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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花]锦瑟 1-8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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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公子 2010-06-08, 周二 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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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花]锦瑟 1-8 --待续--  
章5-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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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凤求凰


花道刚一踏入雅阁,便听见隔帘有琴声断断续续传来,虽不是十分真切,但也能听出是什么曲子。花道刚踏入门的步子便停了下来,呆呆的站着,弄的店小二好生奇怪。
“客官,您是不是不满意这屋子,要不给您……”
“不,这样很好,很好……”花道自觉失态,不由脸一红,快步进了屋去。
小二正要下楼,却被跟在那人身后一位眉目斯文俊秀的公子又拦了回去。
“隔壁是什么人?”
“回客官的话,隔壁没什么客人,只是歌姬们暂时在里头歇息,客官您要想——”
“不必了。”
洋平取出一锭银子,丢给小二。
“叫他们不要再弹了,要练琴的话去别处练。”
小二接了银子,颠颠的去了隔壁,果然片刻琴声便停了下来。

洋平进了房间,发现花道正倒了茶,拿到嘴边,也没喝,婺自发呆。见洋平进来,便问,
“那琴声怎么停了,没人弹了么?”
“弹琴的是群歌女,有客人叫出去听曲了。”
花道脸上不由又是一热,哦了一声,便扭头去看街景了。
兰州城虽处漠北,景色自不比洛阳秀美,但因地处丝绸之路要塞,,街道宽阔,来往人流如织,十分热闹。加上胡商较多,却比中原又是一番景致。
花道盯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像是要从中找出什么人来,又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一言不发,也忘了要菜。
洋平坐在对面,也没像往日般招呼花道,只是也倒了桌上的茶水,慢慢的喝着,一时间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外面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喧哗声。

“凤求凰。”
那人手下慢捻轻挑,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花道,嘴角弯弯的,似笑非笑。
花道本对琴瑟音律什么的不感兴趣,但因为是仙道弹的,也耐下性子来听着,心思却是有些飘忽的……
也怪,那时虽听仙道弹过不少曲子,但都没去注意,单单这一曲,竟没想到是铭记在心,今日里乍一听见,竟是想立即闯入隔壁去看个究竟。
花道躺在床上,也没有像往日般倒头便睡。细细想日里的事,却是怎么也想不起那曲子的音调。白日里明明白白发生的事,想着想着,竟有些模糊,难道竟是自己弄错了?
仙道本是比自己大一岁的,而今五年过去了,仙道如果还在的话,是不是早该和弥生小姐成了亲的?
晚上和洋平一起逛夜市的时候,见到有大户人家成亲,张灯结彩,吹吹打打,好不热闹。花道突然想到仙道家在兰州也算是名门望族,不知若是成亲那天,场面是不是也一样排场?
花道想象了一下仙道穿喜服的样子,越想就越觉得仙道平日里常穿的蓝衫还是更适合他了。

花道最后一次见到仙道便是在仙道与弥生小姐定亲的前一天晚上。仙道的师父,也就是弥生小姐的爹,是花道师父的同门。两位师父私交甚好,常常叫自己的徒弟们切磋武功,一来二往的,弟子们互相也都认识了,也有关系非常好的,像赤木和鱼住,听说从小就认识,长大后相见更是亲近非常。
花道不知道仙道和自己算不算关系很好的,反正是第一次比试完功夫后,因为实在是和人家差距太大,花道随后报复性的把毫无防备的仙道的手给捏肿了。
结果从那以后那个缠人的家伙便不时的找上门来,整日里笑眯眯的,在花道练功的时候胡乱的打岔“指点”,就在花道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摸摸自己的手,装出一副非常痛苦的样子。
花道本质上还是个很善良的孩子,所以每到这时也就“良心发现”,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了。
整日里虽然仙道常是笑眯眯的,但意外的也有一本正经的时候。
花道没想到仙道竟弹的一手好琴,虽然并不懂音律,但花道也会耐心的听着。
仙道有时候是弹一些激昂的曲子,手指动作快的几乎看不清。仙道告诉花道曲子里讲的是大漠,长河落日,气势磅礴。
花道是后来才知道,仙道原是兰州人的。
离开仙道的几年里也是经历了一些事的。依稀感觉到仙道当年的心情,弹那样的曲子,仙道也许是想家了吧。
反正花道在的时候,仙道常常是弹琴给花道听的。
仙道住的地方种着一些竹子,夜里有风吹过的时候,竹子们修长的影子便在窗纸上轻轻的摆着。枝叶婆娑,有时候连花道也看的有些呆了。
……
仙道的琴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变的轻柔而温和的,弹的很慢,轻拢满捻,仿佛在倾诉什么似的。
花道突然为自己这个发现而毫无理由的紧张起来。
“我,我走了。”
琴声依然缓慢的流淌着,仙道仿佛根本没听见他说的话。
花道不禁有些奇怪,刚一回头,脸上却碰上个软软的东西,琴声戛然而止。
四周那么安静,只听的见院子里竹叶们沙沙的响着。于是仙道的脸,便慢慢的捱了过来……
两个人的影子映在窗上,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了。
凤求凰,那一夜弹的,就是这个么。因为是只听过一次,所以还真是记不太清。不过即使是没记得,也是没办法的事了,反正那人,终究是没有机会再弹了吧。

第二天花道起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杆了,意外的发现仙道不在身边,只是桌上仍旧摆着那琴。
花道本来正要生气,却依稀想起昨夜里仙道的话,就像是刚发现自己的处境一样,花道红透了脸,逃也似的离开了。
花道想,以后再也不见那个大混蛋了,本来想直接回师父那里,但又怕那家伙会随后找来,想到这里,就扭过方向,直接到城外找洋平去了。

结果晚上却被冲天的火光惊醒,火势很大,远远看去,几乎半个洛阳城都烧了起来,花道从不知道自己的轻功进步到如此厉害了,本来要赶一个多时辰的路,结果半个时辰就到了。
来的时候火势小了很多,果然小半个洛阳城几乎都波及到了,人们哭喊着乱成一片。
白日里还是翠绿竹子们,现在都奄奄一息的垂着,在焦黑的土地里凄惨的缩成一团。曾经是桌子的地方,漆黑的灰烬里似乎有几根弯曲的线盘在里面,花道的手还没碰到,就被残留的热气给吹散了。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真是作孽啊,大喜的日子里,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听说这家的少爷竟在定亲的当日退了亲,老爷子大怒,给锁到柴房里,谁知半夜里柴房竟失了火……唉,真是作孽啊——”
“还好那时候人们几乎都在正房,只是可惜了这小少爷——”

定亲?是和那个没有见过面的弥生小姐么?真是笨蛋,怎么能让女孩子伤心呢?
这么重要的事情,天才我竟然不知道,狡猾的家伙……大骗子!!
很快,官府的官员们也吵吵嚷嚷的来了。花道离开的时候就想,以后那家伙无论说什么都不再去相信他拉,真是个骗子。
…………
花道隐隐约约的想起来,要是今天早上离开的时候拿上那把琴,就好拉。


结果等了五年,那家伙也没来,难道真的是死了么?
花道常常对洋平说起仙道的武功,可能是时候久了,有时竟被花道夸大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洋平听了,也就不置可否,只是笑的时候,有些无奈和忧郁的样子颇与仙道有些神似。
花道看到的时候,大大咧咧的表情一下子柔和了下来,一呆一愣,竟像是痴了。


【2】 少年心

也就是在兰州城里逛店铺的时候,花道看见了那张琴的,无论花纹还是颜色,都与记忆中竟
是一模一样。花道正待要仔细看时,却见店主已把那琴摘了下来,放进盒子里,交到一个家
仆打扮的人手里,那人接了琴便匆匆的走了。

花道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便想也不想的跟了上去,眼见拿琴那人七拐八绕的进了颇为气派
的一道大门,花道远远站住的时候,却发现这家正是昨夜里与洋平路过时,张灯结彩迎亲的
人家。门口红色的喜字和灯笼衬的那厚重的大门也看起来喜气洋洋的。


若是以前,恐怕会二话不说的当场拦住那仆人把琴买下来吧。

花道晚上坐在庭院里的时候颇有些后悔当时没有早一步把那琴买了下来,自顾懊悔的时候也没有想到,除了那人,自己却是不会弹的。


这么想的时候,心里总是非常不舒服的。可是伤心什么的却不是天才的强项。花道半夜里发病一样的掠过人家屋脊朝白天见的那府里赶过去的时候,觉得心里难受什么的,似乎又跟自己搭不到边了。

仙道的琴,却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来弹它呢?那人可也有长长的手指?可也是爱笑的样子?可也会弹那曲《凤求凰》?


“怎么会想起要买琴?”

“那日见弟妹喜欢,本想当日里就买下,却没带银子。今天叫人去拿了,明儿送了弟妹,也算是恭贺他们夫妻新婚之喜……”

“…………”

“你也喜欢?”

“……不,我没碰过这个,只是……”

“怎么?”

“没什么……”


躺在屋顶的花道,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本以为那琴被锁在不知哪间屋子里,谁知经过后园时,耳边传来细微的琴声。

园中二人,一站一坐,那琴正端端正正摆在桌上,坐着的那人在弦上慢慢的抚弄着。


花道听他们说什么“恭贺新婚之喜”什么的,觉得自己这样偷偷摸摸的听人说话总是不妥,正想一走了之的时候却被却被下面亭子里那流水一般的琴声给拖住了步子——

彰。他心里低低的叫着。


依稀又看见那夜里徘徊的竹影和温柔的笑。

一灯如豆,回过头来的时候便见那人在灯下抚琴,明眸如星,长眉似画——

花道轮廓分明的脸在淡淡的星光下沉静如水,这和他平日里总是意气风发的样子截然不同,突然静寂下来的花道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琴声悄悄的划过一个奇怪的音阶。



“屋顶上的朋友,可否下来一见?”

花道大惊,正不知所措之时,忽听琴声铮铮,竟如魔音穿脑般刺破夜空!

没想到一个看似平常的漠北大院竟藏着如此高手?!


花道竭力定了定神,翻身落下屋檐。怎料到还未等身形站定,一股疾风夺面而来。花道本想去挡,谁知一股真气竟然岔在胸口,堪堪提不上来。脑中琴声嘈辄,这琴声——!

排山倒海一般的力量从那人掌中袭来,花道只来得及抬起头看那人。

亭子里点着数盏明灯,那人面上无甚表情,却比任何表情更要惊人——竟然双眸如星,竟然长眉如画——!!


…………


仿佛又回到初见的时候。和田岗师叔的弟子们都切磋到差不多的时候那人才来,看那人皱着眉头却讨好的向师傅抱歉的时候,花道耳边就听见被打的“落花流水”的田岗的徒弟们 “天才,天才”的叫声。


那些家伙……真正的天才还没出手哪。

结果还是败在那人手下。花道有些生气,刚才那掌打的好狠。花道还想说什么来挤兑那人,可是胸中却是一阵翻江倒海,疼的使不上力气。


“小兄弟。”

那人过来要扶他的时候,花道却装做满不在乎的扭过头去。

无可奈何看着花道使性子的表情叫花道多少觉得高兴了点,花道这个时候也觉得胸口舒服了很多,似乎连呼吸也可以不要了一样。

可那人偏是不让他休息一般,凑过身来,不知什么缘故,担忧的看着他,长长的眉毛纠结在一起。

“花道,”他低低的说,“你可莫要生气,我弹琴给你听,你说好不好?”



睁开眼睛的时候,花道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顶一幅薄帐,屋里的摆设也未曾见过,竟是自己不熟悉的地方。花道正想起身,胸口又是一阵刺痛。

仿佛知道他醒来一样,有人卷起珠帘看了看,过一会儿,一个穿着淡青缎子的人掀开帘子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黑呼呼的药。

花道最是怕苦,见了这药本想躲,可那人似乎并不好说话,还没等花道开口拒绝,一口药就灌了进来。

浑身没力气的后果就是毫无反抗能力的任人摆布,连轻伤都很少受的花道忽然想起个问题,“这是哪里?”

“翔南府。”


那人喂完了药,猫儿一样碧绿的眼睛定定的看着花道,头发颜色略浅,雪白的肤色,竟是个少见的美少年。

小兄弟可觉得身上好些?”

花道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人正是亭中抚琴之人,那么另一个——花道心中一惊,竟不知是真醒了还是依然在梦中——

“仙道。”他想。

美少年颇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在下藤真建司,却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花道面上一赧,“在下樱木花道。”


虽然是被人家打伤,可说到底还是自己先爬了人家的房顶,况且眼前的美少年又十分和气,全然不似昨夜抚琴之时。花道本以为藤真一定会追问昨夜之事,谁料藤真似乎是不以为意,反而因为打伤了花道而颇为愧疚。花道想,也是,没来由只因为上了人家屋顶就被打得半死吧。花道,这么想着,在他看也是理所当然。

“昨天夜里出手的那位好俊的功夫啊。” 生性直爽的花道拼命忍住了想立刻问那人的话,出口的语气也学洋平一般漫不经心——五年来,略经人事,也明白了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那是在下的朋友,以为歹人来袭而下了重手,藤真在这此替他向小兄弟赔罪了。”

花道又想了想,只好说:“那你们怎知我不是歹人?”

藤真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只问了花道一句,

“仙道是谁?”



因为是才办了喜事的原因吧,府里仍然一派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晚上说是请了新来的戏班子,院子里搭起了高高的台子,丫鬟家仆们个个忙忙碌碌,面上俱是欢喜非常。

花道是不爱听戏的,只觉得脸上涂着油彩分不清谁是谁的人站在上面咿咿呀呀的唱,半天也没讲完一件事——比起磨磨蹭蹭的戏文,花道还是更爱听评书多些。

从前年会的时候也被那人哄着听了一次,高台上装扮得花里胡哨的人悠悠的念着词,仙道竟然还能跟着接下去,回去也咿咿呀呀的跟花道学着,还想模象样的真有那么回事。

仙道学什么都很快,武功更是,这样的仙道,还有什么能难的住他呢?



大概是为了赔罪吧,藤真把花道带到园子里,台子上的戏已经开始了,讲的是什么两个互相爱慕的人生离死别,最后死去那人却又回魂与活着的人相见的故事。大喜的日子里忌讳讲死,可这戏文写的却是十分出色,虽然过程悲惨了些,结局却是好的,所以人也爱点它。

花道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最晚的,没想到一位姑娘也姗姗来迟。那姑娘有双令人印象深刻
的大眼睛,漆黑的发髻,上面簪满珠玉,越发衬的容颜如花。听丫鬟们称呼竟然就是新娶的新娘子,那么坐在她身边穿紫缎的年轻公子,想必就是新郎了吧。


戏台上的人被悲切切的呼着什么,一字一句把花道的注意也吸引过去。原来正是讲到“回魂”那段。死去的人慢慢苏醒,只见至亲至爱之人就在眼前,面上神情又悲又喜,双眸流光点点,似期盼,似喜极,又似极悲,失而复得,一声长叹,万般滋味,皆在那一叹。

花道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高台上的年轻公子转过身来,如同昨夜匆匆一瞥,彩粉敷面,依然长眉描画,依然双眸如星——!

仙道彰站在高高的戏台上,水袖飘洒,目光流转——“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而不可与死,死可以生。”

【3】 曲有误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而不可与死,死可以生。”

花道猛地站起来,正待唤出那人名字,却听到不远处一片桌椅翻倒茶杯碎裂之声。
“弥生!”
那昏倒在地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花道所见容颜如花的新妇。花道一下子愣在当场,脑子里混乱莫名。正待慢慢理清头绪时,戏台上的人却不见了。


藤真去看的时候,弥生已经醒过来了。清田坐在她身边,满眼是泪,手却还是紧紧抓着弥生的。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倒下了呢?”
“妾身无碍,只是看了那戏心里激动,加上这几日劳累,谁料衰弱至此……”
“谁点的戏,乱——”清田性子急燥,怪到戏文上头。
“夫君莫怪,那戏文却是极好的,这是妾身自己的事了。”弥生连忙劝道。
藤真也是知道清田的性子,并没有在意,只是吩咐叫人请大夫开了几副药,问了两句便出去了。哪知还没走到门口,便叫人拦了去。
“我能见你那位朋友么?”樱木花道劈头便问。


夜凉如水,白日里人挤人的院子里这会儿显得清清落落的,搭的高高的戏台子还没来得及拆,只有白沙一样的月光洒在上面。
如果真的是仙道的话,怎么却是去唱了戏?可那样的眉眼,天下还有谁能再有呢?
花道想着日里见到那人,高台上缓缓踱着的步子,水袖流洒,想着想着,就有些发呆。
忽然腰里一条手臂蛇一般缠了过来,花道一惊,想也没想便把那人甩了出去。
竟然没发现身后有人——!花道头上微微有些冷汗——难道因为有伤的缘故竟使得感觉也迟钝了么?
可被甩出去的人似乎一点武功也没有的样子,趴在地板上,慢慢的回过头来,淡淡道:
“小兄弟好俊的功夫啊。”
那人微颦着眉毛,眉眼间自有一番风流,可眼神却是冷冷的,微微勾起的嘴角偏显得有些无奈,无论是身段还是神气,真真竟与心中那人无二。
难道真是那人尚在人间?还是那人的魂魄附在眼前这人身上?想到白日里“还魂”那段戏,花道心中一喜一痛,竟是话也说不出来——谁料这到底是戏如人,还是人如戏呢?
那人甩甩袖子,站了起来,花道这才发现他竟还是穿着戏服的,只不过退了妆,模样恰恰如五年前那人扮了剧中人与自己调笑。
“仙道。”花道唤着。
那人一愣,皱了眉头笑道:“怎得有多少人与在下相似啊?”
他走上前来,作了个揖,“在下花形透,向小兄弟赔罪了。”


藤真穿过长廊的时候,听到弥生在弹琴,因为是在夜里,琴声听得格外真切。藤真站住听了一会,便面无表情的走了,身后犹有弦动,流水般跟着藤真的步子,转过几折回廊后,那声音就渐渐消失了,如同从时间遥远的长河里,缓慢的沉淀。


“本应是宫调,小公子为何奏成羽调?”
似乎是等了很久,才终于听到那人疑问,而琴弦也正像完成使命一样“恰恰”断掉了。
那人一愣,想着这豪门公子果然娇贵,恁得不经吓,突然一句话,竟使得这女娃娃般清秀的人儿将弦也拨断了呢。
丰玉于是上台唱戏的时候,也注意了台下这小公子,淡绿的缎袄衬得藤真眉目如画,唇若涂脂,真真比那画上的人物还要好看些,正观察着,却见那人一抬眼,刹那间似乎满世界都只剩这一双碧绿的眸子。丰玉心中一惊,生生的就把唱了不知多少遍的词儿也给弄错了。
也亏得是角儿,就是唱错了,也将错就错的改了下去,反倒博得喝彩一片,台下那双眼睛,也盈盈的有了笑意。
那人唱的真好,生角旦角皆得心应手,加之扮相俊美,真真是整个京都洛阳城也为之倾倒。
曲有误,曲有误,真不知误作羽调的,究竟是人还是心。


有风掠过庭院间花草徐徐吹来,撩起藤真棕色的头发。藤真的额头光洁而饱满,撩开的额发下,却又一道不甚明显的伤痕,斜斜的划入发中。藤真闭了闭眼睛,转身向北院走去。
北院里高高的戏台此时孤零零的伫立在院中央,与白日的喧哗比起来显得寂寞冷清了不少。远远看去,台上那两个颀长的身影倒像是游魂一般飘在那里。
花形怎么还穿着戏服?
藤真有些捉摸不透他这个“表弟”心里到底想的什么。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因为花形的冷酷无情而震惊了——那种对待死亡冷漠而无谓的态度与那人相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讨厌拖延。”那人这么说着——寒光闪烁的剑从摇摇欲坠的人体里拔出时,剑身与骨骼摩擦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红色的血从三尺剑锋蜿蜒而下的时候,热烈的颜色似乎染的那长剑也变的温暖起来。因为有雨,地上的血在流水里洇开的时候,仿佛是美丽的红绸。
藤真是后来才发现花形似乎是非常喜欢红色的——昨天夜里对那个叫樱木花道的少年居然手下留情的缘故,是不是因为那从天而降的人竟然有一头血红的长发?
藤真看见花形在对那少年笑,笑起来的样子如同是这数年来的血雨腥风都与他毫无干系,如同他未遇到藤真之前从来都是那样的笑……


花道觉得自己应该是说些什么,可是说什么呢?面前那人微笑着,如同一千一万个梦里一样,长长仿佛是描画的眉毛让那笑看起来有些懒散而无奈的味道——这样的笑,除了那人,谁还能在有呢?普天之下,竟还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面容,有这样的神情么?
花形漆黑的眼眸在夜里显得冰冷而生动,穿越过五年的光阴专注的看着自己。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花道琥珀色的眼睛里掉出来,而泪水的主人却还是茫然无知的样子,仿佛伤心与绝望这两种感情从未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
花形突然觉得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的划了一下,头痛的像刀绞一样——每一次这种感觉出现时,红色而温热的血总是最好的抚慰。他喘了口气,目光扫过少年身后红缎一样流淌的长发。
“你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可是有人来了,那人的到来恰倒好处的把花形透所有奇奇怪怪的感觉潮水一般压了下去。
“他叫樱木花道,”藤真说,“你伤了他,他想来见你。”
还没等花形再说什么,名叫樱木花道的少年,如同他来时一样,匆匆的离开了这里。
藤真和花形静静的站着,相互看着。
“他是谁?”
“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拦住他?”
藤真静静的看着他,“我以为你会。”


花道其实并未走远,他离开是因为发现了自己的眼泪。
自从五年前那个断肠的夜,他想,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花道从未觉得仙道有真正的离开自己——死亡什么的是多么遥远的事情。花道在想仙道的时候也是当然的觉得仙道也是在什么地方如此的思念着自己。那夜的大火不过是暂时分开两人而已,将来的某一天,两个人总会相遇,如同被岩石短暂分开的江水。
花道本来站着,却觉得疲惫不堪,他索性坐在屋脊上。
月亮在眼睛里仍是模模糊糊,因为眼泪而惊慌失措的少年一个人在夜里发着呆。
仙道呀,你其实是真的回来了吧。


月光似水,琴弦在明亮的月色下根根分明,弥生白皙的手指放在弦上,一曲终了,总有无限滋味萦绕心头。
弥生抬起头,看了看月色。
“起风了 。”她说。于是就有丫鬟放下珠帘,遮住一室银光。
弥生抬了抬手,吩咐丫鬟们退下。有人在竹帘外站着,身段颀长,白色的衣服看起来像是穿着月光。
那人缓缓的掀开帘子。
“弥生小姐,”他说,“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4】一寸灰


月光又像流水般透过那人撩开的帘子洒了进来,把那人影子拖得修长。
“是你。”弥生低声道,“原来白日里那场戏竟是你安排的。”
“哼。”那人轻描淡写一笑,“吃饭的本钱,怎能随便丢掉。”
“……你是为他来的?”
“原来你竟未见过他。”
“你知道我说的他不是他!”
两个人像打哑谜一般说了半天,那人忽然又笑了,低低的唱了一句戏词,弥生听着最后两句便是那什么“生而不可与死,死可以生。”
“够了。”弥生扶着琴,似乎很是疲惫的样子,“那人已经死了,你就是再找来一百个那样容貌的,他也不是他。”
“这样想是不是让你更好受些?白日里见的,难道却是游魂么?”
弥生猛的一抬头,死死盯着那人,目光强烈而冰冷,可过一会儿,那目光却软了下来,闪闪烁烁,似有泪水流动。
“我已经嫁人,是翔南府的媳妇了,再也不愿多想什么啦……”
“你从岸本那里拿药,原来是为了他?”
“……我当初只想他记得我,只想他心里有我,可我从没想害他——白天那个人到底是谁?彰他竟然还活着么?”
可是并没有人回答她,珠帘轻轻摆动着,溅碎一地月华。


天一亮,洋平刚打开房门,一个人影就咕咚的倒在地上。洋平正吃了一惊,一见那地上铺洒的红发,先是一愣,看那人竟没有睁眼的意思,不由心里一慌,忙上下检查了一番,发现除了气息有些不匀外,倒也没什么大碍。可看花道这样子,竟似几天几夜也没有休息一般,洋平低低叹了口气,把那人从地上抱起,轻轻地放在了床上。
花道直睡到日薄西山才起,醒来后却同平日里一样,与洋平笑笑闹闹,却对他消失一日两夜只字不提。洋平虽心里疑惑,但花道不说,他也不提。
快到晚饭时,有人送来一封信,洋平看了落款,竟是洛阳寄来的。寻到花道时,他正在院子里,满园繁花似锦却偏偏衬得那人身影有些凄凉,洋平一愣,却不知手中这封信当递不递,站在花道身后竟是呆住了。
迟疑间,那人却扭过头来,洋平只好把信递了过去。
“洋平。”谁料那人声音却无丝毫变化,“明日启程,我们这就回去吧。”
花道说着,把信还给洋平,“晴子小姐那么好,总让她等,也不是个办法。”
“花道!”洋平真正是吃了一惊,这短短的一天两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却像没听见洋平的疑问,自顾自走了。
洋平瞟了瞟信,果然同往日般信未附着一首小诗——真是晴子来信啊。


好像有人在门外徘徊,藤真睁开眼睛,一下子清醒过来。
“是花形么?”
没有人答话,门外却真是有人,绿窗纱上映着那人身影,影影绰绰,藤真戒备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是你?”
那人并不答话,只是一听到声音,便转过了头。
藤真飞一般掠出门外,却见庭院内明月皎皎,清风送爽,平静的叫人不由怀疑刚才所见竟是一场梦。
藤真在屋外伫了一刻,最后还是转身进屋,桌面上不知何时钉了把精致小刀,一张字条紧紧地缚在上面。
“七月七日,洛阳城”
没有署名,也不用署名,藤真指尖滑过刀面,果然在接近刀柄的地方摸到一个小字——“南”。
花形,藤真想,终是到了了结一切的时候了么。


一路回去的途中,花道总是恹恹的躺在车中,这同他来时路上的欢呼兴奋大不相同。洋平忍不住问起时,花道总说来时路上已看过那般景色,再问的话,干脆就说一路劳累,洋平你也休息休息。
洋平进到车厢里看花道时,也看他确实是睡着的,只是睡得极不安稳,嘴里总是咕哝着什么。洋平有一次凑上去听了听,竟是那信后所写小诗。洋平就有些迷惑,难道花道真是想了晴子小姐不成?
直到有一次洋平很清楚的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人死如灯灭。”
洋平忽然就觉得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理不上来,他扭过身子,看着好像还在梦中的花道的脸,干巴巴的问:“花道,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花道像是突然醒了一样,“我刚才有说什么吗?”
他脸上的神情如同孩童般满布着真实的疑问,让洋平禁不住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听错了。
洋平想,这可真不好,这样的花道,怎么也不是从前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人了呢?
晴子的信打开着,被压在小桌一角,因为偶尔窜入车厢的风轻轻的抖动着——
“春心莫共花争发, 一寸相思一寸灰。”


六月末的洛阳,虽没有牡丹花开时节的繁荣,但四处绿意盎然,生机勃勃。藤真踏入洛阳城的时候,闯入眼中的,便是这满目绿意——与西北相比果然又是别一番景色。
仍然是从前常住的那家客栈,甚至还是从前的房号,除了店中装修更加豪华了些,别的似乎也没什么改变。
到了晚上,藤真独自一人去了护城河边,只见游人如织,华灯璀璨,景象一派繁华。河中几只画舫上人声嘈杂,灯火辉煌,岸上也挤了不少人观望。
“听说了吗?是丰玉班啊。”
“是啊,好像又到京城了。”
“可是那个丰玉丰老板?”
“丰老板啊,那叫一个绝——啧啧!当时捧他场子的人真是要排几里路,戏园门都挤破了,那唱功吐词可真是透亮到云里去了。”
“可惜那丰老板不在啦,虽然二老板唱腔在京城也是一流,但与丰老板相比还是稍逊了一筹啊。”
“不在?去了哪啊?”
“小伙子怕不是本地人吧,几年前洛阳大火,烧了半个陵南府。当日那丰玉班被请去唱曲——说来也不知幸还是不幸,那火烧得虽大,却没几个死了的,连受伤的也不甚多——偏偏活着的人里也找不到丰老板,定是凶多吉少啊。”
“死了?那火如何烧了起来?官府也没追究么?”
“说是什么柴房里失了火,哎呀那火烧得呀,连天都红啦。”
“是啊是啊,我家住在西郊,半夜里都叫火映起来啦。”
“真是作孽哟——”
人群里议论纷纷,似乎这话题倒更比那看不清的戏更精彩些,当然也没人注意人群边一位棕发绿眸的锦衣少年,神色淡然地听着他们说话,眼睛却盯着河中最大的那艘画舫,一眨不眨。


丰玉班又到京城却是一点也不奇怪。大户人家有了喜事自是要请了当时最有名的戏班子来热闹热闹的,更何况这次喜结良缘的是湘北王府与赤木将军府呢。
听说北王府五公子与赤木将军幺妹从小青梅竹马,而今结为连理,确是喜事一桩啊。


“……无论如何,我终是欠了她的。”
花道闭上眼睛,丫鬟们梳理好头发,最后将一根缀了宝石的带子束到花道发髻上,便都垂了手,安静的退下了。花道抬眼看了看镜子,笑了笑。
“红红的一片,多难看。”
可事实远不是这样,洋平进了屋来,望见花道一身绯色华服,红发整齐的束在脑后,更显得剑眉星目,俊美无双。只是新郎偏偏少了往日的生气,杵在铜镜前,仿佛是个漂亮的人偶般。
“花道……”
“洋平,我们走吧。”


七月七日,牛郎织女相会。
花道求娘选了这个日子,却是存了私心的——凤求凰,凤求凰,无端端那个夜晚怎的也是七月七呢?
兰州城里那人是谁?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笑,却偏偏不认得眼前人。
“一拜天地——”
人死如灯灭,可为什么世间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呢?
“二拜高堂——”
若说真是两个人,为什么连那神情举止,都与故人竟是一模一样?!
“夫妻对拜——”
仙道彰,是了,定是那人灵魂附了来,偏不认我——那人往日里连气也舍不得我生,而今回来,却是叫我忘了他么?
…………
春心莫共花争发, 一寸相思一寸灰。


入洞房的时候,花道很奇怪为什么自己没有醉——喝了那么多酒,竟还是清醒的难受。
屋内红烛摇曳,更显得喜气洋洋。
晴子披了红盖头静静的等着,穿了喜服的身子,半掩在红帐下。不用掀开也知道那盖头下面的容颜如何娇若春花,媚如秋月。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花道坐在榻上,挨了晴子身边。
“从今往后,我定好好待你。”
如血般的红缎坠到了地上,掀开盖头的一瞬,花道只来的及侧了下身子。
“不必了。”那人说,眼眸里闪着冰冷的光。
有什么趁机滑进了身子,寒冷刺骨。
“晴子呢?”
花道张了张嘴,可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顺着那人身子倒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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