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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花]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作者:Foxtail

下了车,不自觉的往海边走。
风混着潮声,不停的把头发卷到额前。早春的大海,荡漾着冰雪初融的肃萧。

果然看见他了,在一片岩石上。
不嫌冷的套着薄衫,鱼杆在风里摇晃。
没有脚步声,却在出声前回过头来,
「花道,来了?」
笑着,朝天发微微倾倒。
是很好看的笑容。

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不说什么,看他稳稳的握着鱼杆。旁边的水桶里是今天的成果,暗色游动的身影,只有两三条。
年轻的男人低头看着,数了好久。

「今次翘班用什么借口?」 仙道随口问。
「嗯?」有些呆。
「哈哈,你表哥都告诉我了。每个星期的这个时候,你们公司都不是放假。你都是找借口跑出来吧?」
有些懊恼。那个温和却多嘴的表哥。
「反正老板也不会炒了我。」满不在乎的笑一笑,不服气的回着。
「那倒是真的……」男人专心望着海平面,若有所思。
「你是喜欢海呢….还是钓鱼?」

都不是。
在心里答着。却只对着男人笑笑。仰头望了望天空,流云疾走。
觉得有些冷了。
红发的年轻男子裹紧了外套。

都不是。
都不是。
日光很淡,依旧抬起手遮住眼睛。
云彩还没有施展出最爱的姿态,就被风卷走了。
那个时候……他也是笑着对他说:

「你说喜欢草莓味呢,还是喜欢红豆味?」
夏天很热。两个小学生用几个硬币换来的冰棒比什么都可喜。
他把眼睛盯在草莓味的冰棒上,却红着脸不肯说话。
「反正我喜欢红豆的,剩下这支就给花道吧。」
男孩嘻嘻笑着,好像欺负对方似的,把流着眼泪的冰棒塞给红发的伙伴。
那个时候他比他大一岁,也高了一个年级。但因为乡下的学生少,大家都在一起上课。他就坐在他旁边。
红发的男孩花道粗鲁,脾气坏,很爱打架,高年级的学生都怕他。只有叫仙道彰的男孩不,笑嘻嘻的凑过去,和花道坐了同桌。

第一天的时候,他挨了头槌昏倒了,眼眶被打的淤青。之后的日子却仍是笑嘻嘻的,还伸手偷摸同桌的红头发。大家都觉得他不想活了,敢去招惹班里的定时炸弹。
可是在那之后不久,两人就成了好朋友。
叫花道的男孩其实很乖,除了爱打架,既不偷东西,也不掀女生的裙子。对他好时,他就脸红,很开心也很不好意思地笑。笑容很可爱,大家都被吓傻了。和仙道做朋友后,再也没有人怕他了。
大家都说,两个人是一对。
那时没有人知道一对是什么含义。只是两个小孩,像麻薯一样粘在一起。一个非常粗暴,总是皱着眉;另一个很早熟,淡淡的表情若有所思。可是在一起时,却总能看到他们大声地笑,笑得很灿烂。像真正的孩子。
日子像夏天的蝉声般悠长。他们慢慢地长高。仙道只比花道高了一点,喜欢抬起手,揉同伴总是乱糟糟的红发。心情好了,就温顺的任着他抚摸;心情不好,就又是一番打闹。于是他买来冰棒,一手举一支,笑着问他:
「你喜欢哪个?」
是故意的。看他为难害羞的样子很可爱。然后再把喜欢的那个给他。
和好如初。又是形影不离的“一对”。

花道至今已经忘了,那时的自己有没有察觉同伴的体贴。也许只是迷糊的觉着,和这个头发黑黑的男孩在一起很开心。不着痕迹的欺负他,却总是顺着他。唯一的一次生气,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那之后,直到十几年后的现在,都再没有见过他生气。
风吹起了尖头发男人的外套。质地很好的舒展。
红发的男人看着,有些出神。
身边的那一人,不是先喜欢钓鱼,而是天生就有海的个性。

暑假的时候,花道的表哥从城里过来乡下玩。面孔很漂亮也很温柔的表哥,管自己的母亲叫姑姑。
不会寂寞的假期,十分开心。比他大一岁的表哥,一向对他非常照顾。母亲让他陪着男孩到处去玩,花道认真地计划并且履行着。他想拿出大人的样子照顾客人,跌倒的时候却是表哥把他背回来,向母亲撒谎说两人并没有去危险的水库,然后拿出药箱帮他上药。
表哥对花道的母亲很眷恋,笑起来也很像那个温柔漂亮的妇人。
男孩在幼小的心里发誓,要一辈子对温柔的表哥好。
那个假期很快结束了。送走了亲戚,花道回到学校,才发现自己冷落了一直要好的伙伴。
仙道似乎是第一次生气。他表达怒气的方式就是从花道的身边搬走了,坐在班里最受欢迎的女孩旁边。一整天被红发的男孩怒瞪着,却依旧和别人谈笑风生。

是自己的错。虽然那么气他不理自己,可是也要去道歉。
然而该说什么呢。
荷包里的零用钱仅够买两个冰棒,草莓的贵一些,只好把另一支换成红豆。两手举着,傻瓜一样的在开口前涨红了脸。
黑发的男孩在他前面,面无表情。
「是妈妈要我陪着表哥的……」 真丢脸。把责任推在别人身上。
男孩低头看着破烂的鞋尖。
「不是故意不理你的……我一定要陪表哥玩,可是我觉得你不会生气。你是不一样的……不是么?」
冰棒开始融化了。糖水流到手指上,冰凉。
「你和表哥不一样……和其他的人也是不一样的。」
像个傻瓜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草莓的冰棒融化了一半,颤巍巍的递出去,眼眶通红。
不接就哭给你看。
不是威胁,却真的要哭。黑发的男孩沉默了一会,抬起脸时绽开笑容。

「不要。」
很干脆。花道的眼泪刷的从眼眶划出来。
男孩伸出手,给他抹着脸,然后拿过另一边的冰棒。
「我还是喜欢红豆的。」
他还是喜欢欺负他。看他破涕为笑的样子很可爱。
手指上都是冰棒融化的糖水,所以拉手后就粘住了放不开。仙道牵着他还在抽泣的小朋友,笑得又开心又无奈。
「我很高兴花道这么说呢。」
他温柔笑着的样子好像瞬间长大了。
「因为我也是。花道,比其他任何人,都来得重要。」

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年轻的男人想着,就笑出来。风声遮盖了大半,还是被身边的人听见。
「怎么了,笑什么?」
似乎有鱼被吓跑了。黑发的男人也只是笑笑,回过头有些无奈的问。
「不告诉你。」
花道的声音懒洋洋的,对着男人作个鬼脸。
「你啊……还是那么调皮。」
男人不再追问。修长的手脚活动一下,鱼杆重新入水。

「说就说好了。」
过了一会,花道若无其事的声音又响起。
「我在想有人对我说过的,最白烂的告白。」
最白烂。也最难以忘记。
「哈哈,是谁啊? 不会是那个冷漠的小子吧?」
男人很感兴趣的转过头。
「不告诉你。无聊的一个人。」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因为我也无聊啊。」
「我猜……你一定还在喜欢他。有人要吃醋哦。」
「……不知道。」
「不会是真的吧?」
「谁知道? 人就是这么古怪……」

花道把身体向后仰,头枕在胳膊上。有云在脸上留下投影。
「想起来,也许是因为……他再没有可能…对我说第二次。」

之后的一个学期很快过去了。春天开始的时候,两个人分别升入了五年级和六年级。座位还是排在一起,身边的同学也继续拿他们开着玩笑。
也许日子就会一直这样下去。那样也不错。花道爬上高高的樱花树,折了好大一束樱花枝丢给下面的男孩,两个人准备把花瓣晒干拿来做枕头。
风掠过的味道清香。男孩掩映在花枝里的笑脸也像一朵花。爬下来时,却发现一直安静的仙道对他欲言又止。
「花道...可能我们就要分开了。」
「嗯?」男孩歪着头,还不明白同伴的意思。
「我家要搬到城里去了,我会跟着转学..」
「哦..」
怀里开得烂漫的樱花似乎一下子枯萎了。男孩茫然地应着,却不知该怎么办好。最现实不过的事情,谁也无力改变。

那时附近乡下的人都在陆续地搬走,村子也逐渐地萧条。留下的,都是没有能力迁移的老人和寡妇。包括花道的母亲。仙道的父母有学历又年轻,离开只是早晚的事情。
「那以后……就不能在一起玩了。」
花道掩饰不了自己的哀伤,从那天起就一直闷闷不乐。整天粘在一起,也改变不了要分开的未来。
花道的妈妈缝好了用樱花瓣塞满的枕头,两个小孩在春日明媚的晌午,并排挤在塌塌米上。
那时的两人已经比一般的男孩子高大许多,青涩日趋成熟的身体在地板上舒展着。

「不是很香呢。」
花道很沮丧,哀怨地看着同伴。红发,蜜色的健康肌肤,还有大而亮的褐色眼睛,让男孩的脸很好看。
「我觉得很香啊。」
仙道凑近花道的头下面,用心闻着。
「那留给你做纪念吧!」
男孩撅嘴赌着气。
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仙道再过一个星期就转学了,这之前谁也刻意不去提起。
「呐,分开了虽然会寂寞,但我们记住对方就好了。」
仙道望着同伴家里低矮的天花板,轻声说。
「大家一定会有新朋友……可是我们一定不能忘记对方。」
这样就好了么? 花道还是有些气,不忘记并不代表两人是最好的朋友。
「对我来说,花道永远是最特别的。」
「哈,这才象话。本天才也是!」
男孩捶了仙道一拳,这才有些开心。

「花道,我们约好,以后一定要再见面吧。」
黑发的男孩转过头,望着伙伴的眼睛写满认真。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们也一定会再见面的。」

就这样吧。男孩也同样认真的点头。他喜欢看同伴黑黑的眼睛和好看的双眼皮。
还有对自己,温柔的笑。
总有一天,会再见到的。
即使之前,有多少的寂寞要忍耐。

仙道走的那天,花道躲在被窝里大哭了一场。那之后的几个月一直都闷闷不乐。他把课桌强行搬到了班上另一个男孩的旁边,因为没有人的那一半总是空空的刺眼。
然而小孩子的决心就像天上的云彩,过了一会就全都变样。那哀伤渐渐的减淡,所剩的只有偶尔会想起的,令人感怀的回忆。

「哈,又一条。」
男人漂亮的甩杆后,红色的水桶里又多了一尾不知名的小鱼。
以为他悠闲的样子只能钓到破烂的鞋子和海草,这个男人不动声色却总能带给人惊奇。
「钓那么多干嘛,你们两个根本吃不完。」
「那剩下的送人吧。反正钓鱼只是乐趣。」
海风里已经坐了两个小时。年轻的男人是中午跑出来的,太阳转到了背后,不温不火的热度。
男人的身影安然闲散。
「钓鱼真这么有趣么……那打篮球呢? 」
花道随口问。却透过风,用力听着答案。
「篮球啊……是另一种乐趣吧。」
「哪种?」
「有争夺,有胜负。让人心跳很快的。」
「听起来不错。」
「你也可以去问你老板。也许是另一种答案。」
「那怎么突然不打了?」
「哈……人就是这么古怪……」
「混蛋,不要学本天才的台词!」
「别打……鱼又跑了……」
「我猜……是为了谁吧?」
「哈哈,花道,你还是那么天才。」

那就是说对了?
红发的男人慢慢低头,望着一边的水桶。五、六、七。鱼还是不多,却数的很慢。
「表哥其实很想打篮球吧。」
他盯着那尾最小,却游的最卖力的鱼。黑色滑顺的轨迹让眼前一阵晕眩。
「嗯。可惜他身体不好……我也很替他惋惜呢……」
男人专注地盯着波涛微伏的海面。

那之后,两人都沉默下来。
耳边只剩下海风鸣奏。

「花道,这学期有没有乖乖的?」
温柔而漂亮的男孩对他伸出双手。
表哥又来了。每个暑假,这个舅舅的孩子都会从城里过来玩,花道喜欢疼爱自己的舅舅,也喜欢这个表哥。平日冷清的家里顿时热闹起来,母亲笑眯眯地忙里忙外。
照例带着表哥去玩,惊奇地发现他背后的网兜里装着一颗篮球。
「花道玩过这个么? 我上国中后加入了学校的篮球社,虽然打得很烂,不过一直在进步。」
大一岁的男孩很开心的样子,让橘色的球在指尖滴溜溜的转。
花道自然没有玩过。已经上国二的他每天的乐趣就是和朋友混在一起,打架闲逛,有钱了就去柏青哥。乡下的学校只有一个棒球社,放学后在校舍前的空地上穿破旧的制服喊着口号跑步。
他好奇着,却出于“天才的面子”不肯多问。上国中后,仙道偶尔会写信给他,信里最常提到的两个字就是篮球。
心里对篮球这东西其实是有些别扭的。仙道有了他所不熟悉的东西,从一开始,这样的距离就不可能再弥补。

「我念的学校是县里篮球最强的,升上高中后,会集中全县的篮球高手吧。那个时候,我也许就会被甩下去呢,不努力不行!」
一向温和的表哥脸上也燃起了好强的神情。
花道看着,有点高兴,有点寂寞。望着村外上方青蓝的天空,发了好一阵的呆。
那个假期过后,他开始打工,为了帮辛苦的母亲补贴家用。他觉得自己要像表哥和仙道那样,学着做一个大人。
之后就慢慢升入高中了。乡下的人越来越少,所谓的高中也只勉强分了几个班级。花道的个子已有一米八几,高而柔韧的身材保留着孩子的青涩,却已透出几分大人的成熟。
只是他大剌剌的个性依旧没变。被老师揪着耳朵让他把头发染黑后,却跑去剔了个短短的平头,看上去更加不良了。

表哥从城里来玩,又是一阵惊奇。
「花道,每次来看你,你都长高一大截。这么好的身材,不打篮球真可惜。」
这个男孩依旧把篮球挂在嘴边,然而自己却因为身体弱而被家里禁止参加社团了。不甘心的他还是跑去当了篮球社的经理。
「你这么高的个子,快赶上仙道了吧。」男孩羡慕地望着高了自己一头的表弟。
「仙道?」
花道听到这个名字,心里通通的开始狂跳。
「是啊。」表兄漂亮的面孔上笑容可掬,语气全是赞赏。
「他是社团里最厉害的球员,是个篮球天才呢!」
原来世界这么小。花道的心还是怦怦的跳着,想抓着表哥的肩膀问,却又最终只是望着远处,抿着嘴唇发起呆来。
已经多少年没见了,五六年吧。偶尔的通信也在慢慢的变少。那之后男孩经常在半夜醒来,想起有人曾对他说,花道你是最特别的。以后,我们一定会再见面。

闭起眼睛,眼前就出现他举着冰棒的笑容,和好看的双眼皮。
花道想着,就有点哀伤。他一直没有违背诺言,就算有了新朋友,也没有忘记对方;仙道在他心里,还是最特别的。
不是刻意的,只是很自然的,一直如此。
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

那个时候,花道更努力的打工,他开始偷偷的攒钱。这样,他就能自己去城里,去探望舅舅和表哥,还有仙道。
那时,一定会给他一个大惊喜吧?
男孩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的笑出声来。
很快就要到高中的最后一年了。
花道的钱还没有攒够。
母亲就病倒了。

「你还不回去么? 有人会着急呢。」
男人转头望着身边的红发朋友,半躺在岩石上,遮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干嘛,想赶我走么!」
立刻坐起来,大声质问。
「不敢不敢。」仙道半缩脖子,等着同伴来捶自己。
「刺猬头……」
花道又重新躺下,在指缝中看着蓝天。
「今年,你会回去么?」
男人沉默了一下,才明白红发朋友的意思。
「会吧。」他眯起眼,看向模糊的海平面尽头。
「下个月就是你母亲的忌日了。你和你表哥一起回去吧。」
他回过头,发现花道的眼眶有些红。
「你很幸福了……母亲会感到安慰的。」

沉默半晌。年轻的男人才低声开口:
「嗯……我很幸福。」

花道的母亲是渐渐衰弱的。发现时,那种罕见的病症已经是晚期。妇人可能是撑了很久,倒下去后,就一直再也没有起来。
舅舅从家里赶过来,把母亲转到了城里的大医院。花道休了学,留在医院和舅舅一家一起看护母亲。所谓的治疗只是拖延时间,妇人的脸色还是一天天地衰败,她一生的劳累累积到最后终于溃败而无力挽回。
花道一直忍着不哭。看着表哥在病房外哭肿了眼睛,然后推他到水房用冷水洗脸。走进房间,两人还是笑得开朗的少年。

母亲是九月份病倒的,一直撑到了第二年的三月。他们在病房里渡过了圣诞,新年和春假。三月的一天凌晨,花道突然被舅舅从床上叫起来,中年男人的脸色隐忍灰败:
「花道,你母亲要转院,快收拾东西吧。」
是了,转去更好的医院也许会有治愈的希望。男孩迷糊的整理好东西,跟着舅舅开车到了医院。母亲安静的睡着,病房里一直有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
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觉得不对。不是转院,而是到了最后的危险期。妇人经过抢救一直处在弥留状态。花道连指尖都冷了,摸着母亲的脸止不住地颤抖。
也许是亲子间的感应,一直昏迷的妇人慢慢的睁开眼睛,干涸的眼眶无半分神采,却用力地、专注地望着年幼的儿子。
「花道,一个人,也要努力生活。」

这是母亲对花道讲的最后一句话。那之后的男孩终于忍不住趴在母亲身上痛哭出声,然后被迅速的拉离病房。医生们冲进去做着急救措施,花道被舅舅死捂着眼眶还是看到了一切。
临危前的抢救对亲人来说只是最残酷的折磨。看着电击下无知觉弹跳的身体,人工呼吸后终于缓缓拉上面颊的白布。男孩无意识地睁大眼眶,连哭都发不出声音。

那之后花道带着母亲的骨灰回到乡下,在舅舅的资助下念完高中。高三毕业那天,他把家里所有的东西收拾妥当,在母亲的灵位前跪了好久。然后,一个人提着单薄的行礼,踏上了前往大城市的列车。
一个人……也要努力地生活。
妈妈,这是你说过的。

「花道,最近过的好不好? 下个周末没有社团活动,我过来看你。」
表哥的电话总是在晚上响起。红发的青年刚刚打工回来,连忙脱了鞋子,扑到塌塌米上拿起电话。
「周日过来吧,周六我要加班。」
开朗地答应着。然后开始收拾狼藉一片的室内。如果只有表哥,就让他帮忙收拾也无妨,可是这次他说要顺路带个朋友过来。
只有几叠大的房间,把杂物藏起来后也没有宽敞很多。来到这个城市两年多,已经习惯这样匆忙的,寂寞的生活。
只有高中学历,找工作时表哥帮了很多忙,也经常过来照顾他。已经在读大三的青年看起来越发的出众。门铃响起时,花道愉快的放下手中的锅子,走过去开门。
「Hello,在煮饭么?我带了朋友过来。」
青年满面笑容的走进房间,身后跟了一个个子高高的,梳着奇怪发型的男子。脸孔也是不逊于花道表兄的出色,温和有礼的笑着。
很面熟……花道只愣了一下,立刻大叫出来:
「仙道!!」

男人似乎一早就知道这个相遇,笑容满面的过来摸花道的头发。
「哈,果然像你表哥说的,和我差不多高哪!」
所谓世界就是这么小。仙道和花道的表哥从高中一直就是同学,三年前也考进了同一所大学。其实从很久以前,男人就知道这个漂亮同学的表弟就是自己小学时代的好友。
没什么比这更开心了。花道有那么一刻,似乎觉得这是命里注定的安排。来这个城市是对的,两年的摸爬滚打的生活都没有白过。
大家,也许会比以前更加亲密呢。他和表哥也是很要好的朋友。三个人在一起一定会很开心的。

花道只是合不拢嘴的笑。从厨房把煮好的饭菜端出来,正好看到房间的两人亲密的并排坐在一起,仙道伸手摸着身边人的头发,笑容温柔。
好像有什么不对。花道呆了一下,就招呼两人过来吃饭。他们就坐在自己对面,聊着共同的话题——小时候的仙道和花道。然后时不时的说着花道听不懂的内容。
总是相视而笑。两张同样好看的脸,同样温柔的眼神。

感情是真的很好吧。花道努力的笑着,看到对面的仙道恰巧望过来。
「花道还是那么开朗呢。和小时候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虽然花道长的这么高大,本质上却还是个小孩子。」
是两个大人的评语。听着就有些不忿:
「你们两个是小鬼的时候,本天才也见过!」
仙道愉快的笑了,深深的望过来,开口。
「花道,我说过我们一定会见面的,终于实现了。」
回以同样愉快的笑容。
「对。虽然已经是十年后的事了。」

十年,能够再见面,真令人感动。
可是那时的你也说过,我是最特别的一个。
现在……是不是呢?
本天才干嘛要想起这个……
那些……都不过是小孩子的戏言啊!

那顿重逢之宴,花道已经忘记了味道。表兄却一直记挂着弟弟手艺好,经常带着同学过来蹭饭。
同学就是自己的儿时好友,梳着奇怪发型的男人。那个小时候就有些早熟的男孩,已经长成英俊逼人,气质如风的男人。随随便便的衣服挂在身上,就有说不出的好看。
尤其是和自己的表兄站在一起时。
就像“一对”。
现在的花道已经知道这个词的标准含义。是两个男人,却不觉得奇怪。这个词就这样一直放在胸口,却没有一次问得出口。
不关他的事。一个是表哥,一个是朋友。都不关他的事。

暧昧的状况就一直持续了大半年。终于有一次,去买材料的花道回来时撞见两个人在房间里接吻,即使满面通红的分开了也早就看的一清二楚。他听见自己开朗的笑了一声,然后钻进厨房准备晚饭。关上门也听得见表哥埋怨仙道的声音。
其实早就有准备了,所以也不用惊讶不是么。花道在狭小的厨房里机械的转动身体,忘记在水龙下剥洋葱,那味道呛的眼里都是水。
会介意是当然的,曾经要把自己当成特别的人就这样轻易遗忘了,无论如何,朋友之间也是可以吃醋的吧。花道觉得自己好像想通了,擦了擦眼睛煮着咖喱。从厨房出来时,又是那张开朗的笑脸。

之后的表哥单独约了他出来,漂亮的脸上全是窘迫和歉意。
「不是故意瞒你的……只是怕把你吓到。毕竟是不正常的关系,我们也没有打算告诉父母。」
其实不需要道歉的,这种事换了谁都可以理解。花道吸着快餐厅里的可乐,笑着安慰表哥。
「我知道啦,换作是我,也想娶表哥作老婆呢。」
换来的是男青年满脸通红的怒瞪。花道伸手表示投降,问得若无其事。
「什么时候开始的?」
青年的脸更红了,低头小声:
「高三的时候……」
已经很多年了……高三的时候,那年也是他高二……
青年的声音因为害羞而生涩,脸上却有微小浮动的幸福,望向窗外。
「那一阵姑母刚刚去世……我一直很伤心,在教室里也忍不住哭……」
其实不想被提起的往事。花道想起,那时和自己同样伤心的,还有舅父和表哥。因为他们,自己才勉强撑下去。
「后来我自己跑出去……他就追上来,然后……说喜欢我……」
「……」
「我考虑了几天,就答应了。」
青年说完,神色虽然黯淡下来,还是忍不住的幸福表情。
「早恋是不好的哦!」
说着,眼前却模糊一片。可乐滑进胃里,冻得全身冰凉。花道把手指缩回荷包,紧紧地握住,仍然止不住发抖。

对面的表兄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事情讲出来,反而没那么害羞了。
「我本来就对他有好感。其实,那段时间多亏他安慰我。」
这个时候,该祝他们幸福吧。花道咬死了嘴唇,然后放开。手指还在颤抖,他用它们粗鲁地抓了抓头发。
「本天才是很吃惊啦。」他的样子有些窘迫,但脸上还是开心。
「不过你们能在一起,真好。」

城市的生活就是随时能让人忙碌到忘记一切。花道又增加了一个工作,连周末都占得满满的。之后的聚会就极少举行了。
偶尔空闲下来,他也会想起表哥和他的情人。感慨又微微吃醋的感觉。错过的缘分和些微的不甘,他觉得就是这些了。然后扬起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对自己说谁还会把小孩子的事情当真呢。
那时你又懂得什么了?
狗屁都不知道的年纪——做过的事也可以全都当作狗屁。
于是他也觉得不在乎了。笑着去参加两人的毕业典礼,以一个成熟社会人的姿态。看着他们大方地在面前拥抱合影,商量着今后住在你家还是我家。
之后他听说仙道放弃了和俱乐部签约,中规中矩的作起了上班族。他知道这是为了照顾体弱的表哥,打球的生活总是不够稳定。
他觉得他该为表哥的幸福高兴,于是也在舅父反对的时候冲到家里去帮忙说情。
「找一个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人不容易,本来生活就很辛苦了。」
这样的话从花道的嘴里说出来格外有说服力。舅父听着“辛苦”两字就心软了。他默许了儿子的爱情,又私下开始给一直独身的外甥物色对象。

「我有很多可以交往的对象,只是还没决定结婚。」
花道学会了说谎,为了让长辈安心。他给表哥使着眼色,于是站在一边的仙道急忙说情。
既然不是最特别的一个,那我也不需要谁。花道有时觉得寂寞,只摇摇头说习惯了。
不是因为谁,他说,我才没在乎那些。
他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也依旧笑的开朗。生活走着乱七八糟却仍然向前的轨迹。他想,这样就好了。
这样就好了。

那之后又过了多久不知道。他在一个夜晚莫名的走出房间,去了陌生的PUB喝酒。几杯的白兰地下肚就有些醉了,他抓着身边的一个男人忘记了自己说什么。
男人扶着这个面容纯净的红发青年去了宾馆,脱掉衣服后热烈地爱抚。然后很快发现反应生涩的青年似乎是第一次,想抽身离开,却反而跌回床上。
被紧紧的抱住。他听到青年在耳边抽泣的低语。
「不要离开我。」
他说。
「不要离开我。」
紧紧地回抱住。男人一直觉得第一次的经验很麻烦,可是这一次却忍不住异常温柔。他亲吻着红发的青年,看到他在身下哭泣。他不知道他的眼泪是不是为他而流。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青年说。那是某一次高潮后,红发的青年趴在床上,半梦半醒,似乎还在醉着。
「很无聊,可是我很想说。」
于是这个庆幸着自己艳遇的男人,就安静的坐在一边听着故事。
他听到一个男孩爱着另一个男孩,可是他们分开了。他一直在想着他,念念不忘。
然而在他最伤心最难过,以为生活都难以为继的时候,他爱的人却在安慰别的人。
他们经历了同样的痛苦,可是遭遇却是多么的不同。他的爱给了别人做依靠,而他躲在角落里独自哭泣。
而他还是爱着那个人,却再也没可能得到回应。
他还要笑着去祝福两个根本无法去恨的人。

你听完了么?谢谢你。
青年淡淡说着,似乎快要沉睡。
不要当真。
我在骗你呢。
这……只是一个小孩子虚构的梦。
于是他真的睡着了。多少年的岁月在眼前跌撞的跑过,然后走远。他第一次睡的这么安心。
就像不曾有梦。

「花道……花道?」
男人摇着臂膀,脸孔在眼前放大。
「真的睡着了? 吹海风会感冒哦。」
揉着眼睛坐起,接过男人递来的外套。夕阳已经把海平面染得通红,波光起伏不定。
已经快入夜了。

花道挣扎着站起,却不小心踢翻了脚边的水桶,半桶海水和几尾小鱼毫不留恋地跃入大海。仙道轻轻叫了一声,表情却毫不惋惜。
「算了,反正你表哥已经做好了饭。今晚吃炸汉堡。」
两人顺着海岸线慢慢地走着。花道出神望着海平面尽头的夕阳,壮烈而决然的美。
「花道,你还是不会照顾自己。」
身边有温柔的声音说道。回头看,就是那样一双无奈地笑着的眼。双眼皮很好看。
「外套掉了也不知道。」
果然有些冷了。拉紧衣服,嘴里却不服气。
「别总把人当小孩子。」
「可是花道一直就是个小孩子啊。」
男人温温地笑着。
「记得以前,你一个月换一个男朋友的时候,我和你表哥有多担心?」
花道怒的挑了挑眉,想反驳却最终没有说什么。
我是为了什么这样呢。
不是为了谁。
只能怪自己。

「不过你表哥的身体好多了。这要多谢花道经常来照顾。」
转头望着,比自己高点的男人幸福的微笑。余晖在尖尖的朝天发上来回涂抹。
「我最喜欢表哥了。」
花道开朗笑了一下,迎着海风大声说。
「你要是对他不好,我就把他抢回来。」
仙道假装害怕的样子,举起双手,
「不敢不敢……」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半低着头,微微笑了起来。
「不然……我把草莓的冰棒给你吃?」
潮水突然涌了上来,打湿了两人的裤脚。谁也没觉得凉。花道望着,突然觉得那余晖太刺眼了。他抬头遮住了眼睛。
「好呀,本天才最喜欢草莓的冰棒了。」
最喜欢。一直都喜欢。
从以前到现在。
你其实……比谁都清楚吧?

「花道!彰!你们在这里。」
声音突然闯入,由远及近。瘦削的男青年从堤坝上跑过来,气喘吁吁。
「找了好久,原来你们自己走过来了。」
「表哥,又来接你老公啦?放心,有我看着,他不敢在路上乱放电。」花道看着俊美的男青年,笑嘻嘻的说。
「去!我只是顺路在那边的超市采购。」表哥笑着说,拉住早站在他身边的仙道。
「一起回去吃饭吧。今天有炸汉堡,还有布丁。」
花道笑着摇了摇头。
「我一会还要加班。有人也会请我吃大餐的。」
青年有点可惜的皱眉,随即笑着:
「下次要和你们老板说,不要把我们的花道给累坏了。」
花道作着鬼脸。他大一岁的表兄无奈的看着,突然轻声道:
「花道,下个月是姑母的忌日……一起回去吧。」

谁都记得,谁也不曾忘记。
花道默默的点了头,看表哥向后依靠在男人怀里。
大家……都是幸福的吧。母亲会安心的。

说过再见后,就各自转身往回走。两个和一个,像交汇又错过的直线,在绵长的海岸线上各自延伸。夕阳只剩半个了。花道停下脚步,望着海岸的另一头呆呆出神。
耳畔只有风声,潮声,鸥鸟阵阵的哀鸣。
想哭,却没有眼泪。一种干涸的悲伤。
其实没有人说错。他一直都是个小孩子。
幼稚的小孩子。
固执地不肯长大。
固执地不肯放弃心里的第一份温柔。
固执地在哭的时候笑,在笑的时候流泪。
什么时候,能用感怀的心情回首这一切往事。羽化,随风。了无痕迹。


远远的有身影跑来,叫着他的名字。
「白痴!」
跑近了。黑黑的头发,白皙而好看的脸。认真而执着的表情。
忍不住对他笑。
「怎么?来抓旷工的手下么?」
说中了。他果然一把抓住我,带进怀里。
「果然在这里。再消失就把你绑在床上一直强暴。」
他冷冷的说着。表情却隐隐紧张。
我才不怕。怒瞪眼睛反击一拳。
「有种就来啊!让你变成流川肾亏郎!」
他还是板着脸,眼角却有微微的笑意。
「白痴……又在说胡话。」

我们手牵手的往回走。和这个与我一般高的,年纪一样大的情人。
对其他人很冷漠,却只对我温柔的男人。
他是我那个荒唐时代的最终结果。因为他把我所有在交往的男朋友都打跑了。
是我现在的,也是最后一个情人。
「冷么,外套给你。」
似乎是在发抖,才想起自己把外套还给仙道了。
接过来,乖乖的穿上。拉过他的手放进口袋里。
冰凉干燥。却令人安心的感受。
「回去吃火锅吧,我来做。」

笑着。回头望一眼大海,夕阳在尽头即将没顶。海水不安地骚动着。
现在是春天。
风很大。
花会不会照常的开呢。
红发的青年模糊想着。转身追上前方的情人。
然后,夕阳在身后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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