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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海的记忆(雪狐番外)

作者:Katy 2010-04-27, 周二 21:09

当聚集在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义无反顾的排开众人离开这里。我听见他们对我的议论,但我一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我才懒得管他们说我什么,他们讲到嘴巴烂了都不关我的事!


我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在生气,还是因为太伤心?有什么好生气,伤心的?没有什么好生气的,没什么好伤心的,不过就是这样,不过就只是这样而已!所以我不断地往前走,没有要去哪里,只是没有目标的走着。我的两条腿在动,踏在这片土地上,一步一步的,忽然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我不想哭,可是眼泪一直扑簌簌地掉着。袖子一点用都没有,抹到湿透了我的眼泪还没掉完。我跟自己赌气似的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开始用跑的。风狠狠地灌进我的衣服里,拚命的跑着,海岸出现在我眼前,我停了下来,一点也不觉得累,可是却不停地喘着气,发干的喉咙尝到血味,胸口剧烈的收缩,头也有些发晕。

好难过……我想我是不是也要死了所以才那么难受,但我抬眼看见蓝色的天空蓝色的海洋,好深好美的蓝色……我已经跑了这么久,这么长的路,为什么我眼前的世界还这么广阔,还要多久才走得完?



从恶梦中醒来,我倏地坐起身,气喘吁吁地出了一身汗。

“怎么了?做恶梦了吗?”在一边整理衣服的妈妈看见我狼狈的样子,赶紧过来我身边,摸摸我的额头,用手巾擦去我脸上的汗水。

“醒了就好,花道乖,已经没事了……”她抚着我的头发,另一只手轻轻把我揽进她怀里,亲吻我的额头。


妈妈……美丽的妈妈……只有她会对我这么好。

我最喜欢妈妈了……


最喜欢妈妈了。

有她在的地方就像天堂一样,她的厨艺很好,所以我从来没有饿过一餐;她的手工很巧,所以我冬天穿的毛衣是她亲手织的,所以我的玩具木剑是她亲手削的,所以我的第一只风筝是她糊的,所以我每天生活得很快乐很好。


可是我没有朋友,无论我吃得多饱穿得多暖,我都没有办法像隔壁的阿关一样天天跟朋友出去玩出去探险。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有朋友,他们常常来找我麻烦,几个人团团把我围住,七嘴八舌的用难听的话骂我。我大概听得出来他们会这样来给我难堪是因为我跟别人不太一样。我跟妈妈的头发都是红色的,而且我没有爸爸。

那又怎样?你们这些凡人才奇怪!通通都是黑发有什么特别的?我的红头发可让我引以为傲,平凡人才不可能了解咧!真不晓得那些人的脑袋在想什么!!明知道来找我的下场会怎样还这么爱来当沙包给我打,虽然妈妈好是告诫我不可以打架,可是我就是忍不下这口气……

他们可以骂我,但我绝对不准他们污辱你!


我还是一直在打架、打架,带着一身伤回家,然后很无辜的说我不打的话会伤得比现在更严重。


每个来跟我打架的人都是输得惨兮兮的,鼻青脸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仓惶逃去,直到他们找来了另一个人。

“红毛,听说你很会打架?”那个人把指节拗的喀喀作响,很挑衅的看着我。
“哼,你想怎样?”比气势谁敢赢我?
“不想怎样,只是想跟你打一场来玩玩。”他笑着说,朝我勾了勾指头。

后来我知道他叫水户洋平,第一个可以跟我打成平手的人,也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那年,我十岁。


于是来找我麻烦的人突然都不来了,他们看见我都只是装作没看见。没有人敢再笑我的红发,没有人敢再来找我打架,我也有朋友了,虽然只有一个,我还是很开心。

但,我无法忘记他们曾经悻悻地说你爸爸不要你了这种话。


不要就不要,我只要有妈妈就够了!每次我都这样回答,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可能不去在乎。


我从来没见过那个该让我叫爸爸的男人,我印象中爸爸的样子就像隔壁那个穿着汗衫挺着肚子拿着藤条追着阿关打的男人。

有一次我向妈妈问起爸爸的事,她只是看着别的地方说他死了。

“我不相信!”我固执地说。她听着,摺着一堆晒干的衣服,她不想说。

“爸爸去哪里了?”妈妈又走到水槽去洗碗,还是不想回答。

“为什么只有我───
“天快黑了,你的事情都做完了没有?”她打断我的话。

“为什么他们说我是私生子?”
“他们叫你去死你怎么不去!?”

我生气的跑出家门,忍着鼻酸不准哭,急急的跑着,一个人到海边去,闷闷地抱着膝盖坐在礁石上,看着火红的夕阳慢慢沉下,看着橘红色波光粼粼的大海浪花摆荡,看得眼越来越模糊,最后眼泪还是掉下来了,我拚命用手背抹去眼泪。


我是男生啊!怎么可以一直这样哭?

太懦弱了……


之后妈妈出来找到我,她很伤心的抱着我,跟我道歉,说她不应该这样回我的话,妈妈的怀抱总是那么温暖……


妈妈……我只要有妈妈就好了,谁还要爸爸呢?



从我有记忆以来我的身边就只有妈妈,虽然我曾试着从其他人的爸爸或中年男人身上想像我爸爸可能会有的样子,不过那也只是年纪还小或是无聊才会有的念头,因为看着那些追着小孩打的男人,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让我觉得不晓得自己父亲的样子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我只要有妈妈就好了。



海边是我最喜欢的地方,连我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会那样喜欢,只是觉得看见那样的广阔那样的深蓝色心里就很舒服。

我常常一个人跑去海边,心情好的时候,心情坏的时候。偶尔洋平也会跟我一起去,我们比赛游泳,比赛潜水、抓鱼,还会去捡大块的木板来冲浪,或者打水仗。

有朋友的感觉真好。


“嘿,我们是一辈子的死党,好哥儿们喔?”

总是像在害怕失去,想要说些话来确定些什,但我真正可以抓得住的感情究竟能有多少?



一天下午我带着满满一袋,从海里捉来的战利品回家。我真的很开心,因为从来没有一次捉到这么多鱼过,妈妈看到后一定也会很开心吧?

我喜欢……看到妈妈高兴的样子。


可是当我一回到家,兴奋地举起网袋大叫我回来了时,只看见一屋子的晦暗。妈妈坐在角落抱着一件男人的大衣,微微地抽泣着,压抑的哭声。而我竟不敢上前去,连喊她一声妈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我知道,她把那件曾经紧抱在怀里的黑色大衣,亲手剪碎丢进火盆里烧了。黑色的大衣,就和她的心,一起剪碎,一起焚烧,灰烬……


自此,她就不再是我以前所认识的妈妈了。她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为我做我最爱吃的菜;她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为我织避寒的毛衣;她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照顾我、疼惜我、呵护我……


不再……因为心已经不在,所以不再了……


每天的生活变成一种恐惧,游走在黑暗边缘,一不留神,就会失足坠落,落入更深的黑暗。

她开始用另一种形式的态度来对待我,她的儿子。


一半愤怒,一半憎恶。
一半委屈,一半自怜。


当她举着藤条一下又一下的抽打我的身体,我相信,感情从来就不可能是永远的东西。


不再……因为心已经不在,所以不再了……



白天,她只是呆呆坐在屋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她的笑容,她的温柔,彻底的消失了。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好几次我担心的看着她,想要为她做些什么,她却是狠狠地揪住我的头发,歇斯底里的怒骂着,拿着藤条抽打我。

“你在瞪什么?你在瞪什么?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你要这样───”

她失心的哭喊着,那些似乎不是对我说的话……是对谁呢?


然后到了黄昏,她又像个没事人似的出门,等到夜深才带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回来。每夜带来的男人都不是同一个,但每夜我听见的,另一个房间透过木板隔间传来的,夹杂粗重喘息的呻吟,喊的都是同一个名字……

我用棉被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我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还是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永远只是太具有想像力的两个字……?



这天,我照例拿着网袋来到海边。


我没有下水去捉鱼,静静地坐在海岸上,看着自己腿上一条条鲜明未褪的血痕。不知道为什么,我笑了。


我想,其实我根本什么都不需要。


所以,即使是感情……


我像发了狂一样的笑着,笑得不可自抑。原来是这个样子,我只需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其他什么都不需要。


所以,即使是感情……


咸涩的海水浸润我的伤口,每一寸的深入都是痛。大海也是一样的吧?它不需要任何东西也还是那样存在着。


所以,即使是感情……


不需要了,什么都,不需要了。


我曾经以为的永远,根本就不存在。



于是,当我慢慢走回村里,当我与许多人擦肩而过,当我意识到……空气中有种不寻常的味道,然后,不知是谁迎面而来,对我说:“你妈妈死了。”


你妈妈死了妈妈死了妈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死……了?


瞬间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不记得我怎么走过去的,我只知道我看到了好多人……好多人,他们一个个让开,接着我看见一个红发的女人。她的衣服是湿的,她的手脚是湿的,她的脸她的发,湿的。


她是谁?


第一次我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女人,全身不规则浮肿,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是青白色的,双眼上吊暴凸,面目狰狞的女人,我是全然的陌生。


她是谁?



“看样子应该是自己跳海自杀的吧?”
“真可怕……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呐?”
“作母亲的怎能这么自私,丢下这么小的孩子……”

当聚集在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义无反顾的排开众人离开这里。我听见他们对我的议论,但我一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我才懒得管他们说我什么,他们讲到嘴巴烂了都不关我的事!

我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在生气,还是因为太伤心?有什么好生气,伤心的?没有什么好生气的,没什么好伤心的,不过就是这样,不过就只是这样而已!所以我不断地往前走,没有要去哪里,只是没有目标的走着。我的两条腿在动,踏在这片土地上,一步一步的,忽然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我不想哭,可是眼泪一直扑簌簌地掉着。袖子一点用都没有,抹到湿透了我的眼泪还没掉完。我跟自己赌气似的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开始用跑的。风狠狠地灌进我的衣服里,拚命的跑着,海岸出现在我眼前,我停了下来,一点也不觉得累,可是却不停地喘着气,发干的喉咙尝到血味,胸口剧烈的收缩,头也有些发晕。

好难过……我想我是不是也要死了所以才那么难受,但我抬眼看见蓝色的天空蓝色的海洋,好深好美的蓝色……我已经跑了这么久,这么长的路,为什么我眼前的世界还这么广阔,还要多久才走得完?


我抱着自己的身躯坐在海边。好冷,身子不住地打颤。冬天……就要来了吧?冷得刺骨的冬天……

腿上的伤痕还未完全愈合,带点血色的痕迹,就像她……最后的,狰狞的表情,看着我。


“花道───”

“花道───”


我听见洋平在叫我,我刻意将身子缩在大石头的后面,并不想让他发现我。


对不起,洋平,现在我只想一个人,让我静一静,好吗?


靠在大块的礁石上,陪着我的只有蓝色的大海,和我一样孤单的大海。闭上眼,就在我几次疲惫得快要昏过去时,腿上的,身上的,每一处伤口却总是剧烈的提醒我,我还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疼痛着……


默默地听着海浪,发现自己的心里缓缓裂出一道深渊,流动血液,流动着所有不能倾诉的……泪。为什么……是那样深的伤?



那样深,不能弥补,无法缝合……
 

  K - Ka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