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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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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花贼 2010-05-17, 周一 15:59

他吃了一些药。
几颗药丸。
两个胶囊,一个红色和透明相间,剩下的那一个是绿白加杂。
其余的药丸是圆形的,乳白色的。
不到半个小时,药效开始发作,全身呈现虚软的状态,有点晕眩的征兆。

他认为自己该躺在床上眯一下眼,只是休息,让脑袋完全空白,不要再装入任何事情。
即使阖不上眼睛,也可以注视着天花板上的那昏黄的灯光,期待视线一片模糊,接着就会进入无我的状态。简而言之,就是发呆。

睡意逐渐像暴风雨中的浪潮那样打来,冲刷着他所有的意识,并企图卷走海滩上表层的砂砾。
但他还不能睡,不敢睡。他不想再次踏入那个梦境。

---整座山的竹林,一座小山,不会是那座富士山或是更高一点的山。黑夜的脚步会从山顶走下来,紧跟而上的是它的衣摆。缓慢的像是你把白布沉重地盖上冰冷的尸体一样,然后留下了不透光的黑暗。
他继续走着,往山脚走着,不急不徐地,小心翼翼地,不被黑夜的脚步赶上。
竹林却在风中低低地咆哮,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他的双耳。---

终于,他没尝试沉睡,为了不让黑夜得逞,他惊醒了。
醒来后,额头上的冷汗滑落在脸颊旁,目光逡巡了真实世界一周。
转头看了眼床边矮柜上的闹钟,时间才匆匆过了十分钟左右。
不晓得是那黑夜的梦境夺走了那十分钟,还是那盏夜灯的刺眼让他恍惚了十分钟。

药效还在。
可以明显感觉出鼻塞的状况好了一些,喉咙也清爽了一些。
但还是晕眩的。

他起身下床,轻轻地拉扯了汗湿的上衣,试着深呼吸一口。
拖着两腿,来到CD柜前摸索,然后用Westlake公司制作精良的鉴听喇叭放着熟悉的老歌。
这公司出产的喇叭都加装了另外设计的补偿线路,那些电感电容等零件构成的线路装载于单体或是分音器上,降低了太多音乐的失真程度,并增加了动态......很好,慵懒感伤的唱腔非常有感情,加上重感冒时特别发达的泪腺......
很好。

他觉得这一切都很好。他独自的小天地,宁静的四周,凉爽的气温,规律运转的空调,干净的卧房,还有喜爱的音乐。
纯净的音质会洗涤他的心灵,享受着美好的事物。
但唯一不好的,只是他的健康状况。

他又试着深呼吸,却用力打了一个喷嚏。
湿黏的鼻涕流了下来,正要毫不留情地弄花他整张脸。

深夜12点多,这样一个大男人的他,只是孤零零地坐在舒适的沙发上擤着鼻涕,桌面上揉成一团的卫生纸越来越多。
本来灰暗的室内,因为无意中的触碰启动了主要光线的感应器,一时之间恍如白日。

无线电话摆放在卧室角落的茶几上。
他突然想到今天还没有听电话答录机,尽管他明天不会去工作,排好的行程也请秘书往后挪了一天,但还是要听一听答录机,搞不好仍会有一堆烦人的工作内容进来,尽管,尽管明天他真的需要休息,或许能利用脑袋来好好计划一下,要不然记住那些东西也好。

按下答录机的按钮,开始播放全部的语音纪录。
“我是芭蕉,芭蕉?你还记得吧?我们很久没连络了,这礼拜有个报告想跟你谈谈......在周末之前要是方便的话,麻烦你回电给我......”
“哈啰,是我!......怎么又不在家了?这个时间你应该在的,该不会又跑出去兜风了吧?晚一点我再打过来跟你哈啦,拜啰!”
“您好,我是Forrest餐厅的副经理,周末的预约已为您安排好了一个高级包厢......”
“......”
“......”
......
“...去看了医生吗?后天黄昏去接你,不要闹脾气了,别再没收我的钥匙了,这样我没办法去绑架你。”
第19通留言,最幽默的一通,出自于某个男人的嘴里。
他笑了,要是在二十几年以前,可能会表现出很震惊的模样。
然后受困于重感冒漩涡里的男人离开沙发,想去倒一杯温开水来润喉。

第20通。
“不,我不要等到后天,我不要今明两天只能想着你。”


******************


他不喜欢自动饮水机自行处理好的温度,因为看不到水煮沸和降温的经过。
白天有一壶放凉的开水,就在厨房的调理台上。但他要的是温开水,所以另外用瓦斯炉煮了一壶沸腾的开水,然后在洗净的耐热玻璃杯里注入冷水、再注入三分之一的热水。

用舌尖先尝了一口,温度刚好。
等喝下第一口时,再把剩下的一次喝干。
微痒的喉咙获得了暂时的舒缓,好像浊黄的浓痰也从那里消失殆尽了。

突然客厅传来清澈的整点钟声,正是深夜一点。
厨房的落地窗外仍是一片黑暗,他知道黑夜的脚步早就赶上了他,把它的大衣紧紧地包裹住了他的世界。

这可不是梦境。
不用去惧怕黑夜囚禁他的后果,但耳鸣却从得到了感冒那一刻起跟随着他,有时是锯子切割木头的声音,有时则是棉花掉落的声音......棉花掉落的声音?还是灰尘被弹开的声音?空气流动的声音?

他紧蹙着眉头,刻意动了下鼻头想闻出一些东西的味道,这里是厨房,很安静,除了喇叭一直传来的音乐,不可能会有烧焦羽毛的味道,但他的大脑告诉他,的确有烧焦羽毛的味道。
曾经有人脑袋长了瘤,压迫到了嗅觉腺或是什么的,让他认为自己闻到了不可能闻到的味道,要不然就是妄想症的迫害。

看来他的病症并不轻。
是哪位医生说只要多喝开水多休息,包准自己顿时生龙活虎的?
还是因为药效还在的缘故?

滴水不剩的玻璃杯还在手上,他以为已经将它放在桌面的上空处,大约一两公分高,所以他松手放开,没料到它却重重摔到地面去,变成一地的玻璃碎片。

似乎黑夜的大衣越裹越紧,紧到要把空气都抽空了,他失去了身体的重心,踉跄地斜靠在一边的调理台,只手撑在那上头,不让自己跌落在地板,否则尖锐的碎片会划伤他外露的肌肤,吸取他红色的血液。

弯曲的膝盖一直在颤抖,快要抖散了他全身的骨头,麻痹的感觉正缓慢地从背脊底部爬上,像一条小蛇蜿蜒的行进,一面吐着蛇信、一面用它的身体扫着那里。
急促的呼吸声,湿淋淋的发丝垂在额头两侧,毛细孔剧烈的收缩,干燥的嘴唇内侧,发热的头颅,肿胀湿润的眼部,还有,酸疼的全身骨架。

喔,完了。
他内心大喊着。
但声音发不出来。
该死的医生,该死的医生......
他真不应该随便找个医生看病,那么诡异的小诊所,说不定那该死的医生连个合格的证照都没有。

现在锯子切割的不是锯不断的木头,是他的头骨;棉花掉落不会有清楚的声音,是他的脑髓糊成酱汁的声音;烧焦的不再是羽毛,是难闻的头发,燃烧的蛋白质。

手臂再也撑不住身体重量了。
他仿佛听到膝盖骨迸碎的声响,和玻璃杯碎裂的声音很像。
双膝终于屈服了,它们从100度角度折了起来,把360度开放给前方。

他跪在地上,跪在玻璃碎片满布的地上,长裤的衣料保护了脆弱的肌肤。
但整条脊椎骨早已被小蛇占据,松软无力,只好向前做出了美丽的弯度,他的脸庞朝下看到自己的膝盖,一滴汗水微颤地垂挂在受地心引力拉着的发尾。
于是他命令大脑,让右手抬起来抹去汗水,却不听使唤。

两只手垂放在身躯两侧,手指碰到了那些碎片,一开始想动一动它们,就算没辄还是小弧度地擦触了碎片,划下了细小的伤口。

喔,老天。
他内心又大喊着。
现在的自己就像是失去了控制的傀儡木偶一样,让他觉得很糗。
厨房的温度有点低,冷风会从窗隙钻进来,侵袭着他,让他的病况更加严重。

不远处的歌声混着电子音乐挟带进来,敲响了这世界的门扇。
但他已经不是身体的主人,没法子去应门,而且他的背很疼,跟很久以前的记忆一样疼,疼的他流下了几滴泪。

内心已回溯到从前。
他似乎会像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男孩那样啜泣着。

二十几年来,他很努力,他以为自己很笨,周遭的人们也认为他很笨。
偏偏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仅仅是不让自己只能拥有一两件东西,不能以为自己能满足于获得一两件东西,就在你也以为拥有那些便已足够的时候。

然而,在你即将失去那一两件东西的时候,要假装领悟过来了。
所以他才能赶紧转换跑道。
他不服输,他不被轻易打败,他不想做人生里绝无仅有的失败者,就是这样的领悟。

不要太固执,不要自以为是,不要自我满足于不合法创造出来的封闭世界。
所以他背疼的时候,会缅怀美好的过去,但不会停下目前一直往前走的脚步......
对,就和黑夜的脚步一般,保持着同样的速度。

除了背疼,身体健康的那二十几年后,现在为了流行感冒而进退不得的他,就跪在一地的碎片上面,冷风偷偷吹拂在湿发上,寒意缠上了身体。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打篮球,是篮球让我得到了捷径而更快速认识了你。’

‘做的很好,虽然是白痴,但要变成天才也很简单。’

‘跟随我,我会回头看着你......’

‘别问为什么,我就是爱你。’

有个男人一直一直说爱他。
二十几年来从未间断过。
那是个脾气很倔强的男人,也很自大。
当男人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着那些话时,他就对只有自己独自脸红感到不公平。
而且男人越来越多话,但是当他看到男人以律师正职身分出现在公共场合时,嘴唇上的拉链却拉得很紧,偶尔会尝一下空气。

他们住在一起也二十几年了。
不是太有钱。
当然,对于习惯追求第一名的他们来说,或许目前还不是太有钱,反正比尔盖兹也还活着。

他是个忙碌的人,好几间公司的顾问,颇有名气,曾经他的绯闻不下于他的名气那样公开,只要那个男人还与他同居。
事实上,他们已经结婚了。
但总是聚少离多,所以那个男人试图力挽狂澜。

‘......这样我没办法去绑架你。’挺幽默的。

突然希望那男人现在就来绑架他。
要不然再过个几分钟,或是几秒钟之后,等明天负责来打扫的和蔼老婆婆,可能不是去敲着他的房门温柔地叫他起床,而是要在这堆碎片里请人捡起病恹恹的他。

背部又开始发疼了,又不太像是疼,是一阵阵酥麻的感觉。
他竟开始幻听了。
刚刚所有的声音不是轮替着袭击他,是混合在一起想要击破耳膜这个最后关卡,还有全身熊熊燃烧的恶臭味道。


******************


“嗨,感觉如何?”

“唔...好老套的问句......”

“白痴。”
令人感到安心的低沉笑声。

然后有个手掌轻柔地在他的额头上抚摸着。
他感觉舒服多了,只是身体还点无力。

“怎么回事?”

“现在?还是昨晚?”

“昨晚......”他转头看到了高高悬挂的点滴,还有四面纯白色的墙壁,“现在的情况我看得到。”

“我从厨房的落地窗溜了进去,从碎片里捡到你,顺便把你绑架了。”

“很好笑......”
说完他真的笑了,笑容还是有点无力。

“但我笑不出来,很生气,你一定随便吃了药,我会去找那个该死的医生。”

“该死的医生?你绝对偷听了我脑袋里说的话了,狐狸时常是这么狡猾......”

“不,那是心意相通。”
男人稍微缓和了表情上的担忧。
“今天你会很快好起来,明天就能一起去庆祝。”

他嗯了一声,勉强扯起嘴角回应男人,微量的镇静剂让他又想入睡了。
眼皮已经无意识地关上。
那个梦境终究会回来,唯一不同的,是他会停下脚步等黑夜覆盖过来,冷风也许还会穿透身躯,但那都不要紧了。

“午安,我的天才,午安......”
男人低下头轻吻了他光洁的额头。
手掌仍紧紧握着他那有些出汗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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