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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流花]星灭

作者: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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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流花]星灭
章4 - 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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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流川从睡梦中醒来,木炭的余烟让他的眼睛干涩,甚至能感觉到眼皮摩擦眼球时的刺痛感。

四周漆黑一片,几个小时前生的火堆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

午夜时的森林很不安静,夜风摇曳树冠的沙沙声,野兽的低呜声,还有此起彼伏的鸟叫声,尖厉如金属划过最坚硬的山石,这个星球唯一的鸟类。

在一片墨似的漆黑,万籁齐鸣中,流川还是马上感觉到少了什么。

静的,很安静,身边没有那个人的呼吸。

就算微弱如宇宙中最遥远的一颗恒星的光芒,流川仍然有办法察觉它是否存在。

就像感受自己的心脏是不是在跳动,对自己最紧密的部分的直觉。

不用碰触,就知道他不在身边。

流川在黑暗中慢慢的站起,身体似乎在浓黑的水中轻浮着,在被脚下的枯枝绊住而禁不住摇晃的那一刻,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在梦境里。

落叶发出窸窣的破碎声,流川在地上摸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点火机,他记得很清楚,是那家伙点了火后放在身边的,做爱时还嚷着压的脊背痛。他还记得那一刻他的脸红通通的,火光仿佛在他眼里燃起来,又在眨眼时瞬间熄灭,长长的睫毛随着火焰的触手颤抖舞动,很妖异,很好看…… 那艳丽的眸光中没有任何人。

身体还残留着作爱的余韵,心却在这时不可抑制的抖动起来,流川轻轻啐了一口,为轻易出现的恐惧感到不屑,他不允许自己像个娘们似的疑神疑鬼。

那个白痴也许又去山顶了,对着头顶光秃秃的星星吹冷风,流川不懂那是什么情调,他陪着那个人看了无数次星星,每次都不到10分钟就靠着身边人的肩膀睡着了,梦里依旧没有星星。

那个山顶是废星离太空最近的地方,坐在草地上,巨大的卫星二号就沉沉的悬在头顶,由岩石和重金属构成的球体散发着冰冷的、淡褐色的光泽,近的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表面上圆形的疤痕。

白痴就坐在二号星的下面,呆呆的望着漆黑空茫的宇宙,位于星系边缘的废星是个极佳的观测地点,距离最近的塔沙达星团像撒在黑丝绒上的钻石,在天空一隅辉煌灿烂着,让这个星球的夜晚从不寂寞。流川很少去看星星,这样的夜色他已经看了二十多年,即使闭上眼睛也能在脑中勾描出每一颗星的方位,一个人的夜晚,这是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现在的他不是一个人,那个白痴和他在一起,白痴看星星,他就看身边看星星的人。

山风从星星的背后吹来,夹着宇宙间灰色的尘埃,流川能看到他的头发像浪一样翻起,火红的,没有一丝杂质的,沐浴在银白色的星光下,宛如在水中静静燃烧的火焰。

那是白痴一天中唯一安静的时刻,涤荡了所有的嚣张、不羁、傲慢,只留下水般的纯净感,高大的,威胁感十足的身形弯折成孩子的稚气,抱着肩膀,琥珀色的眸光直投向深远的宇宙。

流川以为他在看星星,他不知道星星也能让人忧伤。尤其是那个人,敛去了总是在笑着的表情,平静的面容下涌动着悲伤的暗流。

那不是他熟悉的白痴,也不是属于他的白痴。他就在身边,却遥远如宇宙最深处的一颗星。

流川在后来的某一天终于知道,那无限延伸的视线不是投向璀璨的星河,而是与之成四十五度角的深黝的黑暗,那是一片狭长的,两端连接着废星和塔沙达的无光地带。在天空的一隅像静静蹲伏的怪兽的口,吞噬着路过的一切,连光线也无法逃逸的黑洞。

被这个星球的人称为地狱之门的黑洞。

白痴在看着。那个宇宙间引力最强的物体,仿佛也吸引住了这个人全部的心神。

流川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个晚上,心脏就像撕裂般的痛,他觉得自己就要被痛楚劈成两半了。那个人早就是他的一部分,站在他的心里,像已生了根,溶进每一条血脉,如今却在被硬生生的拉走。流川发觉自己在和那个引力最强的黑洞做着拔河似的比赛,用自己全部的力气、血肉。

力量如此悬殊,可是他绝对不会认输,就算心脏已经被拉的血淋淋,就算连自己的灵魂也要被连根拔起。

死也不能放手,即使路的尽头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即使死也要和他一起。

流川在那个夜晚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了身边人的腰,他咬住了怀中光滑的脖颈,想把他全部揉进自己的血肉。红发人似乎感觉到他的颤抖,回手抱着他,艳丽的发丝散落在他的肩膀上。

星光下,相拥的身影分不开彼此。可是流川知道,那个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前方那一片仿似虚无的黑暗。



森林犹似弥漫着黑水的深潭,淹没了所有感官。流川靠着直觉慢慢的向前走着,如果方向正确,不到10分钟就应该走出森林的边缘地带。

不远处传来沙沙的风声,空气中的一丝异样让流川凝神倾听。那似乎不是这个星球特有的萧瑟的季候风,隆隆的响声在穿越密集的树林后被压抑成野兽般的低呜,震颤着空气中每一个细微的分子。

心脏突然开始剧跳,流川终于发现适才在心中一闪而过的恐惧并非错觉,现在它就要变成现实了。

他在那一瞬间狂奔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跑着,丛生的灌木让他的脚下跌跌撞撞,想要更快,双腿却如灌了铅一样沉重。

空气似乎变成了粘稠的黑色胶质,裹住了他的全身,他知道他在用力跑着却仿佛在原地踏步,黑暗抹煞了距离感,十分钟的路程被拖成了一万年之久。

也许走错了方向?流川一向对自己的直觉很有自信,此时却不可抑制的恐惧起来。如果错了,就永远也跑不到那个人的身边,他知道,这次错了,就不是一时半刻的分离,而是一生,一辈子,是几亿光年也无法弥补的距离……

心脏被恐惧狠狠的揪住,他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却感觉不到气体的存在。

即使错了,也来不及回头。别无选择,他只能不停的向前跑。

空气稀薄到极点,在他以为自己要窒息时,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前面是一片宽阔的山谷,蓝色的凤凰树遍布山峦,星光将之点缀的如梦如幻。

流川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山脚下,一座菱形的小型飞船发出明黄的探照灯光,引擎中喷出大量白色的气体,强大的气流卷的四周枯草纷飞。

一切都和他预感的一样。他要离开了,离开这个星球,离开他,樱木花道,那个人,那个红发的家伙,那个和他有过最亲密关系的白痴……

不会,不会让他得逞的,死也别想丢开他一个人。

飞船缓缓的关上了自动闸门,暗灰色的特质材料找不到一丝缝隙。流川在一阵疯狂的敲打后突然冷静下来,他找到了飞船控制室下面的窗口。

还是比自己高了很多,流川深吸一口气,一跃而上,双手牢牢抓住了突出的狭窄边沿,身体就这样吊在飞船外面。单手撑住后,他掏出口袋里的小刀,狠狠的往窗户上砸去。

只有清脆的叮的一声,他不指望里面的人能够听见。

“白痴!樱木花道!滚出来!!”

“白痴……大白痴!别想就这样逃跑!”

他吼着,声嘶力竭,力气从身体中一点点的流失,十根手指渐渐撑不住全身的重量。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裂开了,鲜血顺着手背汩汩的滑下来。

可是感觉不到痛,他所有的感觉都要被掏空了。

也许在飞船升空后就会被半途抛下,他不怕死,他怕的是一个人死去,他更恨的是那个白痴要抛下他一个人去死……

绝不允许,绝不允许。

喉咙沙哑了,不知道喊了都久,他能感到飞船在渐渐的离开地面,空气强烈的震动着。

头顶的窗子突然打开,那张做梦都会出现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红色的短发,蜜色的年轻脸庞,还有澄净的双眸。

平静无言的、悲伤的看着他。

“白痴!让我进去!”

流川突然好恨,他为什么有那样的眼神,他根本就不无辜!

“狐狸,不要胡闹了。下去吧。”

“让我进去!”

“……狐狸,你不是常说,要去塔沙达么?那个富饶的星系一定很有趣啊。”

樱木静静的说着,声音破碎在引擎掀起的风中。

“可是我的目的地不是塔沙达啊……狐狸,不要上错船了。”

“让、我、进、去!”

流川一字一顿的重复着,他深黑的眼珠死死的盯着樱木,如果只用目光就可以抓住一个人该有多好!

“不,这次本天才要一个人去旅行。”

“我知道,你要去的是黑洞,你要和那个人一样变成粉末,你想和他死在一起!你骗不了我!”

爱与恨真的只有一线之隔,愤恨,不甘像要从胸膛炸裂开来。

“狐狸,我从没对你说过谎,这次也不会。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跟着来呢?你真的是笨蛋吗?”

樱木的脸上闪过了一片忧伤似的云雾,他伸出手,想推开流川攀住窗子的手指。

一道光泽划过,手掌突然剧痛,鲜血从被割开的伤口中喷涌而出。樱木愕然看着流川把带血的小刀抵在太阳穴上。

“我不管你是死了还是活着,都别想一个人!就算被黑洞撕成碎片,只要和你一起我就不在乎!”流川把小刀抵进了一点,红色的血液顿时顺着他苍白的脸庞滑下来。

“我不是威胁你。与其在这个星球上看着你被黑洞吞灭,还不如现在就死!”



巨大的气流混着山谷间的夜风在飞船周围呼啸着,两个人的衣襟和头发都像草叶一样飞舞。

英俊的黑发青年,现在却狰狞的像鬼一样,白皙的脸庞被树枝和荆棘划出了无数道伤口,双手和太阳穴还在淌着鲜红的血。

樱木被流川像长了触手一样的骇人眼光攫住了,动不了,面对这个人,一动也动不了。他把指甲狠狠的抠进手心中的伤口,痛楚像电流一样麻痹了整个手臂。

早已下好的决心在一丝丝的崩溃。他能抛下这个人吗?他能吗?

他真的会死在自己的面前!他从不虚张声势!

不论如何,结果都一样。连死亡都退怯的执着,其实两个人是如此相象。

和心爱的人一起化成粉末,谁说这不是幸福呢?连自己不也这么期望吗?

他为了他好,只是自以为是罢了!

他什么都不能给他,他只能给他这个了!

樱木突然笑了,俊朗的容颜像夜空中盛开的花朵,他探出身体,对着流川伸出了双手。

一阵轰然巨响,飞船在那一瞬腾空而起,像倒退的流星般冉冉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 * * * * *


# 2



那一天的风仍是干燥温热的,夹着细密的尘埃,百无聊赖的吹着。街道总是灰蒙蒙的,金属制的房顶反射着打了折扣的光芒。

这个星球稀薄的大气抵挡不住宇宙来的射线,白天里总是人迹寥寥。

流川走在房屋下的阴影里,心情愉快,今天他又完成了一件大买卖,可以换得几个月的悠闲时光,他讨厌和这个星球上的人打交道,虽然他已经住了二十几年。

废星上像他一样的长住居民很少。因为资源贫乏,一直是个废弃的无人星球,在三十年前却突然成了芬尼克斯星系里人人向往的地方。

已有几十亿年寿命的星系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像一个老者一样迅速衰败,剧烈的星体运动让许多已经高度繁荣的星球失去了居住的可能,居民纷纷向其他行星迁移,然而芬尼克斯的彻底衰亡不过是时间问题,人们只是从崩溃的冰山一端逃到另一端而已。

邻近的塔沙达星系是最理想的迁移目的地,于是连接着两个星系的废星就变成了宇宙中转站,这里是去塔沙达的必经轨道。城市里什么都没有,人们不会花心思去建设迟早会被抛弃甚至不知在哪一天会自动毁灭的星球。到达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离开。城市的中心就是巨大的飞船升降场,那里有芬尼克斯最珍贵的几十艘飞船,是这个星系所有人生存的希望。

在通往塔沙达星系的轨道外侧,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黑洞,强大的引力让飞行的难度极高,特制的巨型飞船和最优秀的飞行员成了芬尼克斯最珍贵的资源。

通往天堂前的地狱之门,任何的失误都会让飞船带着所有乘客成为黑洞的食物。

整个星系的人都在两道死亡的夹缝中挣扎,和毁灭赛跑的人们在这个星球上等待着一线生机。

流川刚刚卖掉两张通行证,这是废星上的人坐上飞船的唯一凭据,即使已经极大的限制了降落在废星上的难民数量,能马上乘坐飞船的人也只是少数。私下的强取豪夺,倒买倒卖自然无法抑止。

一张小小的金属卡片就等于一个生存的希望。

流川想起了他的父亲。那个自负却没本事的男人在拿到一张不知从什么途径得来的通行证后立刻丢下他们母子,独自逃命去了。而他的母亲在不久以后也去世了。

流川在十五岁那年拿到通行证,然而却没有预想中的欣喜,他很无所谓的把它送了人。那时的他在几笔买卖后已经是个小小的富翁。

巷子在曲折中延伸着,流川加快了脚步,他现在只想快些回到那个平静的山谷好好睡一觉。

穿过巷口,长长的街道尽头围了很多人,不断传来喧嚷声。对闲事从无兴趣的流川今天却停下脚步,走了过去。

人群中心的两个人都异常高大,其中一个是和流川个头和年纪都相仿的年轻人,强健柔韧的身躯上裹着军装似的衣服,褐色的脸庞上是野兽一样的神情,最让人惊讶的是一头如血的红发,醒目耀眼,那就是远远吸引了流川目光的东西。

两个人都是微伏着身体,蓄势待发的攻击姿势。

这并非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流川没把握那个年轻人会赢。

他的对手是个泰坦星人,足足比年轻人高了两个头。流川和他的同伴交过手,他们身体巨大却十分灵活,而且力大无比。

“喂,小子,只要把东西交出来,这次就放过你。”

泰坦人浑厚的声音让人怀疑他的喉管比下水道还粗,俯视的神情尽是傲慢。

红发的年轻人只是嘻嘻一笑,一口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晶晶发亮。

“熊大叔,本天才慷慨大方,只要你说一个请字,那东西给了你也没什么关系。”

流川料的没错,这又是一场为了通行证的争斗。只要不用上武器,星球上的临时警察也对这类斗欧争只眼闭只眼。在面对最原始的生存危机前,人们也用最原始的方法来解决,弱肉强食,在战斗中胜利的强者才有权利生存。

泰坦星人的脸黑了一半,他们最忌讳别人拿他们的体型开玩笑。两条像炮管粗的手臂突然毫无预警的伸出,捉住年轻人的前襟就举了起来。

周围的很多人似乎都没有料到巨人的动作竟然如此迅捷,发出了一阵惊呼。

泰坦人把年轻人高高的举过头顶,成年人的身体在他手里就像小孩儿的玩具一样,转了一圈之后,对着不远处的空地狠狠摔了过去。

年轻人豪无反抗的机会,然而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摔个脑浆迸裂之时,却在撞到地面前一个利落的翻身,稳稳的落在地上。他半蹲着身体,精悍的动作像一头猎豹。

“哎,不过如此嘛,比起我家后山那只熊强不了多少。想打倒本天才还差的远呢。”

他仰天哈哈一笑,神情颇无赖的说着,眼底却散发出异样的精光。

泰坦人的神色也凝重起来,摆出戒备的姿势。

对手都容不得自己小觑,下一击也许就定下生死!

围观的人都因为骤时紧张的气氛而屏住了呼吸。

流川的眼睛始终盯在红发人的脸上,那张有着山兽表情的脸像是磁石一样牢牢的锁住了他的视线。他发现那对浓眉下面,琥珀石似的双眼里闪烁的不是求生的光芒,而是求胜的光芒!

没有生死,只有胜负的战斗。

流川发觉自己冰冷的血液都因为那个表情而沸腾起来。他等不及看这场战斗的结果,他甚至想代替那个成为他对手的泰坦人!

两个人几乎同时动了,像野兽一样向对方扑去,各自揪住了对方的臂膀,然而僵持只持续了一秒,红发的年轻人大喝了一声,左手抓住泰坦人的裤带就把他摔了出去。

地上腾起一阵烟尘,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年轻人又奔了过去,竟然将泰坦人巨大的身体如法炮制的举了起来,又重重的摔在原地。

“哈哈,熊大叔,比力气本天才可是从没输过哦。”

年轻人蹲在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泰坦人身边,嘻嘻笑着说。

“呐,本天才说话算话,你想要的东西就给你好了。”

他把手伸进上衣袋,摸索了一阵,很多人都屏住呼吸,想看清那也许一辈子也拿不到手的通行证。

“哦,找到了,在这里!你看!”

伴着年轻人欣喜的声音,出现在他手里的是一朵红色的花,花瓣虽然有些干枯而且压的很扁,颜色却依旧鲜艳欲滴,灰暗的街道仿佛也因这朵花而鲜亮了起来。

泰坦人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小小的花。

“你,你说的有好东西要给我,就是这个?”

“这不是好东西吗?”

红发人疑惑的抓着头,旋即又是一脸的得意。

“可是我找遍了整个星球,也没看到一朵花啊!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呐,好看吧!”

野兽般精悍的表情一扫而空,那张年轻的脸上现在满是孩子气的炫耀,澄澈的双眸透着纯真无瑕的善意。

“送给你了,这个星球上你是唯一一个拥有花的人。”

年轻人把小小的红花别在了泰坦人的耳旁,配上那张粗犷黝黑的脸十分的滑稽,旁边有不少人笑出了声来。

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年轻人眨了眨眼睛,突然又换上了无赖的表情,咧嘴一笑道:

“我知道,你一定也有好东西吧,一物换一物才公平。”

说着往泰坦人的身上摸索去,无法动弹的人粗声抗议,年轻人顺手从地上拿起了一块石头塞进他的嘴里。

一个一个口袋的翻过,终于在裤袋里找到了那张小小的卡片。

放在手里弹了弹,红发人了悟的说:“就是这个东西啊,每个人都想要。”

他扬着眉毛,鼻孔里哼了一声,

“可是本天才不稀罕。”

缓缓的转头,锐利中又带着一丝天真的眼睛从众人的脸上扫过,当他的目光掠过自己时,流川感到脸上浮起一阵清凉的痛感。

“呐,送给你了!”

红发的年轻人将手里的卡片弹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落在了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手中。

“如果有人敢抢就来找我,我会帮你抢回来,顺便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他扬着嚣张的笑容,大踏步的走出人群,忽然又回过头,指着泰坦人笑着说:

“还有,别忘了谢谢地上这位熊大叔哦!”



* * * * * * *



流川在那天做了一件很不像他的作风的事。他跟着那个幸运的男孩直到他的住处,直到确认他有一位健壮的父亲后才离开。

红发的人将这个星球想的太简单了。如果小男孩没有人保护,只怕日后连尸体都找不到。

流川牺牲了自己的睡眠时间,做了这样一件没有任何好处的事。他是在保护红发人想守护的东西吗?

他只见过他一面而已,但却已经认识他很久,他甚至知道他的名字。

樱木花道。

有点奇怪有点美的名字。像他的人。

流川不怕再也见不到他。

他知道只要是叫樱木花道的人,就迟早会找到这里。他现在只须做的就是回去好好睡一觉,然后静静的等待。

流川的住处位于城市西侧的山谷,菱形的小型飞船掩映在一片蓝色的凤凰树下。从飞船最上层的房间可以望见这个星球最广阔的一片天空,明亮的星光透过穹形的屋顶撒在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流川已经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可是飞船并不属于他,他在等待飞船的另一个真正的主人。

那个人的面孔已有些模糊了,风化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流川只记得那一头怪异的朝天发,还有清朗的,温柔如泉水的声音。

他是废星上最优秀的飞行员,每隔几个月都要往返于废星与塔沙达之间。驾驶着容纳数万人的巨型飞船,穿越黑洞边狭窄的轨道,从死神的嘴边将生命运载到新的大陆。

流川已记不清两人是如何相识,只是在那不久之后,叫仙道彰的朝天发青年就主动来找他,那是在他出使飞行任务的前一天。



“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青年从容的面庞上有着少见的稳重认真。他把流川带到星球上最美丽的山脚下,两个人静静的立在凤凰树前,看着兰色的枝叶下外型小巧,可爱的像一只瓢虫的飞船。

“如果几个月后我没有回来,请你帮我保管这只飞船,直到……”

青年顿了一下,抬首望着山顶上最明亮的一颗星,

“直到那个人……它的另一个主人来到废星。”



“那个人”,一直是仙道和流川之间,对于远在芬尼克斯某颗行星上的、某个人的代号。流川还知道那个是“他”,而不是“她”的人是仙道的恋人。

温柔的,浅笑的神情,即使漫不经心如流川,也发现了那俊朗眉宇间流泻的柔情。

在他偶尔说到那个人的时候。

在他望着他和那个人共有的飞船的时候。

那是流川明白却还无法理解的心情,只是在仙道轻柔如夜风的声音下,却意外的没有打瞌睡。

偶尔一次,他难得有了好奇心,问起那个人的名字,换来的是仙道眨了眨眼睛的反应。

“不能告诉你。”

他又是那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
“那个人啊……只要念出他的名字,你也会爱上他的。”

“………”

“爱他是我的专利。”

仙道是认真的,总是在生死边缘穿梭的他把咀嚼恋人的名字当成唯一的慰藉,那是连最好的朋友也不能分享的珍宝。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流川体会到仙道的心情,很体贴的没有对那肉麻的说话嗤之以鼻,却开始认真的好奇起来。

“他是个和你一样嚣张的小鬼,可是,他嚣张的非常可爱。”

仙道淡淡的语气有着无可奈何和心甘情愿,他总是在提起以前的事时转动着手上的戒指。

每隔几个月,流川就会被临行前的仙道找出来,郑重的听他重复那个托嘱,然后仙道会教他一点飞船的保养知识。

“这个星系里,只有我和他会驾驶这艘飞船,因为它是我们共同设计的。”

“外型很可爱吧,这是他的主意哦。”

仙道一派轻松的说着,他第二天就要走进控制仓,承载着几万个生命穿越那道地狱之门。黑暗的空间里上下无依。如果你掉进河里,也许还可以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可是在那深广寂寥的宇宙,你能抓住什么呢?

流川偶尔会想,那个时候,几个月的旅程里,仙道想的是他肩负的使命还是远在他方的恋人?

他无从知道,因为青年望着星空的笑脸是那样含蓄,云淡风清的神情掩盖了生离死别的沉重。

“那里,就是塔沙达的中转站,和废星不同,是个很富饶的星球。”

仙道靠着飞船的外壁,指着山顶上方的星空。

“左边一点,就是让所有飞行员头疼的宇宙陷阱——黑洞。一个不小心,我们就会和它做亲密接触呢。”

“可是我不会,我可是全宇宙最天才的飞行员……”

仙道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轻笑了出来。

如果不会,又为什么要对我做这样的托付呢?

也许仙道十分明白,在那茫茫的宇宙空间,一个渺小的人类要控制生死是多么难为的一件事。他出发的时候是信心十足的,可是也做好了一切可能的准备。

也许真的有一天,运气和实力都无法战胜死神的那一天,他会被黑洞撕成碎片,化成宇宙的尘埃,被永远束缚在黑暗里。

流川不知道仙道为什么离开那个人来到荒凉的废星,那也许是又一个他不知道的故事。可是在未来的某一天,当那个人来寻找自己的恋人时,面对的是这样一个事实呢?

仙道有没有想过他的恋人会如何呢?

他没有问仙道,他想以后还有机会。

那个夜晚,流川只来得及记住仙道最后的笑容,怀念的、眷恋的、带着淡淡的忧伤。

他沉静的目光似乎将那个夜也染成蓝色了。





那是流川对仙道最后的记忆。几个月后,他见到的只是星球纪念碑上金属制的名字,akira sendoh,又一个被永远放逐在宇宙空间的英雄。没有尸体,没有残骸,只有一个名字和悬挂在中转基地的画像。

他英俊微笑的脸是那样年轻。

可是瞻仰过的人在片刻的感动后,又有谁还会记得呢?

流川也在渐渐的遗忘。没有特意保存的记忆被时间风化成残缺不全的碎片,最终会在某一天消逝。可是他知道有人会记得,他一直在等,等着那个人的到来。

流川在听到仙道的死迅后就开始实行他的承诺。他搬进了那艘小小的飞船,挑选了最顶层有透明屋顶的房间,继续做着他的通行证交易,每隔一段时间会为飞船做一些维护。

他并非为了那个承诺才不离开废星,但他几年来的确是怀着一种等待的心情,也许连他自己都未发觉。所以在看到红发的年轻人后,他反而有种可以冷静下来的兴奋感。

把飞船物归原主后,他要履行的承诺就结束了,可是流川预感到这也许会是另一个开始。

那个人……的确是嚣张的很可爱呢。

流川知道他的名字。在整理仙道的遗物时,他看到了他刻在床头上的字,韧度极强的特制材料竟然被深入了一厘米,那一定是在很多个清冷的夜晚里描画了几千几百遍吧。

Hanamichi sakuragi。

流川想着某一天也许他会对着那个人叫出这个名字,会发生什么呢?

看到那个人之后的第三天早上,流川在一片微蓝的光线下醒来,他平躺在床上,看着透明的天花板,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红发的人还是三天前的那身打扮,盘着腿坐在圆形屋顶的最高处,看到流川醒了,似乎很高兴的说了几句话,他年轻的脸庞在清晨的光线下柔和的醉人。

流川听不见他说什么,他只是看着那张神采飞扬的脸,第一次叫出了他的名字。

……樱木……花道……



…………



“只要念出他的名字,你也会爱上他的。”

是不是这样呢?



* * * * * * *



# 3



我为什么会感到忧伤

是看到你星光下的背影吗



废星上没有四季,寂静的山谷永远被葱郁的凤凰树覆盖着,让流川想起遥远记忆中母星的天空,一片纯净的蔚蓝。

这个星球没有红色,它似乎在万物产生的时候被造物主遗忘了,青白色的恒星,灰蒙蒙的天空,蓝色的树,透明的泉水……唯一没有红色。

失去了就会觉得寂寞的颜色。

是了,就是因为这样吧,所以我的目光才无法离开你,追逐着你像火一般跃动的红色。

苟延残喘的星系里,还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存在。没有你在身边,就不会呼吸的感觉。

那我以前二十几年的时光是怎么度过的呢?

不管了,反正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吧。我的腿是为了追上你,双手是为了拥抱你。

我的眼睛是为了编织视线的囚笼,牢牢的锁住你。



流川站在树叶的阴影下,星光透过枝叶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剪影。长长的刘海后,他深沉的黑眼珠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前方的身影。

樱木又在看星星了。流川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以前就有的习惯,也许是孩子气吧,浩瀚的夜空下安静看星的背影,红发随风飘扬着,仿佛童话书的封面。

心底的那一丝不安是因为画面美的不似真的么?

樱木线条优美的背脊半隐在岩石后,双手环抱着膝盖,望着远方的天空专注的发着呆。这是一年中二号星与废星距离最近的时刻,巨大的球体似乎就要吻上山顶最高的那块岩石。流川忽然有些担心,那颗星星会不会就这样沉下来,掉在白痴的身上,那个白痴虽然一身蛮力,可是一个人一定支撑不住吧……

胡思乱想着,脚步已在无意识中移动,他蹲下身,从后面拥住了樱木的脊背。

“白痴……”

低沉的呢喃像细沙般化在了夜风中,怀里的人不情愿的扭了扭,他感觉到耳边有微微的震动。

“死狐狸,我是天才啊……”

“白痴……”

他看到星光下他的唇微微撅起,如果不是在他一向安静的夜晚,也许拳头已经挥过来了吧。

鲁莽,粗暴,身体的动作永远比大脑快,就像个没头脑的白痴。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叫他的呢?

是因为他说他长的像狐狸,还是看到他脸上白痴一样的单纯笑容?

他一直是这么笑的,自大的,张狂的,没神经的,烦恼和心事都是另一个星系的事。

他们认识的第一天,流川带着樱木走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那是樱木要求的,他说能为天才做向导,是一只死狐狸的荣幸。

可是流川知道樱木其实是个路痴,他也知道他真正想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城市不大,可是他们也足足走了一整天。流川带着樱木穿越在迷宫似的巷子里,看着灰暗的街道上一扇扇寂静的门扉,偶尔经过的,行色匆匆的路人。

他们在城市的边缘绕着,每每与中心擦肩而过。单调的建筑,贫乏的景观,无聊的旅程,可是樱木似乎兴味盎然,好奇的东张西望,脸上挂满明朗的笑容。

如果他去了他真正想去的地方,他还会一直这样笑吗?

他还能看到他一直这样笑吗?

暮色将近的时候,流川终于带着樱木来到城市中心巨大的中转基地,穿过空旷的广场,停伫在无人的纪念碑旁。

樱木静静的注视着光滑的金属碑面,流川知道他在找什么。几年过去后,那个名字已经被淹没在一片冰冷的字母中。

樱木的视线落在碑的中央,那是基地署长亲自题刻的铭文,只有短短几个字。



“HERO”



无机质的字母承载着无数逝去的生命,樱木平静的视线似不堪沉重般的扫过,转身向纪念碑后的大厅走去。

他在一面的墙壁上找到了那幅肖像,画面上的青年穿着笔挺的军服,英俊的脸上淡淡的微笑着。

樱木像是在欣赏一幅画般好奇的看着。流川望着他线条深刻的侧脸,琥珀色的眸光清澈至底,那里面除了一张微笑的脸,什么都没有。

“啊……”

樱木转过头望着流川,指着肖像笑嘻嘻的说:

“奇怪,他那个刺猬头是怎么戴上帽子的呢?”

有些无赖、有些天真的笑容,他歪着头,好象在专心思考这个问题。

“以前因为不戴军帽,他还常常被罚呢!到了月末就因为被扣光的津贴来向本天才借钱,从来都不还!”

流川只是沉默,视线停留在樱木似乎说起开心事的脸上。

“哈哈……他躲债躲到了外太空,无论欠了别人什么也不用还了……死刺猬头!”

穿着皮靴的脚突然踢上前面的金属栏杆,撞击的余音如被荡开的水波,回响在空旷的大厅中。

樱木回身对着依旧面无表情的流川,年轻的脸上是最自然的开朗笑容,

“来讨债却被放了鸽子,本天才是个很失败的债主呢。”



他一直笑的很白痴。寂静的山谷除了风声兽鸣,还多了他没神经的笑声。他就真的像一个宽心的金主,追债不成后用哈哈一笑安慰了自己,然后继续自在的过日子。每天在山谷丛林中闲晃,偶尔会跟着流川到城镇上采购做生意,夜晚就坐在山顶对着星空发呆。流川有时会想,那曾经所有的过往,是不是也随着那个人被带到了宇宙某个不知名的深处;

那个深邃的黑洞,是不是也能用它无限的引力,带走所有的怀念与哀伤。

这只是流川在望着樱木充满活力的身影时,脑中一瞬而过的念头。他是如此真心希望着,那人火红的头发下面,是没有任何阴霾的笑容。否则,为什么在望着他时,除了自己从未体验过的快乐,心底还会有一丝丝的不安。

流川坐在他飞船最上层的房间,抬头就是浩瀚无垠的星空,清凉的夜色也无法涤荡他心头涌动的情绪。

回不去从前了。这本是他睡眠的时间,可是他却看着红色的背影慢慢的爬上山顶,安静的看星,然后再慢慢的下来,走进飞船,走到他下面的房间,直到脚步声渐渐的沉寂、消失。他本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单纯的人,感情像绝了堤的水想抓也抓不回来。

流川闭上眼睛,樱木的身影代替了星光出现在眼前,在他以为要做一个红色的梦时,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然后又是无边的寂静。

不安又涌了上来,流川顺着幽暗的旋梯下楼,推开了樱木的房间门。

红发的青年只是站着,怔怔的望着墙壁的一角,发丝寥落的垂下来,流川看不清他的表情。

金属制的床被推在了一边,暗青色的墙壁上浮现出几个凹陷下去的字,那是流川在几年前整理仙道的遗物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用床头挡住的几个字。

Hamamichi sakuragi。

明亮的灯光下,深入墙壁的笔划格外醒目。流川承受不住似的闭了闭眼睛,胸口一阵剧烈的刺痛,那几个字仿佛是被刻在了他心脏的肉壁上,一笔一划都触目惊心,淋淋的滴着鲜血。

樱木向前走了一步,修长的手指抚上墙壁,顺着那深刻的印记缓缓的抚摩着。

“你看,”

他转过头,视线移向流川,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字写的很丑,是不是?”

他无声的笑着,眼泪不断的顺着他弯弯的眼睛划下来,流过蜜色的脸颊,一滴滴的掉落在地板上。

“笨死了……他怎么会写这么丑的字呢?”

他笑着,流着泪,语气是温柔的无奈。他琥珀色的眼睛溢满了水光,眨也不眨的向前望着。

“他说他是和我一样的天才啊……怎么会这么笨呢?”

“笨蛋……”

“笨蛋……”

声音哽咽了。流川看着他的笑容像沙滩上的堡垒,渐渐的崩溃扭曲,他咬紧下唇也止不住汹涌划下的眼泪。

那个夜晚是如何结束的呢?似乎是一对哭肿的眼睛和两张贴满了OK绷的脸。流川只记得自己不知何时走上前,紧紧拥住了樱木颤抖的身体,然后吻住了他的唇,冰凉的,掺着咸味的吻,却让他沉醉不已。

然后他被狠狠的打了一拳,在他的手臂越箍越紧,两人几乎窒息之时。左脸火辣辣的痛,他在反射性的回击后,两人在小小的空间内打成一团。没轻没重的互殴,他们在那晚过后都伤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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