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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曾经 1-10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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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evis 2010-06-07, 周一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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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曾经 1-10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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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7 - 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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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overture




流川讨厌甜食,但他喜欢喝热腾腾的红豆汤,连他自己也不太懂得是什么缘故。

他拥有一个护身符,小小的黑色绒布袋里乘装着十几颗大小不一的红豆粒。袋里的红豆是在他十岁那年亲手栽种结出来的果,并且这样的护身符也是世界上仅有的两枚之一。

另一枚护身符,则是专属于另一个青年的。

流川看着自己手中的黑色布袋,想着那个青年或许掌心也正揣着这枚护身符,就像自己在他的身边一样,如同这护身符的守候般。

他希望这是一辈子的守护。


十岁的时候,他就认识樱木了。

那天流川一个人在家里的小花园替他种的红豆芽浇水,而班上的其他同学,种的其实都是绿豆芽。

他从不肯承认那是自己上课打瞌睡没仔细听自然科老师说话以致于买错种子的后果,只能将错就错,反正种红豆跟种绿豆应该也没什么不同。

而他种的红豆子在两周之后终于从土壤里长出新芽来,流川正小心翼翼地朝豆芽轻轻地洒水,忽然一个红头发的男生冲进他家的围墙里来。

“喂喂,借我躲一下,不要跟别人说我在这里!”
男孩拜讬完后二话不说马上躲到庭院角落的枫树后面。

流川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有点茫然的看着男孩在树干后面瑟缩的背影。没有多久,果然一个气喘吁吁的妇人出现在家门前。

“小朋友,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红头发的男生跑过来?”

流川看见妇人手上握着的藤条,没有多说什么,只朝门外随便指了个方向。

“啊,谢谢你!死孩子,居然跑得不见踪影………”
妇人继续追了过去。

见妇人跑远了,男孩这才从树干后面探了几下头,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脱险了。

“白痴。”
流川回头看见男孩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忍不住轻骂了一句。

“嘿,谢了!”男孩似乎没有听见流川骂他,一边拍去裤上沾到的泥土一边道谢。
“你家种的花好多,把我裤子都弄脏了。”

“白痴!”
流川又骂了一次,这次男孩是真的有听见了。

“哇!你干嘛骂我?不要以为你家借我躲一下就可以这么嚣张啊!!”

“……”
流川没有再理他,迳自蹲下继续替他的豆芽浇水。

“喔喔,你也在种绿豆吗?”
男孩好奇的也跟着蹲下,兴趣盎然的看着流川照顾豆芽。

“这是红豆。”
流川说。

“红豆?”

“红豆。”

“学校老师不是要我们种绿豆吗?”

“……”
流川闭着嘴,再次不肯承认自己犯的愚蠢错误。

“啊,老师好像没说过要把豆芽带去给她检查嘛………那种红豆应该也一样,你的豆芽长高以后也借我量身高好不好?”

“………为何?”

“因为我忘记种啦!老师要看观察纪录,现在种也来不及了,你就借我量吧?”

“……白痴!”

“啊!!你………算了,随便你骂啦!到底借不借我量?”

“不借!”

“你这家伙!借一下是会死啊?借我啦!!”


那时流川还不知道樱木的名字,“交情”也仅止于借了家里的树给他避难一下,然而两个人却因为红豆芽的事吵了起来,如今想起,只觉得这一份童年的回忆滑稽得好笑。

后来樱木的母亲出乎意料地又折返回来,发现樱木其实就躲在流川家的庭院里,气得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拉回家去。流川不知道樱木被抓回去之后怎么了,只知道隔天他又出现在自己家时,向自己展示被打得红肿的手心。

流川最后还是把豆芽借给樱木量了,交换的条件是樱木必须帮他把讨厌的红豆汤喝完。

当初流川买了一大包的红豆回来,剩下的由妈妈煮成红豆汤,并且坚持要他自己把买错的后果收拾完全。

“我最喜欢喝红豆汤了!如果有刚烤好的年糕配着吃一定很棒!!”
刚开始樱木还很高兴的这么说。

“白痴,现在不是过年。”
流川白了他一眼,替他把锅里的红豆汤盛到碗里放凉。

“恶……狐狸,我的肚子快爆掉了………”
第五碗,樱木鼓着满口的红豆对流川说。

那天流川也喝了一碗,他搞不懂一向讨厌甜食的自己,怎么会喝得下那碗甜腻的红豆汤。然而当他看见坐在自己隔壁座位的樱木花道,一缕红色的发垂在扇动的美丽睫毛之上,似乎有点了解,为什么红豆汤是那唯一的例外───虽然他曾经想过如果自己种的是绿豆的话,那么现在坐在身边的这个人会不会就是一个绿毛家伙?

“干嘛,看我帅啊?”
樱木撇过头,斜着眼看流川,眼神里有一种桀骜不驯的味道。

“……为什么你在这里?”

“我哪知道?”

这是小学五年级的教室。

学校每两个学年便会重新乱数分配班级,两人恰巧被分在同一班里面,就连班导师也不给面子,硬是将两人的座位排在一起。

“啊……为什么我旁边坐的不是可爱女生却是一只臭狐狸…………”
樱木支起下巴,嘟起的嘴唇上衔着一支铅笔,在课堂上小声地抱怨着。

“红毛猴应该去动物园而不是坐在教室里………”
流川同样支着下巴,低头在笔记本上顺手写下红毛猴三个字。

“你说什么?死狐狸!!”
樱木不小心大声骂了出来,把短了半截橡皮擦丢到流川身上。

“大白痴!”
流川把橡皮擦扔了回去。

“樱木花道!流川枫!你们不知道现在是上课时间吗?”

打闹惊动了讲台上凶悍的女老师,两人被叫起来责备了一顿,接着就被赶到走廊上去罚站。

“都你害的,混蛋……”
站在前门的樱木朝流川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大白痴。”
站在后门的流川轻声骂道,没有再理会樱木的挑衅。

走廊上的玻璃窗透进金黄色的阳光,斑驳的树影在窗上轻轻摇晃,有风,微微的风吹进窗内,春日的气息拂过流川,沾染在身上,有淡淡的樱花香。

“樱花很美啊………”

流川听见樱木梦呓般的一句话,转过头去望他。只见樱木的上身倚在墙上,微抬着下巴盯着窗外开得美丽的樱花,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静谧无人的走廊,偶尔传来室内讲课的声音;两个少年,树枝,光影,一个往后只能在回忆里捕捉的瞬间。

年轻,那样青春的岁月,好似就要在这一刹那中将它的滋味给尝遍了。

然而这只是,一个生命愿意给予的一份,完美的人生开始。


“喂,这算是我们两个一起种的红豆,对吧?”

流川想起那天,樱木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那么要是它结出新的豆子来了,记得分给我一点喔!狡猾的狐狸可不要贪心的想一个人独吞!”

红豆子叶上的露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流川注视着那叶上极细微的水珠,再抬眼,就是樱木嬉笑着的开心表情。

阳光般的笑容是那样的,真心。


[一定会结出很棒很漂亮的红色果实吧?]

流川这么想着,掬起一把剔透清澈的水,滴滴浇灌着一颗颗蔓生的红豆子。

就像亲手浇灌着两人的人生,一个,完美开始。
【2】 初恋




青空浮着薄薄的白云,晴朗的天气,微薰的风,轻轻吹进敞开的教室窗口,扑在樱木的脸上。他的左手支着下巴,右手的铅笔悬在指尖上,一阵舒适的风吹得他昏昏欲睡。讲台上的班导师正在黑板上讲解数学习题,樱木呆呆的盯着黑板上的数字,半眯着眼,渐渐觉得那些数字从黑板上飞了出来,开始绕着自己转啊转………直到下课钟响了,老师放下手上的粉笔,点了他的名。

“樱木同学,请你跟老师来办公室一趟,其他人可以下课了。”

樱木的脑袋突然轰了一声,整个人清醒了,班上的同学都回头望着他,他茫然的看着老师离开教室,心想难道老师要为自己刚刚打瞌睡的事一顿训话?不过他马上抛开这种错误的假设。樱木抓了抓头发站起身,看着坐在隔壁睡得比自己还夸张的流川枫,不置可否地踏出教室。


班导师是个柔善的年轻女人,在教师办公室内的所有老师,没有一个不知道她班上有这么一位叫作樱木花道的同学,而樱木在学校里出名,却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不了的原因。

“樱木同学,这样的头发是你自己去染的吗?”老师拍了两下樱木的肩头,随即坐上自己的办公桌。
“你才唸五年级,小学生就染发并不好唷………”

“啊,不是………”面对漂亮的女老师樱木显得有些紧张,双手不停地在背后扭来扭去。
“我妈妈说这是天生的…”

“天生的?你的父母也都是红发吗?”

“不,他们都是黑头发。”

“咦?这就怪了………”女老师觉得不可思议,伸手摸了摸樱木的短发。
“不过虽然是天生的,但老师还是希望你可以把头发染成黑色,跟大家一样比较好………”

樱木微红着脸,没有说出任何辩驳的话,只能木讷似地点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他从不认为自己的红发是个什么样的罪过,然而人生才刚开始的他也还不能了解自己的红发在将来会给自己惹来什么样的小麻烦。例如在路上会被某些混混流氓藉故找碴,会被很多人当作是不良少年敬而远之,或者是他最在意的,被喜欢的女孩子拒绝交往。


当他走回教室时,只听见教室里传出一阵阵哗然大笑。

“喂喂,你看见了吗?”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那里刻了什么字?”

“是一把伞啦,情人伞唷!”

几个下课固定会去操场上踢足球的男生,在运动场旁边的樱花树上发现有人刻了字,一阵讪笑之后马上冲回教室宣布这个消息,把教室的气氛搞得沸沸汤汤。

“伞下面写了谁的名字?”

“小林麻美!”

“另一个是谁?”

“嘿嘿,听了可别吓到,是樱木花道!”

“哗~~~~~~”

教室里越来越吵闹,几个眼尖的人瞥见了樱木就站在教室门口,不知是谁一声“男主角来了”让全班都静了下来。正巧上课钟响,老师走进教室,没有人敢再发声。


樱木一头雾水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不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坐在隔壁的流川从桌上醒来,臭着脸的唸了句“吵死人”便不再说话,迳自拿出自然科的笔记摊开在桌上,开始撑着下巴死瞪着空白格线,格线上还留着开学时流川随手写下的“红毛猴”三字,眼神凌厉像是恨不得把白纸烧穿两个洞。

樱木满头问号地环顾整间教室,方才沸腾的气氛已经不再,只剩下老师在黑板上书写的沙沙声。身旁的流川很明显的散发出浓重的起床气,樱木皱了皱眉头没敢问他刚刚下课发生了什么事,却感受到一股视线向自己投射过来,抬起头,看见坐在二排首位绑着小马尾的女孩,有点害羞畏怯地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

他认得那个女孩,小林麻美。

忽然樱木的耳边回响起刚才听到的声音,情人伞,自己的名字,还有她的名字………

樱木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女生暗恋,而且还是同班同学!

后来整堂课樱木完全没有打瞌睡,满脑子都在想着小林同学怎么跟自己告白,然后两人会一起上下学,然后两人会手牵手,然后她会亲手做便当给自己吃,然后然后…………想得整堂课樱木不停地偷偷傻笑。


从这天开始,樱木经常注意小林同学的一举一动,也经常硬抓着流川提起她有多可爱多好(只是多半被流川甩手外加白眼两三枚……;;;),虽然很少有机会可以跟她说话,但就算只有一眼的注视也会让樱木当晚高兴得睡不着觉!

他正在体会着人生第一次恋爱的美好。

而当他还在揣测自己应该挑什么样的日子跟女孩告白时,女孩的纸条却早一步泊在他的鞋柜里,正好给了他一次表白的机会。

女孩约了樱木放学后在那颗写了字的樱花树下见面。樱木赶去赴约,只见女孩比他早一步在树下等着,见他来了便笑着朝他摆了摆手。

“小林同学,我…我………”
樱木紧张得支唔着连句话都说不好,红着脸看着女孩背对自己的背影,预先演练过十几遍的告白话语到了紧要关头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这个字是我刮掉的,我想你应该也不喜欢吧………”女孩抚着被刮坏的树皮,带着点歉意回头对樱木说道。
“这个不是我写的,真抱歉给樱木君带来麻烦了!”

“啊,哪里……”
樱木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笑了起来。

“我今天找你来只是想说,这个………”女孩也红了脸,从书包里摸出一封信笺递了上去。
“我想请你……转交给流川君,可以吗?”

“………啊?”
樱木一下呆了,无法对女孩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其实我暗恋流川君很久了……我看樱木君跟流川君好像是很好的朋友,我不敢跟他说话,所以才想麻烦你…………可以吗?”

“…………………”

………
……………


这天的天气很好,流川一个人放学回家后没多久就见到樱木来按门铃。门开了,樱木却只是苦着一张脸瞪着流川,不说话。

“白痴,想罚站就请便。”
流川说完便关上门,撇开樱木到花园里看自己亲手种的红豆。

樱木还是气闷不说话,却又不服气地跟着流川到花园去。

这是流川重新种到土壤里的红豆,红豆的小豆子叶早已脱落多时,长了新的本叶出来,渐渐开始分枝,流川翻了翻叶子,便开始给红豆浇水。

“这个,给你的。”
樱木掏出女孩的粉色信封,一脸委屈的递给流川。

流川瞄了一眼,接过信封丢到一边去,继续他的浇水工作。

“喂!你看都不看的啊?”
看见自己喜欢的女孩心意这样被糟蹋,樱木不由得一鼓怒气提了上来。

“我对女生没兴趣。”

“哈,你不会是对男生有兴趣吧?”

樱木只是想消遣一下流川,没想到却被他狠狠白了一眼,并且加上一句:“大白痴!”

樱木被这一眼噤了声,安静地看着流川专注地为两人一起种的红豆浇水。最后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想要替自己喜欢的女生讨回一点公道。

“那封信,好歹看一下吧?”

“……关你什么事?”

“那是女孩子的心意啊!难道你不了解喜欢一个人的心情?”

“无聊。”

“人家喜欢你,你却不知道,这样不是很可怜?”

“……人家喜欢你,你却不知道,这样不是很可怜?”

“干嘛学我说话?死狐狸!”

流川转过头,黑亮的眼深沉地凝视着樱木,樱木被看得发起窘来,忘记刚才自己有点生气的情绪,反而被这眼神搞得不知所措。

“什么啦………搞什么你?”樱木推了流川一把掩饰自己的慌乱。
“你不看那就算了!不看就不看!”

“………”
流川调回头,收回浇水的动作,开始无意义地抚摸着鲜绿色的叶子。

“我后来………还是跟她告白了。”樱木吞了吞口水,继续道。
“她说……她说我很好,但是她不喜欢红头发…而且,她已经先喜欢你了…………”

“…………”
流川在心里暗啐,只有女生才会找这种莫名其妙的藉口。

“我小时候曾经想过……想有像你这样的漂亮的黑发,也许老师说得对,跟大家一样比较好,说不定这样我就不会失恋了………”
樱木抽了抽鼻子,却笑了起来。

“白痴,”流川抚上樱木的红发。
“红头发没什么不好………”

“真的……?”

“黑发跟你不衬……”流川顺了顺手中的发。
“我喜欢红的。”

“去,你这狐狸也是有优点的嘛!”
樱木一把打掉流川在自己头上肆虐的手,破涕为笑。

“白痴………”流川低身拾起水桶。
“已经很晚了。”

“啊?”樱木抬头看了看微暗的天色。
“死了,再不回去我妈又要出来追杀我啦!”

樱木吐了吐舌头顽皮的笑了,完全忘记自己今天才刚失恋。

“我先走啦,死狐狸明天不要又睡过头迟到啊!”
樱木很用力的挥挥手,马上跑步离开。


“大白痴……”

流川站在家门前,看着樱木渐行渐远的背影,看着被自己丢到一边的情信,而天空,是火红夕阳燃烧的颜色。

那样的红,是世上最美,最迷人的颜色。

【3】 朋友




班导师在黑板槽放下她手中的白色粉笔,顺势拍掉指尖的粉笔灰,转过身微笑着面对台下的学生。她的身旁,正站着一位理着清爽短发的十一岁男孩。

男孩是新来的转学生,老师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将位置让给男孩做自我介绍。

黑板上的白色粉笔字,端正地书写着男孩的名字。

“大家好,我叫作水户洋平。”
洋平笑着环顾整间教室,眼光飘向座位后排的红发男孩,只见男孩很用力的跟自己挥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我刚刚才从东京都搬回神奈川县住,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可以再回来的感觉真好,希望可以跟各位作个好朋友,请大家多多指教!”

语毕,洋平很慎重地向所有同学微微行了个礼,让老师非常满意收到这样一位懂事有礼的学生。

转学生水户洋平的座位被安排在樱木旁边,隔着一个走道的空位。

而樱木身旁比邻的座位却是空缺的,没有人。


上午十一点钟,流川才正从温暖的被窝中醒来。
他忘了母亲今天一早就搭六点半钟的班机回北海道乡探望生病的外祖母了,所以除了被摔烂的闹钟之外,没有其他人可以叫醒他。

流川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刷牙时不小心在浴室滑了一跤,换衣服时把衬衫的扣子扣错,出门后五分钟才意识到自己没吃餐桌上母亲准备好的早餐,走路时打瞌睡差点撞到电线杆,到了学校门口又想起自己忘记写今天要交的数学习题……

流川拖着懒散的脚步走进教室里,讲台前的同学们正开始准备发放营养午餐,教室一片哄闹,这一切流川都没看在眼里,现在他只想赶快到自己的座位上,再好好地补他个半小时睡眠。(还没有睡够;;;)

但是他没有办法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樱木身旁那套专属自己的桌椅,正坐着一个他印象中不存在的同班同学。

“嘿,死狐狸,居然敢现在才来?”
樱木看见流川背着书包呆愣的伫在那里,很不客气地向他挥舞着拳头。

然后,流川便看见了那个坐在自己座位上,回过头来注视自己的男孩。

那是一张跟自己同样年纪的脸庞,有些不羁的帅气,短短的眉毛显得英挺,眼神温和,但那张脸的神情却像个既懂事又具包容力的成年人一样,一个早熟孩子的特殊气质,笑起来会迷死女孩子的那种。

不过很遗憾,流川枫并不是女孩子。

他瞬间迅速地在心里对这个人竖起一种相当程度的敌意。

“洋平,他就是我刚跟你提到的狐狸啦!”
樱木指了指流川向洋平介绍道。

“喔……原来你就是狐狸啊。”洋平朝流川笑了笑,伸出手来表示善意。
“我是今天来的转学生,我叫水户洋平。”

“………你坐到我的位置了。”
流川没有回应洋平的好意,只是冷冷地要他离开自己的座位。

“啊?抱歉抱歉!我忘了这是你的座位。”
热脸贴了一记冷屁股,洋平只有不着痕迹地伸回尴尬的右手,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

“喂,你干嘛这种态度啊?”
樱木不高兴看见流川对洋平这么不友善,有点挑衅的推了下流川的肩膀。

“大白痴。”

“你!”

“啊啊~好了好了,别这样!花道,你不是说饿了吗?午餐已经好了,我们快去吧!”
眼见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洋平赶忙出来打圆场,推着樱木到教室前面去领营养午餐。


流川在座位上瞪着前方队伍中笑闹得像哥儿们一样的两人,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饭也不想吃,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在心里暗骂了一百七十八句大白痴!

于是过了几分钟,他听见樱木端着午餐回来的声音,听见樱木说了一句“又在睡!”之后就只专注着跟那个姓水户名叫什么已经忘记的家伙在聊天。虽然明白自己这种行为很低级,不过流川还是假装自己正在熟睡着,以便自己很不道德的继续偷听两人谈话。

可惜失策,才偷听不到十句话,流川就不小心睡着了,以致于他根本什么重点也没听见,无法清楚姓水户名字已忘记的家伙的底细究竟是什么。


暑假才过完,新学期刚开始,九月的天气依旧炎热。

下午的体育课是在操场上踢足球。流川无聊地站在队伍后面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老师讲解各种足球射门的方法,他大多数的注意力都放在前面简直像连体婴般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身上。不只胸口气闷得有些难受,午后艳阳直晒顶上的热辣也让他开始有点头晕了起来,一阵风吹得操场上黄沙滚滚,几粒沙子顽皮地钻进他眼里肆虐,流川感到不太舒服的揉着双眼,闭眼的视线黑暗让他的脑袋更加晕眩……

当他再度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医护室内雪白的天花板,还有悬在上头刺眼的日光白灯。

“终于醒啦?”

身旁传来一把响亮的声音,流川闻声转头,看见樱木的红色脑袋在自己面前晃啊晃,一脸很受不了的表情。

“你很丢脸耶!男生居然会中暑昏倒,搞什么啊?”樱木坐在床边啧啧有声的数落着流川。
“谁叫你中午不吃饭偏偏要睡觉…………”

“痛……”
流川起身想要跟樱木顶嘴,一动却发现沙子还留在自己的眼皮里刮着自己的眼球,非常难受。他下意识的想要揉眼睛,手一抬起又马上想到身边有个比自己的手还要更有用的“东西”………

“怎么了?”

“有沙子,帮我吹。”

“……啊啊?”

“帮我把眼睛里的沙子吹掉,白痴连这都不会?”

“!!!…………谁说我不会?!”

樱木不服气的一把按住流川的肩膀,一手轻轻拉开他的下眼皮,很小心的替他吹着。流川放松身体让樱木替自己吹去眼底的沙粒,他的气息一阵阵扑在自己脸上,胸口那阵不适的气闷已经消散,取代的是心灵满足与温暖。流川还不是很懂得为什么自己感到心里有种缺口的时候,就会强烈的想要樱木来帮自己弥补,他只是一贯理所当然的需要,需要,所以必须向樱木索讨。

他知道自己很喜欢跟樱木在一起,不希望他被任何人给抢去,然而年幼如他还无法了解,这样如红豆幼芽般生长的细微感情,在将来会变得如何巨大………而现在却也不是他该思考该了解这种事情的时候。


“我饿了。”吹掉眼中螫人的沙粒之后,流川开口道。
“我早餐也没吃。”

“早餐也没吃?你自虐啊??”
樱木不可思议的看着流川,他无法想像连续两餐不吃的自己会饿成什么样子,流川居然还能撑到现在?

“帮我买吃的。”
流川以一种病人的高格调姿态向樱木提出要求。

“哼,我干嘛要帮…………”樱木看着流川略显苍白的脸色,心软了只得答应他无理的要求。
“好啦,我去帮你买面包,等我。”

“白痴,”樱木才要离开医护室,流川又一声将他喊住。
“我要红豆面包。”

“好啦好啦知道啦知道啦!”
樱木挥挥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没有看见坐在病床上的流川,露出一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笑容…………


但事情并不是这样就结束了,这样的满足只是短暂的一瞥,随之而来的是愈积愈累愈像座火山的不满情绪即将喷发!

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将近一个礼拜,流川枫的忍耐也快到要达极限!

他无法忍受樱木跟别人过度亲近;
他无法忍受樱木跟别人打情骂俏(?);
他无法忍受樱木坐在自己身旁,却很少把自己当成一回事看待!


[姓水户名什么的家伙,我卯上你了!!]

流川不满的情绪即将爆发前一秒,樱木一声叫唤把他的理智拉了回来。

“你今天好奇怪,都没睡觉。”
樱木小声地对流川耳语。

现在正在课堂上,黑板前站的是曾将两人赶到教室外罚站的凶悍女老师。

流川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任何反应,沉默。

眼见流川根本理都不搭理自己,樱木扁扁嘴自讨没趣的调回视线,才想换个边偷偷跟洋平说话时,流川的笔记本却悄悄移了过来。

[大白痴!]
笔记本上只写了这句话,外加一只歪斜丑陋的猴子涂鸦。

[谁是大白痴,死狐狸!]
樱木冒着青筋回了这句话在白纸上面,想了想,也跟着补上一只画得像只鳄鱼的难看狐狸图案递回去。

[白痴,你美术不及格啊?]
笔记本又移了过来。

[你才不及格,瞧你画得像只熊!]
笔记本又递了回去。

[…………………………]

[喂,没话说也不用写一大堆黑点给我看吧?真受不了你………]

[你跟那个家伙很要好?]

[你说谁啊?]

[姓水户的家伙,坐你隔壁。]

[他才不是什么家伙咧!他叫水户洋平!]

[那你干嘛跟他那么好?]

[我跟他好又怎么样?嘿嘿………难不成你在吃醋啊?]

[大白痴!]

[他是转学生,不过其实我们幼稚园就认识了啦…………上小学之前他爸爸因为调职全家搬到东京去了,最近才又搬回来,老朋友可以再见面当然好啦!]

[喔。]

[从以前我们就很要好了,所以看他又搬回神奈川住,当然很高兴。]

[…………………]

[喂喂,又没话说啊你?]

[没事………]

[什么东西没事?]

……………
………

樱木把笔记本递回给流川之后眼巴巴地等着他再递过来,没想到流川看完之后閤上了本子,趴在桌上一下子就睡着了。

那一觉流川睡得又香又甜,什么梦也没有做,就这么睡到了放学时间。


钟声响过后,同学们都收拾了书包准备回家去,流川才慢吞吞地从桌上起来,胡乱擦去流在手臂上的口水,茫然的环顾四周,发现樱木还坐在位置上。

“睡得像猪一样啊你………流这么多口水,好恶心!”
樱木有点嫌恶的看着流川有点狼狈的起床模样。

“白痴………”
流川精神混沌的抹了抹脸开始收拾书包,离开座位也准备回家去。

“喂,站住!”樱木喊住要离开教室的流川。
“你这欠钱不还的小人!!”

“……说什么?白痴…………”
流川回头,没听懂樱木的话。

“忘记了?你上礼拜还欠我红豆面包的钱,一百块!”樱木伸出手向流川讨债。

“没钱………”
流川迈着步子要往前走,又被樱木叫了回来。

“没钱?那就请我去你家吃晚饭!”

“…………?”
流川怀疑的看着樱木,稍微清醒了些。

“请朋友去家里吃饭,天经地义吧?”
樱木双手叉腰,骄傲的摆出一副‘请我是你的荣幸’的姿态。

“你是我朋友吗………?”
流川眯起眼,一脸不屑。

“喂,我不是你朋友还有谁是你朋友啊?走啦!”
樱木朝流川跑去,一把抓起他的手就拉着他在走廊上狂奔了起来。

“放手!大白痴!!”
流川试图甩开樱木的手,却把他抓得更紧。


“死狐狸,我要你记着!”樱木一边跑,一边回头对流川说话。
“洋平是我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懂吧?”

两人跑出了校园,在街道上飞奔了起来。

“白痴,不是那边!”流川反捉住樱木的手,狠狠地握在掌心里。
“抄近路!”

流川反客为主的抓着樱木跑向另一条路。两个十一岁的少年在街道巷弄里飞奔着,夕阳渐渐变红了,美丽的金色阳光将两人奔跑的身影拉成两道长长的年轻岁月,映在这座他们共同成长的城市里,源远流长的回忆。

流川喘息着看见和自己并肩奔跑的樱木花道,晶亮的汗水从他脸上滑落,耀眼的笑容擎在他的唇边,流川把樱木的手握得更紧了。

奔跑在绕了离家几百公尺的远路上,他希望,这条路遥远得没有尽头,那么他就可以只和樱木一个人,手牵着手一起奔跑着,永远也不会松开彼此……………


 


【4】 梦




流川的家是一栋两层楼的洋房,前院的小花园里种了一棵枫树还有各式花草,以及流川亲手栽培的红豆树。

“妈,我现在在同学家,今晚不回去吃饭了!”
“……啊?就是那个……那个………上次那个我躲到他家院子去的那个同学啦!”
“才不是咧!是人家要我去的,他叫我一定要去的啦!!他一点都不觉得麻烦,一点都不!”

流川坐在自家的餐桌上,有点好笑的看着樱木打电话回家跟母亲报平安的慌张模样,全然不在意樱木那些完全颠倒黑白的说话内容………


“大白痴………谎话还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等樱木挂了电话之后,流川忍不住调侃道。

“我哪有说谎?”
樱木一屁股坐回餐桌前,拉下眼皮朝流川做了鬼脸。

“明明是你自己硬要来,并没有人邀你……”

“你还敢说?刚不知道是谁拉着我跑远路!跑得我累死了,我还没跟他算帐咧!!”

“……谁?我已经忘了………”

“啊~~~你这欠扁的家伙!!”


“好了好了,枫,说话不可以这么没有礼貌!”流川的母亲及时出现阻止两人即将开吵的火爆场面,并在樱木面前放下一盘热腾腾的美味蛋包饭。

“樱木君,快点趁热吃吧!如果不够的话,厨房里还有很多。”
流川的母亲流川堇很亲切地向樱木笑了笑,她很喜欢像樱木这样活泼可爱的男孩儿,在餐桌待着看了一会儿才回厨房去替流川端他的晚餐。

“嘿,你妈好漂亮,煮的菜也好香。”
樱木朝流川眨眨眼,吃下一口蛋包饭,幸福的满足感。

“白痴……”
流川盯着樱木囫囵吞枣的吃相,皱了皱眉。

此时玄关的门打开,伴随一把女声在门口轻轻响起:“我回来了。”

进来的女孩是流川的姐姐,流川梓,十六岁,高中二年级。

“小梓,先坐下来吃饭吧?吃完再回房去。”
流川堇在流川面前放下他的晚餐,跟女儿吩咐道。

“嗯。”
流川梓捡了一个座位坐下,只用了三秒钟的时间打量了下坐在流川旁边的樱木花道,接着马上从书包里摸出一本服装杂志开始阅读着。

“你家好好玩,一家人的名字全都是植物。”
樱木用气音和流川说话,但声音还是大到让流川梓听见了,她从书中探出一眼,不一会儿又继续埋首于杂志内页。

“白痴,闭嘴好好吃你的饭!”
流川微瞪了樱木一眼要他别多话。


晚上七点钟,流川一家人围着餐桌一块儿吃饭,有流川的母亲、姐姐、流川枫,还有樱木花道。

“你爸怎么不在?”
樱木咀嚼着口中饱满的米粒向流川问道。

“他在美国出差,下个月才回来。”
流川妈妈微笑着接过流川不欲吐出的答案。

“喔,好棒,美国耶!”樱木笑着又吞下一口饭。
“狐狸你以后要是也去的话一定要找我!”

“大白痴!”

“哈哈……樱木君都是这么叫小枫的吗?”流川妈妈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可爱的绰号啊……真适合他。”

“嘿嘿,是吗?”
樱木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忽略流川发射过来的杀人电波,迎向流川妈妈温暖的笑容,当他眼角瞥见流川姐姐牵动嘴角的表情,却一下子红了脸低下头开始猛扒饭,他对漂亮的大姐姐没什么抵抗力……(^^;;;)

这顿饭樱木吃得很开心,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家人的气氛,并且笑着允诺流川的母亲以后一定常来。

[今天有樱木君在真好,这两个孩子都像他爸一样,一个比一个还安静,樱木君来了以后就热闹多了,真好………]

[我第一次知道小枫有像你这样的朋友呢……有点惊讶,在这之前我从来没见过他跟谁很要好过,还有点担心他是不是交不到朋友………这孩子的个性就是这样麻烦。可以的话,希望樱木君……跟他做永远的好朋友,好吗?]

樱木关上流川房间的门,想着流川母亲刚刚跟他说的话,再看看坐在床边的流川,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能迳自打量着流川的房间摆设。

墙上贴着浅蓝色的壁纸,使得整个房间呈现出一股凉凉的冷色调;房间的摆设并不像是一个小学六年级男生会有的样子,乾净整洁一尘不染,任何东西该是哪儿的就是哪儿的,书柜里除了几本杂志之外只有学校课本,樱木抽出其中一本杂志,发现里面的内容全是英文,他一个字也看不懂,倒是那些花花绿绿的人物图片吸引了他的目光。

“原来你懂英文吗?”
樱木一边翻看一边语带惊异的问道。

“不懂。”流川拾来一颗篮球在手上把玩着。
“爸爸带回来给我的,我喜欢那些照片。”

“看照片你也高兴啊………”
话是这么说,但樱木看着却也渐渐沉迷在这些图片中,照片中的美国篮球员高大的身影,帅气的扣篮、上篮姿势,无一处不吸引着他。


后来樱木才发现,流川对篮球的喜爱,不只是房间里的几本杂志几张球员海报,他有更广大更长远的梦想,将来等着他去亲手实现。然而现在的樱木花道还没有意识到所谓的梦想是什么,他只想要快乐的生活,他只看得见今天,从不去在乎明天,也不认为未来有什么好担忧的。他总是单纯直率地去面对一切事情,在他还是个孩子的现在,不能了解自己的单纯直率只能是一种个性的表现。在那片遥不可及的蓝天下,樱木仰头望去,一道长长的机尾拖曳的痕迹,他伸手,却连它的影子都抓不住。


学校的作文课堂上,老师指定的题目是:未来的梦。

樱木望着摊在桌面上的稿纸发起愣来,他从没思考过什么未来的梦这种东西,比起这个,他所在意最接近现在的未来的事,大概就是今天晚饭会吃些什么。

眼看班上所有的同学都低着头振笔疾书,樱木呆坐着的样子便显得更加茫然无措,他偷偷转头看右边的流川,却发现他趴在稿纸上睡着了!再转向左边看看洋平,他支着下巴慢调斯里的爬着稿纸格子,既不马虎却也没有很专注的模样,让樱木看得更加茫然………

写作时间只有一小时又三十分钟,流川睡满了一个小时之后才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打着呵欠开始写他的稿;而另一边樱木的稿纸,上面只有他用格子玩起井字游戏的圈叉符号;直到老师宣布停笔,开始点名请同学起来发表的那一刻,樱木还是连一个字也没有写。

流川是第三个被点了名的同学,樱木偷偷瞄了一眼流川的稿纸,他只写了不到半张的内容,有点庆幸自己跟流川的国语文程度相去不远。

“未来的梦,”流川唸完了题目顿了下,低头看了樱木一眼,才又继续唸道:
“我未来的梦想,就是加入NBA,到美国去打篮球。”

短短一句话,流川结束了自己的作文发表,无视于老师微微抽蓄的嘴角,坐回自己的位置,又朝樱木看了一眼。

樱木不懂他那一眼究竟是带有怎么样的嘲讽意味,那眼神彷佛对自己有着十足的挑衅。

樱木对这一眼为之气结,只能忿忿地瞪着流川,嘴里碎唸着死狐狸臭狐狸狐狸就算跑到美国还是只日本狐狸!


“樱木君,请你起来发表一下你的梦想吧!”

在樱木忙着对流川‘施咒’的当时很不幸地被点了名,整个人像被雷击中般的呆在自己的座位上,还是洋平在一边给他捅了好几个拐子才晓得要站起来。

“我……呃………我的梦想……………”
樱木抓着自己空白的稿纸,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低头去看向流川,又是那样略带嘲讽的神色向自己投来!

瞬间一把无名火从樱木胸口窜起,他不想输,不想认为自己应该输给流川。原本拧起的眉头舒展开来,樱木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拿起自己的稿纸,对着空无一字的绿色格子,开始自信满满地唸了出来:

“我的梦想是当一个天才,一个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超越的天才,就算是那只想去美国的狐狸也一样!没有人可以赢我,我也从来不会让自己有输的机会。没错!我就是天才,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无人能比的天才!”

一下子全班鸦雀无声,老师也站在讲台上,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喂,当一个天才有什么不对?”
樱木纳闷于同学和老师的反应,他对于自己发表的梦想可是再满意不过。

“很……很了不起的梦想啊!花道。”
洋平噗嗤了一声笑了出来,拍拍樱木的肩表示认同。

“大白痴………”


放学钟响之后,樱木抓住流川欲背起的书包,用一脸自认为同样挑衅意味十足的表情向流川放话:

“喂,你刚刚都听清楚了,对吧?”

“……什么?”

“我说我是天才,连某只想去美国的狐狸也别想赢过的天才!”

“喔………”流川挑挑眉。
“就凭你,行吗?”

“有什么不行?!”樱木倏地站起,狠狠拽住流川的书包背带不让他走。
“你说你想去美国,是吧?”

“怎样?”

“那我……我………”樱木像在忍耐什么似地吞了吞口水,马上又恢复一脸凶恶的表情瞪着流川说:
“我也要去!”

教室里的同学几乎都离开了,灯光也暗了下来,窗外微蓝的天光照着樱木不服输的脸,因怒气而微红的双颊,流川看着,忍住自己想要微笑的欲望,拉开樱木的手,转身背对着他。

“你行的话,”流川回头瞥了樱木一眼。
“我就等你。”

没有料到流川的回答,樱木傻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流川离去,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大喊着“死狐狸等等我”便追了出去。

十一岁的天空有着广阔无边的蓝,那样的蓝,让他们看见了世界不只有这么大。

让他们知道,两个人的梦想,其实,并不远。
【5】 御守




当流川长大成年了之后,只要一看见自己身边的那枚黑色布袋,便会想起自己小学毕业的那年冬天,樱木对自己说了什么话。

“以后只要看到这个,一定就会想起你吧?”


毕业的前半个月,班上的同学们大致都已清楚自己将会去唸哪一所学校。

中学就读是以居住地的学区位置来划分的。樱木和流川的家距离并不远,但是中间却偏偏生出那么一条肉眼看不见的线,硬生生地将两人划归在线的两头,无法跨越。

但樱木并不了解这一点,他曾经天真以为身边的人都不会有离开自己的一天,无论亲人,无论朋友,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流川将会像洋平那样,和自己一起就读和光中学。

直到后来他无意听见几个女同学的谈论对话,才气冲冲地跑去质问流川。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要去富丘国中?!”
樱木把趴在座位上睡觉的流川拖起来,等不及流川清醒就把他扯到座位外头狠狠将他推倒在地上。班上同学都见识过樱木暴躁的脾气,一见状立刻个个闪到远处去避难。

洋平看着这样突如其来暴怒的樱木一下子傻了眼,久久无法做出反应;而被莫名其妙摔在地上的流川也马上被坚硬的地板给碰醒了,抚了抚被撞疼的手肘和腰臀,冷眼瞪向樱木。

“白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喂,花道,冷静一点!”
洋平扯了一下樱木的袖子。

“放开我,洋平,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樱木甩了甩手要洋平别多事。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去富中?”

流川拍拍身子站了起来,两个近一百六十公分的男孩比肩而立。流川冷漠的视线从不畏惧迎向樱木的怒火,两人沉默对峙了许久,流川才开口道:

“………我从来没说过要去唸和光。”
一句不怎么具有爆炸性的话,却成功地挑起了樱木的激动情绪!

“那你至少可以先跟我说啊!”

“跟你说又有什么用?”

“你!”

樱木抡起拳头狠狠地往流川的左颧骨揍过去,头也不回地奔出教室;洋平没想到樱木真的会打人,先是愣了一下,不解的看了流川一眼,才赶紧追了上去。

[还真痛………这白痴!]
流川皱眉摸了摸被打疼的脸颊,感到有点热胀,指尖按着那痛处揉压了几下,空下的右手捏成一个紧紧的拳头………

………………


“花道!樱、木、花、道!!”
洋平将手扩在嘴边大声地喊着樱木的名字,几乎要跑遍了整座校园,却连个樱木的影子都没见着。

今日温度摄氏0℃,西风冷冷地吹着,洋平抱着胸口打了个抖,着实感到冬天的寒冷,心想樱木是那种一旦要躲就绝对没人找得到的他的个性,于是打算放弃寻找樱木的下落,却在经过教学楼的玄关时,意外发现一簇红发藏在室外楼梯口的墙角处若隐若现。

“花道?”
洋平喊了一声,没有得到樱木的任何反应。他耸耸肩,蹲坐在他身边陪他。

“外面很冷啊…………”洋平搓搓冻僵的双手,自顾自地说话,并不期待樱木会回答。
“再过一两个月,我们就是国中生了耶!”
………………
“当一个国中生就可以做好多好多事了,那种生活应该很棒吧?”
………………
“花道你上了国中以后想做什么?”

洋平转过头看了看樱木,见他被冷风冻得绯红的脸颊,还是倔强的鼓胀着不肯说一句话。洋平撇了下嘴角,起身走进教学楼里角落的贩卖机,买了两杯热可可亚,走回樱木身边递了一杯给他。

“喂,你不是希望我白花这一百块吧?我一个人可喝不下两杯。”见樱木一点也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洋平只得把饮料杯口直接抵到樱木的唇边。
“喏,杯子都碰到你口水了,你不喝也没人敢喝啦!”

樱木犹豫了一下,这才接过纸杯,过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谢了。”

“你刚才为什么要生气……?”

“……………”

“认识你这么久,我没看过你对别人这么凶耶………”

“……………”

“啊,如果是我的话,你也会这么生气吗?”

“………你才不会。”

“嗯?”

“你不是一直都在我身边吗?”

“哈哈………是啊。”洋平笑了笑。
“这么说你比较相信我啰?”

“什么?”

“不然你何必要生流川的气?只不过是上不一样的中学罢了…………”

“可是………”
樱木被问得发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算唸不同的学校,还是可以继续作朋友的吧?”

“……………”

“唔………外面真是冷死了,我们还是进去吧?”
洋平拍了拍屁股站起来。

“好甜………”
樱木望着已经喝空的纸杯底部的巧克力残渣。

“嗯,不过喝这个身体应该有暖和一点吧?冬天还是喝热的东西好啊………”
洋平伸了伸懒腰,兀自走进教学楼里。

“我想喝热腾腾的红豆汤……………”
樱木喃喃自语着,抬头看着白茫茫的天空,冷冽的天,似乎就要下起雪来………


然而流川并没有忘记,和樱木共同的约定。

他采下豆荚中的成熟红色果实,一颗颗的晶莹饱满躺在掌心上。他不肯对樱木解释任何一句话,犹如他从来不肯承认坦露的情感,从一株小小的芽,逐渐生长,他在等待,等待它结出漂亮的果实,再持续栽种;一株芽孕育出数个独立生命,以等比级数成长,放任它蔓生,越来越紧密,越来越茁壮。这是他从小就种下的,但等到他长大才会明白,他当初种下的,不只是一棵小小豆芽。


直到毕业典礼结束的那一刻,樱木都没有再跟流川说任何一句话。

班上的女生抱着哭成了一团,甚至有几个男生也在偷偷地擦眼泪,但樱木并没有眼泪可以流,因为他最好的朋友跟他一起上同一所中学,以后还多的是机会可以见面,所以也没什么好感伤的。典礼结束后,樱木只是简单地跟洋平道别,便跟着一同来观礼的母亲回了家。

樱木其实一直都在生流川的气,虽然他极力想装出蛮不在乎的样子,但从他异常安静的表面看来,任谁都看得出来他闷了一肚子气无处宣泄。

包括流川在内。

樱木气闷地坐在地板上看电视,电视上播着搞笑的脱口秀节目,但是樱木看着却笑不出来,满脑子的流川枫三个字在打转,转得他快要疯掉了!

[混帐…………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我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我们不是朋友……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混帐混帐你这混帐王八混帐王八死狐狸──!!]


一连串的电铃响起,樱木忙着在电视前咒骂流川枫,樱木的母亲在厨房里做饭,听见铃声便探了头出来要樱木去开门。

“我不要啦!你不会自己去开?”
樱木气得重重捶了几下地板,却捶得疼了开始对拳头猛呼气。

“小花,这是你对妈妈说话的态度吗??”
母亲的口气带有一点威胁意味。

“哇啊~我说过不要叫我小花,好恶心!!”
樱木抱着骼臂猛搓身上泛起的疙瘩。

“那就给我快点去开门!”

“好啦知道啦………每次都那么凶……………”


樱木乖乖的去应门,门开了,他却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屈服在母亲的胁迫之下。

门外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流川枫。

“你来干嘛?”樱木瞪着眼,一脸杀气又提了上来。
“我们家不欢迎王八狐狸!”

“白痴,说什么?”流川白了他一眼。
“为什么那么早走?”

“我爱什么时候走关你屁事?”

“哼。”

“哼你的头啦!没事就滚回你家!”

“………你在生我的气?”

“谁有空生你的气啊?”
樱木扭动鼻子骄傲抬高下巴,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望着流川。

“大白痴,”流川伸手探进裤袋内。
“我拿这个给你。”

流川手紧握着一个东西,手心向下要樱木出来接,樱木原本不想拿,但看到流川那样一副壮士断腕坚忍不拔的表情又感到有点好笑,下意识便伸出了手,摊开,流川松开手指,那东西就落在樱木手上,掌心充份感受到它的重量。

“护身符,给你的。”

樱木的手上是一枚黑色的小布袋,手指搓揉,可以感觉到里面一颗颗突起的颗粒,还有一张纸似的薄片。

“这是…………红豆吗?”
樱木眼光惊奇地看着手上的东西,移动手指想要将它打开来看。

“白痴,不能开!”流川阻止樱木的举动。
“打开就没效了。”

“喔…………”樱木将袋子放在手上把玩着。
“为什么给我这个。”

“护身符。”
流川只是重覆这句话,没有多作解释。

“你也有吗?”

流川伸手掏出自己的给樱木看:“一人一个。”

“喔………”樱木看着自己手上那一个,再看看流川手上那一个,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吗…………”

…………
…………………

两人就这样站在门口不说话,樱木低头死盯着自己的左脚拇指,而流川在等他的下一句话。

“你说的对,就算告诉我也没用。”樱木抬起头看向流川。
“你还是一样要去读富中,我们还是一样要分开。”

“白痴,我们不会分开。”流川摇了摇手上的小布袋。
“我们有这个。”

“啊,是呀………哈哈…………”樱木笑着抚了抚手上的护身符。
“以后只要看到这个,一定就会想起你吧?”

“………………”

胸口一阵热意涌起,流川看着眼前微笑的樱木花道,知道他们升上国中以后就要分离了,但心里一点也不难过,只要还能再看得见对方,无论什么样的距离都不算遥远。


“小花,怎么开个门这么久?”
樱木的母亲走到玄关来,只见两人像个木头似地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啊啊!我说过不要在别人面前叫我小花啦!!”
樱木红着脸朝母亲大叫。

“啊,这是你朋友吗?好眼熟…………”樱木妈妈无视于樱木的抗议,迳自打量着门外的流川。
“不管怎样,要不要进来坐坐?饭已经做好了,就顺便吃个饭再回去吧?”

“哇!不行啦!他马上就要回家了,她妈妈会骂人的!不行不行!狐狸你快点拒绝啊!”
樱木拚命向流川使眼色。

流川看了樱木一眼,微微鞠了躬,一脸漠然地回答:“那么就打扰了!”

“你!你!你干嘛答应?我叫你不要答应啊!!蠢狐狸~~~~”

“………大白痴!”

樱木妈妈笑容可掬地侧过身,让两人吵吵闹闹地进了屋,门轻轻关上扣了锁。厚厚的云层被风拨开,钻出的耀眼的冬季阳光,温暖地照在樱木的家门前。

未来的路,还很长。

【6】 波流




房里有一面狭而长的穿衣镜。

镜中的身影是十二岁的樱木花道。

他身上穿着和光中学的男生制服,一袭纯粹的黑色,衬出他的红发以及修长的身形,显得非常帅气。

“我们家花道总算也像个大人了啊…………”
樱木的母亲一阵感慨,站在樱木身后替他整理制服的领子,看着镜中个头比自己还要高的儿子,不禁感到欣慰。

“这个样子好拘束,我可不可以把扣子解开?”
樱木别扭得拧着上衣前襟,不能适应这样制式的上衣穿着。

“当然不可以,去学校衣衫不整像什么样?”母亲轻轻斥责了一句,顺了顺樱木的制服,注意到樱木覆盖在薄薄红发底下的耳朵,皱了眉头。
“你早上起床有没有好好洗脸?”

“嗯,有啊。”
樱木继续拧着自己的衣襟,试图让自己感到舒适一点。

“我不是教过你男孩子要特别注意耳后脖根的清洁吗?再去给我重洗一次,去!去!”
母亲一边碎念着一边把樱木推进浴室里。

“啊~~~不要推我啦!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会自己洗啦!”

“不是小孩子的话怎么教你的你都听不懂呐?………还有,不要再拉你的制服了!要是拉皱了我可不负责帮你烫!快一点,上学要迟到了!!”

“好啦,啰嗦!”


母子俩一大早就在屋里忙着。这天是樱木开学的第一天,从今天开始,樱木花道就是中学一年级的学生了。

樱木站在和光中学的校门口,身旁尽是来来往往的中学生。樱木抬眼望去面前的教学楼,春天的樱花被风吹舞在空中,樱木看着这样青春气息满溢的校园,觉得自己真的已经长成一个大人了。(虽然实际上还是个小毛头……;;;)

“早啊,花道!”
肩上传来一阵轻击,樱木转过头去。

“喔,早啊!洋平。”
樱木笑着回他一击。

“当个国中生的感觉怎么样?”
洋平俏皮的向樱木竖起大拇指。

“………棒呆了!”
樱木也回他一个大拇指,两人笑着像哥儿们似地勾肩搭背走进校园里。


新生所属的班级是由学校电脑乱数分发而成的,尽管如此,樱木还是跟洋平被分配在同一个班级里。两人找到一年五组的教室之后,拣了最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由于樱木的红发,以及他身上那件最后实在无法忍受而解扣开襟露出里边白T-shirt的黑色制服上衣,那一身行头让同学们误以为他是那种会勒索掐架的不良少年,于是教室里的座位分布随着人越来越多渐渐衍生出某种现象──方形的教室从最靠近前门的座位延伸到樱木最角落的座位,整条对角线密度开始由小到大呈线性前进的奇特景象;教室前方和靠走廊的位置高朋满座,而以樱木和洋平为中心的座位向外数去两个座位以内的范围则空无一人。

“嘿,这么空的位置坐起来真舒服!”
樱木笑着大喇喇地拉开座椅把双腿靠在桌面上。

“哈哈,就是啊。”
洋平大致看得出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也只是笑着附和,并没有多说什么。

“喔,你看,门口来了一个头发卷卷的金毛男!”
樱木突然放下双腿,对洋平指着教室的前门。

“耶?真的咧…………”洋平看着那个染了一头金发正在寻找空位的男生。
“那头金毛的显眼程度跟你还真有得比喔!”

“什么话,本天才的红发才是帅气无人比好不好!”
樱木不满的埋怨洋平。

教室前方几乎都坐满了,那位“卷卷金毛男”只能走到教室后方,当他靠近樱木时自然也注意到他那一头张狂的红发,不过也只是看了一眼,便不置可否地选择坐在洋平前面的座位,撑着下巴开始打瞌睡。

“又有人进来了。”
洋平小声地对樱木说道。

“哈哈………这次是个胖子!”
樱木看见一个戴着眼镜顶着一肚子肥硕的男生,也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检视了一下所有的空位,便毫不考虑地坐在樱木前面。当他坐下的时候,臀部甚至还顶到椅背,把樱木的桌子撞得向后移了点。樱木被撞得吓了一跳,洋平则是诧异的眼光看着樱木被撞斜的桌子,表情惊叹。

“喔,不好意思!”
眼镜胖子转头向樱木道了声歉,坐定位置之后便从书包里掏出一袋洋芋片,开始喀啦喀啦地吃了起来。

之后老师也走进了教室,原本正在笑闹的樱木和洋平两人安静了下来;卷卷金毛男从瞌睡中醒来,抹了抹差点流出来的口水;眼镜胖子又朝嘴里塞了好几片洋芋才不甘心的把袋子收进抽屉。

后来樱木和洋平才知道,金毛男的名字叫作大楠雄二,而眼镜胖子的名字是高宫望。但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这两个现在还只是同学的人,在将来会变成他们共同的死党。


开学第一堂课是樱木最讨厌的数学。桌面上摆着崭新的数学课本,樱木对数学一点兴趣也没有,正确来说,他对所有学科都毫无兴趣。但这是他答应母亲的,至少要把中学好好唸完,所以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从书包里拿出铅笔盒来。书包里跟着掉出了一样东西,樱木弯腰拾起,发现是那枚黑色的布袋。

樱木拍去小袋子上的灰尘,把它拿到桌上把玩着。一粒粒可爱的红豆在袋里滚来滚去,樱木不停地捏着袋子,想起了另一个人,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心想那个人或许就像以前一样,正在课堂上打着瞌睡吧………?


然而那个应该打瞌睡的人其实整个早上都一直清醒着。

中午休息时间,流川走出教学楼逛到操场上,那里正摆着各式各样社团招生的摊位。大家都还在忙着用餐,所以参观的人并不太多,流川走进人群内,无视于其他社团摊位还有一路上见他长得俊而向他招呼试图吸引他入社的学姐们,他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就是篮球社的招生摊位。

但他整整走完一圈操场,却没见着篮球社的摊位,棒球足球橄榄球倒是一大堆。一问之下,才晓得篮球社并没有摆摊,如果要报名,就只有直接上体育馆或社团办公室去。

流川找到了社团办公室,里面却一个人也没有,只能找到体育馆里来。体育馆里的人并不多,只有三两个人在练习,流川有点茫然的站在门口,不知道该找谁问好。

“有事吗?”一把女声在流川身边响起,流川转头,看见一个卷发的女孩来到自己身边。
“看起来挺生嫩的样子,你是今年的新生?”

流川点点头,开口问了她报名的事。

“想加入篮球社?不错嘛你这小子,有眼光喔!”女孩突然很有魄力的拍了下流川的肩,很不矜持的大笑了起来。

流川在心里暗自感到惊讶,以往他所遇过的女孩看见自己大多是一副羞涩脸红的模样,见多了也烦;但眼前这个女孩却很不一样,完全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男学生来看待,潇洒豪放的中性性格,让流川第一次对女孩子产生好感。

“哪,这个是报名表,填好再拿来交给我就可以了。”女孩递上一张纸给流川。
“练习时间是放学以后,放学以后我都会在这边。………喔!我忘了说,我叫彩子,今年二年级,篮球队经理。”

彩子伸出手,向流川友善地微笑。流川第一次看见有女孩跟自己见面要握手的,先是迟疑了一下,下一秒便毫不犹豫的握住了她的手。

“我叫流川枫。”

“喔………流川,那就欢迎你加入篮球社啦!”

走出体育馆,流川专注地看着报名表上的每一格栏位,每一个假名每一个汉字都很仔细地读过。忽然一瓣樱花飘落到纸上,流川惊了一下,拂去纸上的花瓣,抬头看见体育馆的墙外,正好就种了棵樱花树,粉红色的樱花雨随风潸然落下,美丽异常。

[那个白痴…………不知道怎么样了?]


樱木这几天都过得很高兴,高兴到似乎变得有点亢奋。

一来是国中生的身份让他感到新鲜,二来是因为那头红发一下子让他变成全校众所皆知的名人,深深满足了他的虚荣心还有成就感,但他还不知道,自己嚣张的行径还有引人注目的红发,即将为自己惹上麻烦。

“………听说你们是一年五班的樱木花道,还有水户洋平?”

放学时刻,正当樱木和洋平笑着走出教室时,被好几个三年级的学长们给拦了去路。

“没错。”
野兽般的直觉让樱木提高了警觉,知道眼前这几个家伙摆明是刻意来找碴的。

“呵呵………你们是新生嘛?所以想认识认识你们。”其中一个高头大马的平头男挑着眉,一副跩个二五八万的表情。
“不介意让我们彼此好好认识吧?”

“喔…………”
樱木看了洋平一眼,眼神流露出笑意。

“不就是认识朋友嘛!那有什么问题?”
洋平看了樱木马上知道了他的意思,也跟着对面前一帮人微笑起来。


两人被带到校园的死角去,在体育馆的后方,五个三年级的学长们围着樱木还有洋平两人,开始一个个掰弄拳头。

“红毛的,你很屌吗?”其中一个挑染金发的家伙针对樱木。
“知不知道这个学校的老大是谁?”

“老大?”樱木装出一脸疑惑的表情,不一会儿随即反应道。
“喔………我想起来了!”

此话一出,身为老大的平头男马上显出一副骄傲得意的脸,摆出唯我独尊的派头,却在下一秒被樱木浇了盆冷水。

“和光中学的老大,”樱木毫不畏惧的扫视过眼前每一张脸孔。
“从今天开始,就是樱木花道了吧?”

“什么───?!!!!!!!!!”三年级马上被这句话刺激得群起激愤。

“这一年级的死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他妈的!杀了他!!”“今天就让你知道是谁该叫谁老大!”“给我上!揍到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一帮人打成了一团,二对五,樱木和洋平应当是处于劣势的,然而两人却在人群中打得不亦乐乎,彷佛这场架不是灾难,而是一场游戏般的享乐。

“喂!老师,有老师过来了!!”

不知道是谁场外大喊,一场混战瞬间停了下来,三年级的学长们被揍得满脸是伤,直嚷着“下次给你好看!”或“算你走运!”之类的逊话便一个个逃离了现场。

“老师在哪?根本没人啊!”樱木吐掉口中的瘀血,揉了柔嘴角的伤痕。
“去,本天才还没打够咧!真是坏事…………”

“不知道………”洋平环顾了下四周,发现到墙角有人影晃动,便朝那影子喊了过去。
“喂!是谁在那里?”

只见人影骚动了一下,过了几秒钟才慢慢现身,定睛一看,发现藏在那里的不止一个人;再更仔细点,发现那两个人都非常眼熟。

“你们是………大楠,还有高宫?”洋平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出这两人的名字。
“刚刚说老师来的是你们吗?”

“是的。”大楠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那头金发,显得有点不知所措慌张的指着身旁的高宫。
“喂,别误会,我可不是没种出来帮你们一起打,是这家伙一直阻止我的!”

“我哪有?”高宫马上不服气的反唇相讥。
“我只是想到更好的办法,这样我们才不会浪费力气,你没看这办法多好用,你应该叫我高宫博士才对!”高宫说完还刹有其事的推了推眼镜,摆出一副知性样貌。

“哈哈………所以你们才喊老师来了吗?”
洋平看着说相声似的两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去,你们干嘛半路杀出来啊?”樱木反而显得有点不高兴。
“我架打得正爽你们就出来坏我好事,搞什么…………”

“红毛,好歹是同班同学,见义勇为一下是当然的。”

“混帐,红毛是你叫的?”

“好啦,同学一场就别吵了!”洋平赶忙出来打圆场。
“这么晚了,大家就一起回去了吧!花道你敢还说咧,这个样子回去不被你老妈骂死才怪!”

“啊啊~~~我忘了!我这样子怎么办啊?哇──”

“哈哈哈哈哈~~~~~”


走在夕阳西沉的道路上,四个男孩打打闹闹着回家。

流川在体育馆里,汗水滴落着专心致力于篮球运动的基础练习。

此时此刻,他们忘了一切,短暂忘却所有他们曾经想起的人,只记得投注自己的青春与血汗,过着自己的人生。

樱木没有想起流川,而流川也没有想起樱木。

他们把对方,短暂地忘记了。

但是记忆会使他们想起,在多年前的某一天,某一个午后,两人曾经共处在一座花园里,浇灌着他们一同孕育的生命。埋在土壤里的红豆发了芽,于是人生,就此开始。


 


【7】 情窦




中学女生和小学女生有一种极大的差异。

因为发育的关系,国中女孩原本平板的身材渐渐有腰身的出现,胸部也开始隆起;女孩们越来越懂得为自己梳装打扮,再加上中学生特有的水手制服,更衬托出女孩们的清新可爱。日子一久,班上的女生几乎人手一把梳一面镜,下课时间更不时可以见到女孩们在梳理头发或是看镜整面的景象。

青春期的女孩对男孩来说,就是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

樱木花道也不例外。

在他小学那一年尝过一次挫败的经验之后,他曾经为此苦恼了很久,甚至以为自己被拒绝以后就很难再去喜欢上另外一个人。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无论是在班级、年级,还是整座学校,都至少有一半比例的女生,在这样的环境里,樱木很快地忘了过去的伤痛,开始慢慢去注意学校里其他更有魅力的女孩。

“树理小姐………”樱木总是这么称呼自己喜欢的女孩。
“真的好可爱啊……人又很温柔…………”

“树理是谁啊?”
洋平掏掏耳朵。

“她是六班的一个女生,喂!你不可以跟我抢她!”
有鉴于过往的经历,樱木马上向好友提出警告。

“抢?”洋平瞠目,随即又笑了出来。
“我又不知道她长怎样,抢什么啊……………”

“喔喔,我知道她!是一个眼睛大大头发短短的可爱女生嘛!”
大楠马上跑出来抢话。

“什么女生,你们在说什么?”
高宫也跟着凑了过来。

“啊!你敢说你知道?你再给我说一次!!”
樱木听见大楠的话马上揪住他的制服狠狠地摇晃起来。

“咳咳咳!杀人啊──放手!我又不会跟你抢,你紧张个屁啊?咳咳咳…………”
大楠被樱木的怪力给勒得脸色发青,只得拚命掰开樱木的手。

“哼,知道就好,本天才看上的人你们一个都不许跟我抢!”

“嘿嘿,怎么?这是你的初恋吗?”
洋平笑着打趣道。

“初恋?”樱木愣了一下。
“才不是咧…………”

“咦?原来你国小就有过喜欢的人啦?是谁是谁?”
洋平好奇的凑近樱木想要一探究竟。

“啊?这种事过去了就别说啦…………”
樱木被问窘了,只能挥挥手想打发过去。

“那最后是怎么样了,告白失败?”

“唔……………”樱木搔着头发,难以启齿。
“她……那个………她喜欢的是死狐狸啦!”

“…………啊?”
洋平的大脑有半秒钟断线,不一会儿却捧腹大笑了起来。

“什么啊?洋平你在笑什么?”
其他两人听得一头雾水,一边看看红着脸赌气的樱木,一边再看看笑得几乎岔气的洋平,陷入一片茫然。

“混蛋!再笑我扁你!!”
樱木极力想要摆出生气的样子,无奈连声音都透露出明显的窘迫。

拗不过好友们的要求,樱木带着他们到隔壁班门口指出女孩的位置。女孩正在座位上和另一位女同学谈着笑,三个人还没看清楚他指引的方向,樱木却已经一个人先看得如痴如醉了起来。

“啊………这世上怎么有人能够长得这么可爱呢?”
樱木自顾自的赞叹了起来,也不怕别人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呕~~~~这么恶心的话你竟然说得出来?!”
大楠捂着嘴装出一副作呕欲吐貌。

“喂喂,到底是哪一个?我没看见啊!”
高宫不断地推着眼镜,近视五百度的双眼还不能分辨清楚教室内的人物脸孔。

洋平看见了女孩的模样,心想的确是很可爱没有错,但是比起女孩的魅力,教室另一个门口的景象更让他倍感兴趣……………

“花道,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有情敌怎么办?”

“…………啥东西?”
樱木的眼光只顾着黏在女孩巧笑倩兮的身影上,根本没在听话。

“喂,好歹给点危机意识吧?你看!”
洋平一把扭过樱木的头,逼他看向教室的另一个门口。

门口处站了一个男孩,贼头贼脑不时地朝教室内探望过去,每看了几眼就要把头缩回来,兀自红了脸,脸红一阵之后又继续朝教室内探去,这样的动作不知早已重覆了几次。而顺着他的视线指引,几乎可以确定他的落点也在那名叫作树理的女孩身上。

“啊~~~~那家伙是哪里来的?不会也是要跟我抢树理小姐的吧?!”
樱木一阵暴吼,三人见状连忙阻止,使劲地将他整个人架回教室里避免在走廊上引起暴动。

“哇塞!你疯啦?要是被听见怎么办?”

“听见就听见!我要把所有跟我抢树理小姐的人都杀了!!”

“你听哪儿去了?”洋平试图让樱木冷静下来。
“大楠是说不能被树理听见啦!不然你形象先毁了是要怎么追人家?”

“唔…………”洋平的话果真让樱木有效的冷静下来。
“那我要怎么追她比较好?”
…………………
…………
“对!写信吧?写信一定可以感动她的!喂,你们几个就负责帮我送信啦!”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樱木马上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来撕下一页纸,便开始专心咬起笔杆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要当所谓的“信鸽”或是“爱神丘比特”。此时上课钟声响起,大楠注意到教室门口纷纷涌进的同学里,其中一个特别眼熟。

“喔喔!你们快看!”大楠小声地拍了洋平跟高宫的肩,避免惊动到樱木,要他们转头过去看。
“那家伙…………”

“啊,他不就是那个………没想到居然是同班的…………”

“哈哈哈,看来好戏就要上场了!”


上课时间,樱木仍然在拚命绞尽脑汁地写他人生第一封情书;而教室另一个角落的男孩──那个和樱木喜欢上同一个女孩的人,正望着天花板发呆,突然一个打了结的纸条击中他的后脑勺,男孩一下子清醒过来,不明究理的摸了摸被打到的地方,低头看见掉落在地板上的纸条,便将它拾了起来。

[警告:别想跟我抢女人!不然我就杀了你! By 天才樱木花道]

课堂结束后,正当樱木把写好的信折叠好,咐嘱洋平一定要亲手把信教给女孩时,忽然出现一个人挡在他们的座位前方。

“你就是那个樱木花道,对吧?”

“啊?”樱木抬起头,才看清楚了那个人的面孔,一下子就从座位上跳起来指着对方的鼻子大吼。
“啊!!你、你就是那个死家伙!!”

“混帐!谁是死家伙?告诉你,我叫野间!野间忠一郎!”

“谁管你叫什么!我警告你,别想跟我抢树理小姐!”

“去,跟你抢?也不看看你那个头发会不会把人家吓跑…………”

“什么?我………我要杀了你!!”

“花道,你冷静点!别在教室里打架啊!喂,你们两家伙还不来制住他?”洋平连忙架住樱木往后拖,喊了大楠高宫来帮忙。

“哇,没想到一张恶作剧的纸条这么有效。”
高宫一边帮忙拉住花道,一边小声的对大楠说。

“什么纸条?”大楠疑惑道。
“原来我刚刚上课看见一个白白的东西飞过去就是你丢的?”

“是啊,不然多没意思?看他们两个情敌杠上比较有趣!”
高宫说完哈哈笑了起来,结果没能拉好暴走的樱木花道,重心不稳自己先跌了一跤。

“哼,我告诉你!”樱木一下子把三个人给甩开,瞪着野间。
“有胆就来比划一下,看谁先追到树理小姐!”

“好,正合我意!”


只是没有人想到,这场赌约的结局无论哪一方都是惨败。

后来樱木的情书被退了回来,着实落寞了好一阵子;负责送信的洋平只能尽力安慰他,精明如他也没能预料到,把情书退给他的并不是那个叫树理的女孩,而是树理最亲密的“好朋友”。

“花道,”洋平吞了吞口水,试着寻找最不会刺激到樱木的说词。
“没关系啦,天涯何处无芳草,下次记得打听清楚就可以了……………”

樱木趴在桌上,整张脸埋进骼臂里,既不说话也没反应。三个人互相推来推去要对方多说点安慰的话,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明天,我要亲自去一趟。”沉默了许久樱木终于开口,他抬起头,眼底尚存一丝曙光。
“明天我去亲手把信交给她,说不定她见过我以后就会改变心意了,我才不相信我会输给一个女生!”

隔天下课时间樱木果真跑到六班的教室里,亲自把信交给了树理,甚至还跟围在她身旁的女性朋友点头示好,虽然他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的情敌,他不过是单纯的认为,在喜欢的女孩面前还是要展现出自己的风度比较好。

之后几乎每一堂下课时间樱木都会跑到隔壁班门口去站岗,只要见到女孩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便对她微笑招手,洋平劝他别做这种傻事,但是樱木顾不了这么多,他只觉得女孩总有一天会被他的真心所感动,于是打算用自己惊人的毅力征服女孩的芳心,在女孩接受他的心意之前他绝不放弃,因为他相信真心无敌的传说。

只是他的真心还没感动到女孩,学校老师就先找他去谈话了。

放学时分,洋平等人在教师办公室外等樱木出来,问他老师说了什么话。

“他说得好像我是变态一样,叫我去接受心理辅导,喂,你们有一个变态同学,哈哈!去他妈的!”
樱木张狂的笑着,眼眶却渐渐泛红,低下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火红的夕阳还悬挂在天际,然而天空却飘起了丝丝细雨。

流川一路骑着单车从学校回家,他抬起头,几滴细雨落进眼里,他感到不适地揉揉眼,再度抬眼看向这片落雨的夕暮。

[太阳………也是会流泪的吗?]

一声急促的煞车声在巷道内尖锐的响起。

流川不禁嘶了声气,等待这尖锐的声响引起的疙瘩平复之后,就着坐在单车上的姿势不变,一步一步地倒车回去,回到刚才经过的那一爿小公园。

两个人的秋千上只坐了一个人,孤单寂寞的背影,让流川伫足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单车走了过去。

“流川………?”
左边的秋千坐上了一个人,樱木微微抬头,意外看见了许久不见的流川。

流川回看了樱木一眼,没有说话,又回头凝视着前方,使了点劲,开始轻轻荡起秋千来。

“喂…………你相信,同性爱这种事吗?”

一个突兀的问句,让流川荡着秋千的动作停了下来,讶异的眼光的看着樱木,神情像是自己被发现了什么秘密,但眼神中有更多是惊疑的不解。

“我喜欢上一个女生,”
“但是她已经有一个很要好的……………的女朋友了。”
………………
“你说………女生跟女生怎么可以在一起呢?”
………………
“为什么她们互相喜欢就可以?………为什么我喜欢她,却要被人说成是变态?”
………………
“我怎么可能………会比不上一个女生?……………”

………………
…………

说到最后,樱木已经开始哽咽了,低低的啜泣声渗进渐黑的夜里。

流川从头到尾没能说上一句话,事实上,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他想起小学那一年,樱木捏着心上人要给自己的情信气鼓鼓地跑来按自己家门铃,那一脸哀怨不服气的表情,逼迫自己收下女孩的心意,仿佛若不收下就是对不起他似的;他想起樱木当时看着自己的眼眶有点红,像他的发,那样在风中飘逸的美丽红发…………

流川看着樱木垂落在耳际的红发,发型跟当年的他有一点不一样,但那颜色依旧是独一无二的。流川伸手抚上樱木的发,手指嵌进发间,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发,就像当年自己安慰他的动作一样。

“白痴,每个人都只会想跟他最喜欢的人在一起。”流川一边抚摸樱木的头,一边低声说道。
“总有一天,会出现一个最喜欢你的人,他一定会告诉你,除了你之外,他不想再跟其他人在一起。”

“是吗?”
樱木挪动了一下身子,抬头看向流川,眼角甚至还有来不及风干的泪水。

“要是没有,”流川顿了一下。
“那我跟你在一起好了。”

“…………啊?”樱木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给吓傻了,瞪着大眼用看异形的眼光看着流川。
“你你你你在胡说什么啊?”

“大白痴,”看到樱木过份的反应让流川忍不住白他一眼。
“跟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好?”

“唔,也没有不好啦!不过你……………算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樱木挠挠头,觉得这个问题太过困难而下意识拒绝思考。

空气中似乎有些许异样,但始终没有人对这样的气氛说什么话,他们就只是静静地坐在秋千上陪伴着彼此,直到夕阳完全消融在夜色之中,而雨,不知何时也早已停止。

后来他们都没有问起对方过得怎么样,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再见,便朝各自的方向前去,不再眷恋的回头。

就像人生没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隔天樱木到了学校,意外在走廊遇上了野间,他们互相对视,没什么话需要说,却又不得不开口。

“喂,我输了。”野间不好意思的搔了一下脸颊。
“我昨天………跟她告白,但是被拒绝了。”

“………………”樱木沉默了会儿,才讷讷地开口。
“我也是。”

“嘿嘿,真是没想到,”野间有点尴尬的笑了起来。
“我们都是这么没有魅力的男人啊!”

“喂!你说谁没有魅力啊?”樱木跺着脚。
“是那些人不欣赏好不好?没魅力的人是你!本天才可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美男子?”野间作出一副恶心的表情。
“你当美猴王还差不多。”

“什么?这次我真的要把你杀了!不要跑!!”

一个爽朗的早晨,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在走廊上追打了起来。

从此,他们从情敌成了好友。


也许以后,等到樱木长大成人,他会忘了曾经有过这一份恋慕的心,曾经喜欢过的那个人,她的脸,再也想不起。

但是袋里的红豆会提醒他,记着这份曾经如玩笑般的珍贵许诺,当自己伤心难过的时候,有一个人会愿意真心陪在自己身边。

以及无数个,愿意真心对待自己的好朋友。

【8】 日月


小学时代的樱木其实人缘一直都很好,虽然时常有人一开始会害怕他的红发还有火爆的脾气而不敢接近他,但久而久之,男同学们还是会被他爽朗单纯又不拘小节的个性所吸引,进而慢慢开始与他接触。

当时的流川经常看着樱木和一群男孩子围在一起玩闹,称兄道地似的勾肩搭背,而樱木就像个孩子王,在男生堆里处于某种称霸的地位。他知道樱木虽然有这么多的朋友,但是他心里明白,樱木最放在心上的,只有自己和水户洋平两个人而已。

一股不知从何处油然而生的自信,让流川始终如此确信着,自己在樱木的心里占据着一个极重要的位置。

无论彼此分离有多远。

偶尔有几次,流川看见樱木的母亲放学后来接他,两人先在校门口说着话。樱木母亲面色似乎有些凝重的像是在跟樱木告诫着什么,樱木也一反常态的安静、专心地听母亲说话,并且很乖顺的点点头。接着樱木的母亲就会搭着樱木的肩和他一起往车站的方向走去。而流川知道,樱木从学校回家其实是不需要搭电车的。

流川从来不知道樱木的母亲到学校来接樱木时都带他去了哪里,他承认自己对这件事很好奇,却也从来没有真的开口问过樱木一句。

他记得小学毕业典礼那天到樱木家,樱木的母亲很和气的请他进家里吃饭。那栋位在二楼的小公寓里,只有樱木和母亲两个人居住,和式装潢的屋内,并没有任何成年男子在此居留的痕迹。

樱木的母亲不是个太漂亮的女人,年约三十出头,但不知为何应该年轻的面容却微微显露出岁月磨损的苍老与疲累,使得她的外表看起来像个年过四十的中年妇人。

流川印象中樱木的母亲是个会拿着藤条追打樱木追到外面来的凶悍女人,但是经过那顿饭之后,流川却对樱木的母亲印象大大地改观。她对樱木的教养方式是态度是有点凶悍没有错,在用饭的过程中,流川不时看见她对樱木叨唸一些生活上的细节,也不时看见樱木对她顶嘴,你来我往的对话中好几次让流川错觉他们是不是要吵起来了,却又在下一秒看见樱木母亲挟了菜到樱木的碗里要他多吃一点,而樱木的脸上,有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那样的年纪是很容易快乐的,起于一种对人生的无知。

流川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的眉目总是郁郁寡欢,显得深沉而早熟,只有跟樱木在一起的时候他才真正像个孩子。他看着樱木和母亲的互动,想起自己的家庭,心里就会升起一股惆怅,不知该说遗憾还是羡慕。

樱木就像是温暖的太阳,流川总是这么想着,樱木是这世上唯一仅有的太阳。自己就像被太阳照耀的月亮,在黑夜中独自发光,月光的皎洁是太阳赋予的,而没有被阳光照亮的阴暗面,形成一股力量,他靠着这股力量缓慢结实的成长,以致于不被现实所击倒,才能努力不懈地朝理想迈进。

这一切都是樱木所给他的,他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他要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

每天放学后,流川都会留在篮球队里练习。

从最基础的运球开始,一直到传球、上篮、跳投、篮板、防守、进攻、抄截,流川一步步扎实地学,虽然有些技巧在小时候父亲就教过他了,但他依旧像个初学者一般努力不懈。他比球队里任何一个成员都练得还要勤,球队的教练也看出了流川具有和一般球员不同的潜能资质,于是总要他在固定的练习时间结束后再加个人训练一个小时,由彩子负责监督。

富丘在中学篮球界中颇负盛名,只是从未拿过县冠军,教练在流川身上寄予无限的厚望,期许他升上中三之后,能够带领富丘篮球队拿到神奈川县的冠军。

然而流川从未把冠军头衔当作目标,他的努力其实可以说是自私的,他只是要自己变得更强,既上贼船就要当贼王,而可以证明自己强的唯一方法,就是在比赛中打倒所有球技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对手,让自己的球队拿到第一。

严格的训练让负责监督流川的彩子都替他感到苛刻,但流川从没喊过苦,他只是默默地挥洒汗水,像在实践着一股使命般的拚命完成一次又一次的练习。

[我的梦想,就是加入NBA,到美国去打篮球。]
[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无人能比的天才!就连那只想去美国的狐狸也别想打败我!]

每当流川练到累了之后,在喘息的空档,他总会想起樱木,想起当年他们在课堂上交换过的梦想。他曾经希望樱木也可以跟自己一样打篮球,虽然这样的想望有点奢侈,他还是忍不住要这么想,反正想像不用钱也不花力气,所以没有关系。

如今他们分开了,因为彼此唸的学校不同,难免有点疏远。流川并不在意这一点,他相信自己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琢磨。

但是他知道了樱木什么?偶然一次他想起这样的问题,不禁愣了。

于是过往的场景一幕幕涌现,在一群孩子中称霸的樱木花道;跟母亲相依为命的樱木花道;渴望和女孩子谈恋爱的樱木花道。这些事,究竟背后隐藏了一种什么样的意义?

流川这才发现自己从不知道,也不曾看见过,发光发热的太阳,还是有黑子的存在。

耀眼的太阳,眩目的光灼烧了眼,于是让人看不见,太阳也有它的阴暗面。


练习结束后,流川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

流川的父亲在日本最大的体育杂志社里担任企划编辑,常到国外去跑业务,尤其是美国,也经常带了不少美国的篮坛资讯回来给流川看。父亲的工作非常成功,因此才能支手撑起了这样大的一个家,一间两层楼的洋房,给流川两姐弟最好的生活环境及教育。

父亲是个不茍言笑的人,也不知幸或不幸,两个孩子都遗传到他的个性,而流川母亲生性是比较温柔亲切的,她很喜欢笑,但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免要被家人相互感染。因此一入夜大家都回到家之后,整个家的状态简直就像一场正在上演的扑克牌赌局。梅花K不是在看报就是在书房里工作;红心Q在厨房里忙着洗饭后碗筷整顿流理台;方块J窝在房里假装温习功课实则偷看时装杂志;而黑桃大老二的流川枫像个大少爷似的坐在客厅沙发上看NBA的实况转播。一张张活生生的扑克脸在家里各司其职,毫无任何情感交流可言。

[嘿,你家好棒!]
流川记得那天樱木来家里是这么对他说的。

现在他想起这句话只落得嗤之以鼻的反应。

流川觉得自己家虽然什么都不缺,却一点也没有一个家庭的感觉,他甚至认为像樱木那样和母亲共住一间狭小的公寓,和乐融融的,比自己要好得太多太多了。

没有理由的羡慕,都是源于对对方的不了解。

流川当然不希望自己对樱木是一无所知的。

然而自己又能够知道他什么,流川始终找不到方法可循。

他曾经以为距离不能把他们两人之间的情谊分开,但他们又的确被这段疏远的距离给左右。

流川躺在床上,房间的灯是暗着的,窗外的路灯透过薄薄的窗帘筛进屋里来,照得墙上浅蓝色的壁纸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蓝色调,像是整个人沉淀在蓝蓝的深海里,只能靠稀薄的阳光灌溉自己。他想起小学时代好几次见过的,樱木的母亲搭着樱木的肩,蹒跚走出校门口的背影,有点落寞,又有点孤寂的身影,他们朝车站的方向走去,像是要前往一处不为人知的他方,再也不回来。

但是隔天,樱木还是一如往常笑嘻嘻的出现在自己身旁的座位,什么都没变。

要是有一天,樱木真的就这么离开了,不再回来呢?

想到这里,流川猛然从床上坐起,细细的冷汗从皮肤里层窜起。

[如果有一天,太阳消失了,]

忽然这么一段枕边故事,幽然在流川的脑海中响起。

[那么必定是它,忘记了与月亮有约,所以它悄悄地到远方去旅行。月亮试着找它,想要告诉它,没有它的话,那么月亮也就没有办法生存了,世界也会因此黯然失色。但是月亮找了好久……好久…………始终找不到它的太阳在哪儿,于是月亮的光就一点一点的暗淡下来。最后,太阳不见了,月亮……也跟着消失了………]


窗外的夜空悬挂着上弦月,流川打开窗,吹进一室晚风,他试着抬头,却看不见自己的太阳在哪里。

突然,他开始想念阳光,想念过去那段和樱木共处的点滴岁月,他不想让距离把两人分开了。

流川重新躺回床上,清晰可见窗外的月光,仿佛可以想像太阳就在那看不见的另一端,温暖地照耀着月亮。

[明天练习结束以后,去见见他吧?]

流川拉起被子盖在自己身上,闭上眼,他相信今晚梦里,应该可以看见一枚温暖耀眼的太阳吧?

【9】 瞬间


很小很小的时候,樱木经常缠着母亲问自己的头发为什么是红色的,母亲总是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别人的头发都是黑色的。”
小樱木俏起嘴唇有点固执的说。

“你不喜欢红色吗?”
母亲摸摸樱木的头。

“可是别人都会笑我。”小樱木皱起脸,模样有点委屈。
“因为我跟他们不一样。”

“花道,妈妈要你记着,你跟别人没有不一样。” 母亲温柔的手指顺着他的发。
“你的头发长了,妈妈帮你剪吧!”


从小到大,樱木的头发都是妈妈亲手修剪的。

樱木伸手往自己的后脑勺摸去,薄薄的短发伏在头皮上,樱木微笑了起来,然后告诉洋平他们因为昨天的数学成绩太差回家被母亲教训的事情。

樱木的母亲只有中学学历,但她对樱木的功课还是很注意,不管是什么考试,只要是她知道的,就一定要把分数缴上。小学时候的樱木花道常常因为贪玩而把作业草草了事,因此作业本上就会出现许多歪斜潦草的汉字造句,计算错误的数学习题,但母亲总是很有耐心地拿出橡皮把樱木写差的作业一个字一个字的擦掉,然后命令他重写,经常让樱木写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连最爱的卡通都没得看。后来樱木知道什么事都可以马虎,唯独对母亲的要求要细心一点。虽然国一学业结束的那年冬天他又捧了一张全班倒数第N名的成绩单回家,老样子挨了母亲一顿骂。

洋平拿起樱木只考了三十二分的数学考卷来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实在忍不住要出声打断跟其他三人笑闹成一团的樱木花道。

“喂,你小学都没有好好在上课吗?”

“啊,你说啥?”
樱木停止打闹。

“这题这么简单,你怎么有办法答错啊?”
洋平把考卷递给樱木,指出他所谓最简单的那个题目。

“唔…………”
樱木不明究理的盯着自己答错的那个问题,没有明白洋平说什么。

“这个啊!哪,我教你。”洋平食指在考卷上比划着。
“横杠的上面是分子,下面是分母,这个你总知道吧?这一题,分母不可以是零啦,没有零分之一这种东西,就像小孩子不能没有妈妈一样,懂吧?”

“喔。”
樱木扒了扒头发,赫然发现自己耳后有一撮头发没有剪到,心里只想快点回家再叫母亲帮他剪好。

但是当他回到家时却没有见到母亲,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樱木纳闷着打开日光灯,扭开电视开始收看他每周必看的动画卡通。卡通看完了就转台改看搞笑节目,饿了就跑去开冰箱把剩下半瓶的牛奶喝光光,电视看到没得看了就倒头躺在榻榻米上大睡起来,直到晚上七点多醒来母亲还是不在,久饿多时的肚子早已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到底去哪里了啊…………]
樱木有点不耐烦的看向紧闭的大门,看着突然电铃就响起了。樱木一听马上像中箭似的跑去开门。

“这么晚才回来,我快饿……………”樱木打开门大声抱怨着,没想到门外站的不是别人,却是流川枫。
“啊!为什么是你来啊?”

“白痴!”
特地跑来却被这么问的流川心里自然有点不高兴。

樱木的胃此刻又咕噜噜地叫了起来,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有点尴尬的笑道。
“哈哈,我妈不在,所以………”

“这个,要吃吗?”流川举起手上的保温瓶。
“红豆结了不少,我妈煮了红豆汤,带来给你。”

“喔喔!太好了~~~!!”
樱木欢呼着抢下流川手中的保温瓶,迫不及待马上打开瓶子喝了起来。

等红豆汤喝完也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樱木的母亲还是没有回来。两人坐在房里面面相觑,彼此都对这种状况感到怪异,却也没一句话好说。

“你………你会剪头发吗?”
樱木下意识地摸摸耳后那撮多出来的头发,开始感到那撮发的存在对他而言很不自在。

“怎么剪?”

“就拿把剪刀,喀擦一下就好啦!”樱木边说边从橱柜的抽屉里取出剪刀。

“剪这边吧!”
樱木背向流川,拉出耳后那撮多出来的头发。流川拿着剪刀犹豫了一下,伸手拉过那撮红发,很小心地剪下去,却听到樱木唉唷一声,几缕红发散落在他肩上。

“你剪到我的耳朵了啦!”
樱木捏着耳垂转头瞪着流川。

“哪里?”
流川非但脸上一点抱歉的表情都没有,还强行拉开樱木的查看他被剪到的地方。

耳垂下方有一道被刀锋划开的痕迹,细细的红血渗了出来,流川用指尖抹去那一点点血,捏住樱木的耳垂轻轻搓揉了几下,不一会儿血就止住了。

“好了。”流川放开樱木的耳垂,意外看到他的耳根整个泛红,原以为是伤口充血的缘故,没想到等樱木转过头来,他的脸颊也是红的。
“白痴,你干嘛?”

“没……没事!”
樱木红着脸捂着耳朵,试图掩适自己的仓皇。

此刻门铃又响了起来,两人都吓了一跳,樱木先反应过来跑去开门,门外站的是住在楼下的中年大叔。

“啊,你一定等很久了吧?”大叔的额头冒汗,像是刚从什么地方赶过来似的,胸口还微微喘着气。
“下午你妈妈要出门时晕倒在楼下,我刚好经过就送她去医院了,刚刚才把医院的事情处理完,我回来接你去医院,快一点吧!”

听到这样的话樱木整个人愣在原地,机械似地回头看向屋里的流川。

骗人的吧?

在赶往医院的计程车上,流川陪着樱木沉默地坐在汽车后座。樱木凝结着表情望向窗外,从知道这件事之后他连一句话也没说过,流川静静地看着樱木,车窗外的街灯一盏一盏地略过车身照进窗内,流川看见,樱木那只被划伤的左耳伤口,似乎又有血淡淡地流了出来。


“医生说我得了血癌。”
手术过后樱木终于可以走到病房床边,他听见母亲第一句话这么对他说道。

那意思是她快要死掉了吗?樱木不知道,只是突然许多个过往的瞬间在他脑海中浮现,他想起好几次母亲都会突然感到头晕,虽然她总是笑笑的说只是贫血而已,但如今这些身体异象都有了一个确定的答案。

之后每天放学樱木都会到医院去看母亲,偶尔几次流川还有洋平他们也会过来,母亲总是笑著称赞他们是好孩子。她为了手术而必须把头发剃光,那一头樱木曾经非常羡慕的乌黑长发,曾经他喜欢在早上起床时看母亲面对镜子梳理那头过肩的长发,用手指将它们拢齐之后打了旋再用发圈绑住的乌黑头发,如今却一根也不剩了,樱木看着母亲被剃出一片青苔的头,忍不住要觉得悲伤。

[………你知道吧?分母不可以是零,没有零分之一这种东西,就像小孩子不能没有妈妈一样……………]

后来樱木的数学考试出乎意料地拿了八十分,他把分数拿到医院给母亲看,母亲笑了。从此樱木更加倍专注在学校的课业上。

“你难得来医院陪妈妈,还要带着课本吗?”
病床上的母亲视线从窗外移到樱木身上。

“因为明天要考试……………”
樱木抓着课本,显得有点愧疚的低下头。

“………………”母亲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禁爱怜的摸摸他的头。
“等妈妈回家了,教你一些事情,好吗?”


樱木记得那天黄昏,自己在家门前的巷内教母亲骑单车的情景 。

小学毕业那一年,樱木拥有他人生第一辆单车。那是母亲特地买给他的毕业礼物,有时候他会骑着这辆单车到远一点的地方,或是感到无聊就会骑着它到处兜风。

那天母亲一时兴起要樱木教他骑车。樱木帮助她上车,踩踏板,稳住重心,他扶着单车后座帮母亲支撑着,单车慢慢前进,樱木见她的平衡感越来越好,于是不着痕迹的松了手,却在下一秒母亲就失去了重心连人带车跌在地上。

樱木急忙地跑去把母亲扶起来,检视她被擦伤的膝盖和手肘,忽然一道灿亮的光闪进他眼底,樱木低头一看,发现一条被摔断的银色手链落在地上,印象中那是母亲一直戴在手上而不曾将它取下的唯一首饰。

樱木一直不知道那条手链有多重要,因为事后母亲只是不断地告诉他没有关系,于是他也真的以为没有关系。直到后来有一位不知名的阿姨来家里拜访,樱木坐在角落看他的电视,母亲则和那个阿姨坐在桌前谈话,樱木无意间听见某些像是“遗憾”或是“何苦”之类的字眼,然而接下来的对话,却让他整个人僵在电视前动弹不得。

“你的手链跑哪里去了?”
那位阿姨抓起樱木母亲的手打量着。

“有一次不小心摔坏,修不好,没有办法再戴了。”

“是吗?好可惜,那是他送你的结婚礼物。”

“算了,别再提他了。”

“每次都这样,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呢?事情都过这么久了…………”

一瞬间樱木才明白,自己摔坏的不只是一条银色手链,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承诺。

“为什么他从没来过医院看你?”
有一次樱木在病床边这么问道。

“是我不让他来的。”
母亲转过头,看向窗外悠悠的蓝天。

有好几次樱木放学会绕路到饰品店去看手链,店员小姐看他一副制服打扮的模样总是笑中带点暧昧的问是不是来买礼物送女朋友的,还非常热情地向他推荐几条最新款式的项炼或戒指,于是口袋没钱只是想来看看的他经常为此落荒而逃。

后来母亲终究是没有学会骑单车,自从那条手链摔断了之后,学车的事也变得不了了之。

但是母亲现在要教给他的事,在他学会以前是不可以善罢干休的。

樱木不懂母亲为什么可以中途出院,他记得医生对他说过妈妈会好起来只要她一直住在医院里的话,但是母亲还是顶着光头出院了,而樱木也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康复了没有。

离开医院回到家里,母亲开始教樱木怎么操作洗衣机,榻榻米要怎么擦才会干净;她教樱木烹饪,从烧开水还有荷包蛋开始,樱木第一次被油喷得手臂上都是一个个红点;她教樱木洗完白布鞋以后要擦上一层爽身粉,这样下次清洗才比较容易……………

只有一件事樱木学不会,就是他始终没有办法学会自己剪头发,对着镜子拿着剪刀拉起头发要把它削短似乎是全天下最难的一件事。母亲试着教了樱木几次都成徒劳,最后她只有放弃而把剪刀梳子收回抽屉里,叮嘱樱木以后头发长了自己到外面的理发店修剪。

但是樱木还是喜欢让母亲为自己修剪头发,他喜欢母亲温柔的手指在自己发间梳理的感觉,那样的舒适,总是让他感到安全而满足。

那天晚上,母亲破天荒的对樱木说了很多话,樱木也告诉她很多事,包括他在学校认识了什么人,他和流川一起种的红豆长得如何,他讨厌哪个老师给他取了什么绰号,还有自己偷偷喜欢过哪几个女生,可惜那些女生没有一个喜欢自己。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会是某个人一生的最爱。”樱木的母亲这么说道。
“这个最喜欢你的人,以后一定会出现的。”

樱木始终记得这句话,也记得当时母亲在说这句话时,下意识抚摸已经不戴手链的左手腕。他知道她想起了谁。


隔天樱木一如往常的到学校上学,先是早自习,然后是第一堂课,第二堂课。第三堂课是数学,樱木呆呆盯着面前的中学二年级数学课本,分数运算是国一的课程,现在的课本上只有无趣的几何图形还有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他头越来越晕,根本无法专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神不宁,直到下午接近放学时刻,班导师出现在教室门口,要樱木和他一起到办公室一趟。

“这是你爸爸,对吗?”
站在办公室门口,老师指着站在他座位旁的那位中年男人。

那是一个樱木应该要熟悉却始终对他感到陌生的男人。男人感觉到门口的动静便转过身来,和樱木打了照面。

“…………对。”
樱木回答道,脸上没有任何一点表情。

“花道,”男人仓皇不安的搓着手。
“你妈妈她……………这个,等下再说,先跟我回家一趟好吗?回你住的家。”

樱木看着男人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手指和掌丘上结着一层厚厚的茧,这是一只父亲的手,但是他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从来不曾如此陌生过,这个向自己伸手的人真的是自己的父亲吗?他说的妈妈真的是自己的妈妈吗?

当樱木跟着父亲赶回家之后,他只见到母亲躺在铺设整齐的床褥上,守在床边的阿姨抬起一双哭红的眼看着自己,而母亲很安静地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樱木没有喊她,他不想让自己破坏了这份宁静,他只想静静地等她睡醒了,睁开眼睛,然后笑着说花道你回来啦。

但是樱木等了很久,母亲都没有醒来,忽然他感到那个陌生的父亲搭上他的肩膀,表情尽是沉痛哀戚。樱木只是平静地转了身,甩开父亲搭在肩上的手,开门走了出去。

樱木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渐渐地他开始跑了起来,夕阳一寸一寸地落下,他只管不停地奔跑着,没有目标,也没有尽头。他并不想要自己向前方跑去,如果可以,他想要跑回从前,跑回已经过去的每一天、即使是一个瞬间也好………………樱木一直跑到天色暗了还是不断地跑,直到他跑到路口被一辆单车差点撞到他才停了下来。

樱木跌坐在地上喘息着,摔在一旁的单车提醒了他那个黄昏发生过的每一件事,他感觉被擦破的膝盖疼痛起来,突然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怎么抹也抹不完。

“白痴,你怎么了?”

樱木没有发现单车的主人是流川,也无暇去顾及流川着急探问的语气,他的眼泪只是扑簌簌地流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母亲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她的表情却是那么安详,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就是他的母亲,那个从小到大真心宠爱他的人,那个细心照顾他的人,那个为他撑起一片天空的人,已经悄悄地远去,再也不回来。

世界崩塌,只是这么一瞬间的事。

樱木的红发在晚风中吹扬,那是母亲离去前唯一留给他,终生不灭的印记。
【10】 新生


上小学的第一篇作文,老师订定的题目是“我的父亲”。大家都很努力的描述了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样子,平常喜欢做什么,或是对自己有多好。但是那一次樱木只缴了空白稿纸给老师,老师把他叫来,和颜悦色的问他为什么不肯写作文。

“我不知道我爸爸是谁。”
七岁的樱木仰着小脸毫不畏惧的看着比自己高出很多很多的女老师,语气就像即使他不甘心但却也倔强得不稀罕跟其他小朋友拥有同样的机器人模型当玩具一样。

六年后,他的母亲死了。

母亲的骨灰依她的要求,被安置供奉在她生前最常去的神社里。樱木记得每一个新年时节,母亲都会带他来这座神社祈福,为将来的日子祈求平安、顺遂。

“那天,我第一次见到我爸长什么样子。”

樱木和流川坐在神社外的石阶上,他们刚刚从神社里出来。黄昏斜阳之下,两个十三岁的少年并肩而坐,樱木手上拈着不久前从旁边草丛折来的狗尾草,细细的毛叶搔着脸颊,有点痒,但是很舒服。

“那时候我好像才七岁这么大吧?我们从神社里出来,新年的神社有很多人,我妈牵我的手带我走出人群,顺便向路边小贩买了一支雪白的棉花糖给我,然后告诉我我们不回家,她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流川低头看自己的球鞋,手指玩弄着鞋带。他想起小学时总透过教室的玻璃窗看见樱木和母亲那副像要去远方流浪的背影。

“我们在藤泽站下车,走到一条种满樱花的街道上,她带我来到一栋两层楼的平房前面,她按了电铃,我才看到门牌上写的是樱木这个姓。有一个男人打开门走了出来,你见过的,就是他…………”

樱木的手紧握在膝前,那样用力,流川看了忍不住想将他握住,想让他放松,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把这个念头压住,什么表示也没有。

“我第一次知道,父亲应该长什么样子。但是他的样子是我在以后陆陆续续见过他几次之后才慢慢记住的。第一次见到他那天,我妈让我见他不到几分钟就匆匆带我走了,她拉我拉得很急,结果棉花糖不小心掉到地上了。当时我一离开就马上忘了他的脸,心里只想着那支掉到地上沾了泥沙的白色棉花糖,我连一口都还没吃过咧。”
樱木笑了一下,随即又抿起唇。

“他看起来人很好。”
流川说。

“是啊,他人很好。”樱木抬头看被夕阳染红的天空。
“………但是我不认识他,我从来不知道他是谁,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只是一个跟我同姓的叔叔。”

“后来每隔一段时间,我妈就要带我去见他,她说这是他们分开时的一个承诺,在我长大之前,他们还是要继续保持婚姻关系。”
…………………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了,每次见到他,我都觉得他好像很想跟我妈和好的样子,但是我妈从来不给他机会,只会拉着我的手,匆匆忙忙就离开他住的地方,几乎没有一次我在那边待超过半个小时。每次她带我走后,她都会告诉我,等我长大以后…………等我长大以后,就不必再去见那个人了。”
…………………
“喂,是不是觉得很好笑?大人就是这样,我讨厌他们说那种自以为对我好的话。想离婚就离啊,关我屁事?他们离不离婚根本对我一点影响也没有,拿小孩子当藉口简直差劲!”
………………
“可是现在我妈死了,我爸帮我一起处理了很多事,最后他告诉我,希望我搬去和他一起住,他说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的父亲,他有义务照顾我。如果我搬去跟他住的话,现在我住的地方就要租给别人,我也要转学,离开所有我认识的同学还有朋友。”

“你怎么说?”
流川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没想过樱木有可能会离开,离开自己的身边。

“我怎么说?当然是说不要啦!”樱木阴郁的脸一下子笑了开来。
“我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我不熟的人丢掉所有我认识的好朋友?嘿,你刚刚其实有吓一跳对不对?”
阴霾已经完全不见了,樱木现在只顾着调侃身旁的流川。

“白痴!”
流川瞪了他一眼,不自在的别过头去。

“不过我还是答应让他来看我,替我付学费还有一些生活支出,毕竟他还是我爸,况且我也没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那都是他跟我妈之间的事。”樱木把手上已经被玩烂的狗尾草丢掉,起身跑到草丛去又摘了一根回来玩。
“但是我已经想好了,下课以后我可以拨点时间去打打零工,自力更生,我不想全部都靠他。”

“你能做什么?”才十三岁,流川实在也想不出十三岁可以打什么工?

“干嘛那种轻视别人的口气啊?告诉你本天才可是很好用的!”樱木挽起袖子摆出肌肉pose。
“到时候可会有一堆人抢着要我帮他们做事咧,哈哈哈!”


但现实从来不是人想得这么简单。

樱木陆陆续续找了很多工作,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收他,虽然他身高已经长到一七零以上,身材也很结实有力,他也一再保证自己绝对吃苦耐劳,但由于年纪实在太小的关系,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破例收他当工读生。在找到工作之前,樱木只能靠父亲每周给他的生活费维生;他翻遍了报纸上的求职广告,几乎每一个征求工读生的店家公司都要求应征者必须年满十六岁以上。十六岁,还有三年的时间,还得等到升上高中以后,樱木并没有这么多时间可以等自己长大到那个年纪,他放下报纸,只能垂头丧气的趴在桌上。

洋平进了教室后,看见趴在一堆杂乱报纸上的樱木花道,皱眉苦笑着,走到他身旁拍了拍肩膀把他叫起来。

“还没找到工作啊?”
洋平拉开樱木前面的座椅坐了下来。

“唔………嗯。”
樱木随便应了声,眼神涣散的盯着桌上黑压压的报纸铅字。

“喂,想吃拉面吗?”
洋平用手肘捅了樱木几下,想让他打起精神来。

“干嘛,你要请我喔?”
樱木一副老子我没钱的臭脸,却还是在听到拉面两个字时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哈哈哈~~~”樱木的反应让洋平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我请你吃,放学就去吧?”

“真的?”听到有东西吃樱木一下子精神饱满了起来。
“那我要吃两碗!”

结果那天樱木吃了四碗,当他喝下最后一口面汤时才想到自己好像吃得太多了,没有顾及到洋平身上的钱是否足够,原本想吃第五碗的心声只能硬憋着不能说出口。

“吃饱了?”

“是……是啊!”
樱木不好意思开口问洋平钱够不够,更不好意思说他想再吃一碗招牌豚骨拉面。

“你很喜欢吃拉面啊?”洋平笑着支起下巴看樱木。
“如果让你天天有拉面吃,你觉得怎么样?”

“………啊?”
樱木没听懂洋平的话,这样是说他天天都要请客吗?不是吧!

“好啦,其实是这样。”洋平指了指在厨房里忙碌的中年男子。
“那个是我爸。”

“你爸??”

“我告诉过他你的事。”

“什么??”

“他答应让你每天放学后来打工,你只要送拉面,收碗,清理桌子就好了。”

“打工??”

“每天下午五点到晚上九点,晚餐店内供应,四个小时薪水一千五百元,周休二日,全勤的话薪水再加五千,有兴趣吗?”

“兴趣??”

“喂,你有没在听啊?”

“你…………你是说………这家店是你家开的吗??”

“对啦!”没想到樱木神经还蛮大条的,洋平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你到底想不想做?我跟我爸求很久他才答应收你的,不然你才十三岁能上哪里去找工作啊?”

“想!我想做!!”樱木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激动到把椅子都掀倒了。
“我一定要做这份工作!”

“喂喂………你吓到其他客人了!”
没料到樱木有这种反应,洋平连忙阻止樱木。

“老头儿!明天开始我就来上班,说定了喔!!”
樱木不死心的继续朝厨房那头大喊,引起所有客人的异样眼光。

至于在厨房的那个“老头儿”则是边煮面边探头出来瞪了樱木一眼,向他举了个大汤杓,樱木看了一下,才发现老头举着汤杓的手对他比了个中指。樱木大笑了起来,也回比了一个大大的中指。洋平阻止不及,只能无奈的放任自己的老爸跟死党在店里闹笑话给客人看。

“算了…………”洋平看着樱木笑得开怀的表情。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樱木找到了一个全新的生活方式。

入夜后樱木回到家,打开门之后朝屋里喊了声“我回来了”。但回应他的是一屋子的黑暗与寂静,樱木愣了一下,从他脸上一闪而逝的落寞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影响。他迳自开了满室的灯光,脱去鞋袜还有衬衫及制服长裤,身上只剩一件白色运动背心以及四角内裤,他想起以前母亲总是不准他在家里穿着这样邋遢,说什么有碍观瞻,他也总是不客气的跟母亲顶嘴,母亲说不动他,只能任由他这么穿着在家里晃荡。樱木到浴室里冲了把脸,水花打湿了上衣也不在意,他胡乱抹着脸走出浴室,看见桌上的电话便像是想到了什么,拿起话筒拨了号码过去。

[…………喂?]

“流川?是流川吗?”

[大白痴。]

“喂,你又骂我白痴!怎么是你接电话,我以为会是你妈或你姐来接咧…………”

[她们上街去了,只有我在家。]

“那,我告诉你,我找到工作了!”

[………………喔。]

“干嘛反应那么慢?你是不会恭喜我一下吗??”

[………你打来只是想听我恭喜你吗?]

“唔……………”
樱木被反问住了,他这才想到自己也不太懂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流川。

[白痴…………]流川顿了一下。
[恭喜你。]

“啊…………喔!谢……谢了!”
听见流川的恭喜樱木竟然感到自己有点不知所措。

[还想说什么?]

“………没,没有。那………那我挂电话了?”

[喂。]

“干嘛?”

[要是有事的话,可以来找我。]

“有事?我有什么事?”

[………不,没什么。]

“…………?”

[下礼拜我要开始比赛了,来看我吗?]

“比赛?什么比赛?”

[比篮球,白痴!]

“篮球?啊……………”
樱木无意间叹了一声,那是多么遥远的事,他竟然忘了………

[你忘记了。]
流川的口气有些不悦。

“没………才没有!谁忘记了?”

[那你来吗?]

“当然!我一定要去看你怎么出糗,哈哈哈哈哈!”

[大白痴!]


挂上电话,樱木盯着电话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橱柜翻找换洗的衣物进浴室里冲澡。当他看见洗手台前的镜子时他被自己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应该是没有做出任何表情的,但此刻镜中映出的他,脸上却擎着一抹浅浅的微笑,他扯了扯自己的脸颊,那抹微笑始终没有减褪,依旧明亮地挂在脸上。

“见鬼了吗?”
樱木对自己这样无意识作出的表情感到困惑,却也没有想得太多,他关上门,门缝中传出浴室内哗啦啦的水声。

现在,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这是他一个人的生活。

往后还有多少这样只有自己独立支撑的岁月?樱木无法想像,现在他只能以一种全新的方式继续生活下去,无论有多么困难,他都必须独自撑过。

这是他对自己的允诺。

真正崭新的人生,现在才正要开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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