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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忽然之间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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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艾玛 2010-04-27, 周二 21:05

【1】



今天是星期四吧,流川透过布满雾气的沐浴镜看到自己,要剃须了。

时针指向八点十七分。流川拍上一点须后水,计算着今天的试验安排:十点要和安西教授谈这星期的进展,之前最好能把多聚酶联反应预备好。淡淡的木质香氛弥漫开去,略带一丝甜涩。流川只用这一款,Obsession。最初是哪个女友送的,她说很配自己。配吗?不知道。流川讨厌有气味的东西,然而第一次闻见这个味道,却不由的,轻微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微微垂下眼帘,加深了呼吸。像是,雨后天晴的味道。和其他女友一样,那一个不过一个月时间就变成了ex。倒是这须后水,一瓶又一瓶,一直用了下去。也许,每个人都会有意无意间,在另外的人生活里留下痕迹。

八点三十分,流川推着自行车走出公寓楼。眼睛因为一时没有适应骤然亮起的光线而半闭了起来。太阳并不强烈,北加州的天气,终年二十五度左右,温和地令人即刻入睡。可惜旧金山处处都是忽上忽下的坡路,如像以前在神乃川时骑车打磕睡,危险比较大。到这里一年多,还在慢慢习惯。后来流川发现醒着骑车并不太糟糕。公寓到学院不远,二十分钟,这条路一直延伸入海,有一半是下坡。晴朗的天气,车轮转的很快,发出轻微的”z”的声音,迎面有风吹动衣衫猎猎作响。海在前方,湛蓝无涯,短暂的时间里那感觉象是在飞。

实验室和往常一样安静,同事在各自的实验台前工作,偶尔交谈一两句。看到流川进来,大家纷纷说早上好,流川也点点头表示回应。刚把背包放下,身后响起导师的声音,“流川枫,”“安西教授早。”迅速的转过身来,流川恭敬地问候。安西是生物医学界的前沿人物,即使在全美医学排名前三的UCSF,也是倍受关注。流川是安西从日本选来的学生,知遇之恩,流川始终很感激。“你好,呵呵。今天上午我临时有会,我们的谈话推迟到下午吧。还有,上星期我跟你提起有一个新学生要来,他应该今天会到实验室来吧。”

流川努力回忆,似乎是听导师说起过,不过转眼就忘了。新学生不断幕名而来,然而安西教授虽然为人和蔼,对博士生的要求却十分严格,大多数人在第一年就中途而退,自己是现在实验室里唯一的二年级生。这一个,大概也不会例外。“是的,老师。”“那么拜托你带他各处参观一下。他也是神乃川县来的,今年一年级,但是和你同岁。他选择在我们实验室做第一个轮转,接下来的一个月就请你指导他作一些基本的实验吧。他大学学的是机械,没有生物学基础,你要多费心了。"“是。”

“大家好!我的名字叫樱木花道!请多多指教!”响亮的声音打破了沉静的空气,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到门口这个发源地。“哦,就是他了。活活活……”

一如继往的,流川在见到一个人四分之一秒内就做出了结论。眼前这个人,是个“白痴”。然而这一天,也代表了流川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发现自己会被突发事件分心,第一次看到长红头发的人,第一次有人让自己皱起眉头,却,不讨厌。



【2】



“樱木你来了啊,活活活。”

“老……爹……!三个月不见你怎么又胖了?!”

“樱木还是很有精神啊,活活活。”

“那当然,我是天才吗!哇哈哈哈!”

流川只觉得一团红影“噌”的一声窜到自己面前。老爹?是谁?安西教授吗?这个人在干什么?他在捏安西教授的下巴玩?!还自称天才,真的很……

“白痴。” 心里想,就说出来了。

“你说什么?!你才是一只臭狐狸!”

狐狸?是说自己吗?流川还未来得及思考这个名字的出处,胸前的衬衣已被人一把抓住,一张气势汹汹的脸在眼前瞬间放大。这个人的头发很蓬,很红,让流川想起溴化碘。没品位,染这么夸张的颜色,是来读书还是来做飞仔啊。肤色倒是显得很健康的小麦色,不象自己是典型亚洲人的苍白。他的眼睛……很清澈,只是漂亮的咖啡色瞳孔现在因为愤怒而有火苗直冒,而自己漠然不屑的脸,正在这熊熊的火焰中心燃烧。

“樱木,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流川枫。以后你就跟着他学,他是学长哦。”

“不是吧?!老爹!”流川胸前一松,樱木又窜回安西教授身边,一边拼命弹着他的下巴一边大声惨叫,“我不要啦!我要温柔美丽的学姐教我啦!我不要这只冷面冰山脸尖尖的狐狸公啦!”

流川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忽然觉得这个白痴短时间内终结他人特征的水准和自己不相上下。

“对不起哦,樱木,活活活。我去开会了,你们慢慢谈。”

实验室里只有流川旁边有一张空桌。樱木气呼呼的坐下,双手抱胸。流川自顾自背对着樱木,打开电脑开始设计今天多聚酶联反应的程序。

过了三分钟,樱木的脸忽然从左边探出来,“我说,流…川…,听老爹说,我们同岁,那我就不必叫你学长了吧,大不了不叫你狐狸了行不行?”

“白痴。” 废话,我本来就不叫狐狸。

“你,你!!!臭狐狸!死狐狸!烂狐狸!!哼!!!”转椅“哗”的一声划走的声音。

流川没有回头,继续敲打着键盘。心里却不由浮起一个想法,今天自己有点不对劲,是不是太过分了?虽然从来不是好说话先生,但这样明目张胆的叫别人白痴,也很少发生。这个……白痴,为什么总让自己有想和他对峙的感觉?

可无论如何,他是新学生,自己的确有义务教他。想到这里,流川转过身,对着那个趴在桌上的后脑勺说了一句,“唉,今天我要做一个多聚酶联反应实验,你过来看一下。”说完又径直转了回去。

好一会,响起转椅慢腾腾滑动的声音,樱木满脸不情愿的坐到流川身边。“今天我要用多聚酶联反应来克隆蛋白激酶C的切割基因序列。”“多聚酶联反应?是不是就是PCR啊?我在书上读到过,是很先进的技术哎!要用专门的仪器做的吧?还要调温度什么的?蛋白激酶C是什么啊?……”

瞬间复活的樱木连珠炮般的问题让流川有些招架不住。以前的学生很少有提问题的,就是老实地在旁边看着。流川做完一遍后问他们明白吗,有问题吗,他们都说明白,没有问题。可能是预习做的好。后来听人说学生只是不敢问他问题。自己是不是太不平易近人了?大概这就是为什么老师只让自己监考,从来不让他代课。自己,真的是不善言辞的人。流川其实一点也不介意回答问题,谁被问到自己精通的领域都会很有兴趣的讲上很多。流川讲不上很多,但他也一一清楚的解答了樱木的每一个问题。樱木听的很专心,然后用崇拜的口气说,“狐狸,你懂的真多哦。”是吗?这些是基本的实验参数而已,果然是个容易满足的家伙,流川在心里对自己说。还有,一丝偷偷摸摸爬上来的象得意的感觉?

把试剂配好,放入PCR仪器,接下来三个小时就不用人工操作了。这通常是流川读文献的时间。然而今天不同,今天,有樱木。流川再一次肯定,白痴果然记性很差。他已经忘记了一小时前他还在对自己火冒三丈,现在却很兴奋地拉着自己聊天,即使自己拿出监考时无往不胜,人人回避的急冻眼神也没有把他击退。于是三个小时里,流川违背自己意愿的知道了樱木父母去世的早,是阿姨把他抚养大,他现在是一个人在美国,他最喜欢吃的是排骨拉面,他打篮球有天才的水准……

“哇!十二点半了,狐狸我们去吃饭吧!”又一声夸张的大叫把流川从半梦半醒之间唤回现实。看一眼时钟,是差不多了。流川从背包里拿出昨晚做的三文治。“狐狸吃什么?这种美国东西不好吃啦。本天才带了饭团,自己作的哦,味道一级棒!天才就分一个给小狐狸吃好了,你不要感动的流眼泪哦,哇哈哈哈!”

“白痴。”今天早上说的话大概比以往一个月说的都多,流川又自动恢复到语言节能状态。“狐狸等等我!”肩头忽然一阵温热,是白痴的手臂,“我们和其他的同事一起坐吧。”他在身后说话,气息拂过自己的耳廓,有些微发痒。

流川一直一个人吃午饭,比较快,而且同事间除去工作以外的交流在他看来没有必要。他相信其他人也和他一样。所以这个新来的是个异类,他怎么这么快就和所有的人都嘻嘻哈哈,即使英文都讲的不怎么流利。流川坐在樱木旁边,专心的吃着樱木做的饭团,味道很正,让他想起久违的家乡。有人和他说话,他也回答一两句。流川偶尔抬头看樱木,他的侧脸神采飞扬。

下午两点,樱木背上书包,“我去上课了,明天见。”“嗯。”流川埋在书里的头没有动。樱木向门口走去,忽然停住,转身走到流川桌前,飞快的揉乱了流川的头发,“很高兴认识你,狐狸!”
【3】



日子过的飞快。

流川记得安西教授说过樱木没有生物基础,但是他没有料到樱木是一点基础都没有。第一周的时候,樱木连蛋白质和脂粒的区别都分不清,连电动取液器也不会用。流川是个很挑剔的人,以前那么多轮转的学生都没有留下来,和他拒绝在安西教授面前“讲好话”大概也有关。流川从没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冷酷无情,科学是容不得投机取巧的,如果他们只是抱着投奔泰山北斗的动机而来,为以后谋职升级铺路,这本身就是对科学的亵渎。然而苛刻如流川,也不得不承认,樱木学的很有诚意,很用心。

樱木每天很早到实验室,至少流川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了。不用上课时,樱木总是坐在桌前,读各式各样厚厚的生物学概论。有人,不仅仅是流川,做实验时,樱木都会跑过去问人家介不介意他旁观,无论答案如何都会赖在旁边,认真的看。第二周开始他就自己动手做实验了。当然经常摆乌龙,比如把DNA样品放在电泳的正电极,结果带负电的样品全都跑出了硅胶之外。这个比自己还要高一点的男生站在自己面前,象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双手交挫几乎不知该放哪儿好,流川到了嘴边的“白痴”被硬生生吞了回去,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说了一句,“没关系。”然后看到那颗红色的脑瓜象见到太阳的向日葵一样迅速抬起,“真的吗?小狐狸果然还没有灭绝人性哦,哇哈哈!”话音未落人已经蹦到一边重新灌铸硅胶去了。错误是学习的最好途径。樱木进步的很快,现在已经能独立操作简单的实验了。每次成功获得有意义的数据,大家都会夸奖樱木,流川除外,他最多“嗯”一声。如果是男同事夸,樱木会双手插腰,背部后仰,大笑,“那当然啦,我是天才吗!哇哈哈哈!”如果是女同事,他的动作就会变成右手挠头,含胸前倾,傻呼呼的笑,“是这样吗?啊呵,啊呵呵呵……”

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这些琐碎的事了,流川忽然意识过来。自己的视线总在无意间跟随那个白痴,是因为要盯着他怕他再闯祸吧,一定是这样。甩甩头,流川不再去想。今天的试验比较麻烦,要做二十小时的断点加药,每小时加一次,明晨六点收集细胞。看来今晚要在实验室里过夜了。

“狐狸你在写什么?断点加药,我没有做过唉,我可以看你做吗?”这样肆无忌惮侵犯他个人空间的,只有那个白痴。“断点加药没有什么难度,只是每小时准点加治疗剂。”“早上六点收集细胞,那嗜睡狐狸不是要熬夜了,好惨啊,哈哈!”“白痴!”“臭狐狸我是为你着想唉!”突然逼近的樱木的脸,带着假装生气的表情,流川的心跳,措不及防的漏掉了一拍。两个人的距离,那么近,流川第二次看到樱木眼中的自己,还是冷冷的,只是在那不动声色背后藏着一抹自己才知道的慌乱。

“不如这样吧,”造成自己气息紊乱的始作俑者满不在乎地坐回椅子里,“我明天要考高级生化,还有好多没看,今晚怎么都要开夜车了。我来帮你加药好了,但收集细胞我还不会,你要自己来。这样小狐狸就不用明天一天睡不醒了,小狐狸是不是对本天才感激啼零啊?”“我又没问你帮忙,白……”他毕竟出于好心,于是流川接下来一个字按了静音。

“你真的没问题吗?”“你放心吧。”“那,谢谢。”“狐狸也会说谢谢?!不客气啦,啊呵,啊呵呵呵!”“白痴。”

这一夜流川在床上闭着眼睛,却迟迟没有睡意。隔壁的电视开的太响,楼上老有人走来走去,流川奇怪怎么平时自己都没注意。一只羊,两只羊……那个白痴不知道有没有记得加药,还在看书吗,实验室的空调开得有点冷,忘记告诉他走廊的衣柜里有毯子……三只羊,四只羊……一千二百三十一只羊。流川“霍”的一声坐起来,窗头夜光时钟微微闪烁着三点二十九分。反正已不可能入睡,去看一看吧。

扑面而来的寒风让流川猛打了一个喷嚏。从来没这么早出过门,原来清晨是这样冷的。流川拉上连帽外套的拉链,骑上自行车向学校驶去。经过一个路口,流川忽然煞住车,想了想,向左拐去。这条街上有家通宵营业的面馆,白痴好像说过喜欢排骨拉面。

实验室正对着电梯。电梯门一打开,流川就看到关着的门后透出白色灯光。白痴也醒着吗?流川敲了敲门,没有回应。摸出钥匙,小心地旋开门锁,流川轻声的走了进去。

樱木张着嘴,手枕着书,头枕着手在桌上睡得正香甜。白痴果然是没药医的,流川无声的耸了耸肩,去衣柜取出毛毯,走到桌前给樱木盖上。考生化怎么看血液病理学,流川翻了翻书页,不解的望向樱木。白痴睡着的时候,眉头紧紧皱着,似乎不很安稳的样子,在担心考试吗?是要担心,书都看错了。流川忽然发现,樱木带着眼镜,平时没见过,一幅普通,甚至可以说是老式的黑框眼镜,无意中的轻微挪动,镜片在白炽灯下划出一道弧光。右边镜架上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卡通贴布,流川凑近想看得更清楚些,樱木在这时醒了并抬头,“砰1”“哎呦!”两人同时捂住额头叫出了声。

“狐狸?!”“白痴!”“你怎么在这里?”“……果然睡着了,忘记试验了吧?”“哪里有!你看,我都设了闹钟了,到点就响!”“……这个给你。”“什么啊?排骨拉面!狐狸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排骨拉面,好棒啊!刚刚就是被饿醒的。谢谢!!”“…嗯。”

樱木的吃相让流川觉得他象是一星期没有吃过东西,或者这个拉面真得很好吃。“好吃吗?”“好…呼噜噜…吃,不过本天才做得更好吃,下次做给你吃。”流川不吃面食,但让白痴这样喜欢的东西,他忽然很有兴趣尝一尝。“好啊。”

六点,流川走进无菌室,樱木尾随而入说是要学习。从恒温培养箱里取出细胞皿,流川一边用缓冲盐溶液冲洗一边解释接下来的步骤。肩头忽然一沉,流川转过头,樱木靠在自己肩上睡着了。这样让他还怎么继续,真是个白痴。流川想出声叫醒樱木,他的睫毛微微抖动,应该睡得不熟。无菌室里没有空调,流川注意到樱木的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额头因刚才相撞留下的红色印记尚未退去。刚才樱木看到流川捂着头的样子大笑,说原来狐狸还有其他的表情,狐狸脑袋起包了,哈哈。的确很痛,流川不由得嘶嘶吸气,白痴果然是怪力,嘴上却不肯吃亏,甩过去一句白痴你还不是一样。然后樱木也捂着头哇哇大叫,说我不要和狐狸公一样啦,要是好不了了留了疤了破了相了就和狐狸你没完。结果当然再赢得流川奉送一句白痴。流川凝视着这个红印有些出神,这个是你我一样吗,是你我留给对方的印记吗?流川一时间有希望它不会消失的错觉。

日子, 真的过的飞快。

一个月满,樱木要到另一个实验室轮转,在另一个校区。最后一天,同事们纷纷过来拍着樱木的肩说会想念他,他带来了很多快乐,尽管在流川看来所谓快乐只是白痴的耍宝。流川坐在桌前,想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和樱木说点什么,几次转过身,看着樱木的背影,嘴张开又合上。说什么呢,祝好运?无趣的很。有这么夸张的个性,这个白痴大概到哪里都能自来熟。倒是自己,他走了以后又会恢复到一天讲话不超过三句的状态了。下午离开的时候樱木如往常一样咧着嘴笑着和流川道别,如果忽略他没有说“明天见”这个细节,流川几乎以为第二天仍会一进实验室就听到樱木大嗓门的招呼“睡狐狸又来晚了!”,午饭时被半强迫吃樱木制作的各种食物,随时忍受樱木不请自来的插嘴和问题。

然而没有。第二天实验室里静静的,偶而同事交谈一两句。流川旁边的桌子清洁无物,似乎从来没有人来过。一天下来桌面就积了薄薄一层灰尘,流川看到就拿出纸巾擦干净,这样看起来主人不过离开片刻去买杯咖啡。开始的几天,流川还和同事一起吃午饭,只是他很少说话,有人提起樱木时会略略抬头。有一次实验作的晚了没吃饭,以后就一直一个人吃了。一切都回到了以前的样子,其实不过一个月。樱木的出现像是扔进湖泊的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扩散开去,最终水面还是恢复平静。但是流川知道,那颗石子,是始终埋藏在深深湖底了。

星期四流川按例向安西教授汇报一周进程,结束后流川起身准备离开,安西挥手示意他等一下,问道,“流川,你觉得樱木怎么样?可以到我们这里做博士生吗?”流川一怔,回答,“他的理论基础比较薄弱,我们的项目对他而言会相当吃力。”“恩,我也这么认为。谢谢,你去忙吧。”流川没有动,不易察觉的咬了咬唇,加了一句,“但是他非常努力。”坐在对面的导师推了推眼镜,“活活,我也这么认为。”

那个白痴,会回来吗?已经有多久,没有他的消息。

九点半,流川有些惺忪的走进实验室。“睡狐狸又来晚了!” 熟悉的声音让流川即刻清醒。桌子那边没有人,难道因为睡不好竟然出现了幻听?“这里啦!”右肩受到重重一拍,流川条件反射的扭头看去,溴化碘般的红头发,麦色的脸,看起来很高兴的咖啡色眼睛……在脑海中反反复复重温的样子,现在站在自己面前,那席卷而来的快乐太汹涌,几乎觉得不真实……“发什么呆啊?才一个月就不认识了?狐狸真是没记性,睡太多了吧?”“白痴。。。”“你!臭狐狸!”

“回来了?”“回来了。”“不走了?”“天才选定在这里作博士生了。”“为什么?”“有了天才的加盟你们马上就会扬名立万,威震四海啦,哇哈哈哈.....”“白痴。”“还有……小狐狸以后不用一个人吃午饭了。”
【4】



学院规定,一年级生选定导师后,需要选一个论文方向,并作一次公开讲演。通常学生都会选导师研究的领域。安西实验室的专项是干细胞研究,是生物医学界现今炙手可热的课题,流川去年选的题目也与此相关。

樱木出乎意料的选择了一个血液学课题,血液锂元素过度分泌症的病理与治疗。流川记得在医学院时关于锂血症上过一节课,只记得说发病率极低,目前对此病症所知甚少。看着樱木不停奔走实验室与图书馆之间,两个星期来连吃饭都是边咬饭团边看书,流川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选这样冷僻的题目,而且并非是导师的强项,想帮助他都很困难。樱木还是那样夸张的大笑,说天才的计划像狐狸这样的小老百姓怎么可能领会呢,干吗学大热门和千军万马去挤一条独木桥,天才选一个冷门,只要一有发现,就成为先驱或是领袖人物了,哈哈哈。白痴的话在某种程度上竟然有一定道理,但这并不妨碍流川一如既往的报以一句“白痴” 。

樱木的讲演,流川去听了。站在突兀的讲台,各种探究,询问,评头论足的眼光都毫不掩饰的聚集在你一人身上,流川想,任谁都难免紧张。樱木的英语不时有些磕绊,但看的出他是做了很多准备,六十五张幻灯片,讲满一个小时。通常用这种时间来补觉的流川,奇迹般的没有打瞌睡。锂血症是一种少见的血液系统紊乱,全球发病率低于千万分之三,然而遗传率却高达百分之九十五,分显性和隐性遗传。隐性患者终身无症状。显性的症状也十分有限,比如皮疹,凝血时间延长,少数病人出现发色的变化。有趣的是锂血症有一个隔代遗传的现象,即直系两代中必有一代为显性,一代为隐性。

锂血症患者不需要治疗。听到这里,人群发出小声的议论,流川皱了皱眉,那要研究它干什么?白痴不知道在想什么。樱木按了一下遥控,下一张幻灯片出现,写着醒目的“Hit and Run” 。这是锂血症最著名的特征,撞了就跑。极少数病人会在无任何预兆情况下突然发作全身官能衰竭,唯一有效的治疗是体外血液透析,然而所谓有效,也不过是争取一到三个月的时间。这个现象目前没有规律可寻,在显性隐性患者中都有报道,显性患者的统计学机率更高一些。

演讲结束后的提问时间,一位教授问,虽然锂血症发病时死亡率很高,但由于患者人数极少,研究这个疾病的科学家在全球都是屈指可数。这个课题对一个年轻的博士生来说,会不会很局限?流川想白痴大概又要搬出那套天才理论了。樱木回答,在医生和科学家看来,病人只是一个统计数字,几千分之一的确微不足道。但是这个几千分之一的病人,他可能是一个父亲,母亲,姐姐,或者弟弟。对他的家人来说,他是唯一的,是百分之百,甚至更多。我只想尽我所能,一次治好一个病人。只要能治好一个病人,就是值得的。

也许因为离话筒太近,樱木的声音显得很激动,甚至有些微微发颤。流川没有见过这样的樱木。他见过嚣张的樱木,搞笑的樱木,发怒的樱木,当然最多的还是他看来白痴的樱木。但流川没有见过现在这样的樱木。他站在讲台上,高大的身躯因为要靠近话筒而前倾,为了今天的场合他显然打理过头发,然而几缕红发仍然桀骜地竖立着。聚光灯的照射,让他脸色有些红,有些汗湿,但他的眼睛分外明亮,几乎不眨动地看着一个方向,坚定不移,直指心灵。

片刻后掌声雷动。流川坐在会场的最后一排,却一点都听不到。他只是,凝视着樱木。这个白痴,他还有怎样的想法,多少的秘密不曾让自己知道?想要了解他的喜怒哀愁,他的过去他的理想,想要进入他的世界,这感觉从未有过然而如此强烈,容不得自己辩解或者否认。


安西教授获得一项特别基金,科研组将搬迁到靠海的Mission Bay校区。这两周实验室都在忙着打包搬家。樱木来的时间短,东西少,很快收拾好就自告奋勇地跑去给别人帮忙,也包括流川。樱木一边帮流川将笔记本,试剂盒等等装进箱子,一边说肯特的女朋友很漂亮,艾洛铃的宝宝好可爱,狐狸你怎么一张照片都不放,哈哈面瘫狐狸果然是没人疼少人爱哦。流川“哼”一声,瞥一眼樱木那个除了书什么都没有的箱子,心想白痴你还不是一样。

明天就要搬了,流川最后察看一下有没有遗漏什么。实验台最高一层架子上还有一个小型电泳盒,身高一八七的流川,也要小跳一下才能够到。电泳盒掉了下来,没有落到流川的手里,却借着下落的大力将樱木的纸箱撞翻在地。流川不出声的喊了一句糟了,白痴一定会大声嚷嚷狐狸四只爪子怎么还这么毛毛糙糙,要乘他没回来之前快点收拾起来。流川伏下身,将散落一地的书一本本放回箱子里。一张桔黄的纸片从书中飘落,流川捡了起来。“病危通知书”,姓名是樱木早真,地点是神奈川县立医院,时间是半年前,签名是樱木花道和安西光义。

“狐狸你蹲在地上干什么,好像一只螃蟹哦,哈哈哈!”

流川缓慢地站起来,转身,握着纸片的左手平平伸出,“对不起。”

樱木的嘴因为大笑还没来得及合上,表情凝固在看到纸片的一瞬间。迅速的从流川手中抽出纸片,樱木飞快但是小心的折好放进衬衣的口袋。流川注视着樱木,他觉得在这个时候不该说话,只是一个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偏在这时响起,“出什么事了?”

樱木将头偏向一边,又转回来,对上流川的视线,又马上移开。“没…事…”这时有人叫,樱木来帮我个忙,樱木立即逃也似的跑开去。

白痴在说谎,流川的直觉告诉自己。恬噪如白痴,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他不愿意说?而且,流川相信自己没有看错,眼神交汇的短短一瞬,樱木的眼睛里有欲眼又止的悲伤。

这一天,流川留的很晚。安西教授从办公室走出来,“活活,流川,还没回去啊?”“老师,”流川立即起身低头行礼,“我还有一些东西整理。”“那我先回去了。不要太晚了,明天就是新的开始,要加油喔,活活。”

流川看着安西教授意欲离去的身影,突然开口,“老师,我知道樱木早真的事了。”

导师的双肩猛的一震,缓缓的转过身,推了推眼镜,“是吗,樱木告诉你了。”

流川沉默不语。

“这样也好,半年多了,樱木从来不提起,现在他肯说,大概是心里已经平静一些了。”

“为什么您也要签字呢?”

“医院规定,体外血液透析,需要两个人签字同意。”安西顿了一顿,“早真,是我爱的人。”

“樱木应该告诉你了,他的母亲死于难产,父亲也在他九岁的时候心脏病发作去世了。从那以后他就和他的阿姨,也就是早真,一起生活。那时我和早真已经相爱很久,但是早真担心樱木不习惯,所以一直没有答应结婚,就这样过了很多年,说起来,我也算是看着樱木长大的。”

“六年前我到这里,早真说等樱木高中毕业就带他一起来美国。没想到…流川,你记得樱木演讲的锂血症吗?”

“他们家有锂血症家族史,但是很少有发作。早真一直好好的,一点也看不出什么。半年前,她在做饭时突然摔倒,樱木打电话告诉我,等我赶回去的时候,她已经必须做血液透析了。但是…没有熬过三个月。”

“早真把樱木托付给我。她去世以后,樱木失踪了一个星期,然后突然来找我,说要跟我来美国学医学。流川,你现在明白为什么他选择锂血症这个课题而且我也不反对了吧?”

“樱木有和早真一样的红头发。。。流川,你看他是不是一直都很快乐的样子?”

流川无声的点点头。

“其实,我想他的心里是孤单的吧。流川,我很高兴看到樱木和你很合得来,拜托你多多关照他了。流川?”

安西教授关于樱木的这番话让流川陷入纷繁芜乱的思绪。整天嘻嘻哈哈的外表下,白痴深藏着这样的故事,而自己竟然全无察觉。是因为自己对他太冷淡了吧,谁会和将自己称为白痴的人禀烛夜话,促膝长谈?我们合得来吗?从哪个角度看都很勉强,如果不算整日里“白痴”“狐狸”的交换次数。现在改变,来得及吗?我会改变吗?为了这个…白痴…改变。

流川忽然想起,安西光义,他的导师,终身未娶。

“值得吗?”话一出口,流川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超越了师生的界限,而且没头没脑。

导师显然一怔,不过很快恢复常态,甚至微微笑了起来。他习惯性的推了推眼镜,但这一次,流川看到了导师白色镜片后的眼睛。

“有些人,值得一辈子等待。”
【5】



“狐狸,不要扶着我的腰啦!”

“白痴,不扶着怎么动?”

“好痒...不要...啊呀!”

流川再一次质问自己为什么星期六好好的不睡觉,鬼使神差地答应樱木来教他骑自行车。

新的实验室离流川的公寓,只需要五分钟步行。迁址后的第一天,流川破天荒的比樱木早到。过了十点,樱木才急火火的冲进来,从他因为气急败坏而颠三倒四的唠叨中,流川好不容易弄明白,今天早上樱木要坐一个小时的公车来学校而路上又碰到塞车。流川随口说了一句,为什么不骑自行车,然后看到樱木整张脸都亮起来,说难得狐狸也会有建设性的提议喔,狐狸你会骑车的对不对?你星期六有空吗?你教我骑车吧?樱木讲话的速度太快,流川反应不过来就遵从本能的点头了。后来流川想自己似乎只是对前两个问题表示无异议而已。

白痴的大脑是不是发达,流川耸耸肩,闭上眼吐一口气。但白痴的小脑一定是先天不良。一个上午,白痴无事故行车的最好记录是三点四米。这次也没有破记录,流川目测着自己和前面翻倒在地的自行车,及自行车边白痴一名,之间的距离,做出了结论。

“狐狸,你过。。。过来扶我一下。”樱木一早到现在摔了无数跤,可从来没喊过要帮忙。开始几次流川想扶他起来,被樱木一手打开,说就不信天才学不会连狐狸这样的小老百姓都会的自行车,然后一跃而起又跳了上去。怎么白痴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没听过的痛楚,流川心一紧,快步地跑过去。樱木坐在地上,右腿平伸,左边膝盖的卡其布裤子磨破了,渗出鲜红的血迹。伤口很深,鲜血混着沙石,触目惊心的嵌着好几颗亮晶晶的碎玻璃。

流川扶着一瘸一拐的樱木向自己公寓走去时,十分庆幸今天因为懒而强迫樱木到自己家附近的公园来学车。小心的把痛的表情扭曲的樱木扶坐到沙发上,流川飞快地跑进浴室拿来医药箱,曲膝半跪在樱木身旁。在医学院的时候,面对血流如注的车祸病人,流川也不曾惊慌。然而今天流川觉得自己大失水准。这个再简单不过的伤口处理,自己竟然紧张地手微微发抖。定了定神,流川用百分之七十的酒精擦拭了伤口,拿起镊子小心地将玻璃一粒粒挑出。樱木间或发出低的几乎听不见的一声,流川的手立刻停住,再继续的时候不觉又轻一些。“白痴,痛就喊出来。”“切,又不是女人。”樱木眉头紧紧皱着,下唇被牙齿咬得有点发白。

十五分钟,显得那么长。流川最后一次确定纱布包扎严密紧实,把自己重重地扔进沙发,膝盖已经麻的感觉不到,汗湿的流海贴在前额上,有点粘粘的不舒服。“狐狸,谢谢。” “嗯。” 流川没有睁开眼,加速的心跳还没完全平复下来。“狐狸,你很好闻哦。” 流川猛的转过头,正对上比肩而坐也正看着自己的樱木的脸。

“白痴。” “哈哈,小狐狸原来还用香水。” “是须后水,白痴。”

“狐狸,你的房子好大啊。”樱木的注意力已经转移,环顾四周后发出发现新大陆的惊叹。

流川一个人住这套两卧一厅双卫浴家具齐备的公寓。来旧金山后看的第一套房子就是这里,觉得还好,就租下来了。后来才感到一个人住有点大,可也懒得再搬。曾经想找个室友,可是来应征的人流川不是认为太吵,就是东西太多,有些流川刚打开门就立刻关上了,不合眼缘。以后房屋经纪就很少再带人来了,自己也无所谓,反正又不是负担不起房租。流川住在带卫生间的主卧室,客房就空放着。

“哇狐狸,你这间屋子就这样空放着啊,真是浪费的狐狸。你知不知道我的屋子大概只有半间那么大,夏天热冬天冷,还有蟑螂,房租又贵,现在还离学校那么远。”

“那就搬出来好了。”流川不耐烦的将单着脚到处跳的樱木捉回来按进沙发里,这个白痴,刚包扎好就乱动,他担心他又会出血。

“搬到你这里?好啊。狐狸你果然够意思,哈哈。那我明天就搬过来罗!”

第二天不到八点门铃坚持不懈的响起,流川把自己从床上拽起的时候很有揍人的冲动。门口站着樱木和七八只大大小小的箱子,流川花了三分钟的时间确定白痴或是自己不是在梦游。

流川想樱木可能是自己最不理想的室友人选。白痴话多他是知道的,但是白痴连东西也这么多确是始料未及。樱木没有来以前,流川公寓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有确定的功用,流川用的到的功用。樱木却哇哇叫着说狐狸你家比旅馆还没有人情味,然后自说自话的加入了许多“天才出品”的布置, 比如给沙发的抱枕穿上色彩鲜亮几何图案的枕套,在自制的宝矿力花瓶里插一枝,流川认为是从楼下花圃偷折来而樱木抵死不承认的,蔷薇花。樱木还带来好几副画,郑重其事地挂在墙上。画的手法很稚嫩,然而连流川也看的出,充满着活泼的想象力。有一张是一个红头发的大男孩在打篮球,人像的比例有些夸张,但那高高跳起的姿势青春飞扬。

“白痴,是你自己画的吗?” “是不是很棒啊,狐狸?” “好难看。” “臭狐狸,这叫抽象派你懂不懂啊?是我的朋友送给我的,笨蛋狐狸果然不懂欣赏。”

自从樱木住进来以后,流川早上就再也没有睡过八点钟。流川不吃早饭,他宁可多睡十分钟,大不了上学路上到Tim Houtons买一杯咖啡加一个培果。但樱木说早饭是一天最重要的一顿,怎么可以不吃,于是每天七点四十五分冬冬冬的敲流川的门,懒狐狸起来吃早饭了,无视流川即使朦胧仍冰力十足的眼刀。早饭花样很多,樱木一边吃一边问,狐狸好吃吗,然后热切的望着流川,象是一个自己觉得考的很好而等不及发成绩单的孩子。流川每次都据实回答,好就点点头或是嗯一声,要不就说煎蛋太老,面包太焦。气得樱木直叫不知道感恩戴德的狐狸,做给你吃还挑三拣四,气呼呼的把餐盘从流川面前收走。然而第二天的煎蛋就会不那么老,面包就会不那么焦。早饭后两人一起走去学校。樱木和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大声热情的打招呼,不时的扭过头和身边与睡魔苦苦作战的流川说,狐狸你看呀天气多好,今天一定是好的一天。樱木说的多了,流川也不由抬头看看,天空很蓝,阳光和煦,云朵三三两两悠闲的飘动,也许真是个好天也说不定。

樱木晚上经常打电话,流川发誓不是自己故意偷听,白痴的声音实在是太大,而且翻来覆去常说那么几句话,什么“洋平,你自己还不是没有女朋友,小心我的空气头捶!”“四科不及格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七科不及格,小三!而且我现在是全优博士生,我果然是个天才,哇哈哈哈!” 有时名字会变成高宫,大楠,野间,或是宫城,甚至还有一个人被白痴称作“大猩猩”。白痴,好像有很多朋友,流川双手垫在脑后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和自己,很不一样吧。十三岁时父母去了纽约,自己和姐姐留在日本。一年后姐姐去英国读书,以后就一直一个人。朋友很少,也觉得没有必要。女朋友有过,不止一个,只是每个都不长。应该说她们都很好,对自己也很好,分手的原因,自己也不知道。有一个曾经问,为什么要我说,你才会接我下班,才会记得我的生日,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自己没有回答,不习惯说谎。有时流川也会想,难道自己真是一个不需要感情的人,有意无意的拒绝任何人的靠近。直到几天前,不,应该更早,这个白痴硬闯进自己的生活。白痴..."你们这帮不够朋友的家伙,亏我还打越洋电话给你们!”大的快要掀掉屋顶的声音伴随着话筒被狠狠掼上,然而流川已经习以为常,这不过是白痴说再见的方式,明天照样还会准点打电话。刚才想到哪里,对了,白痴。白痴,和自己算是, 朋友吗?流川想起樱木搬进来的那天,忙活地一头大汗终于完成了他所谓的“布置家居”, 事实上因为他腿有伤更多的是指手画脚叫自己做的,白痴将一条手臂扔在自己肩上,心满意足地说,狐狸,从现在起这就是我们的家了。流川清楚的记得当时心里的那轻轻一动,家,这个久违的词,从另一个人的唇间流露出来,原来是这样温暖的。

星期天的报纸总是加印花花绿绿的一叠,流川通常是看也不看就扔进废物筒。樱木大叫一声扑过去捡出来,说狐狸真是浪费,这里面有好多酷胖,就是优惠打折券你懂不懂,可以省很多钱的。流川耸耸肩,不置可否,他买东西从来是想到或需要了就去买,酷胖,的确没听说过。樱木捧着宝贝似的将厚厚一叠报纸带回家,四处摸索找出一支墨水笔,嘴里念念有词,今天要买肉,水果,豆腐也吃完了,这家比较便宜,一边熟练的翻动着报纸,不时在这里那里划个圈。过了十分钟,樱木抬起头,“流川,我们去买菜吧。”

超市的每个人都认识樱木,看到他都很高兴的打招呼,流川跟在樱木后面,想自己来这里两年多,连这家是西人超市还是亚洲超市都没弄清。蔬果柜台的老伯说樱木今天的草莓减价而且很新鲜,竹笋是刚进的,谢谢你那天帮我照看我家弟弟哦,这些都拿去。肉品柜的大婶看到樱木笑的眼镜都不见了,说樱木我帮你留了最好的排骨哦,电视机现在能看了,多亏你帮我修好。阿姨的女儿圣诞节要回家了,到时候阿姨给你打电话让你们见面别忘了。

樱木挠着脑袋傻乎乎的咧嘴笑,是吗,好啊,谢谢阿姨。站在一边一声不响的流川忽然没来由的一阵不悦,转身径直走开。“狐狸你等等我,”樱木追上来,“阿姨真是好人唉,给我介绍女朋友,她的女儿照片上看好可爱哦。”樱木一脸向往的表情让流川更加心浮气燥,脚步也越来越快。“狐狸你干什么啦?!”樱木再追上来,有点不高兴。“我不喜欢吃猪肉!” “对啊,天才怎么忘记了,狐狸当然喜欢吃鸡肉啦,哈哈哈!”“白痴!” “我明白了,小狐狸是嫉妒我未来的女朋友温柔美丽而你还孤家寡人,哈哈! 其实狐狸你长的还不错啦,虽然比不上本天才英俊潇洒。但你整天板着一张扑克脸,本天才是受的了你啦,可是女孩子都会被吓跑唉你知不知道?” “白痴!” “哈哈!”

晚上,流川坐在餐桌边整理账单。樱木坐在对面写着什么。“狐狸,这个怎么填?”流川看了一眼樱木递过来的表格,是学校配给每个人的健康保险单,樱木正指着一栏Emergency Contact。“紧急情况通知人。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你希望救护人员第一时间通知谁。”“哦。”樱木的手缩了回去。流川继续应付名目繁多的账单。片刻,樱木又问, "狐狸,你写的是谁?” “安西教授。”如果自己真出了什么事,写上父母家人,他们也是鞭长末及。“哦。”樱木又低下头去。

“狐狸,你也觉得孤单的吧?”流川写着支票的手停住,视线慢慢上移,直到迎面碰上樱木黑白分明的眼睛。“天才我,我不知道该写谁。在美国我没有亲人,咳,在日本我也没有亲人了。以前的好朋友都在日本,我很想念他们,即使每次打电话他们总是挖天才的糗事我还是想念他们。可是他们这么远,有时候真的觉得,我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呢。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竟然想不出第一时间要告诉谁,你说, 这是不是世界上最孤单的事?”

樱木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给我。”流川一贯的平冷的声音。“嗯?”樱木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我说把那张纸给我。”与其等发呆的白痴回魂,不如自己动手。流川不费力的从樱木手中抽出表格,在Emergency Contact一栏里写下,Kaede Rukawa。“白痴,记住从今以后,你不是一个人。”
【6】



樱木进科研组后的表现很好,无论是试验还是学科成绩。安西教授在实验室每周例会上时常夸奖他一句,樱木就插着腰大笑,当然啦,我是天才吗,哈哈哈,逗得大家都忍不住笑了。天才?倒未必。很努力?是真的。每天晚饭后,樱木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看书,偶尔跑到流川这边来问一两个问题。有时流川很晚了从睡梦里醒来,打着哈欠去厨房找水喝,路过樱木的房间看见灯光还亮着。周末流川睡到快中午时起床,走到客厅看到樱木坐在阳台上看书,樱木回过头大声说狐狸你每天睡十二个小时还不够啊,早饭在烤箱里,这么好的太阳你也来晒晒,整天睡要变成发霉狐狸了。流川不说话走进厨房,拿着面包和宝矿力出来,到阳台坐下,顺手把宝矿力抛给樱木。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时间显的很慢,就这样两个人可以并排坐着很久,公寓在十二楼,看到远方的海,没有障碍。

每个月有两个星期天,樱木都不在家。一早出去,晚饭时才回来。流川起床后看到樱木留的纸条说早饭在桌上,微波炉转多少多少分钟就好了。一个人吃饭,竟然开始不习惯。流川喝着牛奶,想自己干吗听那个白痴的喝这种稠稠的东西,白痴又是跑到哪里去了。后来一次樱木拿着一张宣传单兴冲冲地给流川看,说狐狸你也来做志愿者吧,流川才知道樱木在这家叫作圣玛丽安的孤儿院,做义务篮球教练。

他们的家在东区,圣玛丽安孤儿院在西区,樱木原来住的地方附近。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天,流川和樱木一起,来回倒乘了好几辆公车,樱木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快到了,再走一会就到了。听说这里是贫民区,但流川从来没来过。路两旁的房屋大多十分破旧,看起来年久失修,屋前的草坪也没人打理,杂草丛生。街上呼啸而过的车辆引擎隆隆作响,放着声音大的刺耳的说唱乐。行人很少,杂货店门口聚集着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前一分钟在说笑,后一分钟就互相推攘起来。

“如果他们打篮球,” 一路安静无话的樱木忽然说,“也许他们就不会到街上打架了。”

走了近二十分钟,樱木停在一栋很旧的两层小楼前,高兴的对流川说,“到了,狐狸!就是这里,你快点啦!”

穿过大门是一个简陋的篮球场,十几个孩子正玩闹着。眼尖的一个看见他们,高兴地一手向他们直挥,一手召唤着伙伴,“樱木!樱木来了!”孩子们欢叫着跑过来,个子小的抱住樱木的腿,大一些的蹦跳着说,“樱木你看我又长高了。” “教过你们多少次了要叫哥哥!是啊,小傻瓜!”樱木一个一个摸过小小的脑袋,假装生气的表情维持不到三秒钟就变成了疼爱的笑容。“功课做好了吗?” “昨天就做好了!” “樱木你今天教我们什么?是不是灌篮?” “你们这帮小坏蛋就想偷天才的绝招,还早十年呢,哇哈哈哈!”

好容易把身上这许多树袋熊一只只放下来,樱木回头向流川喊了一声,“狐…流川,我去和嬷嬷打声招呼,你和他们玩一会儿。” 转眼被一群高矮不齐小孩包围的流川,有不好的预感。

“你是谁啊?” “…流川枫。” “你是樱木的朋友吗?” “……” “你好高哦,跟樱木比谁高呢?” “……” “他好像是哑巴唉。” “才不是,他刚刚说他叫流川枫。” “……” “那他怎么看上去笨笨的。” “……” “会不会...”

“杰妮,戴维,不可以没有礼貌。” 轻柔的声音却以神奇的力量收服了一众叽喳的顽童,眼前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有着黑亮的头发和眼睛。流川注意到女孩坐在一架轮椅里,腿上盖着一条毛毯。“你们先去打球吧,樱木一会就来。” “Ok,小蓓。待会见,流川枫!”

“你好,我叫小蓓。” 这个女孩刚才挽救了自己几乎被诊断为智能障碍的命运,迟疑了一秒,流川握住了她伸出的手,“你好,我叫流川枫。” “我知道。樱木常常提起你,” 小蓓忽然调皮地对流川眨了眨眼,“你就是,狐狸吧?”

这个白痴…常常提起自己?他会说些什么?莫名的,流川心中竟有一丝期待。"他说你啊," 好象看出他心思似的,小蓓故意拉长语调地说, "根本就是迟钝,没有神经,而且又爱装死样子。" 看着流川的表情渐变成雪崩前夕的冰山,小蓓终于忍不住朴哧一声笑了出来,"还有,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想看他们打篮球,能请你把我推得近一点吗?” 流川点点头,走到轮椅背后,脚尖拨开刹车,缓缓将轮椅推到球场边。 “嬷嬷说,樱木是上帝为我们派来的天使。可他刚来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他是不良少年呢。” 小蓓轻轻笑了一声, “很多人来做志愿者,一次两次就再也见不到了。只有樱木,一年了从来没有间断过。我们都很喜欢他,因为他自己就象个大孩子呢。流川枫你知道吗,樱木也是个孤儿,但是他是我见到最快乐,最善良的人。第一次看到樱木,我就是呆呆的在这里看他们打篮球。樱木看到我,跑过来问我叫什么名字,我的腿怎么了。他那样关心的和我说话,我却一下子哭了。你不知道当时樱木有多紧张,手忙脚乱的翻口袋,什么也没找到,急得他只能拿袖子给我擦眼泪。后来,樱木送给我一只画笔,他说这只笔可以让我的心自由自在的奔跑。我画的第一幅画是打篮球的樱木,你不知道有多难看呢,可是樱木硬是要我送给他,说有一天我成了有名的大画家,这幅画就值很多钱了。他是在鼓励我呢,我知道。"

"你们已经认识了啊!"刚回来的樱木才说了一句话,孩子们已经等不及的涌过来,七手八脚的拉住樱木,"快点开始吧!说好今天要比赛的!""好啦,好啦,"樱木转头朝流川和小蓓做了个鬼脸,"Ok, 你们分两队,我做裁判,来一场练习赛。""樱木你也和我们一起打吗!""人数不够啦,而且我可是天才唉,我参加哪一队都是对另一队的残忍啊,哇哈哈哈..."

"我来吧。"流川忽然站到了樱木身边。

"狐狸,你会打篮球?"话音未落,樱木只觉得眼前一晃,流川已他手中抄下球运至场中,起跳,射篮,篮球"擦"的一声从网中穿过。孩子们发出惊叹的欢呼声。转过身,流川伸出左手食指向樱木勾了一勾,"来啊。""臭狐狸,就知道抢本天才的风头,看我怎么教训你!"

"好久没有打得这么过瘾了!"樱木大刺刺的一地坐下,猛灌了一瓶宝矿力,"狐狸,你打得不错啊,以前打过篮球吗?""高中时打过。"跟着坐下的流川用毛巾擦着头发。经常听白痴自夸,可没想到他真有这样的水准,射篮是比较弱,但篮板球抢的相当专业,最后那个灌篮更是气势惊人,被小蓓判犯规,实在可惜。"真的?我也是高中开始打篮球的。呵呵,那时是为了一个喜欢的女孩子加入篮球社的。” “白痴。” “切,你这种情商为零的家伙是不会懂得喜欢一个人的心情的。"

樱木向后一仰躺在了草坪上。"可是后来,我却真的喜欢上了打篮球。喜欢不顾一切地追赶着篮球,喜欢用尽全力的跳起,甚至喜欢最没劲的基础练习。我真的是一个篮球天才呢,只有四个月,就参加正式比赛了。打县大赛第一次输的时候,我还哭了。流川,人家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这些,你那是什么表情啦!”樱木红着脸跳起来,掐住流川的脖子使劲晃了几下,气鼓鼓的双手交叉抱胸坐下, 头扭到一边不看流川,。

“你说,我想听。”

樱木转过脸,不可思议地盯着流川,半天才伸手拍拍流川的脸,小心翼翼地问,“狐狸,你还好吧?”

“白痴!”刚才以脸接球果然把白痴的脑袋砸坏了,尽管可能本来就有问题。

“哎狐狸别走啊,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虽然输了一场,但我们的球队还是打进了全国大赛。当然啦,我是个天才吗,还是倍受瞩目的新一代篮板王哦。在全国大赛上,我们还打赢了全国冠军。”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受伤了,医生说我再也不能打篮球了。”

流川放下手中的毛巾,看向樱木。退却了眉飞色舞的神情,樱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口气平淡,好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下午两三点热烈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樱木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流川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时...很难过吗?”

“当然难过啦,笨狐狸!那可是本天才的梦想啊。” 篮球场里几个意犹未尽的孩子还在投篮。樱木的目光跟随着他们,“那场比赛,我是拼出命去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即使骨头断了,即使以后不能走路了,我也要拼到最后一分钟。我们真的赢了,赢了全国冠军。可也就是那场比赛以后,医生说我不能再打球了。就这样一句话,我的梦想就没有了。又过了很久,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才明白,虽然不甘心,有时梦想的实现,光有努力是不够的。”流川沉默不语,真相总是让人无力反驳。

“但是,” 樱木忽然转过头,眉目舒展对流川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如果不努力就什么都不会有。谁说一人只能有一个梦想?我现在有了新的梦想,就是早点毕业拿到学位,早点成为医生,无数的病人正等待着天才的拯救呢。所以天才还是要加油, 加油, 为成为日本,不对,世界第一的血液专家加油!”

樱木一跃而起,握紧拳头在空气中挥舞着。流川抬起头,从他坐着的角度樱木看起来格外高大,他的身体遮住了太阳,阳光沿着他的轮廓, 溢出一圈灿烂的金色光影。

“狐狸,我还有另外一个梦想哦,” 樱木即将透露秘密般压低声音,他的脸靠的太近以至流川看到他眼中自己措不及防的表情。流川转过头去拿宝矿力,太阳真是太大,晒得脸上热热的发烧。

“我想做蜘蛛侠。”

"咳...咳咳...咳咳"一口被呛到,"白...白痴!…超能力都是假的啦。" “狐狸你有没有看过电影啊,彼得帕克是被蜘蛛咬了一口才有超能力的唉,他本来也是正常人啊,你下次看到大蜘蛛记得跟我捉回来哦。” “那也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你本来就不正常。” “臭狐狸你说什么!”

走的时候,小蓓送给他们一幅画。樱木看了一眼就大叫起来,小蓓你干吗把我和狐狸画在一道啊,再说狐狸怎么在笑啊,狐狸根本就不会笑。小蓓不服气的说,我看到了啊,狐狸,不是,流川真的笑了啊。倒是流川伸手接了过来,还说了一句谢谢。

回到家洗过澡,流川走到桌前。桌上放着小蓓的画, 画的是自己和樱木坐在树荫下,樱木咧着嘴笑的很夸张,而自己正看着樱木,嘴角以一个陌生的弧度上扬,真的是一个称的上笑的表情。流川摸摸自己的嘴角,会笑,是因为那一刻觉得快乐吧。

樱木的房间门开着,里面没有人。流川走进客厅,樱木坐在沙发里,书摊开放在腿上,人却歪在抱枕上睡着了,摊手摊脚的睡相象个小孩。

白痴今天居然拍自己的脸。

流川忽然轻手轻脚的移到樱木身边,陷在沙发里的白痴还不到自己腰那么高,不得不伏下身去才能够的到。

恶作剧的念头在手按上樱木脸颊的那一瞬失踪,掌心传来的温柔触感生出一股磁力让流川不能离开。白痴连睡着时也这样表情丰富,吸一下鼻子,舔一下嘴唇,只是眉头,总是皱的很紧很紧。流川的手指轻抚过樱木的发际,唇边, 眼睛,在眉间来回的摩挲。一直那样笑的象不知道什么叫烦恼的白痴,其实是把心事都藏在别人看不见的梦里了吗?是什么样的痛苦,让他在梦里都会不安?这样的白痴,为什么让自己的心也觉得疼?想要知道他的不开心,想要为他分担,想要让他在梦里也能笑的象白痴一样。

“狐狸,不要动。”樱木忽然转过脸,流川的手还来不及移开。只是樱木并没有醒来。如同电流通过般,流川浑身一震。他在说梦话,他在梦里喊了自己的名字。

失去意识之前,流川低下头,吻了樱木。

一秒,一分钟,一个世纪。

突然拉开自己和樱木间的距离,流川趔趄的倒退了好几步,转身飞一般的奔向自己的房间,踢翻了走道里的小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就要突破胸膛,大口呼吸才能对抗快要窒息的压力。流川紧靠着门后,闭上眼睛用力的甩头,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刚才发生的一幕从脑海中赶走。但是不会说谎的人,怎么可能骗的了自己。那都是真的,自己吻了樱木花道,吻了一个白痴,吻了一个男人。不是没有发觉,心里忽起忽落模糊的情绪,以为可以不去面对,以为只要坚持着最后一点距离,这样简单的生活就会一直继续。清晨醒来见到他,睡前说晚安,知道明天他还会在这里就能安心的入睡。回忆中这些日子的一点一滴,都和这个被自己叫做白痴的人有关。他已经完全占据自己的思绪,然后思绪就变得越来越乱,乱的没有办法追究心动的时间和理由。这感觉让自己无比烦躁也茫然失措,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吗?这就是...爱吗? 爱上一个和自己同性的人,爱上一个白痴,爱上……樱木花道。

一阵风吹过窗台,桌上的画纸飘落在脚边,画里面傻傻两个人,笑的多甜。
【7】



樱木觉得这几天的流川很反常。上个星期天回来自己睡在沙发上被东西摔倒和关门的声音惊醒,起来看到走廊里的小桌子倒在地上,流川的门关着,敲门问他有什么事吗, 没有回答,连晚饭流川也没有出来吃。第二天早上樱木把门都快敲穿了喊了花样翻新的某某狐狸也听不到流川发出一点声音。中午和同事吃完午饭后回来看到流川趴在桌子上,樱木想了想,没有和流川说话。后来樱木回头看了几次,流川好像一动也没有动过。下午樱木拎起书包说狐狸好了吗,我们回家吧,流川背对着他,头埋得很低,樱木只能看到流川的黑色脑袋摇了一摇。自己回家做了晚饭,樱木拿本书一边看一边等流川回来。直到肚子开始叽咕作响,一看时间已经九点了。晚上樱木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醒来,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指针正过一点。樱木听到流川脱鞋,脚步声接近,在自己门外停一会,然后继续走进房间, 门“答”的一声关上,然后什么也听不到了。

流川说话更少了,沉默里还有一种樱木不熟悉也不喜欢的压抑。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谈,流川几乎不和樱木说话。可有时一抬头或是一转身,樱木又正碰上流川在看着自己,只是被发现后流川立刻把视线移开。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昨天樱木突然冷不丁的转过身,狠命地踹了一脚流川的椅子,大声说狐狸你是不是对本天才有意见啊,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吗。椅子受到这股大力向前滑,樱木听到流川的胸口撞上桌沿,发出一声闷响。流川慢慢的转过身,脸上没有吃惊也没有痛楚,只是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樱木。一脚踢出去就觉得自己用力过度而有点歉意的樱木,被流川看得怔住了,流川里的眼睛里有许多东西,樱木好像模模糊糊懂得一些,又好像什么都看不懂,于是就忘了本来是憋了很久大张旗鼓来向狐狸问罪的。晚上回家,樱木做了鳕鱼籽手卷,上一次做的时候,流川说了一句“好吃”。但是流川一夜没有回来。早上樱木到实验室看见流川趴在桌子上睡着,把他拍醒说狐狸你真是没口福啊,我做了鳕鱼籽手卷可惜今天早上已经不新鲜了。流川脸上有横一道竖一道衣服压出来的痕迹,显然没睡好脸色比平日还要苍白,眼睛看着樱木, 空洞洞的没有焦点,半天,喃喃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今天流川作蛋白电泳,樱木没做过,所以跟着学。最后一步是到暗室里冲印蛋白膜胶片。有过暗室冲印经验的人会知道,刚进入暗室,应该闭上眼睛先适应黑暗,再睁开能吸收更多光线, 比较容易看到东西。樱木第一次进暗室,而流川一整天都是一个不称职的老师。樱木走进暗室的第一个反应是这里发生日全食了,瞬间笼罩下来的漆黑让樱木慌张的想要抓住什么。

“啊呀!我碰到狐狸的手啦!这下手要烂掉了!”樱木没有意识到, 意识到也不承认,比平时还要大的声音是有点存心的,想听流川说“白痴”, 然后痛快的大吵一架,就象以前一样。然而只是寂静。借着安全灯微弱的光,樱木看到流川的轮廓,站在和自己对角线的角落。流川将胶片放进冲印机,按下按钮, 黑暗中就只听到机器规则平板的声音。樱木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地板,空气里一种僵硬的压力让他觉得无端的烦躁。

“狐狸?”小心的试探的语气。

“嗯。”长时间的停顿后,流川的声音传过来。

“我告诉你一件事,先说好你不许取笑本天才。不过真的蛮好笑的。”

“昨天我在街上碰到一个人,真是个怪人,长着一个刺猬头,很嚣张的样子,不过这都不算,你猜他跟本天才说什么?” 樱木已完全进入兴致勃勃讲述奇闻轶事的状态,并不在意流川的没有反应。“他竟然问本天才,问我是不是gay的。要是以前,天才肯定是一个头锤过去。可惜现在我答应老爹做和平主义者了,哈哈。不过我还是很光火的摔给他一句,你自己才是呢。你真该看到他的表情哦,笑死人了。还没完呢,你猜他接着又说什么? 他说,如果你是,我就是。你说他是不是很欠扁?”

樱木向流川的方向望过去。他几乎肯定,这么好笑的事情狐狸一定会评论,至少会从鼻子里“哼”一声,丢过来一句白痴。然而什么都没有,流川站的地方没有安全灯,机器的声音盖住了他的呼吸,从樱木这里看,流川就象是一件无声无息的家具。莫名的觉得有些失望,樱木扭过头无聊地数着墙上安全灯里的灯泡。这么近再弱的灯光也会晃眼,所以樱木看不到,流川的双肩剧烈的抖动,流川深黑的眼睛摄住自己,几乎可以烧出一个印记。

这一天樱木的实验做的不太顺利,七点多了才完成。整理好东西樱木抬头四周看了一下,同事们都已离开。流川的桌边没有人,但是背包还在。走到门口, 樱木又折回来,撕下一张即时贴写了几个字,贴在流川的桌上。

电梯的门 “叮”的一声打开,从里面正要往外走的是流川。看到对方的一刹那,两个人都楞了一楞。流川下意识的将手中的东西往背后藏,但是樱木已经看到了,一个自动售货机里买的三明治。樱木没有说话,流川也没有,然后几乎是同时的,两个人低下头,擦身而过,只用了一秒钟而已。

“今晚我还做鳕鱼籽手卷。” 白痴的笔迹,象他的人一样,拳打脚踢。白痴做的鳕鱼籽手卷,很好吃,记得上次做的时候他哇哇叫着说好麻烦以后再也不做了,狐狸你说好吃也没用。

走出试验楼,流川抬手看了看表,九点三十二分。跟前几天一样,两个小时书摊在面前一页也没有翻过, 只是发呆。有些事情用力的想要想清楚,可是越是这样想越是脑海中一片空白。迟疑了片刻,流川向离家相反的方向走去。走走停停,在一个橱窗前站很久,离开的时候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十二月的天气,即使在旧金山,风吹过来也开始觉得冷了。流川将右手凑到嘴边呵了一口气。感到温暖的掌心,是白痴的手触碰过的地方。他的手那么快的放开了,短的就象这个呼吸。

手插进口袋,碰到一个圆硬的东西。是自动售货机找的零钱。

拇指把硬币弹向空中的时候,流川不知道自己想占卜什么。有人说这是听天意的安排。

是反面。流川凝视着硬币,是反面。天意的安排是,不,不对,不应该,不要再继续。然后流川听到心里慢慢响起的一个声音,越来越清晰,直到排山倒海。不,不是,不可以,不能够放弃。


我爱你,却没有办法告诉你, 怕一开口, 就会带给你困扰。

我爱你,却没有办法告诉你, 怕一开口, 就会被你嫌弃。

我爱你, 却没有办法告诉你, 怕一开口, 就输掉现在的关系。

我不去想象,有一天能走进你的眼里。我害怕自己,会伤害了你。


我走进附近的超市, 只是想买一包纸巾,低头, 猛然发现, 挑的都是你爱吃的东西。

这家叫作“Truce” 的酒吧, 是流川这个星期每晚都来的地方。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在街上游荡了很久后正好就走到这里门口。流川每晚坐吧台固定的位置,点固定牌子的啤酒。今天时间尚早,酒吧里只有三五成群的男女坐在环形的卡座里低声交谈。流川走到老位子坐下,已经认识他的调酒师很快递上一瓶Molson Dry。

“想醉的话喝这个比较快。”一个造型奇异的三角酒杯被推到自己面前,顺手收走了旁边的三个空瓶。杯中的液体摇曳不止,极深极正的红,在幽暗的灯光下折射出瑰丽的光泽。

流川肯定自己没见过这个站在吧台里正和自己对面的人,这样的人见过应该记得。“等一下,” 打火机“扑”的一声在液面上燎起一簇橙色的火焰,“这样才完美。” 脸上的笑容显然是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

爱现的家伙,就象他的头发一样,根根向上直指象个扫把。

流川拿过酒杯, 一仰头全部喝了下去。火焰在接触到嘴唇的一刻奇妙的熄灭,然而残留的温度仍然灼热。酒很烈,刺激的咽喉一阵生痛,但绵绵的醇厚随即漫开,留下一缕甜的后味。

“慢一点喝,我可没说过是请你的。觉得怎么样,今天是我第一次到这里客串,这杯酒叫做火山,是我昨天才有的灵感今天第一次调,很有意义的哦。对了,叫我仙道好了。”

流川没有说话,只是将空杯向那人推去。自称叫仙道的男人微微一笑,动作娴熟的又调制了一杯,递到流川面前。

仙道很忙,除了不停的调酒以外,还不时有人上前和他搭讪,仙道的回答总是无懈可击,有人给他电话号码他就收下, 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说好啊有空一定打给你,口气诚恳的让人信以为真。

也有人和流川搭话, 流川概不回答, 反正每晚都是这样。只是今天有点奇怪的是居然还有几个男人。

“不必那么冷淡吧。” 仙道 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面前, 脸上还是那一抹轻松的笑容,“被人喜欢是一件幸运的事哦,你知不知道说喜欢需要很多勇气的? 尤其对象还是你这样... 咳…亲切的人。” 双手垫着下巴趴在吧台上, 仙道象是想起什么, 有点出神,“有的时候做好准备会被对方拒绝,但如果不让他知道,你说,会不会一直猜想结果,一直遗憾?”

“我不是同性恋。”

这一句突然的抢白让仙道楞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常态,嘴角浮起一个戏谑的微笑,“我知道你不是。不过, ” 直起身拿起一块丝巾开始擦拭酒杯,“你最好和凯蒂澄清一下。她跟这里的每个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凯蒂? 是谁?

看着流川完全没有线索的表情,仙道连连笑着摇头,“你也太无情了。换作是我,说你是杀人犯都可能。凯蒂,昨天和你一起回家的?红头发的美女?”

流川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昨晚喝了很多。想醉的时候,常常发现自己酒量惊人的好。也许是酒精发挥了作用,也许是pub里的光线太迷离, 也许是自己, 想要做一个证明。自己和一个女人回了家。她的名字,模样完全没有印象,因为根本也没有去听或者看,自己的眼睛里,只有那一头火一样红的头发。然而当她的唇近在眼前时,自己却象逃一样的跑出来,狂奔到路边扶着栏杆猛烈的干呕,酒精拌着胃酸的味道苦涩不已,随之翻涌而来的还有对自己的厌恶,厌恶自己的背叛。

“别再喝了。”仙道把酒杯从流川手里抽走。“我可不想要背你回去。而且,进了我的家,可不是那么容易出来的。” 饶有趣味的捕捉着流川细微表情的变化,仙道得逞似的笑了,“别紧张啦。拜托你不要自作多情,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喜欢男人?”

“我?” 仙道擦拭着酒杯的手停了下来。将酒杯轻轻放下,对上流川的视线,这一次仙道没有笑,“我只喜欢我喜欢的人。”

流川从Truce出来的时候,天下着蒙蒙细雨。凌晨的空气经过雨水的洗涤,有焕然一新的清澈味道。深吸一口气,流川闭上眼睛,雨丝飘落脸上,轻柔微凉。

那就,放手去爱吧。
【8】



“狐狸不许偷看啦!都说了是秘密啦!” 樱木的这一声大叫发生在流川从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之后。

从流川的角度看,樱木当时坐在桌前,右肩一动一动象是在写什么。自己拍了一下他的肩, 明明是一个垂直的动作, 樱木却象被一股水平的力推着向前扑去,手忙脚乱的盖住桌上的东西。扭过头,脸还莫名其妙的有点红。

“白痴。”流川把手里拿着的一篇有关锂血症的论文抛在樱木桌上,转身回到自己位置坐下。

每年的圣诞,整个试验室都会参加一个游戏,叫做Secret Santa 。把每个人的名字写在纸上一人抽一张,然后为自己抽到的人准备一份礼物,在圣诞节时悄悄送给他,就象在孩子们睡着时出现的圣诞老人。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流川站在饮水机边,一仰头喝完最后一口水。水杯循着抛物线型落入废纸篓的同时,流川深吸了一口气。

打开自己那张签的时候,流川的心里,期待上面写的是樱木。可惜不是。很是失望的流川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意识过来,还是可以送给樱木一份圣诞礼物的不是吗?

今天,就在今天吧。

走回自己的书桌,流川拎起背包,“白痴,我先回去了。今晚,早点回家。”

樱木住进来以后,流川就很少进厨房了,虽然以前进得也不多。

流川不记得哪里读到过,“为心爱的人,洗手做羹汤,是幸福的事。”

厨房很干净,白色磁板地面泛着亮光。水池上各式洗碗剂,消毒剂排列整齐,擦桌子用的布拧的很干,再被细心的叠成小的四方形。

以前只用来装矿泉水和宝矿力的冰箱,现在塞的满满当当,但很有条理,水果蔬菜放在最下面,中层是牛奶,再上面放肉类。最有趣的是鸡蛋,流川仔细一看,每个上面竟然还写了购买日期,先买的放在外面,容易拿, 可以先吃掉。

两个小时过去了。

流川用掉了所有的鸡蛋。

地板仍然是白的,可是看不出亮光了,因为盖上了一层面粉。水池里堆满了锅碗盆盘,算了,今天洗碗也自己来好了。

这本书明明叫, 《傻瓜也能烤蛋糕》。流川翻到最后一页,考虑要不要打这个电话投诉一下说他们前五十二页的蛋糕都太难做,定时器正好响了。戴上手套,小心的将托盘从烤箱里拿出来,一个小小的巧克力蛋糕,不是很圆,表面有一点焦,不过刚刚出炉的新鲜香味,可以让人闭上眼睛视而不见,深深呼吸让心肺和胃一起舒展开来。。

电话响,流川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起来,“狐狸,老爹叫我们到他家吃饭。其实他跟我们一样光棍一根哪有东西招待我们啊,不过他家里有好大一棵圣诞树哦!”

沉默了一秒,流川说,“回来吧,我做饭了。”

放下电话,流川深呼吸, 空气里还有巧克力的味道。

这就是爱情吗?短短几秒钟的电话,结束后要做好几个深呼吸。

流川洗了手认真的擦干,走到茶几前从下面拿出一个小盒子,在沙发上坐下。

那一天走进眼镜店,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樱木戴什么度数的眼镜,总不能送他一副镜框吧?正犹豫间,看到柜台上摆着的这个精致的小盒子, 盒子里是一套眼镜修理工具。流川拿起来,这时销售小姐走过来说,先生真有眼光,这种修理工具本来就很少见,这一套还是限量版,可以在上面刻字哦。

白痴连买一个土豆都要用优惠券,那么老式的眼镜坏了还舍不得扔,应该会喜欢这个礼物吧。小盒子在手中翻动,象流川忽上忽下的心。

“狐狸我回来啦!小狐狸也会做饭,太阳从四面八方升起来啦,哈哈哈!”

樱木说狐狸你做的鳕鱼仔手卷样子好难看,拉面不是跟你说要用冷水淋一下吗你看都粘住了吧,但是蛋糕挺好吃的,狐狸怎么知道本天才喜欢吃巧克力蛋糕?狐狸你的样子太好笑啦,哈哈哈,你的头发上都有面粉啦,变成白毛狐狸啦哈哈哈。

“狐狸原来艾洛凌是我的secret santa, 她送给我一个相框,很漂亮的哦。狐狸你收到什么礼物?“樱木一边埋头吃拉面一边说话,看不到表情,声音也不是很清楚。

流川摇了摇头,真的,樱木不提他都忘了,今天没有收到礼物,大概他的secret santa也忘了。

樱木停住,一口面条挂在嘴上还没吞下去, 加上红红的头发,他看起来就象那个戴帽子的白胡子圣诞老人。

“笨蛋狐狸!去看你的书包啦!真是的,本来还想要保守秘密的。”

流川的书包一打开,有一种熟悉的气味飘出来,是一瓶Obsession的须后水,雨后天晴的味道。包装盒上是一个黑头发的模特,流川拿近一点仔细看,模特的身后,雪铜纸上有一圈象是用没有墨水的圆珠笔划出的痕迹,形状,象一条蓬松的尾巴。

“嘻嘻,狐狸喜欢吗?”

“白痴。”

“臭狐狸!我跑到店里一个一个闻过来好容易才找到这个狐狸的味道!本天才送给你礼物你还不感激的五体投地!这么倒霉就让我抽中你。”

樱木双手抱胸气呼呼的往椅子上一靠,扭过头不看流川。

“这个, 送给你。”

“哇,狐狸也会送礼物?是什么?!” 完全忘记了一秒钟前还在生气,樱木兴高采烈的把礼物从流川手里抢过来。

打开盒子的一瞬间,就象有一道光从里面释放出来, 照亮了樱木的脸。

“狐狸,你哪里买到的?我一直在找...我很喜欢, 谢谢。”拿起盒子里的一把小镊子,樱木轻轻的抚摸着,“有了这个,我就可以修好我的眼镜了。”

“哎?狐狸你看这上面还有字呢!好小,to…my…dear…dearest…Hana. 嗯?”

你有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你觉得你可以做任何事情给任何东西,只要能让他懂得你的心意。但是面对着他, 你不知道从何说起,在心里反复寻找和练习恰当的字句,然后亲耳听到自己说出来的话完全不着边际。

流川不是这样的人。

“我喜欢你。”

“嗯?”

“白痴,我爱你。”

“什么?!”

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椅子猝不及防发出巨大的声响。几乎同等的身高,让两人正好可以四目相对。樱木的神情惊疑不定,象毫无预警突然被聚光灯笼罩住的小鹿。聚光灯就是距离不到十厘米的流川,和他灼灼的, 完全没有退让意思的眼睛。

电话铃响,从樱木的房间里传来。象接到大赦一样,樱木飞快的转身奔去,慌张的样子象是逃离一只怪兽。然后是“彭”的一声关门。

流川坐下来,身体, 感觉象石头一样重。这一个凝视,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说了,说了又怎么样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象撕一张创可贴一样,流川把自己从椅子上拉起来。收拾起桌上的碗筷,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哗”的水声,掩盖住脑海里喧乱的想法。

樱木从房间里走出来,拖着一个旅行包。流川皱起眉。

“狐...狐狸,我…我想... 搬到老爹那里住几天。” 说话的时候樱木没有抬头看流川。

“为什么?”

樱木迅速的抬起头,瞪着流川的样子很凶, 然而一开口却没什么气势, “我…咳...手头紧,这个月交不出房租了。”

“那先把前几个月的还来。”

“你!臭狐狸,你到底要怎样?” 樱木终于爆发了。

“我要你让我爱你,也要让你爱我。” 流川一字一字的说得很清楚,但这句绕口令一样的话还是让樱木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混蛋狐狸你去死啦!”

“我不去。”

“你!...我是男人唉!”

“我知道。”

“两个男人怎么可以?”

“谁说不可以。”

“我又不是gay!”

“我也不是。”

“你说爱我那你还不是gay?”

“我只是爱你一个人。”

“你...!”

樱木的脸涨的通红,猛的甩甩头,没有再说话,一下子蹲下去拿起运动鞋就往脚上套,却怎么也穿不进去。

忽然樱木停住了手,眼前只看到流川黑亮的头发。鞋子穿上了,流川低着头替他绑好鞋带。

“白痴....如果你真的讨厌我...”

流川的声音越来越低,樱木楞了一下。流川抬起头,樱木看见流川的眼睛。这一次流川的眼睛不再是那样咄咄逼人,只是,深的可以让人陷落。

“笨蛋狐狸!”

流川被推倒在地上,那个夺路而逃的红色身影,很快没有了踪迹。


今天是元旦节。流川醒来的时候意识到。第二个跳进脑海的想法是,那个白痴, 离家已经一星期了。

妈妈和姐姐打电话来说生日快乐小枫。妈妈还问上次接电话的那个樱木同学好吗,他听起来是个热情可爱的孩子,小枫你替妈妈向他说新年好别忘了。流川放下电话,仰面倒在床上,双手放在脑后,白痴,你的新年,快乐吗?

下午流川走下楼去拿邮件,夹杂在花花绿绿新年促销的广告单里,有一个白色的信封,上面没有邮票也没有字迹。流川打开,一张即使贴粘在里面,“狐狸,今晚在海边见。”

旧金山的这条海岸线,叫做“十七英里”。樱木没有说几点,也没有说哪里。流川骑着自行车,沿着海边公路,速度不太快。傍晚时分,收起了耀眼光芒的太阳,正向海天一线处缓缓退去。

流川停了下来,公路下面蜿蜒的石阶尽头,是一片黑色嶙峋的礁石。站在礁石之上,是红发飘扬的少年。

流川走到樱木的身边停住,没有说话,和樱木一样,看着海的远方。

这里是他们一起发现的,隐藏在十七英里沿路那么多白金海滩之间,一个无人问津的地方。樱木当时很兴奋的说,哇,狐狸,其他地方都是人满为患,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唉。流川当时耸肩闭眼吐气说白痴,心想当然没有人,这里连沙滩都没有。樱木却一点没有生气,说,我觉得这里很酷啊,你看海浪那么用力的打在石头上,溅起那么大的浪花,多有气势啊。

一切都和那一天一样,海浪用力的打在濡湿的礁头上, 击起四处飞散的浪花。海好像永远都不会变。

“流川你知道吗?从这里,到海的另一边,就是日本。”

流川转过头看着樱木。樱木的脸上有溅起的水花。

“你看这样的海是不是很暴躁?这样用力的冲撞。其实,我想,海,也会疼的,海的心里,只是想要靠岸。”

“我没见过我的妈妈。小时候我老是跑到外面去,不回家。爸爸心脏病发作的时候,我…在外面打架。爸爸留给我的,只有那一副摔坏的眼镜。”

“后来,真姨收留了我。真姨对我很好很好,她要打几份工供我读书,为了我,真姨一直没有和老爹结婚。”

“我学会做很多家事,希望能帮真姨分担一点。我拼命的打篮球,就是想让真姨为我觉得骄傲。可是真姨还没来得及看到......”

“我们家族有遗传的锂血症。真姨发病的时候,我在打全国大赛。医生说真姨失血过多,如果早一点发现送到医院的话,也许...也许...”

“真姨最后和我说,她问过医生了,因为隔代遗传,这样我的发病可能性就很小,她很高兴。她还说,要我每天快快乐乐的生活,每一天都要。”

“真姨走了以后,我一个人跑到海边, 就这样呆呆的看着海。我想,为什么我爱的人,一个一个都离开我了。一定是我不好,一定是我不好…”

“我听真姨的话,每天都快乐的生活…即使是我发现,最近两年,我的头发,象真姨一样,变的越来越红…我还是,每天都快乐的生活, 我不要有遗憾…这样就算有一天我... 我也是笑着离开,然后在天堂里看见爸爸妈妈,还有真姨..."

“白痴!不要乱讲!”

流川抱住了樱木。

流川二十七岁的生命里,第一次有了想不顾一切去保护的人。

“请你,哪里也不要去。请你,让我来爱你。你还有我啊。”

流川的拥抱很轻,怕伤到樱木受过伤的背。但是樱木感觉到, 这轻柔的力量里传达着郑重的讯息,从今以后,可以不必用力,可以完全依靠。

“我还有你啊。”

“狐狸,生日快乐。”

【9】



今天是星期六,有冬天里难得见到的明媚阳光,天空蓝的无忧无虑,是约会的好天气。

流川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在拽自己的衣角,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圆都都挂着好奇的小脸, “大哥哥醒醒,乐园开门了,我们可以进去玩了!”

如果到这个门口告示牌写着“三岁以下儿童请在父母陪同下乘坐”的游乐场来,也算约会的话。

就连流川都知道,第一次约会该去法式餐厅,咖啡馆等等,最好还有钢琴音乐在伴奏, 据说这样, 叫浪漫。下一次无论如何不能让那个白痴选地方了,没想到居然有人比自己还迟钝。

流川看了看表,九点二十七分,还没有到约定时间,是自己来早了。其实昨天一晚都没睡好,一闭上眼就浮现起樱木的样子,白痴红着脸说“我们约会吧!”的样子。今天早上起来,认真的悌须,换了好几件衣服,对着镜子的时候,第一次怀疑自己长的是不是够帅。流川甚至试图笑了一下,感觉怪怪的,甩甩头还是算了。

走出房间,屋子里静悄悄的,白痴好象已经走了。这又是他的主意,说要到约定地点碰面,这样才是真正的约会。流川关上门,设置安全密码的时候想,为什么每次看到那个孩子气的表情,从来都是我行我素的自己,就是没有办法拒绝他傻乎乎的要求呢?

在不久的将来,流川会从樱木的朋友,一个叫水户洋平的人那里知道,这种心情,叫做宠爱。

再看一次表,九点二十八分。肚子有点饿了,早上出门急急忙忙,也没有看一下冰箱里有什么可吃的。流川闭上眼睛,身边蹦跳着经过的孩子嘻笑喧闹,空气里飘来煎蛋糕的味道。白痴, 多希望下一秒, 就见到你。

“Hey, 狐狸!”

一转身流川就看到樱木了。樱木穿着一件灰色的连帽外套,大学生常穿的那种,帽子的系带一边长一边短的搭在胸前。红色毛衣的高领从外套里不服气的耸出来,好像在和他打招呼。 “给你,就知道小狐狸自己肯定不会吃早饭的啦!”

流川接过樱木递来的纸袋,里面有煎蛋糕的香味飘出来,松软的很好吃的样子。风吹着樱木额前的头发飞扬,几乎要发出声响。樱木张开嘴在笑, 脸上泛着柔和的蜜色的光。太阳被樱木高高的个子挡住,流川可以不吃力的看清楚,樱木的眼睛,好像收集了所有灿烂的阳光。


进了乐园,流川还好,可樱木看到什么都十分兴奋,一会说狐狸你看啊那边有摩天轮,一会说狐狸我们去坐旋转木马好不好。樱木指到哪里,流川就看到哪里。摩天轮的速度慢得让流川持续性睡着,气得樱木又拍又打不停地大声叫狐狸你给我醒过来啦; 旋转木马的座位不够高,脚老是碰到地面,但是在一起一落间,流川看到樱木的脸,洋溢着纯粹的,不加修饰的快乐。就这样流川忽然觉得,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身边这个人,这个在乎的人,这个他爱的人。

很快流川发现,樱木不坐云霄飞车,虽然这里最高的“云霄飞车”也不过离地三层楼高。樱木每次都象没看到一样,拉着流川就往别处走。莫非白痴怕高?这个想法让流川生出恶作剧的念头。走到 “疯狂老鼠”前,流川站住,说我们玩这个吧,樱木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说这种程度太小case了啦,天才要玩就玩超级惊险的,可惜这里没有,哇哈哈哈。

白痴说谎太容易看穿,眼睛老是东张西望的装忙。

“害怕的话就算了。”慢悠悠的流川抛过去一句。

“谁说我害怕啦!我是天才,天才怎么会害怕!走,我要坐第一排,谁害怕了要请客吃饭!”

保险杆哐当一声落下,樱木推了推,挺沉的推不动。

“哈哈,小狐狸要是害怕的话,天才的手可以借给你握一下哦。”

”U”型的保险杆挡住了,流川那边好像没有反应。樱木觉得有点无趣,重新坐好,身体贴着座椅,呼呼地作深呼吸, 可是怎么越呼吸越紧张,心碰碰碰的跳的好快, 不能让狐狸知道,要不天才的脸都丢光了。

忽然, 樱木感到自己抓着扶杆的右手上传来另一只手的温度, 完全覆盖住自己,紧紧的握住。樱木向前探出头,越过保险杆看到流川。流川也正侧着头看向这边,看到他,流川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白痴,我害怕。”

然后樱木看到流川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很浅很浅,稍纵即逝,但是笑意停留在流川的眼底深处,温暖坚定。

过山车动了一下,再动一下,然后全速前进。

“放我下去…啊!!!”

大约两分半钟过去了。

“狐狸你不要扶着我啦,我没事!”

没事怎么走起来象一只多喝了三五杯的螃蟹。

“我有没喝酒,干吗要走直线给你看啊。我偏要走斜线,因...因为我要到那里去啦。”

斜线的终点,“那里”是一个玩投篮游戏赢毛绒玩具的店家。

“我是天才超级平衡王!还有投篮王!小狐狸看着哦,看我百发百中!”

樱木以倒马桶的姿势十投不中,流川闭眼耸肩吐气,说“白痴是没药医的。”

二十投不中,流川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动画片,每一集中场的时候,也有一个红头发的小面包人,左右开弓的射篮,无一命中。

三十投…, 流川打开皮夹看一看,瞄一眼喜笑颜开的店主,开始担心这里是不是接受信用卡付款。

五十投…“白痴,把球给我。”

“白痴,那么多玩具你干吗挑一只狐狸?”

“拿回去当沙袋,练习拳击。”

“不行,要么做枕头。”

“当沙袋!”

“做枕头!”

新意欠奉只有当事人乐此不疲的争论在樱木发现卖棉花糖的摊位时自动停止,按照刚才坐过山车时打的赌,流川输了要请客,樱木说狐狸你自己承认害怕了你不能赖皮哦我都听到了,流川还是说一句“白痴”,心想你叫的那一声大概整个游乐场都听到了。

一手一只蓬松松圆鼓鼓的棉花糖, 樱木刚才投篮不力很想痛扁一顿那只臭屁狐狸的心情立刻又变好了, “狐狸,本天才不记仇啦,你也吃一口吗,好好吃哦。”樱木嘴里塞的满满的,说话口齿不清。

好吃吗? 流川不喜欢甜腻的东西。流川看着樱木,樱木嘴边黏着的粉色的糖, 还有粉色的嘴唇, 一动一动的, 也许, 真的好吃也说不定。那么就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伸出舌尖,轻轻添一下。

“哇!!!狐狸你怎么。。。像小狗一样啊!”樱木大叫着倒退好几步,手捂着脸,可也遮不住脸上烧烧的红云。

“太甜了。” 完全若无其事的流川添了添嘴唇,下了结论。

白痴,是因为有你的味道在里面。

“什么?!狐狸你懂不懂欣赏啊,这么好吃的东西,你再吃一口试试看!”

看着又腾一下跳到眼前的樱木,流川无声的笑了,果然很容易忽略重点,他可爱的单细胞恋人。

既然这样…流川的字典里没有“客气”两个字。

“狐狸你干吗奸笑啊,哇,你又来!不要啊!... 狐狸你看你看,那边有人在算命唉!我们去看看!”

流川重重的坐下时满脸不高兴,本来他就不相信什么算命占卜,更何况这次还出现的那么不合时宜。可是他也忍不住和樱木一样,被摆在桌子上的这个淡蓝色的水晶球吸引。在帆布帐篷里摇曳的烛光掩映下,透明无瑕的水晶球散发着神秘的光芒。

“占卜吗,孩子?”说话的是桌子那端一个吉普塞老婆婆。樱木忙不迭的点头,“我想知道我的命运。”

老婆婆笑了,“孩子,命运是你自己去创造的。不过,我可以帮你看一下。”

樱木虔诚的把手放在水晶球上, 老婆婆开始喃喃地念起听不懂的咒语, 目光炯炯的看着水晶球。

“你的个性急躁,” 流川若有所思的点头,樱木狠狠的瞪他一眼。

“但是心地善良。是个好孩子啊。”老婆婆对着樱木慈祥的笑了,樱木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你有坎坷的身世,但是,”老婆婆轻轻的抚摸着水晶球,“最后会得到幸福。而且那个给你幸福的人,已经出现了。”

“真的吗?”樱木瞪大了眼睛,一下子跳起来,上身探过桌子去,使劲的盯着水晶球看,“在这里面能看到吗?那个人是谁啊?老婆婆你快告诉我啊!”

流川双手抱胸,不作声。这个白痴,是装傻呢,还是真的比较笨。

“我也不知道啊,傻孩子。” 老婆婆还是那样慈祥的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了然的睿智。“我只能看到,有一个人紧紧握着你的手。那个人是谁,需要你自己去找啊。”

走出帐篷,樱木又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刚要跑过去,却被流川拉住了,樱木回头说狐狸快走啊,那边好热闹我们去看看。流川没有说话,只是握住樱木的手,流川的眼神专注执着,看的樱木也安静了下来。然后慢慢的,流川的手指小心的穿过樱木的指间,一根接着一根,仿佛掌心捧着一个新生的,需要呵护的誓言。

游乐场音乐在播放,这个世界,我们说好一起逛。


“白痴,还要不要加糖?” 半天没听到回答,流川停下搅动咖啡勺的手,抬起头,樱木托着左腮,脸朝着流川,眼睛却闭了起来,他睡着了。号称体力王的白痴也会累, 刚才游乐场打烊的时候还吵着不肯回家, 结果到了这家咖啡馆,流川不易察觉的笑了一下,这个约会,总算有点“浪漫”的味道。

星期六的下午,咖啡馆靠窗的位置,阳光想偷看这一对漂亮的男孩,不知什么时候,穿过红黑色镶边的落地窗,悄悄溜了进来。先是轻手轻脚地漫过地毯,然后爬上桌脚,撑着手臂跳上桌缘,一口咬住流川的右臂,最后,和流川一起,吻上樱木的额头
【10】


UCSF的医学系之强,在全美可列入三甲。大学的附属医院汇集了尖端的设备和技术,能在其中展露头角,一定有过人之处。去年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医学院毕业的藤真健司,一年来凭借出色的表现,已成为血液内科最有前途的新人。流川刚来美国时,虽然不同系,但因为都是亚衣,藤真帮过不少忙,流川的房子就是藤真帮着找的。藤真从不介意流川的问十句答一句,流川反而不向他隐瞒什么,所以藤真是少数几个知道流川和樱木关系的人之一。流川跟藤真说起樱木的家族锂血症病史,藤真说那你让樱木来我给他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吧。抽血的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藤真的动作娴熟流畅。将血液样本分装入几支试管,藤真转过身,笑着对两人说,“我现在去试验室化验,大概需要二十分钟左右,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

“疼吗?” 流川看着樱木, 樱木正在揉手臂,,一脸苦瓜相。

“笨蛋狐狸,当然疼啦, 那么粗的针筒!” 藤真拿的针筒也真是挺吓人,直径足足有四五公分。

流川走过去,樱木的手臂上止血带压出来的痕迹清晰可见。小心地捧起来,流川低下头,吻了一下,“还疼吗?”

樱木的脸有点红了,点点头, 实话实说,“还疼。”

轻轻的抚摸着红肿的痕迹,流川的视线渐渐抬高,定格在樱木的脸上,“如果我能够替你疼...”

藤真推门进来,忍着笑咳嗽一声。樱木的脸“腾”的一下全红了,象按了弹簧一样从检查床上跳下来,想甩开流川的手,却被流川更用力的握住,只好手忙脚乱的往背后藏。

“樱木,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就是吗,因为我是天才!哈哈哈,小狐狸在那里乱紧张。”

看着插腰大笑的樱木和他身后如释重负, 随即吐出一句“白痴”的流川, 藤真不由笑了,将化验单翻过一页,藤真脸上的笑容淡去,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流川,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一点明天代课的事。”

站在检查室外的走廊,藤真将化验单递给流川。“樱木的血液锂含量有一点偏高,但还在正常范围。因为隔代遗传,樱木的发病率理论上说很小。可是让我担心的是,” 藤真顿了顿,“他的血小板指数比较低,如果是别人可能没什么问题,可是樱木的病史…说明他的凝血机制已经不十分健全, 你要定期让他来检查。现在看来不是进行性的,不过,流川,你要特别注意,不要让樱木受任何外伤。”

流川盯着手里红色的纸片看了一会,沉默的点了点头,转身走进检查室。樱木坐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腿,听到开门的声音飞快的抬起头,眼里的光芒一闪而过。“狐狸,你们别骗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流川瞪了樱木一眼,还是一样平淡的声音,“白痴怎么会有事?”

然后流川径直的走过去,不管身后传来藤真促狭的笑声,不管樱木张牙舞爪的挣扎, 把红色的脑袋紧紧的按在自己胸口。

我不准, 不准你有事。

从那以后,虽然开始几次樱木还极力反抗, 使用诸如赖床啊,抱门柱之类的手段,最后却总是乖乖地被流川半押送的带来做检查。藤真有时逗樱木,说怎么天才这么听话,now I know who is wearing the pants between you two. 这时即使针筒还插在身上,樱木也会跳起来气势汹汹的大叫,什么跟什么吗,是小狐狸求着天才, 要不是狐狸现在把所有的家务活都包了,我才不来呢。狐狸最近有点奇怪唉,那天我不过是想削个苹果吗,狐狸紧张得不得了把刀抢走,现在连厨房也不让我进了。现在狐狸天天做饭,虽然还是很难吃, 哈哈哈。樱木讲的津津有味眉飞色舞,藤真被流川杀人的目光盯着强忍住不笑出声。每二十天要检查一次,每次抽血100cc, 樱木经常愤愤不平的嘀咕,说天才要被狐狸害得血枯而亡了。嘀咕归嘀咕,每次还是按时的来。有时藤真没有空,就会有另外一个年轻的医生来操作。后来因为他们来的次数频繁而规范,樱木几乎成了医学生的课堂示教实体。有的学生动作生疏,要么就是找不到血管要么就是空抽,流川看不下去了沉着脸刚要开口,樱木拉住他衣角摇摇头。等结束了樱木说,如果没有人给他们练习他们怎么能成为医生啊,狐狸你说对不对?狐狸你别生气,我不疼,真的不疼,呵呵。

可是今天碰到的这个,流川看了一眼她的名牌好像叫赤木什么的,实在太差了,手抖抖地把樱木扎伤了好几次,樱木一头是汗还要叫她别紧张,好容易抽好了,那个实习医生连连鞠躬说对不起,樱木模着脑袋,傻笑着说晴子小姐不要介意,他们都叫我金刚弟弟,超级抗跌打的天才,哈哈哈。从医院出来, 樱木怪流川,干吗那么凶巴巴的盯着晴子小姐,谁被这种狐狸眼睛盯着都会发抖啦,狐狸真是一点也不温柔,你看人家晴子小姐…话音未落,握住的手就被流川用力拽了一下。

“狐狸你走慢点行不行?” 樱木趔趄了一步,不满的看着前面头也不回, 走的很快的流川。“啊呀,狐狸,痛!”

流川猛的站住,手不自觉的放松,转过身来,差一点碰上樱木的鼻尖。流川脸上还带着温怒的表情,眼底却是抑制不住的关切。

樱木调皮的眨了眨眼,“小狐狸吃醋了?”“白痴!”流川扭开头,又上了白痴的当。吃醋吗,心里真的有点酸涩,不喜欢听白痴说别人好,谁都不行。

“狐狸你下星期天有空吗?” “干吗?” “下个星期天是优秀志愿者颁奖礼,我是今年圣玛丽安保育院的代表唉,还要上台演讲呢。你也来好不好?” “...” “我的演讲里有你唉,我说我很感谢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有…爱人。谢谢你爱我,还有...我也爱你。”

三月的旧金山,微风里已经有了春的讯息,比如一缕从遥远的地方飘来的花的香气。长街上这一对恋人,四手相握。淡金色的夕阳是画笔,在青石路面上描绘着两人浮动的剪影,渐渐合二为一。


星期四,安西教练把流川叫进办公室说,这个星期天Harvard的Dr. Russell Marcelo来访问,只停留一天,他是干细胞研究的先驱,机会难得,你应该和他见一面。流川想了想,说我星期天已经有安排了,感谢您的好意,十分抱歉。回家后流川和樱木说起,樱木瞪大眼睛说狐狸他可是大牛,你干吗不去啊。流川在吃饭头也不抬,说以后还会有机会的。樱木看着流川,舀了一碗汤递给他,说狐狸你去吧,反正上午我要带小蓓去参加绘画比赛,颁奖礼下午才开始呢,我等你。

星期天上午,流川陪同安西教授,参加了Dr. Marcelo的小规模讨论会。不愧是先驱,流川记笔记的时候想。放下笔,流川看了看表,11:45。十点多的时候樱木打来电话,说小蓓的画得了一等奖,现在正抱着奖杯开心的不得了,狐狸你什么时候来啊? 电话那头小蓓的兴奋连流川都感受的到。流川抬头,Dr.Marcelo的幻灯片已经放到“结论”部分,应该快了,不会迟到的。

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流川皱眉, 按”Decline”, 他的手机只有安西教授和樱木知道, 其他的, 都不接。然而电话很快又来了,焦急的跳动着。犹豫了一下,流川起身,抱歉地点了点头,走到会议室外,按下接听键。

“请问是流川先生吗?这里是圣玛丽安慈善医院,您的朋友,樱木花道先生在这里。他的保险单上紧急联络人写的是您,请您来一下可以吗?”电话里一阵杂音,好像是掉在地上又被捡起来,流川听到小蓓的声音,哭泣的语不成句,“流川,樱…樱木…流了好多…好多血…好多血…”

小蓓的话象重锤,擂打着流川的耳膜一片轰鸣。樱木带小蓓回保养院的路上,遇到一群不良少年,他们抢走了小蓓的奖杯,小蓓拉着樱木说算了,他们人那么多,可是樱木还是火冒三丈的追上去了。等小蓓找到电话打给嬷嬷,大家在一条小巷里找到樱木,樱木左下腹被人刺了一刀,倒在一地的血泊中,小蓓哭哑了嗓子,樱木只是那样睡着,没有醒来。

白痴不会有事的,今天早上他还精神那么好的踢门叫狐狸起床,一个小时前他还在电话里笑着说狐狸不要迟到,他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有事的。

出租车司机高头注意到后座传来不清楚的声音,扫了一眼后视镜,这个面色苍白的青年刚才突然冲出大街, 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还以为他要自杀,坐上来只说了一句"圣玛丽安慈善医院, 请开快点。 ”他的样子就象在梦游,眼神涣散,还喃喃自语。这个年青人失魂落魄的,可能真的需要去医院呢。收回目光,高头不由加大了脚下的油门。

车子嘎然停住,流川因为惯性收不住向前倒去,前面堵的密不通风的车龙闯入眼帘。高头回过头,“不好意思啊,先生,前面好像出车祸了,得等一会,不然我把表停下吧。哎,先生你等一下,我还没给你找钱呢。”

流川跑的很快,因为曾经做过多年的运动员。但是流川知道,运动员不应该这样跑,这样不呼吸,拼了命一样的跑。风毫不留情的灌进肺叶,象一把钝刀来回拉磨, 很快剧烈的缺氧就涨痛了整个胸腔。流川没有慢下来,只有身体的疼痛,才可以忽略心中野草一般肆意蔓延的恐慌。眼前的事物,全都模糊起来,流川似乎看见在一地殷红中沉睡的樱木;藤真递过来红色的化验单说“不要让樱木受伤”;樱木眼里带着水气,站在海边说“真姨流了很多血”;还有自己深深爱着的,那一头鲜艳夺目的红发…一幕一幕的画面在流川眼前闪过,越来越快,最后连贯成一片,只有红色,只有红色。流川颓然的靠在路边大楼的墙上,双手要撑住膝盖才不至于滑坐到地面,低着头大口的喘气。心象被一只手掐住, 不断的收缩,然后向深不见底的地方扔下去。流川抬起头,透过一绺一绺汗湿的刘海,看到街对面“圣玛丽安慈善医院”的挂牌。

流川冲进医院的时候,一个个子矮小的医生猝不及防,被流川撞倒在地。流川抓着衣领几乎是把他拎起来,急迫地问,“樱木花道在哪里?他怎么样了?”“樱...樱木花道是谁啊, 我不知道。”“ 他有锂血症病史,他受了刀伤,他长着红头发!”“噢,是他啊,他在2号手术室,刚才牧医师说他已经止住血了。”流川的手微微松开,忽然想起了什么又一把抓紧,“他有锂血症家族史,会不会引起发作?”“不会吧,牧医师说他已经脱离危险期了。” “...谢谢,请问2号手术室在哪里?” “十一楼电梯左边第二间。”

流川转身往电梯走去,惊魂普定的相田医生拿出随身带的笔记本翻了翻,瞥了一眼那个高自己快两个头的背影,好笑的说,“锂血症的发病率几千分之一都不到呢,哪有那么容易。”话一出口相田医生就后悔了。那个背影停住,转过身折回来,这一次没有把自己拎起来,但他的眼神足以让人背脊发凉,“请你以后不要这样说话。他是我的百分之一百,是我的全部。”

手术室桔黄的灯亮着,手术仍在进行中,虽然刚才出来的两个护士已经证实樱木的确已经脱离了危险期。流川看了看身边的小蓓,她睡着了,带着笑的脸上泪痕还没有干。流川脱下外套给她盖好,脱力的靠在椅子上,一闭眼,就看见樱木的样子,笑着挥动着手,“狐狸!”

白痴,你没事就好。

“In Opertaion” 的灯熄灭,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几乎是同时,流川睁开眼睛,霍的站了起来。手术室的门推开,牧医师走出来,摘下口罩,边走边和护士交待着什么。流川迈出一步,挡在他面前。牧医师诧异的抬头,很快明白过来,微微一笑,“你是樱木花道的朋友吧,你们可以放心了。他受的伤不重,没有伤到内脏,本来都不需要进手术室,但是他的出血一直止不住,保险公司传真过来他的病史,原来他有家族锂血症,可能是凝血机制障碍,所以才进手术室缝合破裂的小动脉。只是他需要输很多血,大概一公升左右。”

流川想也没有想,撸起衬衫的袖子,将手臂伸到牧医师面前,“抽我的。”

牧医师一楞,随即摇摇头笑了,“抽一公升,就要换你进手术室了。别担心,我们已经从血库中调出血样给樱木用了。他现在只是需要静养,麻醉过去就会醒来了。”

流川轻微的吁了一口气,慢慢放下了手臂。但很快又抬了起来,“请你,抽我的血放进血库吧。”

牧医师正写字的手顿住,抬起头, 眼前这个青年, 身材瘦挺,嘴唇薄而内抿着, 有一种清冷的气质, 只有眼睛,此刻正闪动着炽热的光。“樱木对我,是很重要的人。我不知道是谁的血救了他,但我很感激他。我希望我的血,有一天, 可以做到同样的事。我想,” 流川转过头看着手术室的方向,“他也会同意我这样做的。”

樱木还没有醒来,睡梦中还是有各种各样的表情。偶尔牵动到了伤口,会皱起眉头,但很快舒展开来,不象以前那样紧紧锁住好像有很多的心事。流川坐在病床边,静静的看着樱木。樱木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似乎随着每一分钟的过去都在逐渐红润。手有点凉, 流川握住樱木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时这样想。

不可原谅,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这么生气,第一次这么害怕。我那么小心的保护着你,你也要好好珍惜自己啊,我多想把你藏起来放进口袋里,不准你离开我的视线。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我不准你到处乱跑,虽然我听说你打架很厉害,但要是他们人多呢,要是他们用凶器呢...我不敢再想,想到就很怕,所以我不准我不准,对,白痴,我就是这么霸道,你的反对无效。好吧,我知道,你这个滥好人,爱打抱不平的性子改了改不了,那么让我和你一起去,我要时时刻刻在你的身边看着你,没错我就是赖上你了,你趁早觉悟吧。

流川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把音量调轻,放在樱木的枕边,按下播放键。

这个铃声是樱木编的,用的是一首很老的中岛美雪的歌,流川当时不肯要,说白痴真是老古董,樱木用杀人的眼光威胁流川,说狐狸不许换,没什么理由天才给你选的就是不许换。后来流川偶然中得知,这首歌曾被翻唱成中文,叫作“我只在乎你”。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 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许认识某一人, 过着平凡的日子, 不知道会不会, 也有爱情甜如蜜。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说即将要离去,我会迷失我自己,走入无边人海里。不要什么诺言, 只要天天在一起, 我不能只依靠, 片片回忆活下去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 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 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樱木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狐狸?”“白痴。”

“小蓓没事吧?你告诉她我帮她把奖杯抢回来了。狐狸你不要看我现在惨兮兮的,那几个混蛋被我揍的更惨呢,还有你不要跟老爹说哦,不然他又要罗里罗嗦。狐狸你干吗这样看着我啊?我没事啦,我是天才吗,哈哈...”

把最后一个音节封住,流川吻上了樱木。白痴,这就是我给你的惩罚。

“白痴,我们去旅行吧。”
【11】



真姨:

你好吗?爸爸妈妈好吗?对不起过了这么久才给你们写信。上个月我受了一点伤,不过没事已经好了。我又忘记了,你们肯定都知道了,我想就是你们在悄悄的保护我吧。

我和狐狸刚刚从夏威夷回来。坐飞机的时候有一件事真是糗死了。狐狸坐靠走道的位置,我坐中间。刚坐下,走过来一位孕妇,我发誓她看起来真的很象孕妇!她的位置在最里面,我猛拍狐狸,说狐狸你把位置让出来啦,你没看到人家是孕妇吗。结果人家……不是孕妇。我用天才超级厉害的杀人眼神盯着狐狸,这只千年面瘫狐狸竟然还敢笑,嘴还张的那么大,气死我了。

其实和狐狸一起坐飞机,我心里,觉得很开心。虽然我们坐的是经济舱腿都伸不直,虽然旁边坐着一个“怀孕八个月”的欧巴桑, 她还抢走了我的卤蛋。狐狸一会儿就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我扶着他的头靠在我的肩上,狐狸的头发蹭的我痒痒的,可是我也不敢动,狐狸那时像在做一个好梦呢,闭着眼睛在笑。真姨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千万不要让狐狸知道,狐狸的笑,真的很好看。

夏威夷真美,蔚蓝的天空和大海,我找不到语言来形容。但是真姨你一定能明白,因为我猜天堂就是这个样子。狐狸平时总是一身黑,入乡要随俗,我一下飞机就冲进店里买了一件夏威夷衬衫,逼着狐狸穿上,“黑超特警队”立刻就变成花狐狸啦, 哈哈哈。看着他脸一抽一抽的样子,我笑得肚子都痛了。 我都说了无数遍挺好看的,狐狸还是不相信,说除非我也穿,穿就穿,不过天才穿着当然比狐狸更好看啦,我那么帅。晚上我们去参加Lu’au, 夏威夷的篝火晚会,穿着草裙的美女邀请客人们一起跳舞,我趁着狐狸打磕睡的时候就替他举手报名了,多好的机会啊,谁知这只臭狐狸一点也不知道感恩戴德,美女让他邀请一位舞伴,他竟然拿着个椰子就朝我砸过来,正好打在头上,痛死了,不知好歹的混账狐狸。

第二天我们两点钟就起来了,去“荷里阿可拉” 火山看日出。到山顶的时候大概是四点钟,狐狸又睡着了,蜷成一团象个虾米。这个笨蛋,知道叫我多穿衣服,自己却穿的那么单薄。我脱下外套给他盖上,他竟然得寸进尺的拱啊拱的挤过来,这只臭狐狸把天才当暖炉啊!

真姨,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夜空,满天的星星,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我觉的最亮的那几颗,就是爸爸,妈妈,还有你。你们看到我了吗?我很想念你们,你们还好吗?我身边的这个人叫狐狸,他是我的...我爱的人, 我带他来看你们了。他小心眼,坏脾气,天才在实验室的小小失误老是被他抓住,做饭不好吃,逼着我去医院挨针...反正臭毛病一大堆,越想越生气。不过听了他的意见实验真的做成功了,狐狸做饭不怎么样但拉面做的很对天才的口味,每次打针的时候他眉头皱得好像比我还疼,所以天才就不跟他小老姓计较了,哈哈。他一天睡四十八个小时,我是很想把他踹醒啦,不过狐狸两点钟就被我拉起来,又爬了那么久的山,他是有点累了,你们不要生他的气, 好不好?

快到五点钟,初生的太阳在天边跃跃欲试的就要升起来了,我抓住狐狸使劲摇啊摇,说狐狸快醒醒,你看太阳就要出来了。狐狸还在会周公,把我勒的透不过气,嘴里嘟嘟哝哝的说了一句,“大天才,你就是我的太阳。”

真姨,你看狐狸是不是好肉麻?哈哈。

下山的路就好走多了,我们经过一片树林,听当地的居民说,这是一片“回音林”。狐狸走过去,冲着树林大喊一声,“天才,我爱你。” 果然有回声,重重叠叠的“我爱你”,“天才”在山谷里面四处回荡。我走过去和狐狸并排站在一起,比他还大声的喊了一句,狐狸,我爱你。狐狸盯着我,我也盯回去,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跟我比嗓门大,狐狸还早十年呢,哈哈。

第二天,我醒过来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对狐狸眼睛直楞楞的盯着我。真姨你可不要误会,那个,我和狐狸,我们没有那个什么啦。订房间的时候明明订的是两张床,可到了酒店狐狸去check in, 回来耸耸肩,说只剩一间king size bed的房间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搞的,可来也来了,只好住了。狐狸说,天才,生日快乐,我们去兜风吧。

我们租了一辆敞棚吉普车,开起来四面迎风的感觉就象在呼吸自由。狐狸说要去一个特别的地方,很快我们就拐上了一条曲曲弯弯的公路。这条路很窄,有无数的转弯,还都是角度很大的那种,转的我头都晕了。我正想质问狐狸,奇妙的景色出现了。车子在窄窄的公路上行进,一边是陡峭的悬崖翡翠般的大海,一边是郁郁葱葱开满了花朵的热带雨林。还有一路上点缀着的瀑布, 花园,沙滩,太美了……只是天气有点捣乱, 十分钟前还是晴空万里, 转眼就下起了大雨,天才过生日也不给点面子。虽然有点惋惜,我叹了口气还是对狐狸说,我们回去吧,狐狸却一下子把车开的很快,还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说我们要去追赶一个奇迹。

还好那只是一片雨云,我们开出去雨就不下了。狐狸把车停下来,拉着我走到悬崖边。他的眼睛看着远方,好象在找什么。忽然狐狸抬起手, 指着一个方向,兴奋的说,看那里,看得到吗?

我眯起眼睛,浩瀚的大海波涛汹涌,在浪涛的深处,忽隐忽现的有一块形状特异的的石头。狐狸轻轻的说,那块石头, 叫做sweet heart rock., 是传说中一对恋人化身而成。人们相信,只有真心相爱的恋人, 才能看到,如果看到,就能得到永远的幸福。

真姨,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小狐狸真是个傻瓜,其实,只要真心相爱,即使没有看到sweet heart rock, 我们也会永远幸福的呀。

狐狸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可以用魔法实现我的生日愿望。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我脑筋搭错竟然上了他的当。我说我要开车,狐狸摇摇头说不行。过分,不就是我开车有一点点东张西望,一激动方向盘就会跟着眼睛转吗。那我说,我要吃大杂煮,狐狸摇摇头说不行,你最近又胖了。混蛋,能怪我吗,还不是他一天给我吃五顿号称什么调理餐。我再说,我要听Rolling Stone演唱会,狐狸还是摇摇头, 说好土,现在都听Green day了。超级有修养的天才终于愤怒了,一个愿望都没实现,臭狐狸你这算哪门子的魔法吗?!狐狸在天才极具杀伤力的头锤威胁下既然还敢奸笑,说我能让天空飞起彩虹。我说飞你个头你飞一个给我看看。

狐狸晃晃头要我看那边,我说看就看。一转头我就怔住了,雨后晴朗的天边,一道七色的彩虹穿越过整个天空, 不, 不是一道,是两道,两道彩虹, 平行排列,一高一低,美的象个幻觉。狐狸的下巴靠上我的肩,我听到狐狸说,天才,这一条是你,那一条是我。我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看着狐狸。真姨,你不要笑我,那时我好像哭了。狐狸抱住我,说不要哭,有我呢。

彩虹会淡去,会消失,但我相信狐狸的话,他说,有我呢。

离开的时候,我看到路边的指示牌,这条公路的名字,叫做Hana。

夏威夷旅行虽然只有几天,但是我们俩都觉得很开心。我们昨天回来的,下星期狐狸要去波士顿了,Dr. Marcelo邀请他去作访问学者。老爹向Harvard的血液学中心推荐了我,他们接受了我作交换学生,所以我也要去波士顿了。其实我有点不舍得离开老爹,但小狐狸这种臭拽又不合群的脾气,除了我肯定没人理他,看在他摇着尾巴求我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继续当他的室友吧。老爹说,Harvard的课程非常紧张,可能会感到很大的压力。但是真姨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会乐观,豁达,自信, 努力。相信美好的东西, 平时的小事就让着狐狸。时光让我们成长,让我们受伤,也让我们变的更加坚强。为了梦想我要马力全开,打倒管它是什么的压力还是困难,因为,我是天才!!!

想念你们!


好!
爱的,
花道

PS: 真姨,我以后不再写信了,因为我,已经找到幸福了。
 

  A - 艾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