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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花]枪火 1-7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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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花落无痕 2010-05-23, 周日 14:47

【1】

繁华拥挤的新宿,形态各异的摩天大楼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现代感十足的建筑群巍然屹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仿佛汩汩流动着生命力的血脉。
帝国大厦对面的人行道上,一个年轻人看了看表,随即熄灭了烟,迈开长腿穿过马路走进大楼。头顶玻璃般的天空,被利刃般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切割得支离破碎。

三井寿,清田先生叫我来的。搭在黑色大理石桌面上的手指骨节粗大,无名指上的戒指金灿灿的散发着粗俗的地摊货味。

服务台小姐脸上的笑容标准得仿佛用尺子量过,三井先生吗,请到25层203室。

哦,谢谢。三井瞟了一眼面前的女人:个子高挑,浅灰色套装掩盖了身体的曲线,化的妆很淡显得有点古板。在公司里你根本找不到真正的女人——只有穿着裙子的男人,忘了这是哪个色情狂的口头禅。不过在走向电梯的路上看着擦肩而过的女性,三井还真有点信服起这句话来。

挤进狭小的空间,和一群陌生人前心贴着后背站着,总让人觉得不自在。四周是明晃晃的镜子,三井侧过脸,斜眼瞟着自己夹杂在西装革履的人群中的身影——很瘦,几乎可以透过薄薄的衣料下看到肋骨根根向外撑起;穿着膝盖处磨破的牛仔裤和橘黄色休闲鞋。真逊,一大把岁数还装什么嫩!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

电梯里很安静,只能听到机器不断上升的摩擦声。虽然没人回头,但三井依然感觉到不少诧异和不屑的目光扫过来。所以当指使灯亮起来后,他故意挤开人群,率先迈出电梯,把一片抱怨声甩在脑后。

三井先生吗,请这边来。又是一张标准微笑的脸孔,雪白整齐的牙齿刚好露出三分之一。三井心里腻味着,嘴里却很客气,多谢。

会议室里已经有人先到了。两个男人分别坐在会议桌的两头。左边是个短小精悍的男人,穿着紫色的条纹衫,脖子上挂着很粗的项链,一只耳朵上带着两只银色耳钉——此刻正专心地修着自己的指甲。

右边的男人身材高大魁梧,戴着棒球帽,穿着浅蓝色衬衣,领口敞开着,露出健壮结实的肌肉,茶色变色墨镜的镜片差不多有拳头那么大,架在粗粝的鼻梁上。

河田大哥,好久不见。三井径自走到戴墨镜的男人身边坐下,掏出香烟盒递过去。

午后灿烂的阳光在银色烟盒上跳着舞蹈,反射在茶色的镜片上。但是没有人伸手去接。男人抬起头,镜片上的光斑换成小小的清瘦人影,他微微摇了摇头,嘴角牵动了一下,算是微笑。

河田雅史,三十一岁。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没人知道他入行多久杀了多少人,人们只知道如果还想看到第二天的日出,那就永远也不要得罪“鬼王”。

走廊里忽然响起一阵很大的动静,像是关节和门框什么的相撞发出的声音,接着就听到一个大大咧咧的嗓门:死狐狸你走路不用眼睛啊。三井回头看去,骤然映入眼角膜的是一片溽热的火红。

我叫,我叫水户洋平,请多关照。

高大的身材和小麦色的皮肤,加上没心没肺的笑容,眼前的红发男人看起来更像个邻家男孩。当他大刺刺地坐到椅子上、并翘起二两腿东张西望时。三井看到,他脚上居然穿着拖鞋!

没错,公共浴室常见的那种,蓝色的夹趾的拖鞋!!

三井觉得手有点痒痒,很像扁人。看向水户的目光仿佛在吃了一半的苹果肉里发现了虫子。大哥,有没有搞错。他扭过头去对河田雅史抱怨道,这个家伙会拖累死我们的。

但河田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三井,他的目光依然停在门口。

原来门外还站着一个年轻人。黑色的衣裤勾勒出修长的身材,宛如优雅的猎豹,柔韧的线条下隐隐流露出危险的气息。染成金色的刘海下,是一张淡漠到没有任何表情的白皙的脸。

名字。茶色墨镜反射着空洞的光芒,河田一动不动地透过树脂镜片观察着这个年轻人。

流川枫。冷冰冰的扔下这句回答后,男人径直走到那个水户跟前,低头盯着那双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睛。

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呃,那个……男人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但很快便换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洋平那个家伙要结婚了,总不能让新娘子独受空房吧。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露出整齐的白牙,所以这次的任务就交给本天才喽。

他的眼睛很好看,几乎可以摆到珠宝店的橱窗里。但是不知为什么,三井却觉得,有那么一刹那,那双坦荡纯真的眼眸中却掠过一丝黯然的阴霾。

那是在他说“洋平快要结婚”的时候。

【2】

你老看着我干吗,我脸上又没写字。红头发的男人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说道。他用胳膊把颧骨上的淤青和嘴角的肿块遮起来,脖子背上却露出一道血印,蚯蚓般爬在小麦色的皮肤上,显眼得很。
三井拿着酒精棉站在他身后,冷笑道,我是好奇而已,樱木你创了个奇迹,能在“鬼王”手底下活过来的人可不多。

是吗,樱木吃力地扭过头来翻了个白眼,那家伙的拳头还真他妈的硬,不过本天才也不是好惹的,估计现在他的肋骨也好不到哪去。

凉丝丝的棉球轻轻涂在脖颈上,樱木却像挨了蝎子蛰一般缩起肩膀,嘴里还“斯斯”的吸着气。三井一边擦拭一边说,那当然了,阿河以前可是黑市拳王,专打生死拳的那种,你没被废掉已经够幸运啦。

原来那天下午,在海南集团总裁牧绅一面前,冒充“水户洋平”的樱木花道,为了证明自己一点也不比被誉为格斗专家的朋友差,和河田雅史切磋了几回合,结果差点就走不出那间办公室了。脸被揍成猪头不说,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这场架三井从头看到尾。可当看到河田把樱木按倒在地,本该顺势折断他的手臂时却犹豫了一下,结果没防备被这小子挣脱开,还在自己肋骨上踹了一脚时,三井就明白河田放水了。

事后三井私下来问河田当时为什么手下留情,河田沉默了半天才淡淡说道,那小子劲儿真大,我想试试能不能光凭力气制服他。

三井眼中白眼球明显多于黑眼珠,阿河你什么时候该玩相扑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樱木花道,这个无名小卒总算通过了第一道测试,正式加入了由“鬼王”河田、武器专家宫城——就是穿着条纹衫一副基佬模样(三井语)的那位、狙击手三井寿、和杀手流川枫组成的临时保镖团。

他们将要保护的对象,就是海南的总裁牧绅一。

阿牧的别墅建在近郊一处临山靠海的山坡上。地方虽然是风水宝地,可房子却既不豪华也不气派,和帝国大厦更是没法比。以至于刚到达这里时,三井还以为车子停错了地方。

真不相信堂堂海南总裁住的地方。

那是一幢爬满青藤的老房子,虽然藤蔓上吐着细碎的新绿,但是表皮依然是旧年的褐色。庭院中种植着许多低矮的灌木,虬枝曲展,树下摆满了各样大大小小的盆景,也是曲折缠绕的古朴,把布满青苔的甬道挤得细窄而苍凉。

庭院前有一片空地,围着矮木栅栏,停在那里的两辆黑色本田和红色法拉利显得和和四周景色那么格格不入,好像误入到另一时空一般。更别说从车里走下来的几个家伙蛊惑味十足的装扮了。

宫城下车后第一个吹起了口哨。在被河田瞪了一眼,忙咳嗽两声作为掩饰。

三井却在一旁皱着眉头嘟囔着,有没有搞错,这不是拍鬼片的外景基地吗——牧先生不是很有钱吗,干吗住这个鬼地方。

你懂什么啊,河田空洞的茶色墨镜反射着幽幽的光芒。这里曾经是牧先生的养父生前最喜欢的别墅。

哦,如果是老头子的话就另当别论了——不过我很怀疑这里有安全系数可言吗?三井的眉头丝毫没有展开的迹象。

几人往四周看了看,只见远处波光粼粼的大海,夕阳一点一点的沉入海面,只残留下道道金蛇,在水面上蜿蜒跳跃;而别墅背后山峦起伏,暗紫色的剪影像渐渐枯萎的花蕊,轮廓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氤成一团黑乎乎的浓阴。

那山里,即使藏一个团的人马也发现不了。

三井已经意料到今后将会是一个个不眠之夜了。


你干吗老皱着眉头啊,便秘吗,几天了?樱木还是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盯着三井问道。

三井啐了一口,把沾了血污的酒精棉扔到废纸娄里。没心没肺的家伙,流川叫你白痴一点都不冤枉。

樱木略一动弹,浑身肌肉便针扎般疼,关节也“嘎巴嘎巴”地凑热闹。他勉强撑起身子,低声咒骂了一句:妈的,那只死肥猩猩下手就不能轻点儿吗。

三井愣了半天,才醒味过来“肥猩猩”指的是谁,回想起河田那张肥胖的面孔——窄窄的前额、向上翻起的鼻孔加上粗短有力的下颌……还真有几分像猩猩,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樱木把一条腿慢慢搭在桌上,身子向椅背靠去,蓝色的夹趾拖鞋一摇一晃得像面随风招展的旗子。三井边笑边想起什么,说道,你小子还真个性,穿着拖鞋就敢进帝国大厦。那德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呢。

唔。樱木含糊地答了一句,然后眨眨眼睛问,什么时候开饭?

三井忽然又不笑了:你不会真的是偷跑出来的吧。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开饭啊。樱木没有回答三井的问话,只是盯着地板,嘴里嘟嘟囔囔说道。

【3】

樱木花道的确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在和十几年的好朋友水户洋平大吵一架后。于是他趁水户去厨房的功夫,穿上拖鞋就跑下了楼。
跑到大街上,太阳像开足功率的烤炉,明晃晃地罩在头顶。全身的水分瞬间变成汗水蒸发了出来,有一部分还流到了眼眶里,又涩又黏让人睁不开眼。赤裸的胳膊上好像有细针密密地扎过,没一会儿就红得和上笼屉蒸熟的龙虾似的。

樱木头晕脑胀,还觉得有点恶心。大概是刚刚吵架时血都流到脑部了,现在头重得像灌了铅。嘴巴很干,皱起一层皮贴在牙床上,嗓子眼里直冒烟。

不知道是和第几个人相撞了,也不知道他们嘴里骂一些什么,樱木只管昏头昏脑地往前走,这时,车轮和柏油地面剧烈摩擦发出的嘶鸣猛然间在耳边轰然响起,吓了他一跳。回过神来却看到一人正从车窗伸出头来,扭曲着脸破口大骂:你小子找死啊。

仿佛一道闪电划破混沌的云层,樱木雾蒙蒙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这下他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啦。

海南。没错,海南。

洋平曾接到一笔海南生意的订单,可觉得危险又有点犹豫。虽说将要结婚的男人在这个节骨眼上爱惜自身无可厚非,但还是遭到了樱木的嘲笑。

洋平,你不号称拼命三郎吗,怎么一个婚就把你胆子结没了?
水户只是淡淡看了樱木一眼,继续埋首于大小酒楼的报价单中:花道,你不懂。

你才狗屁都不懂呢。不知怎地,这句话堵在嗓子眼里,就是骂不出口。樱木 “哼”了一声,赌气般扭过头去看窗外。
窗外,不知名的淡紫色小花忧郁地开了一树。

要是换在往常,洋平早就过来摸自己的头了,可是现在这个准新郎只是稳稳地坐在沙发上,把花花绿绿的小广告翻得“哗啦哗啦”响。


你想什么呢?
一只被烟熏黄了的手掌在眼前晃了晃,粗大的金戒指格外碍眼。樱木茫然地抬起头来,三井正抱着一床被褥正打算出门。

你干吗去?樱木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随即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肩膀和后背。三井回过头来,眉头皱得和“川”字一样,我说,你就不能慢着点——又不是去抢银行瞎激动个什么劲儿啊。

原来他是要去守夜。

因为阿牧坚决不同意自己房间里安放监控器,所以三井他们商量来商量去,只好每夜轮一个人睡在卧房外面保护他。结果三井倒霉抽到第一天晚上当值的纸条,还没来得及适应新床就得去睡地板。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等等我。樱木嚷嚷道。
闻声回头看去,三井见樱木抱起一床毛毯,急急忙忙朝自己走来,忙伸出脚卡住就要关上的房门。

你掺和个什么劲儿啊。
两个作伴不闷。樱木“嘿嘿”笑着,露出一口好看整齐的白牙。

三井白了他一眼,半天才说,你小子是不是不敢一个人睡啊。
罗嗦。樱木脸“腾”的一下红了,然后抱着毛毯一瘸一拐地冲到前面,很快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三井无语,过了半响才往地上啐了一口,这小屁孩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啊?怎么我就这么倒霉被他黏上了,难道老子长得像个保姆不成?

一面自怨自艾着,一面走在打了地腊的光滑地板上,周围十分安静,安静到前方“乒乒乓乓”的脚步,在狭长的四壁激起轰隆的回声都听得清清楚楚。过了一会儿,声音却一下子消失了,三井猜樱木已经踏上铺着地毯的楼梯了。

啊——
忽然间响起女人的尖叫声,让三井脑子顿时炸开了,忙把被褥就地一扔,掏出黑黝黝的P225式手枪三步并做两步冲上楼去。

阿牧卧房门敞开着,三井一眼瞟见樱木红番茄树般呆若木鸡的身影,便冲过去一把推开他,把枪口对准房里。

却见阿牧裸着黑铁塔似的上半身坐在大床上,面前还跪着一个披着大波浪发型、穿着睡衣的女人,此刻这对男女都正盯着门口的不速之客看:一个惊慌无错,一个却是面沉似水。

三井这下彻底傻了眼。
【4】

咳咳,不好意思,牧先生。到底是三井,脸都不红一下,道歉收枪鞠躬和拉上房门的动作一气呵成,好像刚刚视力短暂性失明。然后回过头来对着樱木就是一脚,他妈的,你小子做事能不能先动动脑子?!干吗不敲门就往里闯??!!以为是自个儿家呢???!!!

樱木这次倒是动作敏捷,身子向旁一闪,那双橘黄色运动鞋就扑了个空。他无辜地睁大眼睛说道,我忘了。

三井瞪着他,把牙齿磨得嘎崩作响。樱木往后退了一步,那个什么,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今晚天就不陪你守夜了……心虚的尾音消失在楼梯口,人早就不见了。

三井无语,抬头看看穹顶,深棕色的刷了清漆的木梁让人有点眼晕。他正在琢磨一会儿阿牧会不会自己算帐时,一张毛毯扑面扔过来,重重地砸到怀里。

你……看着离着老远站着不敢走近的樱木,忽然间三井所有的火气都消失了,可一时也想不出说什么。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愣了半天,樱木才轻轻说道,对不起。

他的声音那么低,就好像不是用嘴,而是用那双好看的眼睛说出来似的。三井盯着他半天,才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回去睡吧,明天还有一堆事呢。
嗯好。樱木也低下头,乖乖地走下楼梯。

三井目送着他高大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楼梯口,正准备把毯子铺到地上,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往前走几步顺着扶手张望,果见樱木站在旋转楼梯的下一层正仰头向上看,两人目光对视,三井不由得笑了。

晚上睡觉时别忘了关窗户,山里风大。他轻声嘱咐道。
嗯……,樱木仰着头看着三井欲言又止。

怎么啦?三井趴在扶手上问道。
那个,厕所在哪儿啊?犹豫了半天,樱木终于红着脸问出声来。

三井一失手,毛毯就扔了出去……


山中的夜晚真的很冷,盖上两层被子凉气还一个劲得顺着缝往里钻。也不知道没有被褥没有毛毯的三井怎么熬过这一晚的,反正第二天他出现在饭桌上时顶着熊猫眼哈欠连天外加鼻涕稀拉。宫城扔过来一包烟,不就守个夜吗,至于吗。

三井连眼皮都懒得抬,用浓重的鼻音说,不至于?你今晚守一宿就知道了。

宫城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是不是被什么声音吵到了?三井用面巾纸醒着鼻子,没好气地说,你小子想女人想疯了吧。

说谁呢,宫城正欲反驳,却见河田把咖啡杯重重一落,沉声说道,哪那么多废话啊,一会儿牧先生要去公司,宫城流川你们两个去检查下车子。

两串细长的钥匙“当啷”一声扔到桌角,宫城和流川的目光碰到一起,立刻又各自转开。

自昨天下午闹了些不愉快,他们到现在还都心怀芥蒂。

事情是这样的,按照分工,这次行动中所有武器都由宫城良田负责准备。别看他平时一副吊儿郎当拽得不行的德行,可一干起活来仿佛变了一个人,冷静、专注,一丝不苟。

枪装好后叫几个人来试,他自己却坐在旁边看报纸,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其实三井知道他保准儿支棱着耳朵,把周围拉枪栓、扣扳机、装弹壳声一滴不露全听进去。这家伙一直以来就是越在乎越拼命装出不在乎的别扭脾气,他早习惯了。

后来别人都把枪揣到怀里了,唯独还有一人仍然不厌其烦地拉上保险、扣动扳机、再拉上保险、扣动扳机……

是可忍孰不可忍?宫城把报纸一摔刚要发作时,樱木先在一旁不耐烦地说道,狐狸你够了没烦不烦呐。

那人放下枪,往宫城眼皮底下一伸,冷冷地说,弹簧再加两磅。

说什么呢,你他妈少不懂装懂了——宫城一转眼看到河田两片拳头大小的墨镜反射着寒光,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不满地瞅着固执地伸到眼前的这只手,黑色的枪管更衬得手指格外苍白纤细,连淡碧色的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宫城又抬头看看流川那张白皙的脸庞,狭长的双眸、挺直的鼻梁、尖尖的下巴……

啧,这小子长得还真像狐狸。

这边河田又咳嗽几声,三井和樱木笑出声来,原来宫城不知不觉间把心里话捅出来了,流川的脸绷得更紧了,狭长的眼眸中燃烧着两团黑火。宫城有点心虚,忙一缩脖子接过他手里的枪,打着哈哈,你、你刚才说弹簧要加几磅来着?

后来宫城向旁人抱怨道,这小子长得是有点怪嘛,而且瞧他那双细皮嫩肉的手,估计连刀都没握过,还杀人呢。三井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算了老弟你太小看流川了,他干过的单儿比你泡过的妞还多。估计咱们这几个手没沾过血污的就剩那个人了。

谁啊?宫城好奇地问道,结果三井摇摇头不再说话。


停车场前的空地上,车轮疾驶和刹车的声音不绝于耳,一辆黑色奔驰呼啸着做出各种各样的变线和转弯,仿佛车展时的试车表演。宫城看了看手腕上的金表,忍不住皱起眉头嚷道,喂喂,你玩够了没有?

车子擦着身边戛然停住,玻璃窗摇下来后露出一张红扑扑的脸,这车子真棒。

宫城睥睨着那人,冷笑道,先生还满意,决定买下来了吗?车里的人兴奋地按了下喇叭,然后伸出头来指着前方,笑嘻嘻地说,还凑合,不过能不能再试试那辆。

宫城看去,那辆红色法拉利在明晃晃的路灯下,沁出一片高贵矜持的神情。

靠!宫城一脚踹在车门上,我说樱木你适可而止吧,咱俩可是来看车子的,又不是来过有钱人的瘾。

那有怎样?樱木跳下车子,整了整身上的黑色西服。以前本天才总被他管着,连方向盘都没摸过。

宫城知道,樱木嘴里的那个“他”应该就是在六本木开地下赌场的 “拼命三郎”水户洋平,以出手狠辣不要命而著称。于是便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你在家都干些什么啊?

樱木抓抓脑袋,揉乱了三井好不容易替他梳理得像那么回事的红发。这个嘛,基本上,本天才就是看场子,哪一桌客人赢得太多了,或有人输急了眼要闹事,就叫高宫大楠他们出来搞定。

是吗,宫城点点头,这么说来基本上你什么都不干。
樱木眼睛瞪起来,谁说的?本天才,本天才,还负责做饭。

宫城笑嘻嘻地看着他,然后长长地“哦”了一声。

你什么意思啊,樱木慢慢逼近,把指关节掰得“嘎崩”作响。宫城却仰着脸凑到跟前,用手指戳戳他的嘴角,这里的红肿已经消了,你小子恢复的倒是蛮快的嘛。

啊?樱木一愣,正欲说什么,却见三井两手插兜地从帝国大厦里晃出来,后面跟着河田流川,一左一右把阿牧夹在中间。三井先到路口,犀利的目光在空荡荡的马路上来回巡视着,等那三人走到汽车旁,才跟过去。

流川走到法拉利前打开车门,等牧绅一上车。这时,寂静的夜幕被一声突如其来得枪声划破。阿牧踉跄了一下,应声而倒。河田冲上前搀扶住他。

枪声又响了。这次是从身后射来的子弹,打住了阿牧的肩膀。
河田抱住阿牧,一咬牙趴倒在车身下,其他人也分别就地隐蔽。一瞬间,所有的人影都消失了,停车场只剩下两辆车孤零零地伫立着。枪声也暂告一段落,空气中残留着些许硫磺味道,慢慢氤开、消散。除此之外,就是死寂。

红色法拉利,华丽的车身在灯光的笼罩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这时紧贴着车轮趴着的樱木,一边嗅着难闻的橡胶味一边想着:如果今晚自己就这样死了,洋平会不会难过?

也不知道他把婚礼定哪天了……

【5】

“啪、啪”枪声又响了,有一两颗就掠过樱木的头顶,还有一些划破了车顶的钢板。妈的,樱木干脆趴到水泥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地骂道,干吗就打老子一个人啊,难不成也看本天才的红发不顺眼?
斜靠在另一辆车上的流川,嘲讽的目光从对面抛来,樱木瞪了回去,却发现对方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丝向上翘起的弧线。他便撅起红润的嘴唇,做出一个脏字的口型。

就在两人不合时宜地大眼瞪小眼“眉来眼去”的时候,河田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流川,试试他在哪里。

流川抬头看了看,黑色苍穹中缀着无数璀璨的繁星,一闪一闪仿佛隐藏着无数杀机。他略一沉吟后便费力地褪下身上的西服,胡乱卷了卷抛向半空,随即贴在凉冰冰的铁皮上静等枪声。

深蓝色的西服好像断了翅膀的鸟儿,在空中稍作停留后便颓然落地。枪没有响,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挺括的衣料接触地面时微弱的“簌簌”声。

他不上当。这时宫城也匍匐着爬过来,和流川并肩靠在一起。这时流川看到樱木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正疑惑却听到樱木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猛然翻身跃起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爆竹般的枪声连成一片,有从对面大楼楼顶射出的,也有同伴从身后打来掩护的。樱木灵巧地沿着“S”路线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着,心里连一丝畏惧都没有。

洋平,看到了吗,看到了本天才今晚多威风了吗?刚一出马就让那家伙就暴露了,哼,你就等着看本天才怎么把他们一锅端吧……

忽然脚下一踉跄,小腿上仿佛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似的有点刺痛,樱木忙缩到墙角处,喘着粗气低头看了半天却也没发现什么血迹。就这么一耽搁,对方的火力已经密密地缝在四周,再想往前可就比登天还难了。

他只好尽量把身体嵌入粗糙的墙壁中,苦笑中一眼瞥见对面大楼垂下的巨型广告条幅。一个女人巧笑嫣然躺在紫罗兰花丛中,举着两个样式古怪的不知是香水还是护肤品的瓶子。

爱她,就送她Mamonde。女人用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樱木,笑容甜美而柔媚。樱木依稀想起来了,这是个韩国明星好像叫做什么朴珠美。

——喂,我说洋平,你要娶的女人什么样啊?
——呃,知道朴珠美吗,就那样的。
——你说谁?
——花道你从不看杂志吗,就是现在很红的常拍广告的那个。

左胸上某个部位隐隐作痛起来,脸上挂着淤青、小腿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洇血的樱木就这样无力地蜷缩在墙角瞪视着韩国女人朴美珠,脑子里一片空白。

“呲啦”一声,女人小鹿般美丽轻灵的眼睛忽然裂开道口子,樱木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用力闭了闭会儿再睁开时,却看到一个人猎豹般敏捷地从彩色纸帛中破声而出,举起GLOCK18一阵猛射,然后慢慢向自己靠过来。

是流川。

长长的金色刘海遮住了眼眸,紧紧抿住的薄唇显示出神情的专注。流川终于挪到樱木身边时,恶狠狠地嘟囔一声,白痴。

于是,樱木笑了。

笨蛋狐狸,你那时候很拉风啊,是不是把自个儿当蒙面超人啦。后来樱木终于如愿以偿地躺在红色法拉利的后座上时,一本正经地采访正在开车的流川。

流川从反光镜中撇了他一眼,居然难得的幽默了一把,我把自个儿当英雄救美来着。

樱木想一脚踹上去,却被正替他包扎伤口的三井按住。你小子消停一会儿行不行啊,三井皱着眉头道,幸好子弹只是擦破了皮,不然有你受的。

切那有什么呀,今晚上玩得多刺激啊,只可惜没抓到那帮兔崽子。樱木无所谓地把手臂交叉枕在脑后,下一刻却呲牙咧嘴地叫道,他妈的小三就不能轻点啊。

%%%%%%%%%%%%

经过了刚刚那一场生死搏斗,大家回到别墅后都有些筋疲力尽,但河田还是安排了守夜的人。本该轮到的樱木因为光荣负伤而得以赦免。

小宫,晚上记得多带些被褥,别笨得和小三一样。樱木躺在软绵绵的床上,幸灾乐祸地冲宫城来了个飞吻,换来另外几人齐唰唰的白眼。

你还是担心自个儿吧,晚上小便时小心掉进马桶里。宫城一边抱起被子一边不情不愿地往外走,妈的这鬼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结果第二天宫城也是顶着个大熊猫眼哈欠连天的出现在餐桌上。这下轮到三井把一包烟甩过来。

至于吗,不就守个夜吗。三井把昨天早晨宫城的调侃完璧归赵。

咳咳,不至于?宫城颓废地抽出一根烟架在食指和无名指之间,我靠,从十一点多开始哼哼唧唧到凌晨就没停过,害得老子差点……他昨天不是中枪了吗,哪来那么大精力啊。

三井往嘴里塞了一块三明治,含糊地说道,人家可是穿了“避弹衣”的。

“噗哧”,除了不明所以的樱木和户外巡查的流川,其他在座的几人都笑喷了,然后一起不怀好意地盯着三井看。三井愣了好一会儿才琢磨出自己话里的毛病,忍不住也笑了。

靠,你们这帮色情狂。

河田难得今天没戴墨镜和棒球帽,剃得短短的平头靠近耳朵的部分有一道白边,估计是墨镜腿勒出来的。一张横向发展的脸绷了半天也没绷住,只好呲了呲牙警告说,你们这群家伙在饭桌上笑过也就算了,只是出去后可别乱……

饭厅门“刷”的一声被拉开,众人回头一看立刻禁声。

只见阿牧脸色平静地站在门口。微微敞开的衬衣领露出健壮魁梧的肌肉。

咳咳,牧先生早。还是河田反应快,率先从饭桌旁站了起来。其他人也刚从睡梦中惊醒般忙纷纷起立。

——牧先生早
——早安,牧先生。
——牧先生你现在要出门吗?

我今天不去公司,阿牧冲一一众人点头示意,然后绕过杯盘狼藉的长桌,走到碗柜前拿出几个镶着金边的细瓷杯子。

有人要喝咖啡吗?阿牧头也不回地问道。身后却没人吭声,他们早就心虚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奶茶?犀利的目光一一扫视在众人脸上,线条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宫城强忍着转身撒腿便跑的可耻念头,但冰凉黏稠的液体已经在皮肤表面悄然分泌并顺着脸颊缓缓流淌,他想抬手去擦可又不敢。偷眼看向同伴们,见他们也一个一个老老实实地低着头。

阿牧一边往咖啡壶里放着黑色的豆子,一边睥睨着他们淡淡说道,怎么,不好意思啊。

不,其实是喝不惯。忽然间响起的大嗓门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阿牧回头一看,却见那个莽撞的红头发小子正皱着眉头瞅着自己手里的巴西咖啡豆,一脸认真的嫌弃表情。

为什么喝不惯?阿牧的声音还是冰冷冷的。

苦、涩,樱木想了想补充道,喝了还胃疼。

哦,阿牧的手慢慢停下来,半响脸上才浮现出一丝琢磨不透的笑意,这样啊,樱木那你一会儿来我房间尝尝我亲手煮的咖啡吧。

【6】

牧的房间樱木只是在门口张望过却从没进去,因为雇主和保镖之间没必要有太多交集,何况阿牧平时总是一副严肃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再有樱木对上次撞破人家行房的糗事还是心有余悸,生怕一个不留神再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屋里整洁干净且井井有条,果然和自己连被子都懒得叠的狗窝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当那张豪华的欧式大床映入眼帘时,樱木还是不了耳热心跳,为了摆脱尴尬他开始东瞅西看没话找话。

哇,牧先生你房间蛮大的嘛,有这么多书啊。这桌子挺不错的,是核桃木的吧——咳咳、就是旧了点。

的确,虽然桌面还算光滑,但深红色纹理早已沉淀为暗赫,线条也黯淡不清,好像一副颜料潮湿洇开的印象派作品。旁边高大的靠背椅的布纹花色也很旧,不过看上去软软的应该挺舒服。心里刚刚转过这个念头,反射神经向来一流的樱木已经一屁股坐在上面。

阿牧慢条斯理地往咖啡里放糖块,头也不抬地问道,你喜欢糖多的还是奶多一点。

随便啦。樱木往椅子深处挪了挪,两条长腿惬意地晃来晃去。这时从靠背和座垫的缝隙里掉出什么东西来。他暗自一摸:方方的扁扁的、好像还是塑料真空包装。樱木就算再白痴,拜宫城等人平日的荤缎子所赐,大概也猜得出这是什么东西,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烫。

怎么啦,脸那么红。阿牧端着和咖啡杯配套的细瓷托碟走了过来,把热气腾腾的橙黄色液体放到桌子上。樱木虚张声势地擦了擦汗,啊没事,只是觉得有点热……心里却一个劲嘀咕:怎么老子就这么倒霉,尽撞到这种破事?

阿牧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说道,今天是有点闷热,大概要下雨了。

呃嗯,樱木胡乱答应着,汗浸浸的手心里攥着那个东西好像攥着个定时炸弹,不断在盘算怎么趁人不注意扔到窗户外面才好。这时又听阿牧说道,怎么,不喜欢?他挑挑眉毛,嘴角一翘浮起略带嘲弄的微笑。还是,怕我?

樱木翻了个白眼,本天自打生下来还没怕过谁呢。他干脆仰起脸直视阿牧仿佛可以洞穿一切的目光,笑嘻嘻地说道,你有什么好怕的?阿牧看着他,半响才说,我的确没有什么好怕的。

大概他的目光太过炽热,樱木还是不由自主地避开了,就像避开什么烫手东西似的。呃,牧先生,你墙上的那副画不错嘛。

阿牧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油画,问的话题却与艺术无关:你和水户洋平开赌场多久了?

大概两三年吧,我也记不得了。樱木左顾右看回答得心不在焉,阿牧点上一根烟,接着问,没遇到什么麻烦吗?樱木大大咧咧地说道,怎么没有,开始真有不少家伙上门捣乱,不过都被洋平和本天才摆平了。

天有些阴,落地窗帘虽然拉开了,但室内光线还是有点暗。阿牧的表情躲在淡青色的烟雾后面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可你们的赌场在很多人眼里是块肥肉呢。阿牧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武田、翔阳、还有陵南,被吞掉是早晚的事。说起这些他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

哦对了,还有我们海南。阿牧弹掉烟灰的姿式有种让樱木牙根发痒的优雅。切,洋平才没那么容易……但是阿牧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只见阿牧慢慢靠近樱木,把胳膊搭在椅背上,盯着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眼眸,低声说道,怎么样,你们愿意加入海南吗?

啊?男人身上散发出的热浪阵阵袭来,夹着一股暖烘烘的古龙水味。除了洋平以外樱木还没和别人这么靠近过,有点不适应地向后一缩嘟囔道,热死了你别靠这么近——干吗要加入你们海南,本天才最不喜欢受拘束,洋平也不会乐意的。

阿牧微笑着说道,谁说要拘束你啦,我们海南替你们刚走那些讨厌的苍蝇,所有事务依然由你们自己打理,年底还可以分红,如何?他收回手臂时有意无意地蹭过樱木的脸颊,我很欣赏水户,还有你,樱木、花道。

最后的名字阿牧故意咬得很含糊,带着让人心悸的颤音缓缓从唇齿间滑出,扑在耳朵里又酥又麻。樱木有些迷糊地看着他,你说的条件倒不错,可本天才还要和洋平商量商量。

樱木说着站起来向外走去,但那两道灼热的目光依然纠缠着他的背影,在打开房门的一刹那,他咬了咬嘴唇转过身来,那个,这种东西请收好,别再到处乱丢了。

“啪嗒”一声轻响,那个一直被樱木攥在手心里的东西扔到阿牧眼前,后者低头看了看,然后抬起头来,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

虽然房间里光线黯淡,但樱木此刻也看清楚了,那个东西,咳咳,原来是一包干燥剂。

这房子年代久了,家具也比较中古,遇到阴天下雨就会犯潮。阿牧解释道,不过依然满脸莫名其妙。他心里大概疑惑干燥剂是不是不够环保,否则樱木怎么会这么反感,却不知此刻那个脸红得和番茄一样的男人窘迫得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那个、对不起,哦不、咳咳,没事啦。樱木语无伦次地退出房门,然后夺路而逃。

喂,红头发的小子。

刚刚走下楼梯的就听到有人叫自己,樱木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女人斜靠在扶手上正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走廊里光线更暗,女人的脸庞显得苍白而模糊,鲜艳的嘴唇和蔻丹色的指甲却红得格外触目惊心。

樱木认出那是阿牧的女人,虽不清楚名字,不过同住在一幢房子里偶尔也碰到过几面。她今天没再穿那件性感的吊带裙晃来晃去,而是换上了紫色的抹胸外罩一件宽松的雪纺,曲线玲珑的身材却更加欲盖弥彰。那头波浪般的长发慵懒地披在肩旁,遮住了纤细的脖颈。

大嫂,你有事?见女人只顾打量着自己并不说话,樱木便继续往下迈台阶。头顶上方却再次响起低沉而轻柔的声音,红头发小子,你可要当心啦。

当心什么呀?樱木依然没有抬头,有点烦躁地问道。闷热的天气总是容易使人心烦意乱。哼,笨蛋,女人的声音略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离他远一点懂吗?他很危险,比你想象中危险多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樱木抬起头,眼神中充满茫然。

蔻丹色的指甲嵌入到木质楼梯扶手中,留下一道半月牙形的残印。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牙齿咬住殷红的唇瓣,女人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笨蛋,叫你小心就小心,哪儿来那么多屁话。

哦,樱木被骂得有点发懵,可苍白得如同鬼魅的女人和那故弄玄虚的语气让他有点毛骨悚然,便胡乱点点头,没等她再说什么一口气跑下楼去,一直跑出大门,蹿到光线充足的庭院里时才松了一口气。

呀呸,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让本天才害怕的东西,除了鬼和打雷之外,大概就是女人了。

不过,她告诉自己要小心,究竟是小心什么呢?
【7】

公路旁孤零零的电话亭,红头发的男人两手插兜晃来晃去。夕阳下那条瘦长的人影在绕长方形物体转第八百八十八圈时,终于下定决心般停住了。心不在焉地把手伸进屁兜里,犹豫了半天才摸出几枚零钱,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塞进扁长的入口处。
沉甸甸的硬币落到底部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手指在黑得连数字都看不清的键盘上来回摩索了半天才磨磨蹭蹭地按下几个数字,中途居然还停下来出了几秒钟神,然后再咬着嘴唇继续按。所以,当电话那头终于响起接通的提示音时,男人仿佛刚完成一项浩大工程般汗流浃的感觉。擦了擦鼻尖上凝结的汗珠,嘴里嘟囔道,妈的,今天怎么这么闷热啊。

手心里的话筒也是黏拽拽滑腻腻的,让人不由得想到也不知被多少爬满细菌的脏手抓过,樱木不觉有点反胃。可如果用移动电话的话,洋平岂不是以后很容易就找到自己了吗?

“嘟——嘟——”单调的铃声依然不紧不慢绵远悠长地响着,仿佛永远也不会被人接起似的。樱木一边把重心移到左脚上,一边不耐烦地晃动着右腿,心里盘算着对方接起电话后第一句话该怎么说。

『嗨,水户洋平吗,你猜我是谁^^?』渍、太肉麻了连自己听了都起鸡皮疙瘩。嗯,还是酷一点好。『喂,是我。』然后是一阵沉默。不过感觉还是怪怪的,如果是流川狐狸应该更适合这种开场白。要不然就……

喂,我是水户洋平,你哪位?

话筒里忽然传的出熟悉而低沉的男声吓了樱木一跳,还没有想好台词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不知该怎么接下去。沉默了几秒钟后,电话那头的男人又耐心地问了一句,喂,还在吧,你找谁?

洋平说话总是不紧不慢的,个别字发音有些含糊的关东口音,配上亲切磁性的嗓音后就很像绵软又有嚼劲的年糕,让人听了心里痒痒。曾经有段时间,樱木极力甚至怂恿他去做电台DJ。不过二本目最年轻的地下赌场老板听了后只是笑着摸摸他的头发,接着便专心地看帐本去了。

要再不说话,我可就挂了哦。话虽然这么说,腔调依然是慢悠悠的,听不出一点不耐烦的意思。但熟知对方言出必行的个性的樱木却不禁有点着急,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偏偏鼻孔一阵发痒,忍了半天没忍住,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还是打了出去。
“阿欠——”

花道,你怎么啦,感冒了吗?话筒里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樱木一边用手背擦着鼻子,一边没好气地说道,没有——怎么你早知道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片刻,才听到洋平小声说,我当然知道。花道,你现在好吗?

我现在好吗?樱木扫了一眼刚拆了绷带的右脚,嘴边泛起一丝苦笑,然而说出的话却是:废话,本天才很好,好得要死。他抬头看看乌云密布的天空,沉重的仿佛铅罐般密不透风,偶然一两只鸽子飞过,像飘在空中的白手帕。

沉稳而熟悉的呼吸声,一下一下扑打在话筒里,虽然不说话,但是樱木几乎可以想象出现在洋平的样子,穿着那件蓝色的旧棉布衬衫和衬裤,身子陷入米色的欧式沙发里,手里说不定还夹着根香烟。两道淡淡的眉毛微蹙着,细细长长的眼睛估计此刻正盯着茶几上摆放的两人的合影发呆。

画面比亲眼所见还要清晰。不知为什么,樱木就是知道。

花道,还不打算回来吗?洋平的声音显得有些低落有些无奈,还要多久,你才肯回来啊?

樱木无聊地用脚一下一下蹭着地面,无所谓地说道:不知道,本天才还没有玩够呢。你呢,什么时候结婚?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樱木却憋着一口气,怀有几分希望又有几分自暴自弃地等待洋平的回答。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那边终于慢吞吞地开口了,然而说得却是——

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好啊。没头没脑的叹息,夹着浓浓的怅惘和无奈,听了心里空空落落闷得发慌。洋平说,花道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好?

樱木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箍住了般,又疼又胀。妈的,好像要结婚的人不是我吧?干吗问老子怎么办啊。但是,这样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脚底的砖地几乎快被搓烂了,才想起原先为打电话想好的借口,便少气无力地说道,对了洋平,那天本天才走得着急,衣服晾在阳台上没收,快下雨了你记得帮我收一下。别忘了啊。

乌云越来越暗,越来越低,几乎都能听到隐隐的雷声了。四周一片低气压中,话筒里男人的声音显得遥远而模糊,嗯、我不管,你要是担心,就自己回来收好了。

你、你……,樱木一时气结不知说什么好,相识多年的好友兼同居人在电话那头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道,花道,你要是再不回来,就让那些衣服在雨里淋着好了。

……这样啊,樱木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说道,那没什么事了。最后,祝你和你那位新婚快乐百年好合家庭美满断子绝孙哈……几乎是用吼的讲完,然后“咔嚓”一声挂上了电话。


一路上踢着所有能碰到的石子和易拉罐之类的小东西泄愤,红发男人满脸郁卒状地回到了青藤和灌木缠绕的别墅。结果刚走到饭厅门口就听到一阵粗鲁的笑声,还夹杂着女人嗲声嗲气的抱怨。樱木停住了脚步,用了最后残存的一点力气思考后还是决定绕道而行。

白痴。猝不及防的招呼让樱木脊背上的毛孔瞬间竖了起来,回头看去却见流川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装斜靠在在门口,脸上笼罩着黯淡的阴影。身旁半开半掩的房门倾泻出一地淡金色灯光,散乱的人影在乱哄哄的说笑声中摇曳晃动着。

你们干嘛呢。樱木随口问道,心里却想着怎么快点回到房间自己安静地呆会儿。这时流川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淡淡说道,他们在打牌——我、在等你。

信息进了耳朵,却并未传达到混沌的大脑。根本不去想此话里究竟有什么深意,樱木只是敷衍地的"哦"了一声,便呆呆地望着对方静候下文。

可偏偏没有了下文。

大眼瞪小眼了很久,除了局促压抑的呼吸之外,那张薄唇就再没吐露出半个字。若不是对方上前一步拦住去路的姿态,樱木简直怀疑自己刚才幻听了。他眯起双眼努力适应走廊昏暗的光线想看清对方的表情,结果发现那双黑眸中闪烁着的某种热切而执着的光芒。

喂,流川,干吗?伸出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樱木调侃道,我抢了你女朋友还是欠了你钱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稍稍叉开的手指很长而且意外的秀气,浅褐色肌肤下流动着湿热的温度。流川抿着嘴唇,缩在裤兜里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努力不让自己为面前白痴般招摇的手掌分心。开玩笑,要是忍不住伸手去握住的话,可就糗大了。

晃了半天没有任何反应,樱木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收回手臂,讪讪地说道,要是没什么事我……

前方忽然亮了起来,放大的嘈杂声也随之扑面而来,原来有人拉开了房门,冲着正进行艰难沟通的两人嚷道,呦樱木你回来了,快过来打牌——流川你也一起来吧。

还没等反应过来,已被人一把拽了进去。樱木进门一看,只见三井畅着衬衣领口坐在桌前,汗浸浸的手心里抓着一把扑克牌。对面披着大波浪的女人红色吊带裙和丹蔻色的长指甲在烟雾缭绕中滴着妖逸的光泽。

河田回过头来,肥胖的脸上挂着几滴油汗,看到樱木就像看到救般眼前一亮,樱木你来吧,我玩这个不行。说着极其敏捷地把牌硬塞到还没搞清状况的男人手里后,便去一旁吹空调凉快去了。

倒霉,本来想去好好睡一觉的。樱木无奈地看了看手里的牌后,小声的嘟囔变成了惨叫,靠,有没有搞错啊这么臭的牌让人怎么打?

旁边几人更不怀好意地嘿嘿笑出声来,樱木我们打牌的规矩是,谁输了就要脱件衣服。

樱木的脸红了红,偷偷瞟了在场唯一的女人一眼,然后冲着三井扬了扬眉毛,意思是你们是不是活腻歪了。三井却无奈地冲他点点头:废话她的话我们敢不听吗?

两个人 “眉来眼去”的正起劲,女人不耐烦地用长长的红指甲敲了敲桌子,妈的一个大男人磨蹭什么啊,要玩就玩不玩拉倒。老娘都不怕你们怕什么?喂,红头发的,你不是害羞吧?

激将法对于某些头脑简单的人来说永远立竿见影。樱木果然哼了一声,撇腿坐到先前河田的位置上,切,玩就玩,谁怕谁呀?

哦?玩味的目光流连在体恤领口露出的锁骨和裸露着的胳膊上,女人殷红的嘴唇叼着烟卷,貌似漫不经心地说道,红头发小子,别忘了输了可是要脱衣服的哦。

闻听此言准备出牌的手一滞,樱木的脸色有点发青,可、可我不太会玩啊,要不然这把就当练习,从下一盘开始计算。结果遭到众人一致反对:那怎么行,要玩就从现在开始算,谁耍赖谁就不是人养的。

樱木低头看着手里的牌,忍着气说道,算了,随便吧。反正你们就是想看老子笑话而已。

宫城嘿嘿笑道,樱木你总算不是太笨嘛。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多小时过去了。

五张刺眼的红桃A、K、Q、J、10呈扇形排放在桌面上,旁边的三人雷击般直勾勾地盯着,好像恨不得用眼睛在这些纸牌上烧出几个洞来似的。片刻之后,其中一人抬起头来,控诉的目光瞪视着对面悠闲地晃着大腿四处张望的红发男人:樱木花道、你你……

哈哈哈,双手十指交叉在一起,先前的阴霾一扫而光,此刻樱木笑得格外灿烂,你们大概都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了吧。怎么样,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输了五六把。理论上讲——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睛眨了眨,然后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现在你们身上应该连内裤都不剩了吧。还要玩吗?

沉默沉默。

玩。其他几人咬牙切齿地说道,谁不玩谁孙子。


-待续-

  H - 花落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