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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曾经 1-10 -待续-  - 章 7 - 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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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evis 2010-06-07, 周一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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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曾经 1-10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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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7 - 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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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情窦




中学女生和小学女生有一种极大的差异。

因为发育的关系,国中女孩原本平板的身材渐渐有腰身的出现,胸部也开始隆起;女孩们越来越懂得为自己梳装打扮,再加上中学生特有的水手制服,更衬托出女孩们的清新可爱。日子一久,班上的女生几乎人手一把梳一面镜,下课时间更不时可以见到女孩们在梳理头发或是看镜整面的景象。

青春期的女孩对男孩来说,就是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

樱木花道也不例外。

在他小学那一年尝过一次挫败的经验之后,他曾经为此苦恼了很久,甚至以为自己被拒绝以后就很难再去喜欢上另外一个人。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无论是在班级、年级,还是整座学校,都至少有一半比例的女生,在这样的环境里,樱木很快地忘了过去的伤痛,开始慢慢去注意学校里其他更有魅力的女孩。

“树理小姐………”樱木总是这么称呼自己喜欢的女孩。
“真的好可爱啊……人又很温柔…………”

“树理是谁啊?”
洋平掏掏耳朵。

“她是六班的一个女生,喂!你不可以跟我抢她!”
有鉴于过往的经历,樱木马上向好友提出警告。

“抢?”洋平瞠目,随即又笑了出来。
“我又不知道她长怎样,抢什么啊……………”

“喔喔,我知道她!是一个眼睛大大头发短短的可爱女生嘛!”
大楠马上跑出来抢话。

“什么女生,你们在说什么?”
高宫也跟着凑了过来。

“啊!你敢说你知道?你再给我说一次!!”
樱木听见大楠的话马上揪住他的制服狠狠地摇晃起来。

“咳咳咳!杀人啊──放手!我又不会跟你抢,你紧张个屁啊?咳咳咳…………”
大楠被樱木的怪力给勒得脸色发青,只得拚命掰开樱木的手。

“哼,知道就好,本天才看上的人你们一个都不许跟我抢!”

“嘿嘿,怎么?这是你的初恋吗?”
洋平笑着打趣道。

“初恋?”樱木愣了一下。
“才不是咧…………”

“咦?原来你国小就有过喜欢的人啦?是谁是谁?”
洋平好奇的凑近樱木想要一探究竟。

“啊?这种事过去了就别说啦…………”
樱木被问窘了,只能挥挥手想打发过去。

“那最后是怎么样了,告白失败?”

“唔……………”樱木搔着头发,难以启齿。
“她……那个………她喜欢的是死狐狸啦!”

“…………啊?”
洋平的大脑有半秒钟断线,不一会儿却捧腹大笑了起来。

“什么啊?洋平你在笑什么?”
其他两人听得一头雾水,一边看看红着脸赌气的樱木,一边再看看笑得几乎岔气的洋平,陷入一片茫然。

“混蛋!再笑我扁你!!”
樱木极力想要摆出生气的样子,无奈连声音都透露出明显的窘迫。

拗不过好友们的要求,樱木带着他们到隔壁班门口指出女孩的位置。女孩正在座位上和另一位女同学谈着笑,三个人还没看清楚他指引的方向,樱木却已经一个人先看得如痴如醉了起来。

“啊………这世上怎么有人能够长得这么可爱呢?”
樱木自顾自的赞叹了起来,也不怕别人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呕~~~~这么恶心的话你竟然说得出来?!”
大楠捂着嘴装出一副作呕欲吐貌。

“喂喂,到底是哪一个?我没看见啊!”
高宫不断地推着眼镜,近视五百度的双眼还不能分辨清楚教室内的人物脸孔。

洋平看见了女孩的模样,心想的确是很可爱没有错,但是比起女孩的魅力,教室另一个门口的景象更让他倍感兴趣……………

“花道,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有情敌怎么办?”

“…………啥东西?”
樱木的眼光只顾着黏在女孩巧笑倩兮的身影上,根本没在听话。

“喂,好歹给点危机意识吧?你看!”
洋平一把扭过樱木的头,逼他看向教室的另一个门口。

门口处站了一个男孩,贼头贼脑不时地朝教室内探望过去,每看了几眼就要把头缩回来,兀自红了脸,脸红一阵之后又继续朝教室内探去,这样的动作不知早已重覆了几次。而顺着他的视线指引,几乎可以确定他的落点也在那名叫作树理的女孩身上。

“啊~~~~那家伙是哪里来的?不会也是要跟我抢树理小姐的吧?!”
樱木一阵暴吼,三人见状连忙阻止,使劲地将他整个人架回教室里避免在走廊上引起暴动。

“哇塞!你疯啦?要是被听见怎么办?”

“听见就听见!我要把所有跟我抢树理小姐的人都杀了!!”

“你听哪儿去了?”洋平试图让樱木冷静下来。
“大楠是说不能被树理听见啦!不然你形象先毁了是要怎么追人家?”

“唔…………”洋平的话果真让樱木有效的冷静下来。
“那我要怎么追她比较好?”
…………………
…………
“对!写信吧?写信一定可以感动她的!喂,你们几个就负责帮我送信啦!”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樱木马上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来撕下一页纸,便开始专心咬起笔杆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要当所谓的“信鸽”或是“爱神丘比特”。此时上课钟声响起,大楠注意到教室门口纷纷涌进的同学里,其中一个特别眼熟。

“喔喔!你们快看!”大楠小声地拍了洋平跟高宫的肩,避免惊动到樱木,要他们转头过去看。
“那家伙…………”

“啊,他不就是那个………没想到居然是同班的…………”

“哈哈哈,看来好戏就要上场了!”


上课时间,樱木仍然在拚命绞尽脑汁地写他人生第一封情书;而教室另一个角落的男孩──那个和樱木喜欢上同一个女孩的人,正望着天花板发呆,突然一个打了结的纸条击中他的后脑勺,男孩一下子清醒过来,不明究理的摸了摸被打到的地方,低头看见掉落在地板上的纸条,便将它拾了起来。

[警告:别想跟我抢女人!不然我就杀了你! By 天才樱木花道]

课堂结束后,正当樱木把写好的信折叠好,咐嘱洋平一定要亲手把信教给女孩时,忽然出现一个人挡在他们的座位前方。

“你就是那个樱木花道,对吧?”

“啊?”樱木抬起头,才看清楚了那个人的面孔,一下子就从座位上跳起来指着对方的鼻子大吼。
“啊!!你、你就是那个死家伙!!”

“混帐!谁是死家伙?告诉你,我叫野间!野间忠一郎!”

“谁管你叫什么!我警告你,别想跟我抢树理小姐!”

“去,跟你抢?也不看看你那个头发会不会把人家吓跑…………”

“什么?我………我要杀了你!!”

“花道,你冷静点!别在教室里打架啊!喂,你们两家伙还不来制住他?”洋平连忙架住樱木往后拖,喊了大楠高宫来帮忙。

“哇,没想到一张恶作剧的纸条这么有效。”
高宫一边帮忙拉住花道,一边小声的对大楠说。

“什么纸条?”大楠疑惑道。
“原来我刚刚上课看见一个白白的东西飞过去就是你丢的?”

“是啊,不然多没意思?看他们两个情敌杠上比较有趣!”
高宫说完哈哈笑了起来,结果没能拉好暴走的樱木花道,重心不稳自己先跌了一跤。

“哼,我告诉你!”樱木一下子把三个人给甩开,瞪着野间。
“有胆就来比划一下,看谁先追到树理小姐!”

“好,正合我意!”


只是没有人想到,这场赌约的结局无论哪一方都是惨败。

后来樱木的情书被退了回来,着实落寞了好一阵子;负责送信的洋平只能尽力安慰他,精明如他也没能预料到,把情书退给他的并不是那个叫树理的女孩,而是树理最亲密的“好朋友”。

“花道,”洋平吞了吞口水,试着寻找最不会刺激到樱木的说词。
“没关系啦,天涯何处无芳草,下次记得打听清楚就可以了……………”

樱木趴在桌上,整张脸埋进骼臂里,既不说话也没反应。三个人互相推来推去要对方多说点安慰的话,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明天,我要亲自去一趟。”沉默了许久樱木终于开口,他抬起头,眼底尚存一丝曙光。
“明天我去亲手把信交给她,说不定她见过我以后就会改变心意了,我才不相信我会输给一个女生!”

隔天下课时间樱木果真跑到六班的教室里,亲自把信交给了树理,甚至还跟围在她身旁的女性朋友点头示好,虽然他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的情敌,他不过是单纯的认为,在喜欢的女孩面前还是要展现出自己的风度比较好。

之后几乎每一堂下课时间樱木都会跑到隔壁班门口去站岗,只要见到女孩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便对她微笑招手,洋平劝他别做这种傻事,但是樱木顾不了这么多,他只觉得女孩总有一天会被他的真心所感动,于是打算用自己惊人的毅力征服女孩的芳心,在女孩接受他的心意之前他绝不放弃,因为他相信真心无敌的传说。

只是他的真心还没感动到女孩,学校老师就先找他去谈话了。

放学时分,洋平等人在教师办公室外等樱木出来,问他老师说了什么话。

“他说得好像我是变态一样,叫我去接受心理辅导,喂,你们有一个变态同学,哈哈!去他妈的!”
樱木张狂的笑着,眼眶却渐渐泛红,低下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火红的夕阳还悬挂在天际,然而天空却飘起了丝丝细雨。

流川一路骑着单车从学校回家,他抬起头,几滴细雨落进眼里,他感到不适地揉揉眼,再度抬眼看向这片落雨的夕暮。

[太阳………也是会流泪的吗?]

一声急促的煞车声在巷道内尖锐的响起。

流川不禁嘶了声气,等待这尖锐的声响引起的疙瘩平复之后,就着坐在单车上的姿势不变,一步一步地倒车回去,回到刚才经过的那一爿小公园。

两个人的秋千上只坐了一个人,孤单寂寞的背影,让流川伫足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单车走了过去。

“流川………?”
左边的秋千坐上了一个人,樱木微微抬头,意外看见了许久不见的流川。

流川回看了樱木一眼,没有说话,又回头凝视着前方,使了点劲,开始轻轻荡起秋千来。

“喂…………你相信,同性爱这种事吗?”

一个突兀的问句,让流川荡着秋千的动作停了下来,讶异的眼光的看着樱木,神情像是自己被发现了什么秘密,但眼神中有更多是惊疑的不解。

“我喜欢上一个女生,”
“但是她已经有一个很要好的……………的女朋友了。”
………………
“你说………女生跟女生怎么可以在一起呢?”
………………
“为什么她们互相喜欢就可以?………为什么我喜欢她,却要被人说成是变态?”
………………
“我怎么可能………会比不上一个女生?……………”

………………
…………

说到最后,樱木已经开始哽咽了,低低的啜泣声渗进渐黑的夜里。

流川从头到尾没能说上一句话,事实上,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他想起小学那一年,樱木捏着心上人要给自己的情信气鼓鼓地跑来按自己家门铃,那一脸哀怨不服气的表情,逼迫自己收下女孩的心意,仿佛若不收下就是对不起他似的;他想起樱木当时看着自己的眼眶有点红,像他的发,那样在风中飘逸的美丽红发…………

流川看着樱木垂落在耳际的红发,发型跟当年的他有一点不一样,但那颜色依旧是独一无二的。流川伸手抚上樱木的发,手指嵌进发间,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发,就像当年自己安慰他的动作一样。

“白痴,每个人都只会想跟他最喜欢的人在一起。”流川一边抚摸樱木的头,一边低声说道。
“总有一天,会出现一个最喜欢你的人,他一定会告诉你,除了你之外,他不想再跟其他人在一起。”

“是吗?”
樱木挪动了一下身子,抬头看向流川,眼角甚至还有来不及风干的泪水。

“要是没有,”流川顿了一下。
“那我跟你在一起好了。”

“…………啊?”樱木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给吓傻了,瞪着大眼用看异形的眼光看着流川。
“你你你你在胡说什么啊?”

“大白痴,”看到樱木过份的反应让流川忍不住白他一眼。
“跟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好?”

“唔,也没有不好啦!不过你……………算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樱木挠挠头,觉得这个问题太过困难而下意识拒绝思考。

空气中似乎有些许异样,但始终没有人对这样的气氛说什么话,他们就只是静静地坐在秋千上陪伴着彼此,直到夕阳完全消融在夜色之中,而雨,不知何时也早已停止。

后来他们都没有问起对方过得怎么样,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再见,便朝各自的方向前去,不再眷恋的回头。

就像人生没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隔天樱木到了学校,意外在走廊遇上了野间,他们互相对视,没什么话需要说,却又不得不开口。

“喂,我输了。”野间不好意思的搔了一下脸颊。
“我昨天………跟她告白,但是被拒绝了。”

“………………”樱木沉默了会儿,才讷讷地开口。
“我也是。”

“嘿嘿,真是没想到,”野间有点尴尬的笑了起来。
“我们都是这么没有魅力的男人啊!”

“喂!你说谁没有魅力啊?”樱木跺着脚。
“是那些人不欣赏好不好?没魅力的人是你!本天才可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美男子?”野间作出一副恶心的表情。
“你当美猴王还差不多。”

“什么?这次我真的要把你杀了!不要跑!!”

一个爽朗的早晨,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在走廊上追打了起来。

从此,他们从情敌成了好友。


也许以后,等到樱木长大成人,他会忘了曾经有过这一份恋慕的心,曾经喜欢过的那个人,她的脸,再也想不起。

但是袋里的红豆会提醒他,记着这份曾经如玩笑般的珍贵许诺,当自己伤心难过的时候,有一个人会愿意真心陪在自己身边。

以及无数个,愿意真心对待自己的好朋友。

【8】 日月


小学时代的樱木其实人缘一直都很好,虽然时常有人一开始会害怕他的红发还有火爆的脾气而不敢接近他,但久而久之,男同学们还是会被他爽朗单纯又不拘小节的个性所吸引,进而慢慢开始与他接触。

当时的流川经常看着樱木和一群男孩子围在一起玩闹,称兄道地似的勾肩搭背,而樱木就像个孩子王,在男生堆里处于某种称霸的地位。他知道樱木虽然有这么多的朋友,但是他心里明白,樱木最放在心上的,只有自己和水户洋平两个人而已。

一股不知从何处油然而生的自信,让流川始终如此确信着,自己在樱木的心里占据着一个极重要的位置。

无论彼此分离有多远。

偶尔有几次,流川看见樱木的母亲放学后来接他,两人先在校门口说着话。樱木母亲面色似乎有些凝重的像是在跟樱木告诫着什么,樱木也一反常态的安静、专心地听母亲说话,并且很乖顺的点点头。接着樱木的母亲就会搭着樱木的肩和他一起往车站的方向走去。而流川知道,樱木从学校回家其实是不需要搭电车的。

流川从来不知道樱木的母亲到学校来接樱木时都带他去了哪里,他承认自己对这件事很好奇,却也从来没有真的开口问过樱木一句。

他记得小学毕业典礼那天到樱木家,樱木的母亲很和气的请他进家里吃饭。那栋位在二楼的小公寓里,只有樱木和母亲两个人居住,和式装潢的屋内,并没有任何成年男子在此居留的痕迹。

樱木的母亲不是个太漂亮的女人,年约三十出头,但不知为何应该年轻的面容却微微显露出岁月磨损的苍老与疲累,使得她的外表看起来像个年过四十的中年妇人。

流川印象中樱木的母亲是个会拿着藤条追打樱木追到外面来的凶悍女人,但是经过那顿饭之后,流川却对樱木的母亲印象大大地改观。她对樱木的教养方式是态度是有点凶悍没有错,在用饭的过程中,流川不时看见她对樱木叨唸一些生活上的细节,也不时看见樱木对她顶嘴,你来我往的对话中好几次让流川错觉他们是不是要吵起来了,却又在下一秒看见樱木母亲挟了菜到樱木的碗里要他多吃一点,而樱木的脸上,有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那样的年纪是很容易快乐的,起于一种对人生的无知。

流川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的眉目总是郁郁寡欢,显得深沉而早熟,只有跟樱木在一起的时候他才真正像个孩子。他看着樱木和母亲的互动,想起自己的家庭,心里就会升起一股惆怅,不知该说遗憾还是羡慕。

樱木就像是温暖的太阳,流川总是这么想着,樱木是这世上唯一仅有的太阳。自己就像被太阳照耀的月亮,在黑夜中独自发光,月光的皎洁是太阳赋予的,而没有被阳光照亮的阴暗面,形成一股力量,他靠着这股力量缓慢结实的成长,以致于不被现实所击倒,才能努力不懈地朝理想迈进。

这一切都是樱木所给他的,他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他要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

每天放学后,流川都会留在篮球队里练习。

从最基础的运球开始,一直到传球、上篮、跳投、篮板、防守、进攻、抄截,流川一步步扎实地学,虽然有些技巧在小时候父亲就教过他了,但他依旧像个初学者一般努力不懈。他比球队里任何一个成员都练得还要勤,球队的教练也看出了流川具有和一般球员不同的潜能资质,于是总要他在固定的练习时间结束后再加个人训练一个小时,由彩子负责监督。

富丘在中学篮球界中颇负盛名,只是从未拿过县冠军,教练在流川身上寄予无限的厚望,期许他升上中三之后,能够带领富丘篮球队拿到神奈川县的冠军。

然而流川从未把冠军头衔当作目标,他的努力其实可以说是自私的,他只是要自己变得更强,既上贼船就要当贼王,而可以证明自己强的唯一方法,就是在比赛中打倒所有球技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对手,让自己的球队拿到第一。

严格的训练让负责监督流川的彩子都替他感到苛刻,但流川从没喊过苦,他只是默默地挥洒汗水,像在实践着一股使命般的拚命完成一次又一次的练习。

[我的梦想,就是加入NBA,到美国去打篮球。]
[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无人能比的天才!就连那只想去美国的狐狸也别想打败我!]

每当流川练到累了之后,在喘息的空档,他总会想起樱木,想起当年他们在课堂上交换过的梦想。他曾经希望樱木也可以跟自己一样打篮球,虽然这样的想望有点奢侈,他还是忍不住要这么想,反正想像不用钱也不花力气,所以没有关系。

如今他们分开了,因为彼此唸的学校不同,难免有点疏远。流川并不在意这一点,他相信自己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琢磨。

但是他知道了樱木什么?偶然一次他想起这样的问题,不禁愣了。

于是过往的场景一幕幕涌现,在一群孩子中称霸的樱木花道;跟母亲相依为命的樱木花道;渴望和女孩子谈恋爱的樱木花道。这些事,究竟背后隐藏了一种什么样的意义?

流川这才发现自己从不知道,也不曾看见过,发光发热的太阳,还是有黑子的存在。

耀眼的太阳,眩目的光灼烧了眼,于是让人看不见,太阳也有它的阴暗面。


练习结束后,流川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

流川的父亲在日本最大的体育杂志社里担任企划编辑,常到国外去跑业务,尤其是美国,也经常带了不少美国的篮坛资讯回来给流川看。父亲的工作非常成功,因此才能支手撑起了这样大的一个家,一间两层楼的洋房,给流川两姐弟最好的生活环境及教育。

父亲是个不茍言笑的人,也不知幸或不幸,两个孩子都遗传到他的个性,而流川母亲生性是比较温柔亲切的,她很喜欢笑,但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免要被家人相互感染。因此一入夜大家都回到家之后,整个家的状态简直就像一场正在上演的扑克牌赌局。梅花K不是在看报就是在书房里工作;红心Q在厨房里忙着洗饭后碗筷整顿流理台;方块J窝在房里假装温习功课实则偷看时装杂志;而黑桃大老二的流川枫像个大少爷似的坐在客厅沙发上看NBA的实况转播。一张张活生生的扑克脸在家里各司其职,毫无任何情感交流可言。

[嘿,你家好棒!]
流川记得那天樱木来家里是这么对他说的。

现在他想起这句话只落得嗤之以鼻的反应。

流川觉得自己家虽然什么都不缺,却一点也没有一个家庭的感觉,他甚至认为像樱木那样和母亲共住一间狭小的公寓,和乐融融的,比自己要好得太多太多了。

没有理由的羡慕,都是源于对对方的不了解。

流川当然不希望自己对樱木是一无所知的。

然而自己又能够知道他什么,流川始终找不到方法可循。

他曾经以为距离不能把他们两人之间的情谊分开,但他们又的确被这段疏远的距离给左右。

流川躺在床上,房间的灯是暗着的,窗外的路灯透过薄薄的窗帘筛进屋里来,照得墙上浅蓝色的壁纸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蓝色调,像是整个人沉淀在蓝蓝的深海里,只能靠稀薄的阳光灌溉自己。他想起小学时代好几次见过的,樱木的母亲搭着樱木的肩,蹒跚走出校门口的背影,有点落寞,又有点孤寂的身影,他们朝车站的方向走去,像是要前往一处不为人知的他方,再也不回来。

但是隔天,樱木还是一如往常笑嘻嘻的出现在自己身旁的座位,什么都没变。

要是有一天,樱木真的就这么离开了,不再回来呢?

想到这里,流川猛然从床上坐起,细细的冷汗从皮肤里层窜起。

[如果有一天,太阳消失了,]

忽然这么一段枕边故事,幽然在流川的脑海中响起。

[那么必定是它,忘记了与月亮有约,所以它悄悄地到远方去旅行。月亮试着找它,想要告诉它,没有它的话,那么月亮也就没有办法生存了,世界也会因此黯然失色。但是月亮找了好久……好久…………始终找不到它的太阳在哪儿,于是月亮的光就一点一点的暗淡下来。最后,太阳不见了,月亮……也跟着消失了………]


窗外的夜空悬挂着上弦月,流川打开窗,吹进一室晚风,他试着抬头,却看不见自己的太阳在哪里。

突然,他开始想念阳光,想念过去那段和樱木共处的点滴岁月,他不想让距离把两人分开了。

流川重新躺回床上,清晰可见窗外的月光,仿佛可以想像太阳就在那看不见的另一端,温暖地照耀着月亮。

[明天练习结束以后,去见见他吧?]

流川拉起被子盖在自己身上,闭上眼,他相信今晚梦里,应该可以看见一枚温暖耀眼的太阳吧?

【9】 瞬间


很小很小的时候,樱木经常缠着母亲问自己的头发为什么是红色的,母亲总是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别人的头发都是黑色的。”
小樱木俏起嘴唇有点固执的说。

“你不喜欢红色吗?”
母亲摸摸樱木的头。

“可是别人都会笑我。”小樱木皱起脸,模样有点委屈。
“因为我跟他们不一样。”

“花道,妈妈要你记着,你跟别人没有不一样。” 母亲温柔的手指顺着他的发。
“你的头发长了,妈妈帮你剪吧!”


从小到大,樱木的头发都是妈妈亲手修剪的。

樱木伸手往自己的后脑勺摸去,薄薄的短发伏在头皮上,樱木微笑了起来,然后告诉洋平他们因为昨天的数学成绩太差回家被母亲教训的事情。

樱木的母亲只有中学学历,但她对樱木的功课还是很注意,不管是什么考试,只要是她知道的,就一定要把分数缴上。小学时候的樱木花道常常因为贪玩而把作业草草了事,因此作业本上就会出现许多歪斜潦草的汉字造句,计算错误的数学习题,但母亲总是很有耐心地拿出橡皮把樱木写差的作业一个字一个字的擦掉,然后命令他重写,经常让樱木写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连最爱的卡通都没得看。后来樱木知道什么事都可以马虎,唯独对母亲的要求要细心一点。虽然国一学业结束的那年冬天他又捧了一张全班倒数第N名的成绩单回家,老样子挨了母亲一顿骂。

洋平拿起樱木只考了三十二分的数学考卷来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实在忍不住要出声打断跟其他三人笑闹成一团的樱木花道。

“喂,你小学都没有好好在上课吗?”

“啊,你说啥?”
樱木停止打闹。

“这题这么简单,你怎么有办法答错啊?”
洋平把考卷递给樱木,指出他所谓最简单的那个题目。

“唔…………”
樱木不明究理的盯着自己答错的那个问题,没有明白洋平说什么。

“这个啊!哪,我教你。”洋平食指在考卷上比划着。
“横杠的上面是分子,下面是分母,这个你总知道吧?这一题,分母不可以是零啦,没有零分之一这种东西,就像小孩子不能没有妈妈一样,懂吧?”

“喔。”
樱木扒了扒头发,赫然发现自己耳后有一撮头发没有剪到,心里只想快点回家再叫母亲帮他剪好。

但是当他回到家时却没有见到母亲,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樱木纳闷着打开日光灯,扭开电视开始收看他每周必看的动画卡通。卡通看完了就转台改看搞笑节目,饿了就跑去开冰箱把剩下半瓶的牛奶喝光光,电视看到没得看了就倒头躺在榻榻米上大睡起来,直到晚上七点多醒来母亲还是不在,久饿多时的肚子早已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到底去哪里了啊…………]
樱木有点不耐烦的看向紧闭的大门,看着突然电铃就响起了。樱木一听马上像中箭似的跑去开门。

“这么晚才回来,我快饿……………”樱木打开门大声抱怨着,没想到门外站的不是别人,却是流川枫。
“啊!为什么是你来啊?”

“白痴!”
特地跑来却被这么问的流川心里自然有点不高兴。

樱木的胃此刻又咕噜噜地叫了起来,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有点尴尬的笑道。
“哈哈,我妈不在,所以………”

“这个,要吃吗?”流川举起手上的保温瓶。
“红豆结了不少,我妈煮了红豆汤,带来给你。”

“喔喔!太好了~~~!!”
樱木欢呼着抢下流川手中的保温瓶,迫不及待马上打开瓶子喝了起来。

等红豆汤喝完也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樱木的母亲还是没有回来。两人坐在房里面面相觑,彼此都对这种状况感到怪异,却也没一句话好说。

“你………你会剪头发吗?”
樱木下意识地摸摸耳后那撮多出来的头发,开始感到那撮发的存在对他而言很不自在。

“怎么剪?”

“就拿把剪刀,喀擦一下就好啦!”樱木边说边从橱柜的抽屉里取出剪刀。

“剪这边吧!”
樱木背向流川,拉出耳后那撮多出来的头发。流川拿着剪刀犹豫了一下,伸手拉过那撮红发,很小心地剪下去,却听到樱木唉唷一声,几缕红发散落在他肩上。

“你剪到我的耳朵了啦!”
樱木捏着耳垂转头瞪着流川。

“哪里?”
流川非但脸上一点抱歉的表情都没有,还强行拉开樱木的查看他被剪到的地方。

耳垂下方有一道被刀锋划开的痕迹,细细的红血渗了出来,流川用指尖抹去那一点点血,捏住樱木的耳垂轻轻搓揉了几下,不一会儿血就止住了。

“好了。”流川放开樱木的耳垂,意外看到他的耳根整个泛红,原以为是伤口充血的缘故,没想到等樱木转过头来,他的脸颊也是红的。
“白痴,你干嘛?”

“没……没事!”
樱木红着脸捂着耳朵,试图掩适自己的仓皇。

此刻门铃又响了起来,两人都吓了一跳,樱木先反应过来跑去开门,门外站的是住在楼下的中年大叔。

“啊,你一定等很久了吧?”大叔的额头冒汗,像是刚从什么地方赶过来似的,胸口还微微喘着气。
“下午你妈妈要出门时晕倒在楼下,我刚好经过就送她去医院了,刚刚才把医院的事情处理完,我回来接你去医院,快一点吧!”

听到这样的话樱木整个人愣在原地,机械似地回头看向屋里的流川。

骗人的吧?

在赶往医院的计程车上,流川陪着樱木沉默地坐在汽车后座。樱木凝结着表情望向窗外,从知道这件事之后他连一句话也没说过,流川静静地看着樱木,车窗外的街灯一盏一盏地略过车身照进窗内,流川看见,樱木那只被划伤的左耳伤口,似乎又有血淡淡地流了出来。


“医生说我得了血癌。”
手术过后樱木终于可以走到病房床边,他听见母亲第一句话这么对他说道。

那意思是她快要死掉了吗?樱木不知道,只是突然许多个过往的瞬间在他脑海中浮现,他想起好几次母亲都会突然感到头晕,虽然她总是笑笑的说只是贫血而已,但如今这些身体异象都有了一个确定的答案。

之后每天放学樱木都会到医院去看母亲,偶尔几次流川还有洋平他们也会过来,母亲总是笑著称赞他们是好孩子。她为了手术而必须把头发剃光,那一头樱木曾经非常羡慕的乌黑长发,曾经他喜欢在早上起床时看母亲面对镜子梳理那头过肩的长发,用手指将它们拢齐之后打了旋再用发圈绑住的乌黑头发,如今却一根也不剩了,樱木看着母亲被剃出一片青苔的头,忍不住要觉得悲伤。

[………你知道吧?分母不可以是零,没有零分之一这种东西,就像小孩子不能没有妈妈一样……………]

后来樱木的数学考试出乎意料地拿了八十分,他把分数拿到医院给母亲看,母亲笑了。从此樱木更加倍专注在学校的课业上。

“你难得来医院陪妈妈,还要带着课本吗?”
病床上的母亲视线从窗外移到樱木身上。

“因为明天要考试……………”
樱木抓着课本,显得有点愧疚的低下头。

“………………”母亲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禁爱怜的摸摸他的头。
“等妈妈回家了,教你一些事情,好吗?”


樱木记得那天黄昏,自己在家门前的巷内教母亲骑单车的情景 。

小学毕业那一年,樱木拥有他人生第一辆单车。那是母亲特地买给他的毕业礼物,有时候他会骑着这辆单车到远一点的地方,或是感到无聊就会骑着它到处兜风。

那天母亲一时兴起要樱木教他骑车。樱木帮助她上车,踩踏板,稳住重心,他扶着单车后座帮母亲支撑着,单车慢慢前进,樱木见她的平衡感越来越好,于是不着痕迹的松了手,却在下一秒母亲就失去了重心连人带车跌在地上。

樱木急忙地跑去把母亲扶起来,检视她被擦伤的膝盖和手肘,忽然一道灿亮的光闪进他眼底,樱木低头一看,发现一条被摔断的银色手链落在地上,印象中那是母亲一直戴在手上而不曾将它取下的唯一首饰。

樱木一直不知道那条手链有多重要,因为事后母亲只是不断地告诉他没有关系,于是他也真的以为没有关系。直到后来有一位不知名的阿姨来家里拜访,樱木坐在角落看他的电视,母亲则和那个阿姨坐在桌前谈话,樱木无意间听见某些像是“遗憾”或是“何苦”之类的字眼,然而接下来的对话,却让他整个人僵在电视前动弹不得。

“你的手链跑哪里去了?”
那位阿姨抓起樱木母亲的手打量着。

“有一次不小心摔坏,修不好,没有办法再戴了。”

“是吗?好可惜,那是他送你的结婚礼物。”

“算了,别再提他了。”

“每次都这样,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呢?事情都过这么久了…………”

一瞬间樱木才明白,自己摔坏的不只是一条银色手链,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承诺。

“为什么他从没来过医院看你?”
有一次樱木在病床边这么问道。

“是我不让他来的。”
母亲转过头,看向窗外悠悠的蓝天。

有好几次樱木放学会绕路到饰品店去看手链,店员小姐看他一副制服打扮的模样总是笑中带点暧昧的问是不是来买礼物送女朋友的,还非常热情地向他推荐几条最新款式的项炼或戒指,于是口袋没钱只是想来看看的他经常为此落荒而逃。

后来母亲终究是没有学会骑单车,自从那条手链摔断了之后,学车的事也变得不了了之。

但是母亲现在要教给他的事,在他学会以前是不可以善罢干休的。

樱木不懂母亲为什么可以中途出院,他记得医生对他说过妈妈会好起来只要她一直住在医院里的话,但是母亲还是顶着光头出院了,而樱木也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康复了没有。

离开医院回到家里,母亲开始教樱木怎么操作洗衣机,榻榻米要怎么擦才会干净;她教樱木烹饪,从烧开水还有荷包蛋开始,樱木第一次被油喷得手臂上都是一个个红点;她教樱木洗完白布鞋以后要擦上一层爽身粉,这样下次清洗才比较容易……………

只有一件事樱木学不会,就是他始终没有办法学会自己剪头发,对着镜子拿着剪刀拉起头发要把它削短似乎是全天下最难的一件事。母亲试着教了樱木几次都成徒劳,最后她只有放弃而把剪刀梳子收回抽屉里,叮嘱樱木以后头发长了自己到外面的理发店修剪。

但是樱木还是喜欢让母亲为自己修剪头发,他喜欢母亲温柔的手指在自己发间梳理的感觉,那样的舒适,总是让他感到安全而满足。

那天晚上,母亲破天荒的对樱木说了很多话,樱木也告诉她很多事,包括他在学校认识了什么人,他和流川一起种的红豆长得如何,他讨厌哪个老师给他取了什么绰号,还有自己偷偷喜欢过哪几个女生,可惜那些女生没有一个喜欢自己。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会是某个人一生的最爱。”樱木的母亲这么说道。
“这个最喜欢你的人,以后一定会出现的。”

樱木始终记得这句话,也记得当时母亲在说这句话时,下意识抚摸已经不戴手链的左手腕。他知道她想起了谁。


隔天樱木一如往常的到学校上学,先是早自习,然后是第一堂课,第二堂课。第三堂课是数学,樱木呆呆盯着面前的中学二年级数学课本,分数运算是国一的课程,现在的课本上只有无趣的几何图形还有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他头越来越晕,根本无法专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神不宁,直到下午接近放学时刻,班导师出现在教室门口,要樱木和他一起到办公室一趟。

“这是你爸爸,对吗?”
站在办公室门口,老师指着站在他座位旁的那位中年男人。

那是一个樱木应该要熟悉却始终对他感到陌生的男人。男人感觉到门口的动静便转过身来,和樱木打了照面。

“…………对。”
樱木回答道,脸上没有任何一点表情。

“花道,”男人仓皇不安的搓着手。
“你妈妈她……………这个,等下再说,先跟我回家一趟好吗?回你住的家。”

樱木看着男人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手指和掌丘上结着一层厚厚的茧,这是一只父亲的手,但是他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从来不曾如此陌生过,这个向自己伸手的人真的是自己的父亲吗?他说的妈妈真的是自己的妈妈吗?

当樱木跟着父亲赶回家之后,他只见到母亲躺在铺设整齐的床褥上,守在床边的阿姨抬起一双哭红的眼看着自己,而母亲很安静地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樱木没有喊她,他不想让自己破坏了这份宁静,他只想静静地等她睡醒了,睁开眼睛,然后笑着说花道你回来啦。

但是樱木等了很久,母亲都没有醒来,忽然他感到那个陌生的父亲搭上他的肩膀,表情尽是沉痛哀戚。樱木只是平静地转了身,甩开父亲搭在肩上的手,开门走了出去。

樱木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渐渐地他开始跑了起来,夕阳一寸一寸地落下,他只管不停地奔跑着,没有目标,也没有尽头。他并不想要自己向前方跑去,如果可以,他想要跑回从前,跑回已经过去的每一天、即使是一个瞬间也好………………樱木一直跑到天色暗了还是不断地跑,直到他跑到路口被一辆单车差点撞到他才停了下来。

樱木跌坐在地上喘息着,摔在一旁的单车提醒了他那个黄昏发生过的每一件事,他感觉被擦破的膝盖疼痛起来,突然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怎么抹也抹不完。

“白痴,你怎么了?”

樱木没有发现单车的主人是流川,也无暇去顾及流川着急探问的语气,他的眼泪只是扑簌簌地流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母亲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她的表情却是那么安详,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就是他的母亲,那个从小到大真心宠爱他的人,那个细心照顾他的人,那个为他撑起一片天空的人,已经悄悄地远去,再也不回来。

世界崩塌,只是这么一瞬间的事。

樱木的红发在晚风中吹扬,那是母亲离去前唯一留给他,终生不灭的印记。
【10】 新生


上小学的第一篇作文,老师订定的题目是“我的父亲”。大家都很努力的描述了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样子,平常喜欢做什么,或是对自己有多好。但是那一次樱木只缴了空白稿纸给老师,老师把他叫来,和颜悦色的问他为什么不肯写作文。

“我不知道我爸爸是谁。”
七岁的樱木仰着小脸毫不畏惧的看着比自己高出很多很多的女老师,语气就像即使他不甘心但却也倔强得不稀罕跟其他小朋友拥有同样的机器人模型当玩具一样。

六年后,他的母亲死了。

母亲的骨灰依她的要求,被安置供奉在她生前最常去的神社里。樱木记得每一个新年时节,母亲都会带他来这座神社祈福,为将来的日子祈求平安、顺遂。

“那天,我第一次见到我爸长什么样子。”

樱木和流川坐在神社外的石阶上,他们刚刚从神社里出来。黄昏斜阳之下,两个十三岁的少年并肩而坐,樱木手上拈着不久前从旁边草丛折来的狗尾草,细细的毛叶搔着脸颊,有点痒,但是很舒服。

“那时候我好像才七岁这么大吧?我们从神社里出来,新年的神社有很多人,我妈牵我的手带我走出人群,顺便向路边小贩买了一支雪白的棉花糖给我,然后告诉我我们不回家,她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流川低头看自己的球鞋,手指玩弄着鞋带。他想起小学时总透过教室的玻璃窗看见樱木和母亲那副像要去远方流浪的背影。

“我们在藤泽站下车,走到一条种满樱花的街道上,她带我来到一栋两层楼的平房前面,她按了电铃,我才看到门牌上写的是樱木这个姓。有一个男人打开门走了出来,你见过的,就是他…………”

樱木的手紧握在膝前,那样用力,流川看了忍不住想将他握住,想让他放松,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把这个念头压住,什么表示也没有。

“我第一次知道,父亲应该长什么样子。但是他的样子是我在以后陆陆续续见过他几次之后才慢慢记住的。第一次见到他那天,我妈让我见他不到几分钟就匆匆带我走了,她拉我拉得很急,结果棉花糖不小心掉到地上了。当时我一离开就马上忘了他的脸,心里只想着那支掉到地上沾了泥沙的白色棉花糖,我连一口都还没吃过咧。”
樱木笑了一下,随即又抿起唇。

“他看起来人很好。”
流川说。

“是啊,他人很好。”樱木抬头看被夕阳染红的天空。
“………但是我不认识他,我从来不知道他是谁,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只是一个跟我同姓的叔叔。”

“后来每隔一段时间,我妈就要带我去见他,她说这是他们分开时的一个承诺,在我长大之前,他们还是要继续保持婚姻关系。”
…………………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了,每次见到他,我都觉得他好像很想跟我妈和好的样子,但是我妈从来不给他机会,只会拉着我的手,匆匆忙忙就离开他住的地方,几乎没有一次我在那边待超过半个小时。每次她带我走后,她都会告诉我,等我长大以后…………等我长大以后,就不必再去见那个人了。”
…………………
“喂,是不是觉得很好笑?大人就是这样,我讨厌他们说那种自以为对我好的话。想离婚就离啊,关我屁事?他们离不离婚根本对我一点影响也没有,拿小孩子当藉口简直差劲!”
………………
“可是现在我妈死了,我爸帮我一起处理了很多事,最后他告诉我,希望我搬去和他一起住,他说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的父亲,他有义务照顾我。如果我搬去跟他住的话,现在我住的地方就要租给别人,我也要转学,离开所有我认识的同学还有朋友。”

“你怎么说?”
流川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没想过樱木有可能会离开,离开自己的身边。

“我怎么说?当然是说不要啦!”樱木阴郁的脸一下子笑了开来。
“我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我不熟的人丢掉所有我认识的好朋友?嘿,你刚刚其实有吓一跳对不对?”
阴霾已经完全不见了,樱木现在只顾着调侃身旁的流川。

“白痴!”
流川瞪了他一眼,不自在的别过头去。

“不过我还是答应让他来看我,替我付学费还有一些生活支出,毕竟他还是我爸,况且我也没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那都是他跟我妈之间的事。”樱木把手上已经被玩烂的狗尾草丢掉,起身跑到草丛去又摘了一根回来玩。
“但是我已经想好了,下课以后我可以拨点时间去打打零工,自力更生,我不想全部都靠他。”

“你能做什么?”才十三岁,流川实在也想不出十三岁可以打什么工?

“干嘛那种轻视别人的口气啊?告诉你本天才可是很好用的!”樱木挽起袖子摆出肌肉pose。
“到时候可会有一堆人抢着要我帮他们做事咧,哈哈哈!”


但现实从来不是人想得这么简单。

樱木陆陆续续找了很多工作,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收他,虽然他身高已经长到一七零以上,身材也很结实有力,他也一再保证自己绝对吃苦耐劳,但由于年纪实在太小的关系,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破例收他当工读生。在找到工作之前,樱木只能靠父亲每周给他的生活费维生;他翻遍了报纸上的求职广告,几乎每一个征求工读生的店家公司都要求应征者必须年满十六岁以上。十六岁,还有三年的时间,还得等到升上高中以后,樱木并没有这么多时间可以等自己长大到那个年纪,他放下报纸,只能垂头丧气的趴在桌上。

洋平进了教室后,看见趴在一堆杂乱报纸上的樱木花道,皱眉苦笑着,走到他身旁拍了拍肩膀把他叫起来。

“还没找到工作啊?”
洋平拉开樱木前面的座椅坐了下来。

“唔………嗯。”
樱木随便应了声,眼神涣散的盯着桌上黑压压的报纸铅字。

“喂,想吃拉面吗?”
洋平用手肘捅了樱木几下,想让他打起精神来。

“干嘛,你要请我喔?”
樱木一副老子我没钱的臭脸,却还是在听到拉面两个字时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哈哈哈~~~”樱木的反应让洋平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我请你吃,放学就去吧?”

“真的?”听到有东西吃樱木一下子精神饱满了起来。
“那我要吃两碗!”

结果那天樱木吃了四碗,当他喝下最后一口面汤时才想到自己好像吃得太多了,没有顾及到洋平身上的钱是否足够,原本想吃第五碗的心声只能硬憋着不能说出口。

“吃饱了?”

“是……是啊!”
樱木不好意思开口问洋平钱够不够,更不好意思说他想再吃一碗招牌豚骨拉面。

“你很喜欢吃拉面啊?”洋平笑着支起下巴看樱木。
“如果让你天天有拉面吃,你觉得怎么样?”

“………啊?”
樱木没听懂洋平的话,这样是说他天天都要请客吗?不是吧!

“好啦,其实是这样。”洋平指了指在厨房里忙碌的中年男子。
“那个是我爸。”

“你爸??”

“我告诉过他你的事。”

“什么??”

“他答应让你每天放学后来打工,你只要送拉面,收碗,清理桌子就好了。”

“打工??”

“每天下午五点到晚上九点,晚餐店内供应,四个小时薪水一千五百元,周休二日,全勤的话薪水再加五千,有兴趣吗?”

“兴趣??”

“喂,你有没在听啊?”

“你…………你是说………这家店是你家开的吗??”

“对啦!”没想到樱木神经还蛮大条的,洋平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你到底想不想做?我跟我爸求很久他才答应收你的,不然你才十三岁能上哪里去找工作啊?”

“想!我想做!!”樱木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激动到把椅子都掀倒了。
“我一定要做这份工作!”

“喂喂………你吓到其他客人了!”
没料到樱木有这种反应,洋平连忙阻止樱木。

“老头儿!明天开始我就来上班,说定了喔!!”
樱木不死心的继续朝厨房那头大喊,引起所有客人的异样眼光。

至于在厨房的那个“老头儿”则是边煮面边探头出来瞪了樱木一眼,向他举了个大汤杓,樱木看了一下,才发现老头举着汤杓的手对他比了个中指。樱木大笑了起来,也回比了一个大大的中指。洋平阻止不及,只能无奈的放任自己的老爸跟死党在店里闹笑话给客人看。

“算了…………”洋平看着樱木笑得开怀的表情。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樱木找到了一个全新的生活方式。

入夜后樱木回到家,打开门之后朝屋里喊了声“我回来了”。但回应他的是一屋子的黑暗与寂静,樱木愣了一下,从他脸上一闪而逝的落寞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影响。他迳自开了满室的灯光,脱去鞋袜还有衬衫及制服长裤,身上只剩一件白色运动背心以及四角内裤,他想起以前母亲总是不准他在家里穿着这样邋遢,说什么有碍观瞻,他也总是不客气的跟母亲顶嘴,母亲说不动他,只能任由他这么穿着在家里晃荡。樱木到浴室里冲了把脸,水花打湿了上衣也不在意,他胡乱抹着脸走出浴室,看见桌上的电话便像是想到了什么,拿起话筒拨了号码过去。

[…………喂?]

“流川?是流川吗?”

[大白痴。]

“喂,你又骂我白痴!怎么是你接电话,我以为会是你妈或你姐来接咧…………”

[她们上街去了,只有我在家。]

“那,我告诉你,我找到工作了!”

[………………喔。]

“干嘛反应那么慢?你是不会恭喜我一下吗??”

[………你打来只是想听我恭喜你吗?]

“唔……………”
樱木被反问住了,他这才想到自己也不太懂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流川。

[白痴…………]流川顿了一下。
[恭喜你。]

“啊…………喔!谢……谢了!”
听见流川的恭喜樱木竟然感到自己有点不知所措。

[还想说什么?]

“………没,没有。那………那我挂电话了?”

[喂。]

“干嘛?”

[要是有事的话,可以来找我。]

“有事?我有什么事?”

[………不,没什么。]

“…………?”

[下礼拜我要开始比赛了,来看我吗?]

“比赛?什么比赛?”

[比篮球,白痴!]

“篮球?啊……………”
樱木无意间叹了一声,那是多么遥远的事,他竟然忘了………

[你忘记了。]
流川的口气有些不悦。

“没………才没有!谁忘记了?”

[那你来吗?]

“当然!我一定要去看你怎么出糗,哈哈哈哈哈!”

[大白痴!]


挂上电话,樱木盯着电话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橱柜翻找换洗的衣物进浴室里冲澡。当他看见洗手台前的镜子时他被自己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应该是没有做出任何表情的,但此刻镜中映出的他,脸上却擎着一抹浅浅的微笑,他扯了扯自己的脸颊,那抹微笑始终没有减褪,依旧明亮地挂在脸上。

“见鬼了吗?”
樱木对自己这样无意识作出的表情感到困惑,却也没有想得太多,他关上门,门缝中传出浴室内哗啦啦的水声。

现在,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这是他一个人的生活。

往后还有多少这样只有自己独立支撑的岁月?樱木无法想像,现在他只能以一种全新的方式继续生活下去,无论有多么困难,他都必须独自撑过。

这是他对自己的允诺。

真正崭新的人生,现在才正要开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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