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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流花]天使消失的街道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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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皮 2010-05-03, 周一 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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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流花]天使消失的街道 1-12
章 4~7
章 8~11
章 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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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晚上雨下得很大,湿漉漉的凉意朝伞下一阵阵侵袭过来,叫做仙道彰的男人小心的合拢了脚,把伞朝旁边那个人身上让了让,面庞清瘦叫做流川枫的同伴对于这个动作并无反应,事实上从伞上滴下的雨水早就把他毛衣的袖子泡的又冷又硬,低垂着眼睛的男人也仿佛一直没有察觉。这样微小的细节仙道自然不可能发现,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昧的盯着地面,耐心的不去看手上滴答滴答刺耳响着表。

有人穿过雨幕大声的朝两个人旁边的公寓走过来,渐渐的身影被街灯容纳而清楚了,穿着透明雨衣的男人有一头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让人以为是眼花看错了的红色头发,看见两个人的时候眼睛只是冷淡的扫到一边,这可以轻易的明白男人打算若无其事的略过两个人的企图,仙道突然露出了微笑开口,

“打扰一下,请问,樱木花道君是住在这里吗?”

虽然这么问着仙道并没有其他动作,他明白自己如果移开了伞向前一步流川一定是不会跟过来的,但这句清楚的问话中有着让听到的人不能忽略的气势,红发的男人稍微迟疑而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脸来直率的打量两人——这个动作有着和第一眼印象不符少许的孩子气,随后开口的声音也是意外的清爽。

“他搬走了,上个月。”

“搬走了吗?”仙道并不慌张,眼光落在男人被雨水沾到的脸庞上,反问一遍。

“没错。”红头发的人干脆的回答,“去大阪,不回来了。”

“那么,”仙道巧妙的阻止了男人想要往前走的意向,有些为难的笑出来,“对不起,可是衣牌的话。。。。。”

男人一愣,低头向下看去,还没有换掉的超市员工服的左胸处,隔了雨衣写着樱木花道这个名字的胸牌默默和他对视着。

一阵沉默。

樱木猛的抬起头,因为动作过大雨衣上的水珠笨拙的甩到了仙道的脸上,随之变清晰的是男人有着难以言喻的湿润感的脸庞,稍微溅到眼睛里的雨水并没有让仙道觉得不愉快,他正思索着要说什么来弥补尴尬的气氛,对面响起了毫无内疚感的声音。

“找我有事吗?”

是很正直而且问心无愧的眼神。

是天生的吧。

仙道温和的企图看进那双眼睛里面去,等一下用手轻轻拍了拍身边流川的胳膊,“樱木君,我想你大概认识,这位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流川枫。”

红发的男人没有开口回应,瞥一眼低着头的流川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样?”

研究所查出的资料上面写的很简单,樱木花道,二十岁,一米九二,半年前从职业拳坛退出,目前无固定职业。的确有那么一刹那可以体会到男人所谓职业拳击手的魄力,但大部分时间在那并不合身的雨衣之下的,却是让人感觉尚为发育成熟的骨架。近距离的看樱木脸上的皮肤更是让人放松警惕的细致,仙道如此度量着冷静的开了口。

“是这样的,流川枫——也就是樱木君您的兄长,在两年前因为意外事件得了严重的自闭症,目前生活无法自理,而他的母亲流川美和子女士上个星期因为车祸不幸去世,也就是说,樱木君您是现在唯一和流川。。。。。”

并没有耐心等待他说完这句话,樱木突然上前几步迅速的开门进了房间,右手顺便往后一甩就要将两个人关在门外,仙道眼明手快抢一步向前,却也只来得及把脚塞到门缝之间,这一下可是一阵刺痛,仙道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要合起门的力道因此踌躇而缓和了不少,但仍是坚持着不肯松开门。

两个人在这里不言不语的互相瞪一会,独自站在雨中的流川枫也不理睬他们,也不去管刚才从仙道手中滚落到地上的伞,头上衣服上很快便湿成了一片。这倒是仙道事先曾经设想过会发生的情况之一,但是预计的解决方案因为脚上的意外老老实实的想不起来了,另一方面他也直觉的认为,对于手上没有下重力的男人这种情况也许比语言更有说服力。

果然,片刻的僵持之后,樱木先放开了手,门打开的瞬间远处一闪而过汽车尾灯的光芒将男人掉落在地上的水珠映照的透彻,仙道觉得眼中有略微的酸痛,包括以漆黑的房间为背景的一切,樱木一瞬间放弃抵抗的身体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了无法让人平静的景象。

仙道捡起伞去领着流川过来的时候,半开着门的公寓房内亮起了白色干燥的光芒。这一带类似的公寓都是为单身青年男子准备的,包括浴室和一间单室在内的简单房间。如果说樱木的这一间有什么特别之处,大概就是因为东西少看上去倒是十分的干净,尽管如此挤了三个湿淋淋的男人房子小的缺点就突然显眼了。樱木没有招呼两个人就进了浴室,过了一会从里面丢出来一条白色的毛巾,仙道接住随便给流川擦了擦头发,浴室的门嘎吱一响男人出来了。

红色的头发虽然擦过了水珠却还没有干,自然下垂着贴到他的耳朵旁,此刻看起来才觉得这张脸五官各自有着鲜明的好看。换过了的白色套头短衫中,樱木稍微驼起来的身体显示出的是猫似的柔软,但举动间仍是运动系出身才特有的干净利落,他看着两个人摸了摸头,随手指了一下地上两片像垫子的东西。

窗外清晰的雨声中,静静坐着的人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大致情况就如仙道之前所说的,两年前流川因为至今没有弄清楚的原因陷入了完全自闭的状态,而仙道在心理研究所里的老师即美和子女士旧日好友的藤村教授,一方面出于友谊,另一方面也是对这种病症的独特兴趣,将流川列入了研究所的特别病号之内。这也是仙道和流川之所以会相识的原因。两周前美和子女士因为车祸突然死亡,经过一番搜索之后才查到了身为流川枫同父异母兄弟的樱木花道的存在——说起来两个人的关系也不是多么复杂,十年前樱木的父亲流川刚先生突然对着家里宣布自己在外面还有一个十一岁的儿子和完整的家庭时,花道已经是可以清楚记事的年龄了。之后流川刚就离开了包括花道和他母亲在内的这个家,三年后在美和子的身边死于脑癌,而花道改为母姓樱木也是紧接着的事情。即使经过了这么一番波折,从小性格倔强的樱木事实上并没有和这个所谓的兄弟见过面,这一点当然不是仙道所能了解的了。

他忍耐着湿冷的衣服向樱木解释,不过是重复着之前的话语罢了,美和子仅仅留下了刚刚够照顾病人的存款,而樱木的生活状况和之前两家的关系显然也无法让他感动的喊出哥哥这个词来,想着这种事情,在感受到樱木的视线之时,仙道觉得自己的语言渐渐的干枯无味起来。

“研究所方面,老师还是希望维持流川君以往的治疗形式,但是日常生活这一边,也只有拜托樱木君你了。”

流川并没有听从仙道的建议坐到地板上的垫子上面,他沉默的站在窗户边上,脸面对着不时闪过光芒的窗外。仙道曾经猜想过这个樱木的外貌和流川的会有多大的相似性,见了面之后才发现除了身高之外他们根本是完全不相干的两种类型,相比于流川在研究所受女性欢迎的程度,仙道认为樱木奇妙的混杂了少许未成熟气质的相貌也许更受男性的欢迎——即使仅就他本人而言。

樱木在对面心不在焉的拨弄着两人之间矮小的桌脚,始终没有抬起头看站在一旁的流川,在仙道全部说完之后他用手指狠狠的一弹桌子,桌面上没有装水的杯子发出轻微的嘈杂声。男人抬起了头,

“我说,那个什么自闭症,是很快可以好的病吧。”

“啊,那个。。。。。”仙道打算解释。

“别罗嗦了,总之是很快可以医好的病对不对?”樱木的眼神严厉起来,话语间不容反驳。

仙道慢慢体会到了眼前红发男人的企图,他的手心不知为何因此发起烫来,虽然直视着樱木清澈的眼神此刻却突然失去了将谎话说出口的勇气,最后终于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只是借个地方给那家伙暂住而已。”樱木似乎也松了口气,但仍然孩子气的追加一句。窗户边上的流川毫无反应依旧冷漠的背对着两个人站着,樱木转过头第一次认真的看他,不知道得出了什么结论,仙道看见男人复杂的目光里,即使是少许,却是初次显现的温柔。

 

 

 

 

【2】

 

仙道留下了名片和研究所的地址之后就匆忙的离开了,至于单独生活即使只是一个晚上也不能让人放心的流川自然也留在了这里,具体的行李之类还要等到过两天去他之前所住的房间收拾。樱木的任务就是在节假日以外的早上把流川送到研究所那边,晚上等流川回来之后再照顾他的寝食,说起来虽然简单,仙道离开十分钟之后樱木就了解了“照顾”这两个字所包含的丰富意义。

打一个比方的话,流川现在的状况可以说是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也许有时候比起婴儿来省去了哭闹这个缺点没错,但拥有成年躯体的男人一旦倔强起来,那就不只是麻烦可以形容了。即使是婴儿也会具备的生存下去的本能以及由此出现的可以预期的行动,在这个男人身上也完全的不存在。

不过这还是可以放到以后来慢慢考虑的问题,比较现实的一个是,洗澡。

用不着特地的说明樱木也看得出来,如果放任流川一个人呆在浴室里,这个家伙在被淹死之前绝对不会有任何举动的,但是就这么让这个家伙发硬变臭甚至感冒的话,显然是更加不智的措施。

他本来就不是善于进行思考的类型,就算是讨厌的事情与其反复的想不如干脆的去做。这么想着樱木索性就跳起来拉着还没对他的存在做出反应的流川进了浴室。单身男人的公寓并没有完备的考虑到将来居住的人所会具有的各种烦恼,在强硬的塞了两个男人之后可以看出来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转身的地方而已了。也因为这种压抑的状况让樱木从另一方面来说忘记了自己是初次给一个男人脱衣服的悲惨现实。

加上女人的话,其实也一样。

但是眼前的流川枫,并没有散发出活着的人那种气息,无论怎样摆弄着他除了全无办法的气恼也只剩下无聊的好笑而已。离得这么近端详着自己初次见面的哥哥,恐怕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个机会吧。并没有觉得不快,樱木心平气和的发现,眼前的男人要比自己更像两个人共同的父亲。

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不会是因为这个理由而选择了那一边的家庭吧。

连幼小的樱木也明白的被抛弃的事实,那个时候母亲却处之泰然的承受着,即使是临死前樱木熏也没有说出过怨恨父亲的任何一句话。也许是因为这种情况,小小的樱木有一段时间强迫自己背起了本该属于母子两人双重的怨恨。但是对于连怨恨为何物也不是真正理解的他来说,这种笨拙的模仿只是一把朝向自己的单刃刀而已。说起来也是讽刺,为了发泄而进行的过度夸张的暴力活动,反而成为了影响樱木日后生活牢固的基石。而在那几年,0他唯一对父亲做到的真正报复是——拒绝了参加这个男人的葬礼。

那是在神奈川的春天,母亲特地向学校请了假、天空无比清澈的日子。他坐在平静流动的玉子河岸上,尝试着用现实和思考将自己变成一个大人。

结果当时能够回忆起来的,却全部是长久以来仿佛被河水反复漂白过最终失去了颜色和气味的片段而已。

樱木第一次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有着既不是恨也不是爱更为广阔而难以捉摸的感情。

以及,自己无法去恨另一个人的事实。

——是令人悲哀的天赋。

他用温水小心的将流川的头发打湿,却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男人顺从的蹲下。单纯是开口的话这个男人一定是无法领会的,况且跟这个哥哥说话总归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如果拍他的肩下命令却让自己有对待的是一只宠物的错觉——也许在洗澡之前两个人应该做好更多沟通的。两个人的身高是唯一可以证明他们大概有血缘关系的证据,现在看来却只是十分麻烦的事情而已。

樱木耐着性子踮起了脚,在流川头上均匀的涂抹着洗发液,手里看起来柔软其实却非常扎手的发质和自己令人厌恶的细密头发是正好相反的类型。至于头发的颜色樱木知道自己是从外祖父那里继承下了如此的红色,流川则是和父亲完全相似的吧。

他稍微加大了一下手上的力道,带着香味的泡沫很快的淹没了手指,顺着流川的脸淌下来。男人的眼睛却丝毫不受影响凝望着樱木身后不存在的远方,这个似乎是恐怖电影里才会有的表情让樱木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你这个家伙,既然敢说是我哥哥的话就要把头发染成红色的啦。”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确实的把这句话轻松的说了出来。

然而在这句话之后,樱木却觉得对面男人的目光似乎稍微凝聚了一下,有意的投到了自己的身上,随之而来的强烈不快让他有一刹那几乎想要推开男人。等到他的手指僵硬的停下来再仔细的看过去,流川的眼神仿佛是嘲笑他的多心一般毫无变化。

樱木并不厌恶也无法拒绝——照顾这个自己要称之为哥哥的流川。

等到两个人洗完澡已经是晚上十二点,第二天虽然是周末,对于在超市里做着无足轻重工作的樱木来说却是根本不存在的假日,好在其他的事情准备起来就比较容易了。也许是出于男人潜意识里的自尊,仙道说流川在最基本的生理方面倒还可以自理——否则的话就不知道该如何伤脑筋了。单人的塌塌米可以勉强的凑合一个晚上,反正只要自己不介意的话,这个做哥哥的没有任何立场吧。

上一次被逼着跟人合宿,是幼儿园的事情。

还好这一晚,樱木很快的进入了梦乡。


仙道被电话铃吵醒的时候,床头的闹钟刚好指向下午三点半。必须公正的说一句,这并不是这个藤村教授的得意学生平常的生活习惯,他只是碰上了一个正常人大概都会发生的事情。
在昨天淋了雨又搭电车回家之后,重感冒了而已。

也因为这个了不起的原因,仙道本来是想干脆就挂断电话算了的——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还不知道那是一个会改变他一生的电话。

“喂喂,是仙道吗,那个我。。。流川枫的住址在哪里?”

驱除了仙道剩余困倦的,是红头发男人认真而焦急的声音。

樱木这一天从早上十点到下午三点第一次轮班,从清晨醒来之后任凭他如何动静流川只是呆呆的坐在窗户前面一动不动,他想着把这样的流川留在房间里六个小时多半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况且真的要把这个哥哥带去上班那也是不大可能的的事情。于是就勉强地把流川留下来自己上班去了,等到下午三点急忙的跑回家来,看着房间的门微开樱木的心里一沉,再打开门,流川果然不在了。

附近的地方拼命的找过了,却完全没有男人本该是引人注目的踪迹。在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樱木想起了仙道留下的名片。

“那么,你等我一下。”

仙道给出了清楚的答案。

二十分钟后,脸上还残余着病人特有的疲倦的仙道坐着出租车来到了樱木家的公寓,行动派的红头发男人正站在公寓门口不安的张望,旁边还意外的站着另外一个仙道没见过的男人,后来才知道这个外表温和的人叫做水户洋平,是樱木最好的朋友。

“那个家伙。。。会去哪里啊?”看得出来樱木是强忍着焦急问出这句话的,但是迅速跑过来的动作却泄露了男人的心思。尽管这么面对面站着有身高上的强烈挫败感,仙道却无端对脸色微红的男人生出了亲切感和想要保护他的欲望。

“总之,你先别着急,自闭症患者是不会到自己不熟悉的地方的。”仙道自然的伸出手拍了拍樱木的肩膀,同时察觉到了跟上来的洋平对这个动作投过来的异样眼光。他礼貌的对着黑头发的男人点了点头,再转过来继续说,“所以我想,他大概是回家了吧。”

“可恶。。。。”小声的自语着,樱木徒然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却并没有把不安发泄到旁边两个人身上的企图,因为他一直不自觉的蹭着地面,昨天下雨过后松软的泥浆已经沾满了男人白色的运动鞋。“那他家在哪里?”

“先上车再说吧。”安慰性的搂住好朋友的肩膀,洋平温和的开了口。

虽然现在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仙道对于两个人不容外人插足的亲近突然产生了类似与嫉妒的悲哀感情。

 

 

 


【3】

 

三个人稍微商量了一下,既然流川不太可能坐电车或者出租车回去,那么也只好开着车在这一条从樱木宿舍到流川家的路上寻找男人的踪迹了。还好这只是一条沿着河岸简单的直行道,若是流川真的沿着这条路往家里走,那么找到他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以蓝天为底色的广阔背景和重重树影一起在透明的车窗上缓慢向后远行,没有见过流川的洋平负责专心开车。这辆几个月前买的二手车被细心的男人保养的十分周到,若不是后座上的两个人各有心思倒也算得上是一趟舒适的短暂旅程了。樱木就不必多说,和流川相处了一年以上时间的仙道,此刻也是专心致志的认真向外探望。

虽然脑中还是会闪过类似的念头——像是流川枫那幅长相的男人即使做出了什么奇怪的举动也不会存在被拐走或者被欺骗的危险吧——仙道却没有勇气拿这种话来安慰上了车后就一言不发的樱木。

双眼紧盯着窗外的红头发男人,微微弯曲的背部清楚的散发出拒绝旁人靠近的气息,即使是坐在前方的洋平,也只有偶尔从后视镜里凝望樱木一眼。

看似单纯的男人也许有着比想象中要复杂的过去,仙道什么都没想的脑袋里一刹那闪过了这个念头。

路上的人并不多,沿着河堤长长的一条丁香花丛是这里有名的特产,在四月份细小的白花开始衰败的季节,残余的香气夹杂着树叶的味道虽无用处却努力的抚慰着车上人们紧张的情绪。

海的那一边有淡金色的光芒渐渐浮现了。

连一句不要着急也说不出口的仙道,终于集中了全部精神死死的盯住窗外。

好象是开玩笑一样,他完全没想到几乎是下一刻流川熟悉的背影就毫无预警的进入了视野里面,仙道由于慌乱大声的喊出了停的时候,红头发的樱木猛然从那一边投过来了强烈的视线。

一脚踩住了刹车的洋平显然也不是看起来的那么冷静。车子刚一停好樱木就无视交通规则从开着街道的那一侧车门乓当一声跳下了车,仙道也连忙急急的开车门跟了上去,却只来得及跟在男人身后看着他两三步跑过去粗暴的一把抓住了流川的衣领。

黑头发的男人对这个意外的阻拦表现的很冷静,顺从的停了下来。他的上衣还好,下半身樱木早上好不容易才找出来的干净长裤已经被泥水和树枝的刮痕弄的乱七八糟,鞋子就更不用说了,大概流川根本没有过要避开路上的水坑这个念头,樱木飞快却仔细的上下扫了他一眼之后紧紧的抿住了嘴唇。

仙道赶到他身边的时候,刚好听到男人涨红了脸才说出来的一句话。

“你啊,怎么不等等我呢。”

和预料中的完全不同,温柔的让人失去力气的声音。

流川似乎放弃了前进的企图,沉默的笔直站着。他原本看向远处的茫然视线这一刻仿佛因为害羞悄悄收敛起来了,低垂着眼睛男人的身体在樱木的手中静静放松了下来。

因为是兄弟的缘故吗?

昨天晚上之前还完全不认识的两个人,在四月清爽的海风里成为了深扎于土中连根植物一般的存在,周围和平常一样安然散步的人们虽然也许对两个人奇怪的姿势感到迷惑,却未曾被这样和谐的气氛惊扰,倒是仙道,清楚的察觉了自己似乎是被这样的下午排除在外的生物了。

他看着两个人发了好一会呆,才发现洋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站到了自己身边出神,两个人的目光相撞之后洋平苦笑一下,向前走几步开口。

“要上车吗,花道?”

樱木拉着流川的手竟然没有放开,扭过头来笑着点了点头。洋平被两人亲密的举动弄的脸色有些尴尬,也只有独自转过身去开车门。

如果还有另一个人在的话,仙道明白,自己的情况大概比洋平好不到哪里去。相对于才见过一次面的人来说,他的反应也许是更甚于洋平的激烈。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上车之后樱木说既然已经出来了就干脆去流川原来住的房子里拿一下东西,即使是一个人也坚持着要回去的流川想必有无法解释但存在的原因吧。洋平和仙道自然没有异议,情绪复杂的仙道被丢到了前排驾驶座旁的位置给洋平指路。系好安全带他不甘心的向后一看却愣住了,松开了流川手的樱木正动作迅速的将两个白色药片丢到嘴里。

如果是其他人有这样的举动即使是出于礼貌他大概也不会问,可是这一刻仙道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樱木,你不舒服吗?”

省略了敬语,却叫得异常顺口。

一旁的洋平听到这句话停止了发车的动作,盯着后视镜慢慢开口问,“花道,不是跟你说了要去看医生吗?”

“谁说我没去看。”樱木在两个人的追问之下脸色有些难看,“医生都说了只是普通的偏头痛,这个药也是医生开的啊。”

“真的吗?”洋平不放心又追加一句,看着樱木恼怒的把头转到了一边也只好姑且去相信他了。等到洋平握住方向盘,樱木才回过头来瞪了还在向后看的仙道一眼,大概是突然想起来这个家伙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坏人,至少刚才还在帮自己忙的,脸色又带着一点不安很快的缓和下来——这一刻的孩子气与刚才那个寻找流川时的樱木又仿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

仙道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转过身靠着椅子老实的坐好。

天色在春末的傍晚以加倍的速度冷却着。

到了流川家里,街旁的路灯也一盏一盏亮了起来。几个男人下车拿钥匙开了门,樱木被仙道顺手打开的客厅的灯光闪了一下眼睛,平静下来之后再打量整个房间,这里仍然保持着女主人还在时整洁和简单的气息,却和樱木过去常常暗自猜测父亲所选择的家庭是完全不同的,但是只有这一刻他才突然对流川是自己哥哥的事情有了实质性的感觉。站在这个让他觉得有些便扭的房间里樱木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看着洋平帮仙道收拾东西觉得插不了手,想起了流川就转过头去找,黑发的男人安静的走到客厅一角的壁橱那里打开柜子,熟练的抓起来了一个棕色的玩具布熊。

只看一眼樱木就觉得头部一痛说不出话来,类似的布熊他也有过一个,那个父亲以前倔不过四岁的花道哭闹送给他的,笑着说“男孩子可不应该玩布娃娃”却依然放在漂亮的包装盒中的生日礼物。

当时又为什么那么想要那只布熊呢,他想不起来了,总之这只熊在十年之后随着父亲的离开,在过年大扫除的时候就顺手丢到了家里附近的垃圾堆里。

流川似乎对樱木看过来若有所思的目光做出了反应,他朝这边转过来,手里宝贝似的紧紧抓住了那只熊。

樱木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或许是哥哥期待着的鼓励式的微笑,他觉得喉咙一阵干燥,离开了客厅去厨房找水喝。大概很久没有用过的水龙头哽咽两下流出了冰冷的液体,他低下头把嘴唇凑过去时却被突然出现在眼角黑色的影子吓了一跳,呛了口水拼命的咳嗽了好一阵。

抬起头,没有灯光的狭长房间里,为何流川沉默站着的身影和五官如此清晰呢。

樱木一时想不起来流川的名字,看着男人的身体无端害怕起来,嘴里求助一般喃喃的喊出了哥哥这个词语。

但那不是哥哥。

那是一个和自己相似的男人。

那不是今天下午在河岸上温和依赖着自己的亲人。

有人啪的一下打开了灯,樱木一阵目眩之后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口露出傻笑的仙道,刚才混乱的思绪被男人强制性的丢到了一边,他有意大步跨过了流川用力抓住了仙道的胳膊。

看着那个人的眼睛想不出说什么。

在仙道逐渐认真起来的目光里,樱木勉强笑着开口,“我饿了。”

 

 

 


 


【4】

 


洋平在简单的询问了仙道是否讨厌咖喱后将车子开到了一家他们似乎是非常熟悉的印尼餐厅,根据洋平一贯的行事模式来看,仙道猜想樱木多半是非常喜欢咖喱的。果然车门打开浓厚的香味飘到几个人面前之时,樱木一扫刚才在车上的古怪神色表情瞬时明朗起来。

无论是怎样的变化,这样简单的樱木才是那个真正的他吧。

一直抓着布熊的流川,坚持着不肯将手中的毛绒玩具放在车上,虽然认识了他一年却从来不知道流川有这种古怪癖好,仙道明白这种情况下也只能顺从着男人而已。樱木和洋平倒是一幅无所谓的态度,显然跟两个人很熟络的服务生也没有表示出多余的好奇心,领着四个人进了餐厅里安静的位置。

洋平很快的给四个人点了餐,这个看似温和的男人事实上相当强硬的态度让仙道觉得有些不快,他对自己的敌意是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做任何隐瞒的,对于身为樱木好友的洋平来说,看着这个把樱木的生活搞到一团糟的人感到厌恶也是应该的吧。

虽然就洋平间或闪过的聪明眼神而言,他应该有更为深重的原因才对。

菜单是三份咖喱鸡肉餐,一份咖喱蔬菜。

根本就不喜欢吃鸡肉的仙道想自己和这个洋平果然是天敌。

饭上来之后仙道才知道那份咖喱蔬菜是樱木的食物,他颇有些惊讶,无论如何看红头发的男人也不像是靠蔬菜就能活下去的生物。面对着仙道没有礼貌的好奇目光,樱木先往嘴里塞了满满一口食物后咬两下好心的抬起头解释,“我以前是拳击手,不能吃太多东西,后来就习惯了。”

“这样啊。。”仙道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微微笑了笑,旁边洋平看过来的嘲讽目光让他觉得有些尴尬,盛了一块鸡肉了然无趣的嚼着。

坐在樱木旁边的流川安静的盯着冒热气的餐盘,完全没有自己动手填饱肚子的眼神看了就让人生气。大家仿佛都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故意的沉默不语,等到樱木丢下自己才吃了两口的饭拿起了流川的勺子,洋平站起来说要去洗手间迅速的离开了餐桌。

仙道不明白看似粗心的红头发男人为什么总在一些地方有着轻易打动了人的细致,樱木将肉和咖喱仔细的搅拌好,刚刚盛满半勺不会让人觉得吃力的分量,在把流川的身体扳过来之后动作笨拙的将勺子塞到了男人口中。

另一方面,流川也算得上是相当配合的。

——不是才见面的兄弟吗,为何要如此亲近呢。仙道在心里重复着自己也觉得好笑的废话,虽然在研究所里这种景象早就司空见惯,却始终不能习惯两个人的举动而低下头将盘中的米饭乱搅一气。

心不在焉的仙道和专心致志的樱木都没有发现,坐在他们对面的几个年轻人初而是好奇最后渐渐放肆起来的目光。

先开口的是一个大概喝醉了的平头学生,举着杯子走到樱木面前,瞪着并没有反应的红头发男人恶狠狠开口,
“小子,你是同性恋吧,真恶心啊。”

樱木的手轻轻一抖,并没有反驳,平和的继续把勺子送到了流川的唇边,黑发的男人在金属制的勺子碰到牙齿之时,被烫了似的微微张开嘴,将米饭吞咽了下去。

“臭小子,我在跟你说话哪。”学生对于自己被忽略的状况似乎相当不满意,变本加厉的对着樱木的耳朵大声挑衅。

后来想起来,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仙道茫然的望着对面发生的事件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这也是出于他对拳击手出身的樱木莫名的信心。

他至少猜对了一半。

下一秒,从来不是以耐心出名的红头发男人唰的站了起来,冷静的举着自己还没用完的蔬菜咖喱全部往喝醉了酒的家伙身上倒下去。

被内里还是滚烫的咖喱浇到身上,学生顿时发出了让整个餐厅为之震惊的高分贝声音。
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真的是太多了。

学生的同伴纷纷冲过来的时候,仙道还沉浸在樱木是个前任拳击手这样的思考中无法自拔,樱木脸上轻松的表情也让他想不出多余的事情来,等到他发现樱木只是徒然承受着几个男人的拳头却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之时,冲过来的洋平干脆利落的撩倒了围着樱木最外面的两个男人。

因为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有很多很重要的都想不起来了。

惟有灯光下樱木青肿了一片的左边脸颊以及顺着嘴角流下的血丝,作为那一夜最深刻的图象残余在了仙道的记忆里。洋平打开车门让樱木和流川坐进去,转过身来冷淡的拦住了跟过来的仙道,“对不起,我还要送他们两个人,麻烦你自己回去吧。”

仙道觉得头也疼起来,看洋平的脸色是毫无回转的余地,自己迷迷糊糊想还是走了好。眼睛扫到疲惫的靠在坐椅上的樱木突然清醒起来,他明白自己如果真的走了下一次就不知道会见到什么样的樱木了,心里轻轻一下刺痛。

男人拨开了洋平的手,俯下身正对着半开的车窗,樱木静静坐了一会终于扭过头来看他,稍微变形的脸上一双眼睛清澈如水。

仙道说不出话。

那黑色的瞳孔明亮而且骄傲,离近了看自己的影子就从身体脱落无力的掉了进去。

“为什么不还手呢。”男人的声音有无法控制的感情。

樱木坦然的和他对视,两三秒之后正要开口,突然脸色一变捂住了嘴巴,将车门推开迅速冲了出来,在两人惊讶的注视中跑到附近的灌木丛边上弯下腰开始干呕。

洋平微变了神色想要跟过去,仙道已经抢先他一步朝那边大步走去。身为樱木好友的男人望着仙道的背影皱了皱眉头,转身去车上拿东西,无意中扫到似乎被这边惊动的流川又是一征。这个花道所谓的哥哥眼中流露出与之前印象不符隐约的光亮,发现了洋平看自己之时却又是若无其事的迎上男人疑惑的目光。

洋平努力压抑着心中的厌恶,拿了水和毛巾去找樱木。

无论是这两个人中的哪一个的出现,他总觉得,并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这一边樱木已经停止了呕吐,胳膊脱力的搭在仙道的肩膀上,看起来精神尚好。他所吐出来的也不过是些刚刚吃的东西,洋平强硬的把毛巾沾了水替樱木擦了擦嘴唇才放下心来。

“没事了。”樱木偏过头笑着开口,“可能刚才在哥哥家里喝了不干净的水。”

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哥哥两个字被红头发的男人念的不清不楚。

然后在餐厅被打了是吧——洋平在心里加上一句,现在他一门心思只是想早点把仙道和流川该送到哪里就快点送到哪里去,今天晚上已经混乱的让男人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了。

其他的人大概也都有同感,洋平将车子开回樱木家的一路上大家都很安静。等到了地方樱木坚持自己和流川两个人就足够了,让洋平把仙道送回去。两个人看着樱木下了决心也没有办法,气氛颇不融洽的又一起坐回了车上。

车开了小半条路,洋平烦躁的拿起放在一旁的瓶子喝了半口水。仙道想将车子照顾得这么好的人大概不会往瓶子里装酒的,也就不去理他,自己盯着忽明忽暗的窗外看,渐渐觉得困倦起来,突然听前座的洋平开了口,

“花道半年前在最后一场练习赛中打败了对手。。”男人小心的斟酌着词语,“第二天,那个叫清田的人在医院里因为脑部受损去世了。”

“从那一天起,花道就不再对别人出拳。”

仙道收回了目光,胳膊一弯碰到了冰冷的窗户。

怎样的坐姿也无法掩饰不舒服的感觉,他无意识的用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

“这在职业拳坛上不是很经常的事情吗?”

惊觉自己说了愚蠢的话,他更清楚这却是如何也收不回去了。

洋平踩一脚刹车,叹口气望着前方开口,“少爷,请你下车,到了。”

仙道看一眼看不出这是什么地方,想起自己身上好歹还有坐电车回家的钱就来了勇气,说了声谢谢快速的开门下了车。

“喂。”他正要关门,洋平看着后视镜出声喊住他,“你不要去找花道了。”

不是请求而是命令,以好友自居的人眼中有危险的神色。

仙道没有回答,变冷的夜风穿过两个人之间,那是四月之后雨季将要到来的预兆。

 

 

 

【5】

 

七点钟开始浮现的晨光痛苦的落在了男人单薄的眼皮之上,樱木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在地板上铺一张席子就指望睡好觉果然是愚蠢的决定。昨天晚上还为自己的主意得意了一会的樱木现在对腰酸背痛这个词有了深刻的体会,不过再和流川两个人挤在一起睡也太奇怪了。他僵硬的转过脖子,昨天折腾了一天的男人此刻正安静的躺在塌塌米上闭着眼睛,这个家伙果然还是和正常人一样会累的——这种想法让樱木觉得欣慰。

自从所谓的哥哥出现以来,自己也变的奇怪了。

那只宝贝熊大概半夜里被这个家伙踢了出去,如今在樱木的毯子旁边躺着。现在看着它樱木已经没有了昨天晚上初次见面强烈的感觉了,只是仍旧觉得很不舒服。

他拼命摇了摇头,拍拍自己的脸颊。

今天仍然是需要振作的一天啊。

这么安慰自己的时候,门口响起了有些犹豫的敲门声。

樱木脑袋里还有些转不过来,呆了一下跳起来去开门,门一打开新鲜的有些冷清的空气大举涌了近来,做叫仙道的男人拎着两个纸袋站在已经足够亮的门外对着他微笑。

也许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个结局了。

想笑也笑不出来,反正这个人哪——骂也被自己骂过了,看过自己吐也看过自己被打的人——应该对他没有任何办法了吧。

况且他手里拿的大概是早饭。

早饭呐。。

樱木没有发现,仙道显然被红头发男人侧身让他进去的亲切举动吓了一跳。


“现在的学生都这么闲吗?”樱木一边跪在地上按住流川给他梳头发,一边颇为不解的看着仙道自得其乐的把食物摊了一张桌子。

“你不是还没找到人帮你看哥哥吗?”仙道答非所问,笑眯眯的转过头来,“喜欢味噌还是牛奶?”

樱木认真的想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慢起来,流川察觉到了男人的变化挣扎着要站起来,樱木一用力又把他乖乖的按回去,“味噌汤好了。”
——因为比较麻烦。

仙道自然不会体察到樱木的言下之意,他看了一眼流川很是惊讶,“流川进步的还真是快啊,早知道应该早点把他送到你这里来。”

“我杀了你。”樱木面无表情的做出了回答,膝盖一用力轻松的站了起来,跨一步来到桌子边上,低下头东看西看,“喂,没有煎蛋啊。”

男人红色松软的头发差一点就撞上了自己,细致的脸上的肌肤仿佛蕴藏着力量一般发出了微弱的光芒,仙道看得有些发呆,没有回答樱木的问题。

“算了,炸豆腐也好。”樱木孩子气的拣起一快豆腐丢到了嘴里,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仙道回过神来,又把筷子重新摆了一遍才抬头,“那么,今天的上班时间还是和昨天一样吗?”

听到这个问题樱木的脸顿时黑了半截,头痛的拍了拍脑袋,“惨了,昨天的晚班忘了请假,啊啊,早饭我不吃了,哥哥他就麻烦你照顾了。”

“啊。。。。”仙道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樱木手脚熟练的在房间里收拾一气,想要说你至少带上饭团再走吧,红头发的男人已经冲到了门口以不容插嘴的气势急停转身/
“喂,我下午会回来,你们两个不要随便跑到超市里去找我啊,喂——听到没有?”

心思单纯的男人没有发现自己此刻的语气虽然带了威胁却只有让人觉得可爱而已,况且感到沮丧的仙道此刻根本就没有留意他在说什么,只是盯着樱木茫然的点了点头。

 

吃完早饭后仙道就开始穷极无聊起来,流川似乎抛弃了那只熊独自坐在窗口发呆,完全没有屈尊和他交流的意思。老实说即使是在研究所里这个男人也是被称为新人杀手的患者,仙道早就发现自闭者如流川的类型其实是一点研究价值都没有的。打开电视仙道换来换去终于明白樱木家里只有体育频道而已,再关上电视,原本狭小的房间更加无法忍受了。

该做什么呢——该做什么呢——该做什么呢。。。

男人茫然的盯着天花板思考,原本他也不是这么心浮气燥的人,也许是来之前有了太高的期待,才会被现实打击的如此不堪。

——总不能偷看樱木的内衣吧。

以开玩笑的心情想到这句话的仙道,在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脸红的时候,脊背上爬起了强烈的寒气。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仙道下了决心,爬起来笑着对在一边老实呆着的流川开口,“我们去采购吧。”


在最繁忙的周末翘班如果在以前是必须得去剖腹的行为——激动的主任做出了类似的比喻之后,樱木发现已经到了自己值班的十点钟而松了一口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唠叨的主任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人,就他没有扣自己的工资也没有取消下个星期的轮休来看,中年人是相信樱木有着某种理由才会做出这种不可饶恕的罪行的。
半年之前樱木从来想过自己会从事超市收银员的职业,如今在吃了一番苦头之后总算是顺利的进行着工作,也幸亏平时来买东西的大都是些欧巴桑,通常都能笑眯眯的容忍着红着脸的男人时不时犯的小错误。

但是,星期天的话——

有一位特别的顾客。

穿着简洁新娘服二十三岁年轻的女人,无视于周围的窃窃私语和害怕的目光,以与衣服绝不相称冰冷的脸庞,在早上十点二十准时的向樱木所在的收银台优雅的走过来,她推着的购物车里,只是零散的放着几包调料而已。

有时候女人也会推过来装的满满的一车小东西,在交款的时候有意的和男人搭着话。

在快要到高峰时期的周末购物时间,这是一种没有礼貌的行为。

但是女人知道,她所受到的责难和嘲讽,她所做的每一件微小的事情,都会在刺过她的时候以加倍的力道刺穿眼前红头发的男人。

而这痛苦是她生活下去的力量。

女人叫做赤木晴子,是死去的清田信长的未婚妻。两个人说好了在十一月清田引退的日子结婚的,那是一个像晴子这样的女人会将全部幸福放上去的承诺。

——即使是让樱木下跪,即使是让他放弃自己的人生晴子也无法开口说出原谅两个字,曾经温柔的女孩子一旦受到了未曾想过的伤害,会生出将柔软的叶子转变为刺仙人掌一般的力量。

周围的收银员已经习惯了这一幕而各自忙碌着,樱木面前排着长队的人异样的安静起来,红头发的男人沉默的接过了晴子购物车中的东西,承受着女人投过来平静的目光。

“我们今天要吃火锅。”晴子笑着开口,“信长他最喜欢吃火锅了。”

在给了清田最后一拳的那个时候,樱木站在那里突然有了预感,只是这个比自己大五岁一向照顾自己的师兄,却在倒下去之后仍然站起来笑着说,花道你变厉害了啊。

要结婚了的清田,在那一段时间,无论做什么总是会这样笑着的。

他心里一暖,大声的说那当然了,我是要成为世界第一的男人嘛。

然后就看着清田缓缓的重新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呢,要死去的人,清田也好父亲也好,全都是笑着跟自己告别的呢?

樱木明白,自己和晴子在旁人看来不可思议的行为,不仅仅是报复与仇恨那么简单。

——那是关于自己的归属,最悲哀而漫长的疑问。

 

 

 

 

【6】

 


樱木将找的钱递给晴子,女人吃力的踮起了脚脸颊露出不自然的红晕,新娘的礼服摩擦过收银台发出了沙沙声,“那么,下星期见吧。“

红头发的男人展示出了不同平常温柔的笑容。

“恩,下周见。“

做出了约定的女人开心的转过身,动作孩子似的轻快起来,唯有大而黑白分明的眼睛仍是玻璃般的冰冷,叫看的人不敢和她对视。

樱木微微低了头握住拳征了一征,很快又抬起头来要对着下一个人开口,肩膀处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转头去看,仙道就站在身后顶着一张笑容满面的脸晃呀晃。

“刚才那个女孩子,有点奇怪呢。”

不是这个问题吧。

樱木一时太惊讶说不出话来,仙道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我是出来买东西的,流川也跟来了——那个,超市员工有没有特别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男人终于反应过来,粗暴的打断了他。

“不是说了吗,我。。。”仙道耐心的想要解释。

“不是这个问题,你——为什么会站在收银台里面?”,樱木企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一点。

“可是。。。”温吞水一般的男人为难的微笑着,“大家都在看我们呢,这样没有关系吗?”

这句话直接的结果就是,表情扭曲的樱木迅速将手放到了仙道的肩上,那显然算不上表示友好的动作,就在他考虑如何将损失减到最小把这个厚脸皮的家伙丢出去时,耳边响起了出来巡视的主任悬于一发的声音,“樱木君,如果你有事情的话,可以先走了。”

无论如何,在顾客前面争吵或者教育员工是不智的行为。

深刻了解主任这一信条如缨木,此刻也绝没有扭过头去的勇气,他咬了咬牙一闭眼转过身深深弯腰——

“非常抱歉。”

被现实冲昏了头脑的男人抓住了另一个男人的手并未发觉有何不妥,决然的飞奔着离开了收银柜。

 

 

 

仙道初次体会到了,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好差事——这是要承受诸多苦难、误解和不幸乃至肉体上的折磨的伟大事情,没错他现在就在进行着这样的伟大事业,樱木把男人差点被捏扁的手扔到一边,伸过去拉不劳而获的流川的手。而为了保持风度和避免他亲爱的樱木想起不该想的事情——即好孩子樱木花道为什么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翘班,此刻男人只好一边痛苦的甩着手一边老实的跟在兄弟两后面。

不过——至少不会后悔吧。

在看到樱木和那个女孩子交谈时——红头发的男人有着那样不会撒谎诚实的背影,那是放弃了防御准备让人击出安打的姿势,脱离了好奇也无关于同情,他只剩下了想要走上前去宁静拥抱男人的单纯欲望。以及此刻走在前面的人骤然柔和下去的双肩,樱木因为四月近午时明朗的阳光脖颈处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偶尔露出的微笑却是干燥而且清爽的。

所以不会后悔吧。

眼前出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以前大概是棒球场的地方如今长出了稀疏细小的草叶,这并不是仙道彰认识的地方。他迷惑的停顿了一下,脚底踩满了充分吸收了热量细小的沙砾。樱木仿佛预感到了男人的反应一般扭过头来,露出了什么含义也没有的微笑示意男人继续前进。
被领到了无法独自回头的地方呢。仙道的回答是迈大了步子,三两下赶了上去。

那是只有站在樱木现在所在的地方才能看到的风景。

曾经计划要建造一个游泳池,结果挖了一个大坑即宣告放弃的斜坡之上,数不清的淡白色小花夹杂在拥挤而细长的草叶中,从男人们的脚底下开始一直涌向前淹没了整片土地。即使是正午眩目的阳光在遇到了花朵们纤细的阻挡之时也迅速退败了,留下层层淡色的阴影在草尖上轻巧滚动。

明明只是一个坑谷的花草而已,被风吹过的时候却好象可以一直顺着天空爬上去。

这样细小反复的低语。

仙道想上一次玩捉迷藏是什么了呢,从早上到下去蜷在巨大的空心水泥管中等待着有人来找的自己,最后一个人从黑暗的地方孤零零钻出来的时候,被涨满了天空的淡金色光芒吓住而以为是世界末日无法言语。

樱木蹲下了身子又抬起头来看他,装做严肃的脸上掩饰不住孩子气的得意,“这些叫做新娘花。”

“还没有到完全开花的季节呢,到了那个时候的话,就叫晴子来看。”

“晴子就是刚才的那个人啦,是清田大哥的未婚妻。”

“。。。是要成为新娘子的人咧。。”

红头发的男人不管对面的人一口气的说下去,仙道并不知道自己的身后有如此明亮琉璃色的青蓝天空,将男人的眼睛映得清澈无比。

“可是,清田已经死了吧。”结果,总是说出愚蠢的话来。那个时候站在空无一人的空地的自己,不也是呆呆的张着嘴巴傻瓜似拼命的仰起脖子,直到眼睛被熏过了一样又酸又疼吗。

樱木安慰似的望着他,嘴角扯出淡淡的笑意。“是啊,即使是这样晴子小姐也没有办法忘掉清田大哥,所以那是了不得的爱吧。”

“笨蛋,这样的话,让晴子认清现实再重新开始生活不是更重要吗?”,仙道做出了连自己也未曾料到的激烈反应。

以为是世界末日的小男孩,在听到划过天空哗啦啦的鸟的翅膀的声音,啪的一下掉下了眼泪来。

樱木收回了轻柔抚摸草叶的手慢慢站起身来,稍微弯了身体认真的盯着他,“傻瓜,你不知道,女孩子本来就是必须努力去保护的人吗。要嫁给清田大哥的晴子小姐,那个时候一定和这些叶子一样,是非常非常认真的想要成为美丽的花朵哪。那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啊。”

仙道没有反驳,静静的望着男人。

“那个。。。我小的时候讨厌吃豌豆,结果到现在也还是一样。”被认真的目光注视着,樱木的脸稍微红润了起来。“所以,人不是勉强自己就可以活下去的吧。并不是说着没有用,就可以停止悲哀的啊。”

“也不是因为无法避免,就可以原谅自己的。”

男人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比秋天的湖水更加透彻的眼神中,有着仿如日光下湖面的波纹一般清晰的倔强和悲哀,“说到底,我也只会这么活下去而已。”

终于注意到了两个人之间的异样气氛,流川的冷漠里带了迟疑朝这边走过一步。

樱木直视着仙道,“我也好哥哥也好,包括晴子小姐在内,大家都是想努力的活下去而已。”

似乎再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红头发的男人有些疲倦的吐了口气,眼神渐渐松散开,靠过来的流川不安的向男人伸出了手。

仙道却先于他一步,突然拥抱住了没有任何准备的樱木,两个人的身体一歪,在樱木惊讶的叫声中直直的从斜坡顶上飞了起来,摔倒在前方未来的花海之中。

以樱木的身体作为垫背,仙道虽然有点后悔却死赖着不松手,埋住了脑袋的花香夹杂着红头发男人特有的温暖气体,虽然被溅起的泥土和草根乱七八糟的打了一身,他不愿意抬头也没有空闲去思考。

明亮的天空在两个人下坠之时缓慢的升高。

那样一整片的花田,因为他们抱在一起的重量,沉默的掀起了向四处缓慢前行一重又一重温柔的波浪。

最终,那个傍晚之后抹去了金色光芒蓝紫色暗淡小来的天空,大度的包庇了小男孩不为人知的眼泪。

——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仙道企图抬起头寻找男人的脸之时,刚刚从疼痛中苏醒过来的樱木咬牙切齿的一把抓住了男人的衣领。

那是绝对不利于花儿开放的一句话,

“混蛋,你想压死我吗?”

 

 

仙道再次明白了,爱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羞涩的表达爱意毫无疑问需要比目前自己脑袋里装的更加高明一些的技巧,不管怎么说,他知道今天自己只成功的做到了两件事情,第一,害的樱木翘班;第二,害的樱木差点骨折。

仙道彰颇沮丧。

之后自己被不计个人恩怨的樱木进行了一番花花草草的热爱教育,也少不了乖乖留下来收拾凄惨的花田,同时以一个研究者的角度他感受到了流川似乎稍微觉醒的,以一个小孩子来说可以称之为嫉妒的目光。

但是,既然做出了以上种种恶行却还能在这里和樱木并排坐着吹风,说明自己至少是以错误的方法向正确的方向前进了一步吧。

红头发的男人望着前方吹着口哨,仿佛忘记了刚才自己说了什么样的话,也忘记了昨天发生过什么事情,前天发生了什么,再之前又发生了什么。红头发的男人吹口哨的时候兴高采烈的表情,就好象他在做着的事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事情。

真的才认识了这个叫做樱木花道的人两天而已吗?

为什么看见他就觉得——从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家伙就一直一直欠自己的钱——这样的愉快而又心痛呢。

仙道彰并不知道,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就好象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一样——

 

 

 


【7】

 

将流川赶上榻榻米之后,樱木自己也躺上了垫子,说是不习惯,结果最后也只有这么一个方法而已。红头发的男人伸出手臂拉了灯绳,在黑暗里小声的说了晚安。

又是不安分的一天呐。

困意很快席卷了男人的身体,樱木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快要睡着之时,右手处突然传来了针扎似的疼痛,男人一时无意识的发出了低沉的呻吟声,很快清醒过来闭上了嘴巴。

白天说的虽然好听,也努力的去做了事情,在见过晴子的晚上,打过清田的那只拳头总是出现其实并不存在的疼痛。以前的话做什么也好等待着夜晚赶快的过去,但是安静的平躺着的今晚,比平常更集中的精神力之下疼痛在手指处以双倍的力量敲击着身体。

男人在黑暗里用力的睁大了眼睛,望着在外面的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在天花板上留下一瞬即逝苍白的光芒。

那一边,躺在榻榻米上的流川平稳的呼吸着。

在默默计数到了412之后精神更加的清醒,樱木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耐,小心的从松软的被子中间爬出来,凭借着微弱的光芒侧身进了浴室。

不想吵到流川他没有开灯,熟练的摸到水管之后用左手轻轻将开关打开,再将被幻象折磨得几乎没办法动弹得右手伸到冰冷的液体之中。

因为本来就是不存在的疼痛,所以即使这么做了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来的好。男人疲倦的将背靠在冰凉的墙上,一边轻微的打着哆嗦一边等待着疼痛快些过去。

也许在内心深处,自己是个意外脆弱的人也说不定,樱木无聊的想。以前听说前辈们有人在拳头受伤又治愈之后仍然无法忍受精神上的折磨而终于退休,自己的话,是最笨的情况吧。

想到明天还要做的很多事情,男人也只好忍耐住烦躁露出苦笑。

哪怕靠着墙壁能睡着也就好了,樱木专心的想着无用的方法,没有注意到从房间里传来的细小的嘈杂声。

浴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灯也骤然亮了的时候,红头发的男人被吓了一跳而将水珠弄了满脸,在看清楚是流川之后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半睁着眼睛的流川不知道在想什么直直的朝男人这边走过来,樱木觉得这种情况实在是有些诡异,随手扭了水笼头准备从浴室里退出去。

他没能那么做,两个人在狭小的浴室里被逼迫着擦肩而过的时候,安静不语的哥哥突然从后面抱住了自己。

流川清瘦有力的胳膊强硬的扣在了自己的胸前,两个人贴的之近让樱木几乎有了要被扼死的错觉,因为男人的动作太快,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讨厌或者喜欢的结论就被填满身后巨大的温暖所吸引而软弱了。

有一刹那忘记了手上的疼痛。

因此没有立场去推开流川,樱木从粘到墙上的镜子边缘处看见哥哥完全的将脑袋埋在了自己身后,只露出来把自己的脖子扎得发痒的黑色头发。

“喂——哥哥?”,樱木轻声开口。

流川没有理他。

“哥哥?”

这样的声音在浴室里形成了巨大的回响。

好像是——自己被打败了一样。

时间拖的越长就樱木开口说话的决心就越薄弱,流川并没有其他任何的举动这一点也让他放松了不少。渐渐的他开始想背后的家伙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再怎么挣扎,镜子里和粘在身上的流川根本就不理睬自己。

等他再次清醒的考虑这个问题,是第二天早上六点钟。

两个人在成为兄弟的二十年后,第一次相拥着睡了一整夜。

 

 

虽然手不疼了头却因为缺乏睡眠和空气疼的半死,樱木把流川松懈下来的手扒开,再好歹把他拖回榻榻米上,窗帘边缘已经露出了微弱的光芒。他找出来止痛片空口吞下去,缩回被子里半闭着眼睛打瞌睡。

早上七点半,仙道来接流川,奇怪的家伙呢,看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脸就红了。

八点整,为昨天上午的行为编个过得去的理由再厚着脸皮去上班。

十二点换班,和平常一样,洋平乘午休溜出来拿过便当两个人一起吃。

红头发的男人嘴里叼住了筷子,忍耐着不去碰膝盖上的便当,等着去贩售机那边拿咖啡的洋平回来。中午的公园里三只两只全都是附近的上班族,有人觉得红头发男人发着呆的样子很有趣就扭头看着他笑。

远处,洋平拎着袋子一路小跑过来。

“啊,怎么是果汁。”接过袋子的樱木一声惨叫,“我说了要咖啡的啊,喝果汁的话下午一定会打瞌睡,笨蛋洋平。。。。”

“少罗嗦,你最近身体又不好。”洋平不理会他,“不能喝咖啡,果汁就好了。”

察觉到了好友与平常不同的恶劣态度,樱木知趣的闭上了嘴巴,拿出一个饭团开始咬。

“喂,花道,”洋平茫然的转动着手中的瓶子,没有开动的意思,“以后你周末要上班的话,那个哥哥让我照顾就好了啊,那个叫做什么仙道的,不是很奇怪的家伙吗?”

后悔自己一时多嘴把昨天的事情告诉了洋平,樱木因为一口咬到了饭团里的酸梅眼泪汪汪的皱起了脸,“洋平你也会有事情做啊,至于仙道,是他自己要过来的嘛。”

“废话,我会有什么事。”洋平的态度虽然还算的上温和,说出来的话却是相当的严厉。

红头发的男人侧过眼睛稍微瞥了一下不肯正眼看自己的好友,爽快的开了口。

“知道了。”

一些鸽子落到了前方的草坪上,咕咕叫着转动着眼睛向四处散左的人们寻找着食物,两人一时沉浸在琐碎而平和的空气中不再开口。

被樱木直率的回答所影响,洋平的脸很淡的泛过一层红晕,用力的捏碎手中的面包,朝鸽子们丢了过去。

“啊。。。”红头发的男人夸张的吐了吐舌头打破了沉默,“果汁真难喝呀。。“

好友总是在细微的时候无心流露出的体贴,若有若无的引导这个两个人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在走的那条路,再这样下去,就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照顾着谁了,洋平心情复杂的想,抬起头了喝了一口果汁。

他们头顶之上未曾被污染的湛蓝色天空,一如既往的流淌着光芒。

——据说是对身体有好处才买的番茄汁,果然是难以入口的味道。

午休时稍微恢复了一点的精神在下午的工作中很快被消磨的无影无踪,因为是了不起的发薪日樱木硬撑着眼皮熬到了四点钟,还好因为之前一系列的事件他被惩罚去做搬运东西的工作,否则的话这份工作恐怕要真的当掉了。尽管如此男人的身上还是增添了一些打哈欠时被货物砸出来的新伤。

领到工资已经时四点三十。

说好了五点四十去研究所接流川的。

樱木从封好的袋子里拿出几张大钞塞到口袋里,再把其余的重新装起来,走出超市坐上了电车。

研究所在轻井泽的方向,离这里大概是二十分钟的距离,但是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个必须要去的地方。

五木街的月见拳击研究会。

樱木轻轻吸了一口气,从会所旁边狭窄的小楼梯直接上了二楼,那里是研究会年轻的会长——藤真建司的房间。

他没有敲门就直接转动了把手进去,早有准备的褐头发男人坐在转椅上抬起头对着他笑,“欢迎回来,樱木。”

矮小而纤细的身材,中性化的脸庞,在职业拳坛相当有名的月见拳击研究会的会长却有着与他名声截然相反的外表。

樱木不理男人意有所指的话语,掏出了工资袋丢到藤真面前的桌子上去,冷淡的开口,“这是这个月的,点清楚了。”

三年前被藤真挖角到研究会的时候,樱木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对于拳击运动有着强烈偏执的褐发男人,曾经一股脑的将梦想全部托付给了先天拥有着惊人爆发力的樱木,几乎是将他当做了神赐的礼物一般的存在。因此在半年前樱木单方面强制解除了与研究会的合同之时,藤真宁愿撕破脸皮以数目庞大的毁约金为手段来阻止男人的离去。当然,结果如他所预料的一样,根本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樱木的决心。

但是,藤真相信,只要还有和樱木见面的机会,他迟早会把这个男人拉回本该属于他存在的地方。

 

 

 


【8】

 


樱木从藤真的房间里出来,觉得有点恶心,就站在楼梯旁边发了会呆。想起时间不早了打起精神要走,身后传来了一个好听的声音。

“花道。”

会这么微微笑的,无论何时都穿着运动衣的,是比他前一期的叫做神的师兄。事实上,知道藤真和他之间纠葛的也只有管理了会内一半事物的神而已。

虽然是亲切的师兄,也有两个月的时间没有见了。

穿着白衫清爽的神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又皱了一下眉头,“花道,你又瘦了啊。”

樱木摸着头笑了笑,刚想回答,神不由分说的拉住了他的胳膊,“走吧,我请你喝咖啡。”。面对从前照顾自己的前辈,樱木虽然担心时间不够用也无法拒绝,只好任由这个从第一次见面起就觉得他不可思议的师兄拉着自己走。

天生就没有爆发力的神,虽然注定无法成为能将对方一拳KO倒的怪物,却拥有着绝不逊于藤真的对拳击的热爱。月见会所的训练一向以严格在同行之间闻名,但是神自身的训练方法,却只能用残酷两个字来形容。如果说月见会所的繁荣是由擅于发现年轻人材的藤真一步步发展得来的,那么只能在轻量级前十名中吊尾的神,则是支撑着这些年轻人的精神力量。

细心的男人没有将樱木带到拳击手们经常聚会的咖啡馆,而是去了路边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不顾樱木反对点了蛋糕和牛奶的男人,自己只要了一个小苹果。

“还是。。。没有办法吗?”神微笑着。

“恩。”樱木老实的说出自己的心情,“我想,我大概还是缺少成为真正的拳击手最关键的部分。”

——出拳的欲望。

神静静的听着他说,良久,终于开口,“会长那边的话,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不过老实说我能体会到他的心情,像我们这样的人,真的是非常羡慕拥有这么优秀的条件和爆发力的你哪。”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男人的语气里并没有不甘和悲伤的情绪。

樱木觉得难以下咽的奶油塞住了自己的喉咙,喝一口牛奶拼命的把它冲了下去。

“但是,花道,”神的眼睛发出淡淡的光芒,“即使你回到了拳坛,我也绝对不会输给你。你知道吗,人的脑袋里有95%是空闲的呢,我想我的潜力大概就在那个里面。”

男人的手从很久以前就长满了硬的茧,一举一动的优雅中有着难以言喻的沉稳。

樱木抬起头来笑,“潜力是什么,可以吃吗?”

三年前,藤真把樱木交给神时,红头发的小子狂妄的对着看起来毫无用处的男人嚷嚷,练习是什么,可以吃吗。神的回答是一记又深又远的左勾拳,把这个看上去没什么前途的小伙子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只是,那一次——已经很吃力了。

之后樱木再也没有输给过他,当然,差了两个级别的人,也根本没有什么相互较量的机会。
神终究还是没有吃盘子中的苹果,那样轻松的微笑有一刻沉静了下来,“花道,你知道吗,也许你有比拳击更好的天赋。”

温暖人心的天赋。

樱木不置可否的将手中的牛奶放下,之前视减重为天敌的男人果然清瘦了不少,手腕处的骨节看得分明,肩膀处衬衫空荡荡的被风穿透,包括男人瞪起来的眼睛,也因为面颊的缘故仿佛比以前更大了。

“什么天赋啊?”

“想回来的话,就快点回来吧。”

无法回答男人的问题也不忍心再看下去,神只能并不巧妙的岔开了话题。

 


告别了神的樱木,匆匆去研究所里接了流川,虽然是发薪日身上却已经没剩了多少钱,仙道说请两个人吃饭时他把洋平上午的叮嘱迅速的抛到了脑后答应了。这么一折腾又费去了不少时间,和流川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九点,想起一天就莫名其妙的过去了,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沮丧。

进了门红头发的男人凭着直觉就扑向了被子,想着无论如何先趴一会再说,谁知道跟上来的流川又和昨天晚上一样,从后面不容分说的抱住了自己。

樱木懒的管他,又觉得这个家伙要是因此养成了在自己身上睡觉的习惯那可就糟了。一方面他也不明白流川的这个奇怪习惯是以前就有还是最近才开发出来的,不过仔细的说起来他自己大概也有一点点责任,因为发现流川并不是特别在意那只宝贝布熊,红头发的男人趁他不注意将熊塞到了柜子最下面,流川大概是由此觉得精神空虚也说不定。

总之,二十一岁的哥哥将二十岁的弟弟当做抱枕,樱木觉得从流川的外表来推断,等他有一天清醒之后或许会想来杀了自己灭口。

话虽如此,为了方便,樱木还是决定将两个人的床铺凑到了一起。

他们相拥入眠的夜晚,也就这么一天一天的重复了下去。

 

 


\很快的,将流川送到樱木这里也已经有一个星期了。

星期五的晚上樱木有夜班,仙道说好要把流川直接送回来的,等来到红头发的男人家门口他发现里面的灯已经亮了,心里觉得奇怪,仙道放了流川的手走上去敲门。

出来开门的人,是只见过一次的樱木的好友,水户洋平。

男人见了他似乎比仙道还要惊讶,再看一眼跟在后面的流川就明白了过来。脸色不是很好的让两个人进去,旁若无人的嘟囔着,“那家伙,果然没听我的话。”

桌子上摆放的是两只个头很小的琦玉县的特产西瓜,男人就是为了送这个礼物才来找樱木的吧。想着居然也到了西瓜上市的季节了仙道觉得有些不可思义,又为了洋平显然有樱木家的钥匙这种小事稍微有些介意。

至于洋平本身的态度,他倒没有十分的理会。

两个人在已经有些闷热的房间内,尴尬的隔了一张桌子对坐着,虽然无聊却都坚持着不肯离开。流川自然是不管他们两个,自己靠了窗户稳当的坐好。

沉默的时间似乎维持在了同一个地方。

终于,仙道咳嗽一声,先开了口。

“我打算跟花道告白。”

啪嗒——可以清晰的听到有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洋平忍耐住怒火抬起头来盯着坐在对面的男人,一刹间失去了理智考虑着下一步的动作,在他动手之前,仙道用认真的眼神阻止了他。

“你做不到的,我可以做到;因为你害怕失去的,我却没有。”

仙道的脸上初次对着洋平浮起了仿佛是羞涩的笑容,“你也知道,那个家伙,不好好看着他的话,就不知道会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虽然我是个男人他也是个男人,我想花道是不会介意这种事情。”

“而水户你呢,是花道最好的朋友,所以,”男人弯下了身体,郑重的用手撑住地面,“请把他交给我吧。”

非常狡猾的人呢。

桌子上的西瓜现在看来成了可笑的东西,洋平觉得胸口一阵憋闷,这个决定的意义重大让他的手脚开始轻微麻痹,嘴里仿佛吞了盐一般的苦涩。

仙道并没有起来的意思,支撑着地面的手臂像是在宣告着自己的决心一动不动。

“三年前,”洋平终于冷静的开了口,“花道刚进入拳坛的时候,我只是学校里一个什么都不做的不良学生而已。有一次我被海南高中的几个高年级生抓了过去,当时我只能想,这一下算完了。”

“要成为职业选手而严禁暴力的花道,就那么突然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结果当然不用说了,因为这件事情,他的出道战被拳击协会取消,差一点失去了成为职业拳击手的资格。”

“那个家伙,就是这么不知所谓,分不清轻重的笨蛋。决定退出拳坛这件事也好,收留那个哥哥的事情也好。”

男人的额头出现了不规则的潮红,空气里浮现了细微的喘气声。

“他那种人,只会一根筋的逞强罢了,根本就不管别人在想什么,总是在做着让人担心他的事情。”

“仙道彰,你有保护这样的花道的决心吗?”

洋平的声音逐渐清晰,留下了利刃般的尾音。

仙道的指关节被地面咯痛了也未发觉,反而变本加厉的渐渐握成拳头的形状。这样的男人用全身力气发出了坚定的声音。

“我明白。”

 

 

 


【9】

 


樱木回家的时候仙道还没有走,桌上有据说是洋平带来的他最喜欢的小西瓜。本来是想请仙道尝一个,没料到这个家伙今天倒是古怪的很,早早的就跟自己道别了。他只好和流川分吃了一个,把剩下的一个冰起来。

第二天是周末,也是难得的轮休。洋平说了要开车带两个人去海边玩的,等到了约好的三点,樱木开门看见的却是仙道。男人解释说洋平因为临时有事情就拜托他来带两个人去,虽然心里怀疑这两个家伙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看一眼外面停的果然是洋平的车,樱木也只好姑且相信仙道的话。

“喂,”,坐上车后樱木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你有驾照吗?”

“放心,”,仙道对着后视镜一笑,“都被吊过两次了。”

车子发出以前无法相信的噗噗声,轰隆一下冲向了马路。樱木放弃了思考在后座上找了个安全的姿势。这一天天气很好,青蓝色平滑的天空有一点刺眼的反出光来,这是五月的初夏即将来临的前兆。

洋平所提到的海边是以前神奈川暴走族常常聚集的地方,风景虽然优美,却因为被称为“杀人海岸”而人迹稀少,即使是周末也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仙道把车子停到了路边,拎着快餐盒跟在樱木和流川后面下了车,看得出洋平是花了一番工夫来准备的,桌布之类一应俱全。三个大男人在海滩上像模象样的开着野餐会看起来虽然可笑,但晒着太阳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樱木自然是对这一带很熟悉了,此刻只专心的照顾流川吃三文治。本来他的目的就是带着每天除了回家就是去研究所的哥哥出来呼吸新鲜空气而已,要是休息的话他倒宁愿一个人去打小钢珠。仙道心不在焉的看着红头发男人撕着面包皮,很快就乱七八糟的掉了一地。

“喂,刺猬头。”樱木终于无法忍受男人的目光喊了出来,“你这个家伙在想什么啊。”

因为有一天早上起得太早心血来潮用了发胶而落下这个称号,仙道移开了目光去看海,“洋平说,这里有很多鱼呢。”

神奈川的海面在这一带视野异常开阔,极远处天边细长的云也仿佛沾上了水气一般模糊不清了起来。

“那是他骗你的啦。”樱木将最后一块面包性急的塞到流川的嘴里,拍了拍手转过身,正对着平静的海面微微一笑,“以前因为这里的暴走族太多,整晚的吵闹,把鱼都吓跑了。”

红头发男人的脸上有小孩子做了坏事情却没被抓住的得意神情。

“啊。。啊。。”仙道的嘴巴不灵活起来,“可是我带了钓鱼竿呀。”

“那就钓海龟好了。”樱木眯了眯眼睛,很快提出了建议,“以前我和洋平他们在这里看见过一只海龟,好大呢,有。。。”男人想了想用手比一下,却形容不出来,“总之就是很大,然后我们就把那只海龟翻了个边,等着第二天用网子把它装回去。”

“后来呢。”仙道专心的听着。

“你钓到我才告诉你。”樱木的脸上浮出狡猾的笑容,说完便不再管他,起来拉着流川朝海边走去。

远处,浅滩的地方淡绿色的海水吐着稠密的泡沫,很快以冰凉的体温盖过了两个人的脚面,

流川低着头默默的看着,另一个男人纤细的红发被风吹得卷起来,看上去比第一次见面时要长一点,也许还要长一点。

高而清瘦的男人,似乎要被迎面的光线压迫而吞没了,身体边缘发出令人眩晕的光芒。

仙道去拿了鱼竿,在旁边突出的小石崖上挑了一块好坐的石头,不再看樱木,安静的等着海龟上钩。

时间过的很快。

樱木见仙道在忙,就拉着流川大字型的躺下来晒太阳;见他还是在忙,就跑到街上的贩卖机去买了饮料来;等到天渐渐的暗下来太阳晒没了饮料也喝完了,仙道彰却还不可思仪的坐在那边一心一意的忙着钓海龟,樱木终于忍无可忍从石崖边熟练的爬了上去跑到男人身边坐下。

“笨蛋,不要钓了,海龟早就没了。”红头发的男人轻松的说。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吧,其实海龟死了,不过我把它藏了起来,所以洋平野间他们都以为这
个海滩上一直有一只非常大海龟呢。”

仙道没有理男人孩子气的话语,用左手点一下旁边的一只小水桶。

里面有两只小海龟。

慢腾腾的追着对方的尾巴,热闹的咬做一堆,丝毫不为目前的处境担心的两只笨蛋海龟。

樱木的眼睛慢慢睁大,因为太过惊讶身体无法动弹,结结巴巴的开口,“你这个家伙——骗人的吧。”

男人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樱木的眼角处颜色深重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咬着牙坐着,凝神望向男人的钓鱼竿紧贴的紫蓝色海面,仙道静静的和樱木望向同一个地方,突然开口,

“花道,嫁给我吧。”

红头发的男人因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有开口。

仙道又平静的补充,“不然的话,以结婚为前提交往也可以。”

樱木听得莫名其妙,扭头看他。

仙道冷静的进一步说明,“果然还是不行吗,那么,花道,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交往——”

“你还好吧,刺猬头?”樱木同情的盯着他。

男人叹了口气,稳稳的放下钓鱼竿,转过身扶住樱木的肩膀,睁着眼睛红着脸以绝对不会让人误会的方式亲了一下红头发男人没有来得及合上的嘴巴,“明白了吗?”

彻底的了解了自己的处境,樱木叫了半声站起身来,极不冷静的连说了两次你等一下,突然转身向沙滩狂奔过去。

不明白他的这个举动有何意义,仙道茫然的望着男人奔跑时慌乱的姿势。

在沙滩上找到了流川的樱木,在仙道突然醒悟之时,把流川强硬的拖上了车,自己坐在前座毫不留情的发动了车子。

这还真是伤自尊哪。

只余下看着的份,仙道猛然站起了身,因为不知道应该觉得樱木可爱还是可气好,望着飞快离开的车子只好苦笑。

 


当然,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的。

接送流川数次,找到樱木家对于仙道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坐在出租车里他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想着心事,等到了目的地之后下了车来,看到樱木的房间亮着灯才松了一口气。

走上去敲门,没人回应;再敲门,屋里男人恼火的冒出一句,“没人在。”

仙道一点都笑不出来。

没有办法他只好拐到了公寓的窗户边上,看看四下无人掏出胶布在男人遮了窗帘的窗户上大致贴了个叉字形状,然后伸出手狠狠一击,闷响一下玻璃哗啦坠地。

真是天下太平。

他撩开窗帘往里看,还好流川没有和平常一样坐在窗户下面,此刻受到了目瞪口呆的樱木感染一并朝这边望了过来。

仙道因为太激动打不了招呼,也不管手被玻璃刮出了血痕灵巧的按住窗户框用力一跃努力翻进了屋子,一步步走向了他有把握不会对自己出拳的樱木,将僵硬的红头发男人拽进了浴室。

“喂,花道。”仙道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句话好说,“我们以结婚为前提来交往吧。”

“鬼,鬼才要。。。”激动的樱木在仙道的气势之下紧紧贴在了墙上,脸上泛出并不正常的红晕,昏暗的灯光暴露了男人软弱无力的一面,“鬼才要和你交。。”

仙道低下头吻了他。

这是一个指导性的吻。

可以感受到的,与外表不相符柔软的唇,因为不知道如何反抗而徒劳挣扎着。两个人的心意
是否因此相通了仙道并不清楚,只是身体如同海绵一样渴望着樱木更多的给予这一点却是迫
切的。

他相信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只是,下一刻,头上就响起了玻璃、正确的说来是花瓶破裂的声音。仙道因为一阵眩晕倒在了地上的时候,樱木房里唯一一个装饰品从此寿终正寝。

 

 

仙道醒来的时候,看见樱木正站在旁边费力的跟医生解释这不是一次蓄意的暴力事件。
事实上,他也模模糊糊的意识到,拿着瓶子砸自己的那个人似乎是流川。

这个就是伟大的兄弟之情吗?

流川并没有跟在樱木的身边,红头发的男人因为反复解释着技术上的细节已经有些生气了。
年轻的医生也是一幅理所当然只能是你的倔强表情,眼看两个人大概真的要不顾床上的病患真的吵起来。

他轻轻哼了一声。

正在辩论的两个人一起朝这边望了过来。

仙道忍住脸上的疼痛对着樱木露出了一个足以说明一切问题的甜蜜笑容,然后看着樱木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旁边的年轻医生恍然大悟之后丢下一句病人需要休息离开了病房。

红头发的男人站在那里看了他一会,犹豫不决的朝病床边上走了过来。

“哥哥他,”樱木艰难的开口,“不是故意的,谁让你这家伙。。。。”
——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呢。

说不出口,因为躺在床上的男人头上的白纱渗出的血迹。

“恩,”仙道笑着接过了话,又怕吓着他似的小声说,“花道,我们以结婚为前提来交往吧。”
——好象是疯了。

每告白一次,就越来越认真的喜欢眼前的人。

无法忍耐、没有止境的爱。

红头发男人的脸出现了温柔的神色,那么温柔,好象全世界只有这一种表情一样,他的声音有一点沙哑,声调也比平常要略微的降低,摸上自己脸庞粗糙的大手——恩,果然还是那个家伙吧。

“笨蛋,这种事情明天再说好不好?”

仙道彰没有想到,这会是他们下次再在这个医院见面之前樱木说的最后一句话。

 

 

 

 

【10】

 

那个红头发的家伙他撒了谎。

——从第二天起,樱木就不见了。

准确的说起来,是换了工作,搬了房子,把接流川这种事情交给了洋平,自己从仙道的眼前完全消失了。

而一度曾取得体谅的男人的好友水户洋平,此刻以守护者的心情坚持的回复着拜托你不要再打扰他了这种话。

五月的空气日复一日的闷湿起来,作为夏日序曲的蝉鸣开始出现了这种小事,也渐渐的叫人无法忍受了。

 

 

“你是说,他失踪了吗?”,藤真的声音在一刹那尖锐起来,停一下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那么,就把他找出来吧。”

褐色头发的男人不等对方回答就挂断了电话,琥珀色的眼睛在望着窗外的时候有着无法形容的冰冷。

——不要以为自己可以随便逃到哪里去。

他伸出手重新拿起电话筒,熟练的按动了几个号码。

“喂,我是月见拳击研究会的会长藤真键司,请找一下你们的总长。”

窗外的树木因为夏天的到来发疯似的生长起来,多余的枝叶紧密的贴在窗户上。他想明天是该找人修剪一下了。

月见拳击研究会与黑道有私下交易的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

 

 

叫做晴子的女孩子,意外的收到了一束花。

院子里荒废了很久清田最喜欢的藤木,在将花束放到桌子上的那一刻突然就微微的刺眼起来。

因为去年是冬天所以就没有留意,谁能想到,一下子就到了夏天呢。

晴子打开了随花附带的小卡片。

这样幼稚的笔迹,努力画出的地图,就是那个到目前为止她一直在恨的叫做樱木花道的红头发男人。

新找的超市的工作啊,超市的工作就这么有趣吗?

女孩子用梳子仔细的拢了头发,跪坐在镜子前面凝望着里面二十三岁的人。

“晴子小姐,我最近搬了家,也换了新的工作,下面是我的地址。夏天就要到了,彼此努力吧。樱木花道留。”

连杯子里的茶叶也是去年的呢,扫去灰尘之后泛出了淡黄色透明的倦意来。

门外有人按门铃。

——今天的客人,还真多哪。

 

 

 

樱木花道迷路了。

五天内三次迷路,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洋平看见他给晴子小姐画的地图,只是笑着对他说,别忘了附近有一家卖年糕的老伯哦。

虽然丢脸,这也是他五天内第三次跟老伯问路。

坐在屋子里面老伯的女儿捂起嘴吃吃的笑声,让男人红了脸颊。

转过弯果然看到了自己的房子,樱木松了一口气。房间里面没有亮灯,大概是洋平还没有把哥哥送回来。

转动钥匙的时候,虽然不情愿却必须承认,自己其实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吧。

——为什么一定要说出那种话然后分开呢。

仙道彰,一个奇怪的男人。

红头发的樱木不认为自己有可能延续男人用尽温柔说出来的话语。

房间里渐渐昏暗到了不能视物的程度,樱木伸出手去找灯绳,心里突然强烈的不安起来。这么晚还没有回来的话,洋平应该会打电话过来才对——

男人迅速的拨动了洋平家里的电话号码。

那一边响起了好友熟悉的声音,“喂——”

“洋平,哥哥还在你那里吗?”仿佛是幻觉一般强烈的心跳声。

电话对面沉默了半晌,终于迟疑的开口,“我已经把他送回去了。”

啪嗒,樱木挂断了电话。

门铃声几乎是同一时间内响起。

他跳起来去开门,站在门口捧着花的快递员被男人慌张的动作吓了一跳,樱木动作粗暴的抢过花束,一把抽出其中的卡片翻看。

“花道,恭贺乔迁,藤真。”

像是经过计算一般,电话铃响起来了。

他冷静的在收条上签了名,说了声谢谢关上门,跑回屋里去接电话。

“喂,我是藤真。”

樱木说不出话来,咬着牙轻轻用手抽击着桌面。

“花道,不要怪我。不是约定好了在还债期间不能随便搬家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红头发的男人目光慢慢集中起来,手指抽击着桌面的速度逐渐变大。

“少罗嗦,你想怎么样?”

“你的哥哥现在在这里很安全,我只要你打赢一场拳击赛就可以放了他。”

“和上个月的新人王,无时限,无裁判。”

——褐色头发的男人深信,只要将樱木拉回他所应该站着的地方,红头发的男人就一定会重新爱上拳击这项运动。

 

 

 

 

【11】

 


无法忍受、心脏轻微的抽痛。

在一刹那被挤压成针麦的大小,男人用拳击手套轻轻敲打自己尚未冷却的脸。

头好象裂开了一样,中间的黑暗逐渐清晰。

在眼前出现白色的微光——

无法忍受、无法忍受的抽痛。

——五万人的欢呼,无数次的胜利。如今后乐园的拳击台周围空荡荡的看台上,几个男人用手捏水瓶的声音发出巨大的回响。

三年前红头发的男孩子随口说出了梦想,却不知道它的意义有多么重大。

那是不可被玷污的梦想。

——我要成为最强的男人。

 

藤真举起有些颤抖的手喝一口水,将瓶子丢到了地上,伸出脚去踩扁。牧看着他觉得有趣,认识这个褐发的男人这么多年,没有见过他如此失态。

为了站在拳击台上的两个男人中间的一个,红头发的叫做樱木花道的那个。

樱木的哥哥,也是藤真拜托他抓来的流川枫,现在由两个人看守着坐在自己和藤真的后面。
灯光亮起,有人敲响了开场的锣声。

一刹间,周围的空气陷入了沉寂。


二分钟之后,看台上的人们失望了。

这是一场毫无精彩可言,与其说是比赛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斗殴更为准确。面对上个月新人王猛烈的连击拳,樱木只是坚持着以轻巧的步伐避开,纵使无法一一躲开,也看得出来红头发的男人是打着绝对不出手的主意。因此男人身上的伤逐渐增多起来,但是相比之下,新人王因为被激怒而逐渐失去控制的喘息声却更为可笑。

事先已经说好,这是一场没有中场,没有裁判,直到两人中的一人倒下去为止的比赛。
藤真的脸色毫不掩饰的逐渐难看起来。

台上,新人王终于使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爆发力极强的左勾拳。红头发的男人没有能够躲开,右上腹当即狠狠的挨了一下,猛的弯下了腰,很快又强硬的抬起了身,脸上竟没有任何变化。这样的气度,让根本无须防守的新人王也不禁收起脚向后退一步。

牧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藤真,真不愧是你看上的人,这个小伙子还真是有趣哪。”

褐发的男人根本就没在听他说话,两条细长秀气的眉越皱越紧,终于一按椅子站起来,大步向拳击台那边走了过去。

他大声喊停的时候,打急了的新人王竟不理他,樱木也只是淡淡的瞥他一眼,又扭过头去专心躲避。藤真自觉忍无可忍,抢过了旁边的人手中的锣,用尽力气朝上面敲了下去。

这一下,连坐在看台上的牧也不禁摇了摇脑袋。

新人王下意识的停止了动作,藤真用手抓住围绳跃上台面,来到红头发男人的面前顺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睁大的眼睛里失去了平日的聪明只余下孩子般的恼怒,“混蛋,当初说要变成最强的男人的是你吧,你所谓的梦想就是这么不值一钱的东西吗?”

樱木不解的望着他,轻轻碰了碰自己被男人用全力抽的生疼的脸颊,平静的开口,“我可从来没放弃过自己的梦想,我只不过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实现它而已。”

“放弃梦想的人是你吧——会长,你的力气可是比从前大多了。”

“明明就是,你比我更适合当一个拳击手啊。”

红头发的男人耐心的将藤真推到了一边,对着新人王点点头勉强笑了一下,“小子,你还差的远呢,想打倒我,要更有力气才行。”

年轻的男人闻言眼睛发出光来,摆出了进攻的姿势。

开不了口的藤真,只能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

三年前,二十一岁的藤真键司在一群翘课的不良少年里面发现了红头发的男孩子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考虑就冲了上去要跟樱木交谈,结果却被蹲在墙角的那一群孩子大肆取笑了一番,长得像个女生的男人,有什么资格跟神奈川的老大说最强这个了不起的字眼呢。

好吧,百无聊赖的樱木突然从墙边站起来说,如果你能用那个什么拳击打败我,我就跟你去打拳好了。

这一架他们打了很久。

因为,这个像女生一样的男人始终不肯倒下去。无论姿势最后变的多么扭曲,双腿打起颤来又是多么滑稽,叫做藤真的男人一次又一次笑着站起来,用肮脏的衣袖反复抹去脸上沾的泥水和新的血水。

——这样的大人让一些孩子们沉默了。

就在藤真觉得自己再挨一拳大概就真的要死了的时候,樱木停了下来挠挠头爽快的说我输了。

——再打下去很丢脸啊。红头发的男孩蹲在倒在地上的藤真旁边说,一笑起来眼睛就亮晶晶的。

男人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抬起了手。

——你看,那就是我的梦想。

男孩子扭过头去找,公园里青绿成群的树木之上,只有一整片清爽而空荡荡的蓝天——啧,在哪里啊?

男人喘了会气愉快的笑了。

——我要在那里盖一所全世界最棒的拳击场啊。

男孩子认真的想了想站起身来,哗啦一下挡住了掉下来的阳光。

——笨蛋,我的梦想可比你大多了。

——我,樱木花道,要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的男人。


樱木的一味防守终于无法招架住新人王聚精会神的猛烈攻势,右上腹又重重的挨了一拳,这一次可真的是不轻,男人弯下腰来好久。

抬起头的时候,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

只有那双眼睛一点没变的。

——小子,来吧。

年轻的男人绝没有打算手下留情,神色凝重的准备发动下一轮攻势,看台上突然出现的一声巨响惊扰了台上几个人的注意力。

轻松挣脱了两个人的流川,正用手扼住了牧的脖子,冷淡的眼光直击藤真,很久没有开口说话的嗓子初听上去有些奇怪的变调,“够了,放开他。”

黑发的男人并没有望向自己的坚毅眼神,与之前似乎完全不同陌生而冷漠的脸庞,让樱木站在那里心情复杂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又好象还是模糊的记得,仙道似乎的确是说过这个家伙原本是柔道社的社长。

 


“喂。。我一个人走就可以了。”面对着与他见惯了的人绝不相似的流川,樱木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哥哥两个字,对于冷淡的男人坚持要将自己扶在他肩上的行为也颇不适应。

流川才不管他,一边小心的不去碰樱木的伤口一边加快了走路的速度,“白痴,没有本事就不要逞强,想等到血流光了再回去吗?”

一点都不可爱的家伙。

不过这种气势果然和自己是一族的吧。

因为还处在震惊中忘了生气,樱木分了神盯着流川想东想西,没注意男人已经手脚迅速的把自己拖上了出租车。并且毫不犹豫的跟司机说出了他完全不熟悉的地名。

“喂,那是哪里?”樱木发现主动跟流川搭话还是需要一点勇气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家伙到底像谁啊——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美和子女士是这么有个性的女性吗?

“我家。”流川讲的很简洁,似乎是故意压抑着不对上樱木的眼神。

“为什么不回我那里?”樱木生出了一点点反抗之心。

“吵死了。”流川不客气的回答,又好心的补充一点,“水户洋平。”

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樱木的脸微微红起来,紧张的开口问,“你还记得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吗?”

“恩。”男人回答完之后就表情严肃的闭上了嘴,再没有开口的意思。樱木也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家伙继续交流,只好也沉默了下来。

下车的时候樱木注意到,流川拿来付钱的钱包大概是看台上那三个人之中的一个的,而流川连一句不用找了也不说豪爽的丢下了一张万元大钞。

——果然是不可小窥的男人。

 


 【12】

 
跟着流川进了不久之前曾经来过的这间寓所,樱木才觉得力气全失一下子坐到了沙发上,再不想动弹。毕竟新人王的拳头可不是开玩笑的,该痛的地方自然是痛的受不了。看着流川在房间里忙着找药的身影仍然是一时适应不过来,前不久还是连饭都需要自己喂的家伙哪——当初应该多欺负他一下才对。

流川去厨房里盛了一杯水,拿了纱布和药管过来。也不管樱木有多尴尬三两下就把他的衣服掀了起来——想起他们之前曾经相拥入眠的事实,樱木自暴自弃的放任他摆弄自己的身体。
男人的动作很轻柔,均匀的在樱木身上涂抹着药膏,被捏的有点舒服,樱木趴在沙发上突然开口,

“虽然你是我哥哥,我可没打算照顾你一辈子,总之你现在也清醒了,那么。。。”

“安静点。”男人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论断。

“什么?——啊呀。。”樱木觉得流川似乎是故意手下一用力。

男人的下一个动作是放开了他,就在樱木觉得有些古怪想扭过头来看的时候,突然趴了下来俯上他的身子。

“我可从来没说过你是我弟弟。”

生硬的话语,熟悉而温柔的动作,男人行为的反差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樱木僵在了那里。
流川轻轻把他的头扳过来,在樱木的瞳孔放大之际强硬的吻了下去。

货真价实的吻。

男人的手在他赤裸的上半身生涩的移动,同样也是睁着的眼睛无比专心。

在厌恶之前,更深远的、仿佛干呕又仿佛是害怕的情绪,从身体深处向上翻滚了出来,樱木的眼睛开始空旷的容不下任何东西。

那是父亲在另一个房间里跪在母亲的膝盖上哭泣,十岁的樱木震惊于眼前的景象而无法开口,熟悉并且亲切的父亲孩子似的说出了带着恐惧感的词眼。

“我怎么能对花道有欲望呢。。。。他是我的儿子啊。。”

他被黑暗中的布熊绊倒跌在了地上,发出了巨大声响的同时看见了男人和女人抬起的眼睛。

——那才是真正的恐惧。

十岁的樱木和二十岁的樱木一样,毫不抵抗的晕倒在了亲人的眼前。

 


樱木花道在医院里昏迷了两天。

医生说,是因为脑癌的关系。

只是大家都不肯相信哪,那么薄薄的一张纸,一开始拿在手里没抓好,差点被风刮跑的,是这个樱木吗?

红头发的男人安静躺着的样子,被太阳晒着了很好看,只是孩子气不愿意睁开的眼睛,让他们有点着急。

流川和洋平打了一架,怎么劝都劝不开,医生连消防水管都拿来了,这两个人突然又决定不打了。

都是一些很任性的家伙。

仙道带着晴子去看终于开了的新娘花,后悔怎么忘了问这花的名字。晴子却说她知道,蹲下来眯起眼睛腼腆的抿起了嘴芭。

女孩子的话,果然还是笑起来最好看吧。

仙道就有那么一点的嫉妒。

后来回到医院,樱木还是没有醒过来。他找了把椅子坐下,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头一歪差点从椅子上面掉下来,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弄出太响的声音。

——再抬头看红头发的男人,好象已经过了十几年那么久。

被时间纠缠住而慢慢老去的人,是自己吧。

他的眼睛一疼,掉了眼泪。

 


他们给樱木申请的病房是可以全天护理的,三个人严格的分好了值班时间,樱木醒来的时候,刚好是流川呆在病房里。

其他两个人想起来,总是觉得有点不甘心。

不过也没有办法,谁让流川是樱木的哥哥呢。

爱着樱木这件事情,流川没有说,他们也不知道。因此还对着这个哥哥小心翼翼的存着一点尊敬的意思,黑头发的男人明白他们在想什么,也不开口辩解。

至于自闭的原因,自然就更没有办法提起来了。

——如果是樱木在的话,情形当然就不一样了,就是因为这样,那个红头发的男人才是值得珍惜的家伙,不是吗?

流川的轮班是上午8点到下午4点,樱木醒来的时候刚好是十一点。

医院里的护士们都觉得这个病房里的三个男人中,黑头发又不说话的那个家伙比较酷。可是那么酷的流川枫,一看到红头发男人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朝他望过来,马上就被吓到了。

然后,就是听他开口。

他说,“哥哥。”

樱木笑起来,笑得很好看也很清爽,跟那声“哥哥”一样,连一点点的责怪意思都没有。那个笑容就好象是在说——你这个家伙,我知道你喜欢我,你还会说,我喜欢你,虽然我是你哥哥,这件事情可是一点错都没有。

——我呢,我会这么回答,这真的一点错都没有。我也喜欢你,因为你是我的哥哥,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吧。

黑暗的记忆里闪着荧光的伤痕,无法接受的父亲与哥哥对自己超出常人的爱的现实,红头发的男人在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大概就做出了原谅的决定。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许即使是这个叫做樱木花道的男人他也根本就做不到,但是促使男人下了这种决心的,多半是另一件不能否认的事实。

流川枫没有勇气开口问。

即使是那么明白的爱着这个人,即使是在他醒来之前反复的确认了自己的决心,即使是看到他苏醒的喜悦远远大于要离开这个人的悲伤,即使是明白了当初父亲对着这个孩子是抱着怎样的珍惜与爱,他不怕那份爱有罪,他也不怕会伤了这个人,因为他有信心,自己的爱是那么的深——这样的爱,足以保护任何一个人。

——他害怕,红头发的家伙会嚣张的开口笑着说,“不就是一个小瘤子吗,笨蛋,我早就知道了啊。”

 

 

 


【13】

 


“不就是一个小瘤子吗,笨蛋,我早就知道了。”,樱木毫不在意的望向站在前面的三个人,一幅坦然。

水户洋平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即使是捏紧了拳头也不能叙及男人的愤怒,却碍于红头发男人的苍白脸色无法有下一步的行动。男人压低了声音开口,嘴角因为扭曲像是带了笑容。

“生病的事情就算了,拳击会所的事情呢?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

流川在樱木醒来之后就给两个人打了电话,他们不用说自然是匆匆的赶了过来。原本最为担心的是如何开口向樱木解释生病的问题,红头发的男人却给出了多多少少在他们意料之内的答案。流川和仙道还好说,洋平的尴尬却不是几个人能想象的。

樱木从来也没有见过洋平这幅表情,靠着床头愣了一下,才两天男人的脸颊又瘦下去一些,红色的头发松软的贴在耳根,却是更好看了。他费着力气想了想,就开口,

“洋平,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了什么吗?”

红发男人的好友因为这个问题征住了,没有开口说话,眼睛里闪过了回忆的光而一刹那软弱下来。

樱木温和的看着好友,又开口,“你说过,你什么都听我的。”

——因为你是老大嘛。黑头发的少年脸上的神情有些狡猾,看着红发少年有点迷惘又有点得意的笑脸。

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左右,阳光在避开一片云之后突然强烈起来,直直的穿透窗户扑打到樱木眼前。红发的男人被刺的皱了一下眉头,吃力的侧过身去拉离得有些远的窗帘。

他听到了好友转身离去的声音。

脚步声,关门声。

窗帘差一点无论如何也合不拢了,有人伸过手来帮他的忙,扶着他的肩,靠着他,十分小心的,好象是要抱住他。

流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仙道跟樱木两个人而已。

最后,男人用手碰了碰他被阳光晒得灼热的脸,弯下腰微笑着仔细的看他,“喂,我找了你很久。”

樱木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又想了想,觉得似乎没多大关系的,笑着仰起头,“刺猬头,我累了。”

“笨蛋。”,仙道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谁让你一直背着那么多的东西。”

“可是—— 一停下来的话,”樱木自然的往男人那边靠了靠,“就很快好象又有力气了。”

“所以才说你是个笨蛋。”,说着责怪的话,男人用手掌温柔的托起樱木的脸,在靠近嘴唇的地方贴上了自己的额头,胳膊一用力环住了樱木的身体。

“我们来交往吧。”

红头发的男人闭着眼睛笑了,“以结婚为前提?”

“恩。”

“啧,仙道彰,有一句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樱木主动握住了男人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你
这句话实在是太、太老土了。”


“所以,下一次跟别人说的话,用其他的方法吧。”

“这次,我。。。答应你。”

 

樱木的脑癌,是在一个月之前诊断出来的,医生说目前仍是良性的肿瘤,及早手术的话治愈的可能性很大。红头发的男人却拿了诊断书就跑了,之后仍然一个人若无其事的生活着。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倔强的家伙也许要等到完全撑不下去的时候再说出这个事实吧;但也是因为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樱木的病情现在却有向坏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简单的说来,动手术已经成为迫在眉睫的事情。

——虽然谁也不能保证,之后又会有怎样的发展。

洋平和仙道尽管担心还是勉强维持着各自的生活轨道,至于流川,在奇迹般的从自闭状态中恢复之后,现在面临的是如何回到旧日生活的问题。但是这却是一个神经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相当坚韧的家伙,即使是藤村教授也无法从沉默的男人嘴里追问出当初他得自闭症的原因来。这一点上,两兄弟的性格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处。对于现在的流川,最重要的就是尽快找到自己的生活目标,毫无疑问,他把这个目标放到了弟弟身上。

在生病时看着自己的温柔眼神,半夜里无人可知的疼痛,两人相拥入眠的夜晚。尽管流川明白了自己和父亲已经被红头发的男人固执的划分在了亲人的范围内,他也深切的了解了作为哥哥的自己在这个弟弟心目中的重要位置。至少有一部分的温暖——是除了他无人可以给樱木的。

被拳击台上弟弟的危机唤醒的那一刻,他并没有想到那只是一个短暂的开始。自己最可珍惜的东西,似乎从意识到的那个时候就出现了危险的裂痕。

继承了相同父亲血液的他和樱木,在守护某人这一点上的决心同样是不可磨灭的。

这也是两人之间争执的根本原因。

小到配餐应该是豌豆还是黄瓜卷这类问题上,只要是自己认为对的就一定要坚持。被激怒的樱木完全失去了他之前所认识到的体贴,以无比的任性来对抗哥哥的耐性。

这个时候态度偏颇到令人汗颜的仙道彰就成了流川眼中的最大天敌。

聪明的洋平,完全不参与到这三个人本来就是无聊的争执中去。

如果这间病房里住的不是癌症患者,那么即使说每天上演的都是失败的九点档家庭剧也不为过。

手术的日期,在三天的身体检查之后定到了五月中旬。

只是有一件事情他们没有告诉樱木,病房及一切这四个穷人完全无法负担的费用,是由月见拳击研究会的会长藤真键司所提供的。

 


“不去见他也没关系吗?”轻松跑完十公里之后停下来做柔软体操的神,笑着问跟在他后面喘气的褐发男人。

藤真决定跟随着神做练习是一个星期之前的事情,会内的事务在此同时也大部分交给了别人来处理。一开始几乎是神的拖累的褐发男人,到现在总算也勉强跟上了拳击手的节奏。

今年夏天似乎来得特别早,即使用湿毛巾也无法擦尽犹如带走了体内废物一般爽快流下的汗
水。

藤真望着还要远的地方露出了微笑,没有去理睬粘在眼皮上的细小头发,“那个家伙吗,是我看错了。他想当拳击手还差得远呢。”

是吗,不过那个家伙可从来没有看错过人。

樱木花道没有看错过人。

神虽然想着却没有说出口,就目前来说对于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把十公里的跑步练习增加到十五公里的决定。

——虽然现在也许有一点晚。

不过不去试试看的话我们就什么也不是了。

在成为职业拳击手的三年中,拳击一定是让你觉得很愉快的事情,对吧,红头发的小子。
神并没有跟还在压腿的藤真打招呼,突然大步的向着前方跑去了。

 
女孩子拿着花,穿过了安静的医院走廊,在挂着樱木花道牌子的病房门口停下来,低下头闻了一下手中的花香,鼓起勇气推开了房门。

看到了红头发的男人惊讶投过来的眼神之时,晴子想自己决定要来看他的想法果然是正确的。那几乎没有改变的眼神中,有着慌张、意外和让人安心小小的喜悦。

由于紧张樱木活泼的跳下了床,什么都说不出来突然接过了女孩子手中的花。接着便发现之后才是伤脑筋的问题,病房里仅有的一个花瓶、两个水杯中好死不死的各自插了一束花。不用问,这当然是那三个人趁自己没留意的时候硬塞上去的。

晴子面对着男人夸张的动作微微笑了,为什么之前一直没发现呢,这个樱木分明还只是个孩子而已吧。她不假思索的又从樱木手中拿回了花,和那三束花一起,挑去了坏掉的花朵和枝叶,放到了摆在窗台上的花瓶中。

大得有些不可思议,因此也灿烂到仿佛要如烟火一般绽裂的花冠。

两个人始终没有交谈。

之后安稳的坐到椅子上,晴子低了头想了好久,总是想不起来原本打算说些什么,最后也只好笑着抬起头开口,“樱木,我决定回清田的老家奈良县了。”

男人露出了温柔的神色,这一次却是不带悲伤的,“清田大哥说的果然没错,晴子小姐是和他彼此都非常深爱着的呢。”

晴子被男人的坦率稍微弄红了脸颊,“那个人,他这么说过吗?”

“是啊。”樱木仿佛迫不及待的要证明自己说出的话,“在一次吃饭的时候,清田大哥说——”

红头发的男人突然红着脸停了下来。

之前做了那么多,等了那么久,为的似乎就是这样的一刻——再提起那个人的时候,我们能够不带悲伤彼此坦诚相望的——

晴子微微的笑着,接过了话,“我打算去他生长的地方看一下,再决定之后应该做什么。。。。”

夕阳淡金色的光芒从很远的地方用尽力气笼罩了在交谈时彼此相望的人,带着水珠的花束因此散射着绮丽的色彩,仙道在房间门口轻轻停下脚步,转身向外走去。

他记得,今天是菜单里包括了琦玉县小西瓜的日子。

 

 

 

 

【14】

 


神奈川的五月有一个名为“五月祭”的大型祭奠,是为了迎接夏日的到来而大肆放烟火庆祝的日子。平常的话,仙道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不小心错过这样的一个晚上,但是今年他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刚好是樱木动手术的前一个星期。

男人用手轻轻搂住恋人的腰,用嘴唇反复碰触着樱木紧张的脸庞,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但两人相互接触的地方留下了温热的气息。如此几次樱木终于忍耐不住,粗鲁的推搡着仙道开了口,“你够了吧,老是这样很无聊啊。”

“啊?”。仙道不明白的望着恋人,尽管手遭到了野蛮的对待也不曾松开。

樱木的脑袋偏向一边似乎在生着闷气,好半天才挤出来小声的一句,“我也是男人吧,是男人的话,就。。。。”

做到最后吧。

没有说完的话被仙道以一个前所未有紧密的拥抱强行挤回而消失在了红发男人的嘴巴里,但是除此之外他依旧没有多余的动作,很久才在樱木的耳边亲密的开了口,“不行哪,哥哥大人就要换班了呢。”

很清楚被流川看到了他现在脑袋里想的事情会有怎样的下场,樱木的脸上露出了半是失望半是放松的神色。

仙道并没有告诉他除此之外的另外一个理由,那也是由于樱木死也不肯开口说疼的习惯,三个男人在仔细的观察之后得出了结论——如果红头发的家伙不自觉用大拇指按住食指中部,那么他多半是在被头痛所困扰的。

两个人仿佛不知道此时的姿势也会给流川带来多大烦恼似的,一直默默的搂抱在一起。从某一方面来说,这也是红头发的樱木因为身体上的折磨而稍微示弱的结果吧。

“刺猬头。”樱木闷声闷气的开口。

“恩?”,仙道温柔的回应。

“我想去看烟火祭。”,红头发的恋人突然提出了无理的要求,“就是五月祭奠,哥哥和洋平一定不会同意我去,你要是敢不带我我就自己去。”

事实上,喜爱热闹如樱木,最引以为傲的事情就是他从来也没有错过出生以来的任何一场烟火祭,这是红头发男人的一点小小坚持。

被威胁之后仙道的神情未变,坦然的闻着恋人身上稍微苦涩的药味思考着究竟该如何回答,此时响起的开门声打散了他的注意力,红头发的男人一时惊慌之下想要推开他的企图被仙道坚决的阻止了。抬起头看去,脸色非常难看的流川握着门把严肃的朝这边望过来,良久,看起来已经失去了冷静的哥哥大人说了一句话,“喂,你出来一下。”,转身向走廊里走去。

好不容易挣脱了男人拥抱的樱木虽然也很苦恼却是一副你活该的表情。

仙道苦笑一下,又快速亲了亲樱木的额头,才起身往外走。

短短的时间,流川已经站到了走廊的另外一头等他。

然后,说出了仙道绝没有预料到的话。

这句话让自己刚才所谓的决心和喜悦变得荒谬无比。

“医生说,花道的病情在恶化,他的视力现在急速下降,手术必须提前了。”

夜晚来临之前还没有开灯的走廊里,沿着墙壁巨大的阴影落到了两个沉默的男人脚边。樱木略微开启的房门透出的笔直的微茫,渐渐在这阴影中变弱然后消失。

仙道回去的时候又当着流川的面亲了亲樱木的额角,然后用站在门口的哥哥大人听不到的声音急速开口,“我带你去。”

烟火祭哪。

烟火之祭奠。

据仙道所知,烟花是一种不分寒冷与温暖、不管时间、不在乎任何地点,只因为人们漫不经心的坚持就会努力开放的稀有品种花卉。由于它的开放是小小的奇迹,所以自始至终也只是奇迹而已。

 

五月祭的那天,刚好也是拳击协会新人资格审定赛的日子。

因为县里面有巨大的庆祝活动,所以拳击赛也就被稍微提前了半个小时。

但是很快,裁判们就发现自己的计划显然落空了,这次的新人里面,的确有着两个不同寻常
的家伙。

一个叫藤真键司,另一个叫做流川枫。

 

了解五月祭对于红头发男人的重要意义,因此被樱木难得的明白事理所打动,洋平临时和仙道换了班,准备了新买的DV机计划好要给好友拍下这次烟火的。在他急匆匆出门之前,却接到了从医院里打来的电话。

“那两个人,一起失踪了。”年轻的护士小姐要哭出来似的,“怎么办呢,樱木君还没有吃药,
后天还要动手术的呀。”

被骗了呢,自己。洋平也只好笑着安慰护士小姐不会有事情,一边慢慢的坐到了玄关处昏暗的地板之上。

从狭小的客厅窗户向外可以看见,远处,第一颗烟火已经升起来了。

 

“可恶,怎么还不开始呢。“,樱木大声的抱怨着,烦躁不安的抓住了仙道的手。

“快了吧。”,仙道环住了恋人的肩膀,微笑着安慰急燥的男人。

“今天晚上应该不会下雨吧。”,红头发的男人丝毫不理会恋人的慰藉,反而变本加厉的焦急起来,“连一颗星星也看不到啊。那一年就是因为下雨,祭奠被整整推迟了一个礼拜哪,自治会那帮白痴老头子。。”

不知道所谓的那一年指的是什么时候,仙道没有搭话。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在这所神奈川最高的建筑物之上,恋人因为视力下降看不到的星星,此时正和任何一个晴朗的过头的五月夜晚一样,虽然不多,却仿佛河流似的平缓淌过了整个神奈川的天空。所以,他很有信心的用力反握住了樱木的手,“马上就好了。”

红头发的恋人终于一点一点的平静下来了。

第一次沉闷的爆烈声开始,是如约的八点半。

樱木并没有如他所想抬头去看天空,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反过身来拼命压倒了男人,惊讶的仙道在恋人将嘴唇贴上了自己的嘴唇那一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身体被紧贴着的地板弄的生疼,但这疼痛又在樱木略微羞涩的身体引起的灼热里变成无法形容的奇妙感受,持续不断烟火点燃的声音消失在男人瞬间变的一片空白的脑袋里,因为太过绚丽的色彩仿佛要流下眼泪的天空是恋人身后无足轻重的背景。仙道努力的回应着红头发男人的请求,他的手碰触到樱木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必须忍耐随之而来翻滚的快感中冲击着脑袋所引起的哀鸣。

终于,在男人闭上眼睛拒绝了一切外界事物的同时,他的身体一用力,进入了红头发恋人在五月的夜晚有高于常人温度的躯体之内。

他们来到的世界是如此宁静。

害怕失去樱木却从没有说出口的悲伤,看见恋人痛苦时的怨恨,对于未来的迷惘和恐惧,回想着没有恋人的日子的不可思议,这一切巨大的痛苦全部都汇集起来也无法发出声音的,那个世界就是如此的宁静。

仙道彰再也忍耐不住,发出了低沉的呻吟失去了冷静将被汗水润湿的樱木压到了身下。神奈川的街道在二十一楼之下的地方忘却人事欢快的吵闹着,在头顶犹如雨水般密集散落的烟火,今年也和往年一样,为着仰望的人们可以说出或者不能说出口的种种微小愿望,像奇迹一般开放了。

 

神思恍惚的藤真一时没能躲开神毫不客气倒下的凉水,好好的就被呛了一下,捂起了鼻子痛苦了很长时间,最后放开的时候,褐发男人的眼圈微微变红了。

神笑着看他,看着这样微笑的神,藤真自己突然也觉得好笑起来。用一只手挡住了照下来的灯光,他把另一只手伸给了神。

“告诉樱木,我输了。”

明天就告诉他。

 

仙道用外套细心的把疲倦的樱木裹好,凝神望住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侧脸好一会,他突然觉得奇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家伙就有这么了不起的好看吗。怎么也想不起来的男人掏出了关掉的手机,开始拨打神奈川附属医院的电话号码。

 

烟火结束的第二天早上,碰到的人们好象昨天完成什么了不起的心愿一般,彼此微笑着打招呼。

樱木的手术,就在这样的一天早上开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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