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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花]策马横刀 1-2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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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流辉 2010-06-08, 周二 17:19

【1】第一单元 龙隐

楔子

所谓神鬼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自古来,人之祸尤胜神鬼。
贪淫酷虐,好勇斗狠,小则伤及自身,大则危害世间。
正是天孽,犹生,人孽,难幸。
然,天道相克,有祸世之人,自有救世之人。
时当乱世,且不说,那救国为民大仁大义之士,但只这小小江湖,又凭空而出多少智勇双全的侠义之流,由此而生出无数脍炙人口的英雄传说。


时年大寒,比之往年天候又差了不少,不论江南江北,入冬以来,雪就没停过,这样的时节,一入夜,大街上就没人了,戌时刚过,几乎连灯也全熄了。城里都这样冷清了,更别提郊外了。

二月朔日,年节刚过不久,大雪初晴。
江北平原

稀稀落落的马蹄声‘踢踏踢踏’的响起。
统共两骑,一前一后,虽已入夜,又在荒郊野外,雪连着天,天连着雪,可两人似乎并不着急找地方投宿或是露营,仍然不紧不慢地策马而行。

寒风呼啸,吹得两人衣角‘猎猎’作响,新月无光,两人的面容都是黑乎乎的瞧不清楚,端看身形,倒是英伟挺拔,即便是坐在马上,这身量也较常人来得高大。

当先一人突地勒住马缰,挺直上身,极目远眺。一里开外,两星灯光时灭时明。
侧转身:“牧哥,你瞧前头好象有灯光,若是人家,真是救命菩萨了,今儿一天没进过热食了,若能讨口热水,借住一宿,可免了露宿之苦。”听声音非常年轻,语尾微微上扬,透着一股子自信骄傲的味儿,话里说着,言谈间反带了三分笑意,想是觉得若有挺好,若无倒也无谓。
后头一人闻言不禁笑道:“若不是有人贪看雪景,也不致连着两日错过宿头。”说着策马快跑几步越过前去探头望去:“天也黑得紧,瞧这光景,莫不是坟头的鬼火?也罢,左右也不见有人家,我们且去探个究竟再做打算。”

扬鞭策马,转瞬间,已到得灯光近前。
远看只见飘飘忽忽两点星光,待到跟前,倒不由得吃了一惊。
当前两扇大大的门扉,足有一人半高,碗口大的狮衔铜环,高砌的台阶,两边围墙黑鸦鸦的绵生出去,也不知多长,大门左右两侧各挂一盏白纸糊的灯笼,却是残破不堪,风吹过,灯笼胡摇乱晃,直叫人担心说不准下一刻就被吹灭了。荒野之地,高门大院,却挂着这般破的灯笼,配着‘咻咻’的冷风,凭添了几分诡异。

两骑士对视一眼,后头那人随即洒脱一笑:“既来之,则安之。”言下大有傲视天下,睥睨寰宇的气概。

二人一跃下马,当先的青年抢前几步跳上台阶,扣住门环。
‘砰砰’的扣门声在这只有风声的深夜里显得特别响亮。良久,无人应声,那人不耐地再一次用力扣门。
又过了半晌,再要扣门,后头那位低声阻止:“信长,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门后传来了‘匡铛匡铛’起门拴的声音,大门‘吱吱嘎嘎’地慢慢开启。先是一盏半破的灯笼探出门外,然后,一个人头随着灯笼伸出,“嘿嘿嘿,谁呀?”
那叫信长的青年定睛一看,猛一激凌,飞身后退。

阴沉沉的昏黄灯光映着一张老脸,枯瘦枯瘦的一张脸,比之骷髅独多了一层皮,偏是一张风干桔子皮,皱皱巴巴阡陌纵横,眉毛稀疏到几乎看不清,益发衬得两只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珠圆凸于外,两只眼珠就着灯光一转,干瘪瘪地嘴再一次咧开,出乎意料的一嘴整齐的白牙闪出一道寒光:“嘿嘿嘿,二位,好啊!”

* * * * *

第一章
“嘿嘿嘿,二位,好啊!”嘶哑直如磨石之声穿透耳膜。信长只觉耳朵根痒痒的,忍不住伸手蹭了又蹭。
一边的马儿打了个响鼻,蹶了下蹄,后头的男子拉过信长,把手里缰绳交与他手中,迈前一步,抱拳和声道:“老丈,请了,我兄弟二人心急赶路错过了宿头,可否行个方便,借宿一宿?”神态镇静自若,双眸炯炯而视前方,竟是毫不以这一切为异。

那老者提高灯笼,打量了一周,“嘿嘿嘿,可以可以,二位不嫌弃这陋宅破旧才好。”说着使力把再门推开一些,探身跨出门坎,精精瘦的一副身躯,皮包着骨,骨撑着皮,佝偻着背,身长不及五尺,着一身脏污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仆服,好几处都脱线裂了口子了。

信长站在男子的背后侧出半个身子略一张望,顿时心下凉了半截,本以为今儿晚虽不定有好吃的好喝的,至少还能混个热茶热饭,舒服个一宿,可瞧这光景,有口热水就不错了,他终是孩子心性,虽是先前口里说的轻慢,这会儿脸下倒不由得有些怏怏不乐。
那男子涵养工夫却是极好,也是经年风霜,哪样受不得,脸上始终神色不变。

老者却浑然一未所觉,依旧咧着一口寒光霍霍的白牙“嘿嘿嘿”的蹒跚着走近二人就要牵马。

这两匹马儿都非凡品,俱是久跟主人的通灵之物,未被驯服之前,也是烈性野马,一有生人靠近,毫不迟疑抬起前腿狠狠踢去。若是踢中,莫说是眼前这瘦骨嶙峋的老者,就算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也保不得骨断筋折。只是深知它习性的主人在此,且容畜生放肆,男子身形一闪正挡在老者和马儿之间,信长则手上使力勒住马儿,脚下斜退,瞬间把马牵离开去。

“老丈不用客气,还请前头带路,这俩畜生性子野,容不得生人近身,还是我们自个儿来就好。”伸手搀住受了惊吓脚下不稳的老者,男子温文道。

老者定住身,扶稳手里猛晃的灯笼,谢过男子,转身道:“嘿嘿嘿,二位,请随咱来。”

穿过门廊,入目是一片占地颇大的畅院,夹道种着高大的梧桐树,直至正厅阶前,严冬时令,百物凋零,树叶儿早已落尽,黑沉沉的夜幕中,枝干犹如张牙舞爪的怪物,随时预备着扑向来人。

男子虽年岁不大,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暗忖:看架势,这宅子倒是按了正统的豪门世家的格局而建,在门外的时候,四周围墙深广不见边,再看着前院,便知整栋宅子至少也有百里之广,可是运足目力,除正厅隐有火光外,竟再无一星半点烛光,若是寻常富户,即使深夜多半走廊上的灯也是不会熄的,再者,即使正厅点亮着也多半是宫灯,绝不似眼前这倒象是营火了。本已暗自小心了,这会儿更是多了几分警省。

瞥了一眼带路的老者,男子试探道:“老丈,这儿的主人家倒是节省,这偌大的地方,也不多点几盏灯,黑灯瞎火的怕不迷了路?”
老者闻言脚下略停,回头古里古怪地呲牙一笑道:“嘿嘿嘿,只有咱一人,要许多灯做啥……”。

说话间,三人已到得正厅跟前,信长在老者示意下把马拴到一边的廊柱上,回转身好奇地插话:“这么大的宅子,就老丈你一个人住?那其他人呢?”
“嘿嘿嘿,死了,都死了……”
阴冷的风吹入耳朵眼,牙齿缝里磨出来似的声音近在咫尺,这话倒象是贴着他耳朵说的,信长头皮一麻,使劲扭头,正对上两颗眼白多过眼黑的眼珠子,对着他转了一转,白光一闪,两排牙齿磨了磨:“嘿嘿嘿,都死了……”

“喝……”倒吸一口凉气,他‘腾腾腾’几个大步迅速拉开距离,“你……你什么时候到我身后去的。”本来一直在前面带路的老者不知何时站到了走在最后的他的身后,以他的一身功夫居然一无所觉,信长浑身的神经都抽紧了。

“嘿嘿嘿,年轻人记性真差,咱一直走在你后头的呀。”形迹古怪的老者身体半隐在黑暗中,抬手把灯笼举近脸边,明灭不定的灯火照得他的脸一忽儿亮一忽儿暗,眼珠定徉徉地看着两人,白白的利牙呲在干瘪的嘴外头。

虽不信鬼祟之说,信长仍旧觉得身上又冷了几分,不自觉得往同伴的方向靠了靠。拍拍他的肩,男子长声笑道:“信长,老丈和你开玩笑呢。”他本是一直压低了声音和声说话,这一笑放开声量,声如宏钟,正气堂皇,一下驱散了迷离开的邪异气氛。信长只觉浑身一轻,吁出一口长气,手心却已全是冷汗。

“嘿嘿嘿,开玩笑开玩笑……”老者放低灯笼,念叨着慢慢地走过来推开正厅的门,“二位,请。”

被推开的门扇‘吱呀呀’欲倒不倒得向一边歪去,倒是四四方方齐整的一个大厅,门扇上糊的纸大多已经剥落,少数坚守岗位的也快寿终正寝了,大厅正中央燃着一堆火,烧得旺旺的,把整个大厅照得通透,依稀可见燃火的木材大多是漆着暗红色漆的椅子腿之类的,本应是大厅两侧放着待客的桌椅案几却是东倒西歪缺胳膊少腿的东一只西一只,不知道哪找来的干草乱蓬蓬堆了一地。
男子神情平静把个室内由上而下仔细打量一周,遂一掠袍子,当先跨进厅内,信长只得提着包袱跟随而入。

原是暗夜无光,只靠着老者手中一盏破灯笼的些微烛光带路,两人的面貌始终看不太清,这一走入亮处,倒不由人赞道端的是堂堂好气概。

当先男子身形雄伟,气宇轩昂,单单只罩了件薄薄的皂色单衣,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块垒分明的强健体魄,一身黝黑的肌肤,双手掌宽而大,掌心厚实,结着厚厚的茧子,岁数应是不大,容貌倒是平常,惟有一双虎目却是精光内敛,幽亮深邃,这人光一双眼就足以使人倾倒(注:这里的倾倒也有崇敬拜服之意,应该可以这样用吧。),更别提他周身隐隐流转的强大气势,这是只有领导者才能有的气势,平常人眼中也许只不过是个寻常武夫,明眼人定能瞧出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不是领导一方豪强也必是持掌哪门哪院,难得的是他的神情举止始终不骄不躁,淡定自若,行走间一步一印,步步踏实。

另一人却是风流俊秀的青年,约莫二九上下,高长身段,眉目清朗灵动,唇薄而微翘,微见倨傲之色,腰系一柄奇剑,比之寻常长剑短,比短剑又梢长,四指宽,套着蛇皮剑鞘,他每走几步就禁不住奔跑跳跃,剑柄缠着的红红缨络穗随着他摇晃摆动,衬着那身晕染着天青之色的劲装,煞是好看。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忽闻娇滴滴脆生生的声音伴着环佩叮铛,香气扑面而来,侧门处转出一人,层层绫罗纱绢围裹,长裙曳地,云鬓高挽,莲步轻移,直至二人跟前,宽大的水袖一甩,福了一福,娇娇娆娆地道:“二位公子远道而来,实使蓬荜生辉,还请上座。”玉手款摆,比了比火堆边上的干草垛,火光映射中她长发垂下半遮着如花娇容,柔情似水,浅笑含情。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珠围翠绕的佳人突然出现在败破的屋内,信长用力揉了揉眼,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吡噗吡噗’柴堆爆了个火星子,信长一惊道:“老丈,你不是说只有你一个人了吗?明明还有位小姐在。”
“嘿嘿嘿,这宅子里确实只有咱一人。”老者手里的灯笼不知搁哪儿去了,这会儿双手负背从二人身后绕出,说到‘人’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几分音调。

“老丈又开玩笑了,这么大一活人,难道还是我们眼花看错了。”信长侧首瞪了老者一眼。

“嘿嘿嘿,不是人……”

“不是人难道还是鬼啊……”不屑地咕哝着,信长不满地转回头。

“嘿嘿嘿……”没有回答,只有诡异的笑声。

“小……”信长回过头微笑着抱拳,‘姐’字却象噎住一般再也出不了口。

美人儿抬起头拨开半覆住面容的长发,冲着他娇柔一笑,半张脸如花似玉,樱唇杏眸,另外半张,竟是没有脸!不错,没有脸,只有三条细细的疤,洁白光滑的脸蛋上在眼、鼻、嘴的位置各有一条疤,竟象是生生地把一只眼睛,半只鼻子,半张嘴给缝了起来。这样一张脸对着你笑,信长只觉得寒毛耸立,浑身鸡皮疙瘩全数起立,直楞楞的看着她却是半步也迈不开。

一阵冷风吹进屋子,门扇‘啪哒啪哒’得作响,火苗乱舞,满屋尘埃起,瞬间迷了他们的眼。待再张开眼,凭空出现的女子好象蒸发了一样又凭空消失。

火星子依然‘吡噗吡噗’得爆着,老者又提着灯笼站到了他们身前,如果不是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信长简直要以为刚才的一切完全是自己想象出来的。要待发作,右肩膀却被大力按住,微侧身看去,一直不同声色静心旁观的同伴对着他摇了摇头。

老者好象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心翼翼地放下灯笼:“嘿嘿嘿,二位,且在此稍待,咱去后院整理两间空房间出来给二位安歇。”

男子摆摆手道:“老丈,别忙,我兄弟在这歇一晚便是,倒是要向老丈讨口热水。”

“嘿嘿嘿,有有有。”老者答应着晃过侧门而去。

见老者远去,信长再也按捺不住,猛得跳起:“牧哥,这宅子有古怪。”
“你这毛躁性子多早晚才改。”被称作牧的男子先是念了他一句,接着道:“在门外的时候就觉出不对了。那老人家脚步飘忽,落地无声,分明是个高手,后出现的女子体态轻盈,虽是环佩叮铛,但是杂而不乱,轻身功夫也算是一流的。这两人装神弄鬼,倒是当我们作那三岁黄毛小儿耍了。”这人说话就和他走路一样,声调沉稳一字一句不紧不慢极是分明。

“那我们快走吧。”信长急跳跳地抓了包袱拉着牧就要走。
“慢着。”一把按住他的手,牧接过包袱放置一边:“我还是那句话,既来之则安之,我倒要看看这当中到底有什么玄机。”说着,自顾自盘腿坐下。

见他如此,信长也只得安下心,却是坐不安生,抓耳挠腮地东张张西望望。牧也不理他,径直平心静气地吐纳调息。

老者这一去,却是迟迟未返,直把信长烦躁得坐立不安,一会儿围着火堆绕来绕去,一会儿又跳到门边张望,一会儿东摸摸西看看。

“咦……咦?”跑去在上首主位处察看的信长仰着头,朝着一处凝神细看,嘴里还不住的发出诧异声,看了半天,还是觉得看不清楚,索性一个纵身向上跃起,伸手扶住屋梁时顺势侧首向一边瞄了一眼。

一双大大的猫儿似的褐金色大眼在阴暗的梁柱间微微发亮,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心一跳,手指放松从梁柱滑脱,忘记人还停在半空中,来不及运气就直直下落。

与此同时,双眸半阖,吐纳调息中的牧耳朵动了动似有所觉,虎目陡射精光,暴喝道:“何方宵小,还不现身!”这一喝用上了内家真力,真可比佛门正宗的‘狮子吼’。

“啊呀……”
“哎喲……”
一前一后两声惨叫。清田一屁股跌在地上。一个白衣人随之从梁柱落下,半趴在牧的面前,一抬头。
深遂虎目直对上纯净大眼。

* * * * *

第二章

深邃虎目直对上纯净大眼。
虎目深幽似不见底,几经风雨历练尽蕴其中,大眼明净清透见底,天真稚拙似不解人事的孩童。
黑潭看不透,因其不知何处是底,清水看不明,因其一眼望到头。

一照面,二人具是眼前一亮,不由得同时在心里暗赞一声“好!”
白衣人只觉得眼前这人两眼神光暗敛,气宇非凡,一派正气,即使盘坐不动,但全身上下蓄势待发,光凭那股气势就能把敌人牢牢得压在下风。。
牧却大为震动。这双眼褐黑带金,眼波灵动似天山上的天池之水,不染丝毫世俗尘埃,这个人裹着件厚厚的白色裘衣,手长脚长,裸露出的肌肤是密杏色的,光滑紧窒,一头如梦似幻的血红色长发在头顶扎成一束,束发的银白色绸子顺着他流泻至腰身的发一起飞扬,傲气的眉斜飞入鬓,长翘的睫毛如扇,鼻挺唇红,红红的火光烘得他的脸也是红彤彤的,说不出的俊美可爱。

“你是谁?”疾冲至眼前的信长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白衣少年跃身而起,却气息一窒,再一次向后跌坐下,脸颊红润尽褪,回过神来才觉得心口处隐隐作痛,想是刚才那下已受了内伤。

牧迅速地俯身向前伸手扶住他的手臂,“你没事吧?”泰山压顶而色不变的脸上挂上了一抹担忧之色。他师承武林中有名的医武双绝,自幼辅以灵药,练得又是极霸道的内家真力,及至出入江湖屡有奇遇,至今年岁不大却足有一甲子深厚的内力,先前那声断喝虽非运足十分功力,但江湖上能受得了这下而丝毫无损的只怕还没几个,这红发人只是个少年,看上去比信长还年幼,就算未出娘胎就开始练武,满算不超过18年,又怎能经受得起?看他脸色陡变,心下着急,不觉又问了遍:“可是伤了筋脉?”浑不觉曾几何时被个陌生人牵动情绪过。

白衣少年摇摇手也不多言径直坐稳运功调息,提气丹田,就觉背后一股暖热气流顺着周身大穴移动,竟是虎目男子助他一掌之力,这人行事着实怪异,一分心,气息一岔。

“专心点。”沉稳的声音意外安抚了他的心神。

气行一周天,牧见他恢复红润脸色,才收回按在他后背的手掌。
白衣少年吐出长长一口浊气,收势立起,活动活动筋骨,气息运畅自如,再无大碍,“谢了,老头子。”露齿一笑。

‘咚’胸腔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牧只觉得眼前突然光芒死射,闪得他的眼都要花了,整个大厅一瞬间亮如白昼,怎么会有人笑得可以把世上所有的阳光都收纳在脸上呢?

他们两一来一往,倒把信长看愣了,还是白衣少年一声“老头子”把他恼醒了。“你你你……”上下一打量,“你个红毛猴子,牧才不是老头子。”

白衣少年像是这才注意到他的样子,斜着眼很有点不屑状:“你才是野猴子,没知识的野猴子,本天才叫樱木花道,记好了。”

“信长,不可无礼,”起身喝住信长的蠢蠢欲动的拳头,牧抱拳道:“幸会,在下牧绅一,这是我家兄弟清田信长,信长鲁莽得罪之处还请小兄弟海涵。”

这下樱木反倒不好意思了,酡红着脸搔搔头:“没什么啦,那个……那个……”

“牧哥……”愤愤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信长却也不再多话。

牧笑问道:“小兄弟因何躲在梁上?”

“这座宅子鬼里鬼气的,我一见就觉得有古怪,所以偷溜进来探个究竟。”说完才想起,防备道:“你们是这宅子里的人?”

“我兄弟二人在这儿借宿的,抱歉,适才害得小兄弟受伤。”这叫作樱木的少年眼神纯净清亮,灵而不邪,那头红发奇是奇了,配上他的相貌倒是无比合衬,言语举止大大咧咧,毫不设防,脚下虚浮,轻功倒还行,内力火侯尚浅,一身穿着打扮精致贵气,观其形貌像是寻常富家子弟,却怎的会深夜暗访这荒郊破宅?他行走江湖已久,看人神准,刚见面时的震慑过后,这会儿心思电转,暗忖少年行径,口上仍是客客气气的。

“现在没事了,你刚才还帮我疗伤,我们扯平了。”少年豪爽地笑道。

正说话间,牧忽然止声不语,摆手示意樱清二人噤声,侧耳倾听。

阴风惨惨透过剥落的窗户纸侵入室,风声在寂静下来的屋子里显得特别的响亮。清田隐隐觉得好象有什么事挂在心头,再要细想却是怎么也不能。

“嘿嘿嘿……”嘶哑的冷笑声响起,人未到声先至,转眼端着茶盘的老者现身门口,“嘿嘿嘿,几位久等了。”就见茶盘子上正正好好不多不少搁着三个杯子,一个茶壶。

茶壶还腾腾得冒着热气,老者一摇三晃跨进门来,对于凭空多了一人丝毫不见诧异,自然地就象原先他带进门的就是三个人。

牧以眼神授意清田接下老者手里的茶盘,无奈清田不知在想什么出了神,只得亲自上前接过,找了张四肢还算健全的案几放下。

老者探手拎起茶壶就要斟茶倒水:“嘿嘿嘿,刚烧出的热水,几位趁热。”

“老丈不用客气。”夹手取过老者手里的茶壶,牧含笑道:“天寒地冻,更深露重,老丈别忙,还是早些安歇才是,我兄弟自个儿打理便是。”

“嘿嘿嘿,不忙不忙。”老者眼珠子绕着厅里的三人溜溜一转,“嘿嘿嘿,那咱先下去了。”转身往外行去,跨出门坎,回身合上门扇,两扇门扉合上前,突然阴阴地开口:“嘿嘿嘿,三位,好生歇息,打更之后可千万别开门,死了好多人……宅子里不干净……嘿嘿嘿……”最后一个字飘进门缝。‘咔哒’门合拢。

丝丝寒意夹着莫名的重压悄悄袭入室内,阴湿的地气如毒蛇般从脚底心钻入,一时之间三人谁也出不了声,火焰燃烧得声音很响,心跳声更是大得震耳欲聋。

“好渴好渴……”樱木大叫着冲到茶壶跟前倒了杯水就要灌下。

一室迷离的气氛奇异地被驱散。牧猛扬头,劈手夺过:“小心有诡。”双眼异光连闪,把茶杯放在鼻子下小心嗅闻。

樱木好奇地张大圆滚滚的猫儿眼凑在他跟前,“有毒吗?”说着也忍不住鼻翼翕动连嗅。

清田却恍若未闻,仍在努力思索遗忘某一处重要的什么。

牧摇摇头把樱木推开些,手微倾,倒了些许茶水在木几上。水落木上,慢慢渗入,不见动静,不大光景。水迹渐渐淡去。轻呼一口气,牧把茶杯还给樱木,“无毒。”话音刚落,‘咕咚’他已经把剩下的水一气儿灌下,又要再倒。牧赶紧按住他的手,“慢着。”

“不是没毒吗?我多喝几口又有啥关系。放心会剩下一点给你们的。”误会了他的意思,樱木不耐地挣开他,“这茶好香。”

这人该说他单纯还是胡涂?牧叹道:“即使无毒,还是小心为上,来,这药丸虽不敢说能解百毒,也可护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三粒黑色药丸,自己先拿了粒吃了,再塞了颗到兀自发愣中的清田口里,剩下一颗递给樱木。虽不知道这少年是敌是友,可是却怎也不忍见他有个闪失。

樱木倒也不疑,直觉这人是可以相信的,接过药丸一口吞下。

“你不怕这药有毒?”牧忍不住问他。

他瞪大了褐金大眼,奇道:“有毒?”

“没毒。”只能苦笑。

“那你还问?”觉得莫名其妙地瞄了他一眼,樱木再倒了茶:“你不喝吗?这茶喝下去真的觉得好香。”

看他喝得香,牧也倒了杯就唇,轻抿。这茶水闻着无味,喝入嘴里倒是有股异香,直沁肺腑,让人禁不住一尝再尝,只是这香似曾相识。不觉一杯下肚。

“我想起来了!”清田双掌相击一声大叫。

牧一惊,立时省起:“不好!”扔掉杯子,挥掌,掌风扫过,樱木手中的茶杯和桌上的茶壶尽成粉末,“神仙草!”

* * * * *

第三章
“神仙草!”

“我的杯子!”眼看着手里的杯子刹那成细末,樱木先是跟着叫了起来,然后才反应过来:“什么神仙草?”

这边牧尚未回答,那边清田已经再度跃起拆了个大物件下来,“牧哥,你看!”信手拂去上面的灰尘。牧回身细瞧,原来是挂在大厅正首上方处的牌匾,上书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绝代”。

接过清田手里的牌匾,牧细细端详,神态渐见凝重。樱木靠在他身旁也跟着左看右看,却是看不出个端倪:“这两个字写得好丑!喂,老头子,你还没有告诉我什么是神仙草呢。”

“樱木,你不是江湖中人,自是不知。”牧小心把牌匾搁靠在厅柱边的地上,半蹲下细察。
谁想樱木却被一下惹恼了,一蹦三丈高:“谁,谁说我不是,本天才在江湖上可是大大有名。”

“呿,红毛猴子胡说八道,江湖中人又且不知这两字牌匾。”清田一边在大厅细细搜索,一边插口道。

“我不知道,野猴子你就知道。”樱木不服气地顶回去。

“我当然知道。”

“你说啊!”

“说就说,谁还怕你不成,红毛猴你听好了……”

“你们两个别闹了,信长,你再仔细查看一下周遭,千万小心了!”眼看着二人斗嘴斗得火爆,牧觉得头也要疼起来了,忙出言打断:“樱木,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清田素日里是最听牧的话的,他既然开口了,虽然不甘愿,尚想着要让这嚣张的红毛猴瞧瞧自己的本事,但也只能罢休,乖乖地做事去。

“绝代是一个神话,也是一个谜!“牧的神情凝重而又悠远,引得樱木也不由得收起了玩笑的神色。
手指一笔一划临摹这两个字,牧缓缓道来:“绝代白衣,傲世神龙,富贾天下,武冠江湖,这幢宅子的主人名叫龙绝,三十年前曾经是武林第一高手,天下首富,传闻此人丰神俊秀,宛如诋仙,为人豪爽大度,潇洒不拘,文采武工具是当世之冠,传言道他文比诸葛,武赛关帝,见过他的人都道世上再也无如此完美的人了。一代大儒大学士柳岸舟和他一较文材之后亲自提笔写下‘绝代’二字。”

樱木张大了嘴,很有些吃惊,又是不服,终是好奇道:“那后来呢?”

“天嫉英才,他死了。”

“怎么死的?他武功不是很厉害吗?”

“他太多情了!”叹息:“龙绝爱上了一个女子,柔情似水,她叫柳似水,他爱他爱到不顾一切,只想和她长相厮守。只可惜这个女子却是柳岸舟柳大学士心爱的小妾。柳大学士知道他二人的事后,倒也大度,慨然割爱,只是提出一个要求,让柳似水认他做义父,然后以嫁女之礼把她风光下嫁到龙家。龙绝自是高兴万分,却又怎知就此埋下了杀身之祸。新婚之夜,龙家满门灭绝,柳似水和柳岸舟消失无踪。绝代一夕成云烟。”

“这里就是当初灭门的龙家?”环视室内,樱木突然觉得有点凉凉的。

“不但龙家的人死了,死状其惨,连当时收尸的仵作,衙役,那一届的县令,帮着处理后事的一干人等,凡是接近过龙家方圆百里之内的无一不在三个月内暴毙身亡。依稀传出的消息是当时检过所有的尸体没有发现柳似水和柳岸舟的,后因和这件事有关连的全都死绝了,衙门也被一把突如其来的天火烧毁了所有的档案卷宗,由此也就成了悬案。”

“那又为什么是个谜?”

“龙家昔日是天下首富,家有金银无数,可是龙家灭门以后除各地店铺之外,整个府里连一钱现银都没找到,这一大笔巨款好象凭空消失了一般,不久,就传出龙府旧宅下埋着龙家历年所搜罗的所有珍稀古玩,金银珠宝。于是乎,这三十年来,想要到这儿一探究竟挖出宝藏的人络绎不绝,却是统统有去无回。龙宅成了有名的凶宅,之后就极少有人再敢来此,再之后,连龙宅的确切位置也无人知晓了。话虽如此,但江湖中人人皆知龙府埋着大宝藏。”牧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想不到,今日我们误打误撞,倒进了这里。”

屋外的风又大了几分,‘咻咻’狠刮进来,吹得门扇‘碰碰’作响,火苗乱晃,角落门边阴影乱闪。

樱木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这会儿听牧说得吓人,又想起老者临走说的话,越发觉得身上冷了起来,不觉向牧这边靠近了几分,想了想,转移话题道:“你还没说什么是神仙草。”

“神仙草只是叫得好听,说白了不过是迷魂草。无色无味,入口奇香,倒也无毒,只是和着另一味药会产生幻觉。”牧脸色暗沉,暗自思索。

“牧哥,快来看。”清田的唤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抬眼望去,清田站在侧门处向他们招手。

这间厅房原是由一整间大屋隔开的,大半间做了待客的正厅,小半间隔开了做了女眷待客的后堂,左右两边各开了扇可供两人进出的小门。清田正站在左边的侧门处,是个火光照不着的暗处,这会儿他提着先前老者留下的灯笼,脸上的神情有些奇异,背后的光景隐隐绰绰的看不清,只觉黑压压的门洞好象正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随时会把他吞噬。

樱木心一紧,脱口唤了声:“野猴子……”

清田不耐地回道:“干吗?红毛猴,该不是怕得挪不动腿了吧。”

“谁说本天才怕了,我是担心你害怕,好心出声给你壮一下胆。”眉毛倒竖了起来,樱木恨恨地吼道:“老头子,走!”说着拉住牧的手冲向清田那儿。

“等一下。”牧止住他的脚步,弯身捡了枝椅脚权作火把。

清田转身在前引路。

后堂约莫只得正厅一半大,四角各有一根柱子,那柱粗大结实,两人合抱尚未能够,桌椅案几倒也齐全,只是即使就着不甚亮的火光,也看得出积着厚厚的灰尘。

樱木皱着鼻子,用里吸了吸:“这是什么味道?”

空气中漂浮着浓浓的霉味,适才惊鸿一现的女子残留的香气,以及一丝混夹着……

“血腥气和尸体腐烂的味道。”牧沉声道。

清田接着道:“不过时间久了,味道淡了。”他熟门熟路地走至上首座位旁,伸手进一旁半人高的花瓶内使力按。

‘咔咔,咔咔咔’机械转动的声音响过,音量很小,仔细留意才会听见,东边角上的柱子裂开一道小门,隐约可见一排黑黑的阶梯直通向地下。清田当先走,牧唤住他把手里的火把换到他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小心。

提着灯笼,牧侧身道:“樱木,你走在我前面。”

“哦……”

三人鱼贯而入,走下阶梯。由脚下的触感可知,这条道是石铸的,石阶并不长,一会儿工夫就到底了,入目是间一尺见方的石室,地上象养草似得栽着数十根利箭。

清田回头道:“小心,这里有机关。”语毕脚尖点地,跃过石室,停在另一边门洞前差一步处,跨开一大步,步出石室。樱木和牧跟着他踩在他脚印上过去。
出石室,是一条走道,深深长长,不知通向何方。
清田道:“这边。”左拐。

“啊……”樱木低呼出声,拼命忍住直冲向喉头的呕意。

又是一个石室,几乎和正厅一般大小,整间石室只有一样东西。

尸骨

人的尸骨

层层叠叠难以计算的尸骨

大多早已是白骨,白骨皑皑,散落一地,少数也都成了干尸,估计大多数已经死了很久了。

其间只有一两具看得出死了没多久,尸体还未烂光,散发着浓重的尸臭味。

整间石室除了从门口到中央余留了一小块空地,其余都被尸骨和散落在尸骨旁的一些物品堆满了。

江湖人江湖死!行走江湖,谁没有刀光剑影过,谁手下没个几条人命?可是任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咋一见这如许多的尸骨也不禁要震惊变色。

樱木脸有些发白了,漂亮的丰唇抿成了一直线,可是却站得笔直,大眼毫不闪烁。
牧看在眼里心底微讶;这少年究竟是何来路?若是寻常人早就只怕腿软呕吐吓昏了过去,他定不是一般胆子大了点的富家子弟。心里想着,却也不忍让他多看这种场面,那双干净清透的眼睛不该叫这血腥味污了颜色,“樱木,你先出去吧,我和信长在查查有什么线索。”

他头也不抬淡道:“不用。”自顾低着头仔细勘察。他的声音里第一次没有了情绪。

牧和清田对视一眼,清田张口想说什么,但给牧一个眼神阻止了。

‘铿’樱木无意中踢中了一件金属制品,发出的响声在石室引起了阵阵回声。他弯身试拾起,“这是什么?”一块乌金的长圆形牌子,正面阳文刻着‘浮云山庄’,背面阴文刻着‘福田吉兆’。

牧接过:“这是浮云山庄的腰牌,凡庄中人人人有一块,另外还有庄中客人专用的。”左右看了一下,在一具腐烂中的尸首旁蹲下。尸臭夹着铁锈味中人欲呕,牧却浑然不觉。

“这是谁?”清田好奇地问道。

“浮云山庄的福田吉兆。”

“他失踪两个月了,浮云山庄的人几乎把江湖翻了个遍,想不到已经死在这儿了。怎么死的?”

“中了毒掌。你看”牧比了比尸首的胸口部位,“这里的衣服破损得最厉害,肌肉差不多完全腐烂光了,胸骨处完全成墨黑,青黑色延着骨深蔓开来。依腐烂程度来看,死了差不多一个月了。”

樱木站到牧身后探头张望:“什么毒掌?”

“不知道。”反转手推了推樱木,“你和信长都站远点,这毒毒性很烈,现在还闻得到味道。”仔细再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才站起身。

“老头子,龙家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不,这应该是这些年死在龙宅的江湖人的尸体。”

清田拿起一把刃成锯齿形的刀:“这是二十年前黑道有数的高手鳄刀高理的鳄刀,当年他杀人无数,被少林武当联手追缉却离奇消失于江湖,原来是死在这儿了。”

“还有……”牧脚尖挑起一柄长剑,寒光荧荧,如一泓秋水,剑气逼人。他随手一挥,剑如切豆腐一样深入石壁。

“好剑!”就连樱木也看得出这的确是把上古神兵。

“的确是好剑!否则又怎么会被当作峨嵋的镇山之宝。”

“这是‘女英’剑?”清田失声道。

“是,这把剑十年前随着峨嵋掌门的关门弟子侠女林玉怡一起失踪,谁又想出现在这儿。”牧看着尸骨堆叹道:“林女侠应该也在这儿了吧!”

樱木听在耳里,拧紧了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牧哥,这……”清田从地上捡起块东西递给牧:“官府也有派人来查过。”

“给我。”樱木眼睛突然张大一把抢过,举高一看,原是块刑部捕快的腰牌,刻着腰牌主人的姓名职位。

“樱木,你认识这人?”牧似是不经意地问。

“啊,不是,我没见过官府用的腰牌,好奇。”他愣了一下,才讪讪地转移话题:“老头子,野猴子,你们说这些人都是谁杀的?”垂下手,握紧腰牌,没入袖中。

牧好似没看见,别开视线道:“既会用毒掌,那自不会是鬼。”

话音刚落,远处依希传来了金铁交鸣之声。

* * * *

第四章
话音刚落,远处依希传来了金铁交鸣之声。

樱木想也没想就往外冲。牧急步闪身挡住:“这地道机关重重,诡异莫名,樱木你别一个人胡闯。”

清田已跨出石室,当先道:“是啊,还是我来开道吧。”

“你们太小看本天才了。”樱木不满的嘟囔。

牧笑笑不作身,手动了动还是抚上了他的头,象对待亲昵的孩子似得揉了揉,安抚他,心里却想,原来这发一点也不会烫手。

樱木虽有不满,但也知此行甚是凶险,这两人江湖经验远胜过他,还是照着他们的安排为上。

一路行来,却是无事,除了第一个石室,竟是再无机关。越走越深,金铁交鸣声越发响了起来,再走几步,隐约可见前方右侧似有灯光,‘呛锒锒呛锒锒’的声音已是近在耳前。

清田回头看了看牧,把火把吹熄,牧也摁灭灯笼,三人放轻脚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

一个岔道,右转,一条走道,右手边是个大石室,比之正厅为小,比之后堂为大,亮堂堂的,亮光透出直把走道也照得透亮,里面传出人声。

三人伏底身体,隐在走道外,凝神细听。

室内的人大约是没想到会有人在外头,说话的声音并不小,三人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你究竟要把我关到何时?”非常温柔好听的男声,即使是生气中,语调还是软软的。

“我知道你一直想离开这里,离开我,我不会放手的,我死也不会放手的!”虽然少了‘嘿嘿嘿’,三人还是一下就听出是那老者的声音,依旧是阴阴的语调,激烈的言辞异常平静的声调,却使人更觉得毛骨耸然。

“你要的都已经得到了,留着我还有何用?你不如早些把我杀了,也好过我这样活着。”

“我生,你一起生,我死,你一起死。”

然后是激烈的铁器交鸣声过后,脚步声向岔道深处渐渐淡去,只余下一人微弱的呼吸声。

三人交换眼神,再静待片刻方站直弯进石室。

如果说前个石室是地狱的话,那这间就是仙廷了。

无数颗大小不一的夜明珠镶嵌于石壁上,明亮柔和的光洒了一室,一应桌椅案几齐全,铺着雅洁的锦锻,另有镂着山水花鸟的多宝格上放置各色精巧有趣的玩意儿。四角生着暖暖得火盆子,衬着精心剪裁的花卉盆栽,真是一室如春。靠墙摆放着一张大大的矮床,铺着雪白的厚厚的毛皮褥子,层层轻纱垂绕,床上跪坐着个长发人儿,乌发如缎,铺散在衣上床上,柳色的袍子松松的批在纤细的身上,弱不胜衣,显得有些苍白的肤色,容色绝美,超越了男女界线的中性之美。那人看见他们吃了一经,张大眼睛,“你们是?”听其声音应是先前和老者对话之人。

牧脸色不变,心中暗道:此人莫不就是龙绝?可是看其外貌倒不似五十出头的人。
清田张大嘴,早已被那人的美色所倾倒。
只有樱木却是一见之下,怃然变色。

“不管你们是谁,还是快走吧,这里很危险。”那人急道。

牧走近几步抱拳道:“请问先生可是龙绝大侠?”

“不,这是柳大人,柳岸舟大人。”回答的却是樱木。

那人讶道:“你怎么会认识我的?”果然是柳岸舟大学士。

樱木从袖袋摸出一块玉牌,大步上前放予柳岸舟手中:“柳大人,我是受当今圣上所派,前来寻你的。”

柳岸舟摩挲着手上雕着五爪盘龙代表如帝亲临的暖玉,惨笑道:“找我做甚?如今我这番模样又怎能再报效朝庭,为国尽忠。”

“圣上下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柳岸舟一震,抬起头看着樱木,突然大笑起来,他本是极美,笑起来更是不可方物,可是却越笑越大声,笑得全身颤抖几不可抑。

清田挨近牧,悄悄地道:“他是不是疯了?”
牧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再看樱木却是面沉如水,寻思原来他是朝庭的人,能够接近皇帝的,难道是大内禁军还是他本身就是皇族中人?

柳岸舟直笑到气喘不止,趴俯在床上才悠悠开口,语声如泣:“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坐直看向樱木,脸上带上了悲悯之色:“可怜的孩子!你爹是三王爷还是四王爷?”

樱木脸色猛然涨红,双眼暴睁,突又转白,紧咬下唇,转开视线,不答却也不再看向柳岸舟。

清田终于忍不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大人,把您囚禁在这儿的应该就是龙绝吧!”牧何等聪明之人,脑筋一转,已经猜出几分来。

柳岸舟本是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樱木身上,到此时才看向牧清二人,只一眼就觉出此二人定非寻常人,更是对牧的镇静沉稳赞赏不已。点点头,他道:“是。”眉微抬,疑问地看着牧

“我兄弟二人是江湖人,赶路错过了宿头,误入此处。”简单解释了一下,牧接着问:“能否告知我们各种因由?”
“我们在前边看到很多尸体。”清田插口道。

“这些人都是龙绝杀的,三十年了,凡是进了这宅子之人再无活路。”叹了口气,他续道:“当年我和龙绝相交一场,推心置腹,谁料想他竟和我妾室有染,我念在他二人情深,也顾及兄弟之谊,割爱于他,并亲为他二人举行婚礼,当夜大醉,醒来后竟发现自己软禁在此,后来才知道,龙宅上下都被龙绝杀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清田又问。

柳岸舟脸上浮现羞恼之色,咬了咬下唇才道:“为了我柳家传世绝学,我柳家有一门家传内功,原是给柳家子孙强身之用,他不知从何处听来可保青春常驻,长生不死。更另人发指的是为了掩盖罪行,他把看到他囚禁我的下人和从尸体中查知端倪的仵作和衙役等有关人都杀害了,更把放有案卷的衙门也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这些年来,来龙宅的不论是想寻宝的或是想探究的,他一个也不放过,连一丝可能让我接触外界的机会也不会留,造成龙宅是个凶宅的假象。这么多年了,他杀了多少人啊!”

“你为什么不逃呢?我看他对你的监视不是很严啊!”回过神来的樱木开口。

他苦苦一笑,举起双手,‘呛锒锒锒锒’,衣服遮盖下,他的双手双足紧锢着铁环牵连着碗口粗的铁链连接到身后的墙上,那铁环扣得极紧,深陷入肉里,手腕脚腕早就成青紫色,颜色之深,该是时日已久:“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三人同时色变。

牧紧锁双眉迟疑地问道:“龙绝可已得到柳大人的内功心法?”

柳岸舟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低低回道:“我又怎能不给。”这一转头,肩部的衣服微微下滑,露出了一边肩颈部的肌肤,上有点点红痕,如雪地里的红梅,煞是惹眼。牧和清田虽非久经风月却也不是未经人事,一眼就明白了。牧更联想起适才柳岸舟的奇怪神色,顿时了然。

樱木没想到这些,只是问:“柳大人一直被关着,怎么知道这些事呢?”

这次柳岸舟很快就回答了,神情温柔道:“是似水告诉我的,就是我的爱妾,似水是被龙绝以我的性命想要挟才会和他一起骗我。她从来没有背叛过我,为了我她昧着良心帮着龙绝做了许多事,为我一直努力,如果没有似水我也不会忍辱偷生苟延到现在。”

话至此,牧已经完全拼凑出事情全貌,思及老者对柳岸舟所言,暗叹:情字误人啊!

“那个老丈就是龙绝吗?可是他哪里有保持容颜不变,说柳大人您练了那种内功,还比较让人相信。”清田质疑道。

“因为他走火入魔了,虽是毁容了,不过他究竟是功力高深,于性命大是无碍。”

樱木偏头想了想,打断他们:“我们还是先救你出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这铁链是玄铁所铸,普通刀剑是砍它不断的。”柳岸舟无奈道。

“刚才那把‘女英’应该可以砍断这玄铁锁链。”牧道。

清田自告奋勇:“我去拿。”

“留心。”牧叮嘱。

“这花好奇怪!”樱木看着清田出去,烦躁地在室走了几步,不不自觉得靠近火盆边上盆栽。

那花色泽艳丽,小如麦穗,一簇簇,此时正争先恐后开得热闹。

樱木嗅了嗅:“味道也很奇怪!”

牧随意看了一眼,随即脸色大变,“樱木,不要闻。”却已是迟了,只见樱木如醉酒之人脚步虚浮,踉踉跄跄东摇西晃,脸色神色一会儿欢欣雀跃如得到心爱之物之人,一会儿悲伤痛苦如遭遇凄惨之事,又一会儿愤怒万分。牧闭住呼吸,拉住他,手指疾点,滑过他周身大穴。

柳岸舟惊道:“你们服了神仙草?”

正在此时
“嘿嘿嘿,来了,你们还走得了吗?”

* * * *

第五章
“嘿嘿嘿,来了,你们还走得了吗?”阴恻恻的语声忽远又忽近。
“他来了!”柳岸舟脸色巨变,焦急地挥舞双手:“你们快走!”

牧双眉扬起,疾退至床边,把樱木交至左臂揽紧,右手使劲扯下一条纱幔,力贯布身,随手挥去,只见轻柔的纱幔宛如一道白练滑向石室四角,扫过置放在角落的盆栽,盆栽受力而起在石室上空相撞,花盆碎片和泥土撒了一地。牧右手运力一放一收,四株泥土褪尽的花裹着纱幔落入他掌心。在他掌力运转间,纱幔和花朵瞬间化做粉末,只余花根。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樱木,他塞了两个花根入口,嚼烂,毫不犹豫地俯身堵住樱木的双唇。牧的左手上移托住樱木的颈项,右臂挽住他的腰身,舌滑过他紧抿的唇瓣,推开他的齿关,左手拇指按住他下颌的穴道帮助他吞咽,直到把口中花根的汁液尽皆哺入樱木的口中,确定他都咽下去了,才放开他的丰唇,直起身,自己也嚼咽下一株花根。说来话长,做完这些,其实也不过才过了数秒而已。至此,牧才敢长吁一口大气。

“柳大人,樱木麻烦你照顾一下。”解开樱木的穴道,牧温柔小心地把已经呼吸平稳的他放在早已看呆了的柳岸舟的身边,转身一跃挡在石室门前。

明珠璀灿的光晕中,柳岸舟只觉得他的背影如天神般高大威严,霸气纵横,令人不敢逼视。

“你……你到底是谁?”

“牧绅一,我是牧绅一。”

“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今天也别想出这个门。”没有了贯常的阴冷的笑声,龙绝的声音立时变得冷硬如冰,锐利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张狂杀气。亮光透过门洞映出站在走道上的他的身形,脸半隐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楚,满头花白的须发无风自舞,浑身骨骼象爆豆子般发出霹雳啪啦的声音,竟是运足全身功力。语声未落,双手屈指成爪直奔牧的要害袭来。

这一招先发制人来势汹汹,牧的周身大穴都在龙绝指掌笼罩之中,稍有不慎就会被立毙于他爪下。此时此刻,牧站在石室入口处,这石室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却是摆放了一应桌椅案几器皿用具,更何况在他背后的是尚未苏醒的樱木和四肢被制的柳岸舟,拳风掌劲不长眼睛,他二人又走避不得,容不下半点闪失,所以,牧实在已经是退无可退,就是因为知道这点,他才会在龙绝进来之前抢先一步挡在门口,事实上,以牧的性格,也决不会后退。所以,他没有退,不但不退,反而上前。走道并不宽,容不下两个粗大汉子并肩,牧只跨了不大的一步,却已和龙绝近到呼吸相闻。龙绝身形佝偻只到他的胸口,他这一近前,胸口以下空门大开。龙绝心下暗喜:来的好。就在此时,牧动了。龙绝只觉得眼前突然起了一阵大风,吹得眼睛也睁不开,脚也再迈不开一步。那怪风乍起乍落,龙绝待要张开眼睛,却觉得胸前压力陡增,心知不妙,脚下用力一蹬,双手护心急退。他退,牧进,招招直往他心腹要穴招呼。转眼间,两人在狭窄的走道里斗成一团。

俗语说,什么样的人练什么样的武功(有这句俗语吗?默~~~~~~~~~)。龙绝为人偏激极端,他使的招数也是往刁钻阴狠一路里去,牧行事光明正大,一双铁掌大开大阖,看似空门毕露,龙绝却偏偏攻不到他的要害。明明毫厘间就可要了牧的命,但就是拿了这毫厘的距离没有办法。正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二人的功力高下立判。可是,龙绝毕竟也不是等闲之辈,一时半刻,牧也无法把他擒下。究竟牧还是未尽全力,柳岸舟和龙绝的种种他是尽看在眼里,想龙绝此人虽杀人无数罪大恶极,可究其一生,却是被情字所误,其罪当诛,其情可悯,牧终究不愿下重手。

他这里战况胶着,那里柳岸舟却是心乱如麻。一忽儿想到龙绝和自己一辈子纠缠不清,爱恨难分,一忽儿想到若是今日这牧绅一败于龙绝手下,又怎生能护得这三个年轻人周全,一忽儿想到若是龙绝败了,龙绝败了?龙绝败了!脑袋不由得嗡嗡嗡得作响,翻来覆去不断想着‘龙绝败了’,却是再想不出果是龙绝败了又会如何。

他想不出来,牧却已立下决断,眼下情况紧急,这地道不知有多少机关凶险,龙绝也不知还有多少帮手,只有尽快解决罪魁祸首才是上策。好在龙绝的武功套路他已了然于心,有把握让龙绝伤而不死。注意力立下,运足功力立施重手。

就在这当口,忽闻一声断喝:“住手!”

那声音妖妖娆娆,娇柔婉转,偏偏无情无绪,无喜无怒,飘飘忽忽带着三分鬼气。

拐角处转出两人,慢慢移到众人视线里。走在前面的个子高大,年青俊秀的脸上满是倨傲,不是清田是谁!半隐在他身后的人身材娇小,长裙曳地,发长至腰半遮着脸,看身形衣饰正是先前消失的装鬼的女子……

“似水,你在干什么?” 被那声断喝惊醒的柳岸舟不解地问。

只见清田双手负在背后,身体僵硬,脖子上顶着个剑尖,剑柄正握在柳似水雪葱白玉般的小手里。这个情形委实有些可笑,清田的身量比之寻常男子都要来得高大,而柳似水却是看上去纤细娇弱风一吹就倒,可现在偏是人高马大的清田落在娇小柔弱的柳似水手上,被她挟持。牧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搁在清田脖子上明晃晃亮闪闪寒气森森的赫然正是‘女英’剑。

此时牧的右掌已准确得击上龙绝的右腹,左手也扣住了他的琵琶骨,不得不放开他,后跃,退回床边,凝眉望向清田。

“似水,你……你……,你快放下剑,这位公子是好人,你千万不能伤了他。”柳岸舟急道。

柳似水嫣然道:“公子,这些人打搅了你的休息,你放心,我马上就把他们赶出去。”

“咳咳,似水,做得好,来,把剑交给我。”松了口气的龙绝捂着小腹,慢慢向柳似水靠拢,脸上露出了阴残的笑容。

恭顺的点了下头,柳似水平淡道:“爷,这几个人很是狡猾,虽然现在这个人在我们手里,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先叫他们自废武功,您看可好?”

一句话提醒了龙绝,伤处还在隐隐作痛,怒从心头起,转过身,他对着牧冷笑着命令道:“我要你砍了自己的右手,快点!”

“爷让你动手,还不快点?”柳似水垂下眼帘,声音里平添了几分鬼谲。

“对,快点!如果你还想要你同伴的命的话。”龙绝往室中心移了两步。

牧不动,只是看着龙绝,怜悯地看着他,直到他的右胸口突然凉凉的,似水的液体一滴滴地滴下来,在波斯地毯上晕开了一朵朵鲜艳的花,血色之花。

不相信地慢慢低下头,龙绝看着胸口突然多出来的一截剑尖,剑刃的银光刺得他的眼睛生疼。然后剑尖不见了,随着鲜血不断涌出的是几乎让人无发呼吸的疼痛。

“龙绝!!”他的眼睛对上了柳岸舟惊骇莫名不敢置信的大眼。“龙绝,龙绝,你怎么了?”

“公子,你不要害怕,你放心好了,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柳似水凝视着柳岸舟,痴痴地道,手指却疾点过清田身上的穴道把他定在一边。

身后传来了细微的呻吟和衣物摩擦的悉嗦声,牧没有回头径直快步上前挡住柳似水的视线抱拳道:“多谢柳夫人相助,在下这位朋友性子莽撞若有得罪夫人的地方还请海涵。”说着就要越过她。滴着血的‘女英’挡住了他。柳似水横剑侧立,看着他却又好象完全没有看见他,只是透过他看着他身后的柳岸舟。

“咳咳,柳似水,咳咳,你这个贱人……”呻吟声夹杂着恶毒的咒骂。

柳似水转过视线,好似这才发现奄奄一息躺在血泊中的龙绝,歪着头,带着种天真的单纯的疑惑地神情,“爷?”她好象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狠狠地盯着她,龙绝恨不得啖其肉噬其骨。

‘咯咯’得笑了起来,柳似水恍若天真不解世事的小女孩一样笑着,“爷,妾身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您现在是不是很痛?妾身也痛呀,这些年来没有一天没有一刻不被痛苦折磨着的,真的好痛啊。”银光一闪,一截断臂斜斜飞出。龙绝痛得抱着断臂满地打滚,却是紧咬牙光再不发出一声呻吟。

这一下变故突起,所有的人都变了颜色。

“似水住手住手,你快住手啊!”伴随着铁链剧烈的‘呛锒锒’声是柳岸舟撕心裂肺的叫声,他的人已经几乎半挂在床边上了,大大的眼睛里不断涌出晶莹的泪珠,

牧怒道:“夫人,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和龙绝即使有再大的怨仇,你已经重伤他了,又何必再下毒手!”

“毒手?你知道什么叫毒手吗?”柳似水的声音依然软得好象能滴出水来,伸出左手沿着颈边撕下人皮面具拨开半遮着脸的头发抬头。

她的脸整个暴露在明亮的珠光中,除了清田在她背后,其他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饶是牧这样见多识广的也不禁险些惊呼出声。那张脸上纵横交错着无数道疤痕,有的血红的皮肉外翻,有的隐约可见其下的森森白骨,有的象被刀剑类的利器割开,有的象被烈火焚过,一只眼睛完全没有眼睑,泛着血丝的眼珠子暴突好象随时会掉下来,嘴唇已经没有了,只留着个小洞。

“天啊,似水你的脸?你的脸!”

“妾身的脸?!”素手颤抖着抚上脸庞,柳似水道:“这要问龙绝啊,是他一点一点得毁去了妾身的容貌,如今妾身人不似人鬼不似鬼都是他害的。”依然是平平淡淡温温柔柔的语调却隐藏着深入骨髓的怨毒。

“咳咳咳……岸舟,不过我做了什么,我只为了你。”龙绝不再看向别人,只是专心地看着柳岸舟,神情举止中的深情昭然若揭。

“住嘴!”一声厉喝,又一条断臂飞起。

“不要!”柳岸舟尖厉的嘶叫着。

“公子公子,您放心,马上就结束了,就要结束了。”杀气渐渐从柳似水身上溢出。

就在此时,牧突然一猫腰,矮了半截,一道白影以迅雷之势从他身后飞出,一掌劈向柳似水握着‘女英’剑的手腕。柳似水虎口吃疼,手一松,剑落下,牧的手正正好好接个正着,反手一架,正架在她的脖子上。白影闪过她,手掌连拍解去清田被制的穴道回身得意得一笑,却是应该还在昏迷中的樱木。这几下配合得天衣无缝,简直就象是事先商量好了一样。原来牧刚才就已察觉樱木苏醒,所以故意挡到柳似水面前吸引她的注意力。

“夫人,得罪了。”牧刚欲点她的穴道,却见她好似没看见架在颈上的厉刃往前冲去,牧收势不及,剑刃在她脖子上拉开个大大的血口子,鲜红的血如泉涌,转眼间染湿了她的衣服,她恍若未觉,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向前走着:“公子,公子……”脚下一软仆倒,由不死心得向着柳岸舟的方向爬去:“公子,似水来救你了,龙绝这个恶魔再也不能欺负你了,再也不能……”声音渐低,手在触及床沿时无力地垂下,双眼仍不死心的大张着。

柳岸舟惊呆了,迟疑着伸手拉住柳似水的手,小声得怕惊吓到她似地轻唤:“似水,似水……”泪越来越急得流出,“都是我,都是我害死了你。”

牧上前蹲下一探她的鼻息,无奈抱歉道:“柳大人,夫人已经往生了,结哀,在下……”想了想,只能说:“抱歉!”

牧的话音刚落,龙绝就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贱女人,死得好死得好!咳咳咳咳……”止也止不住的血从嘴角滑下,他用力滚到床边,努力使自己靠柳岸舟更近,痴望着泪眼迷蒙的柳岸舟,浑身的戾气渐渐消散,深情温柔道:“岸舟,岸舟,是我对不住你,你这一生都是毁在我的手里。”

“龙绝,龙绝,你不要说了,你快点让牧先生看看你的伤势,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太在意世人的眼光,始终违背心意不敢爱你也不敢接受你的爱,你就不会使计囚禁我,更不会为了灭迹而大开杀戒以至一杀再杀,这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不,你没有错,你一直那么美好,是我的偏激造成了一一切,但是我绝不后悔,这些年来在你身边是我过得最快乐的日子,若是重头来过,即使牺牲一切我也要和你在一起。岸舟……岸……若……有……来生……”一大口鲜血喷出,龙绝软倒在地,永远停止呼吸。

“若有来生,不论生为男或女,我都愿与你双宿双栖。”擦干脸上的泪痕,柳岸舟轻而坚定地对着已经听不见了的他续道,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已经平静下来了,抬头对着牧道:“牧先生,烦扰你似水好生安葬,是我对不住她。这宅子有着太多怨魂了,就让它一把火烧了干净吧。”转向樱木:“小兄弟,我是不能随你去了,请回复圣上,柳岸舟有负皇恩,愿圣上龙体安康,国家繁荣昌盛。”

“你,你想一个人留在这儿吗?”樱木奇怪地问。


恬然一笑,他道:“能帮我把铁链砍断吗?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阳光。”

******************

天色已经大亮,冬日的阳光洒在雪上,照得人眼儿也要花了,风停止了,沐浴在大太阳下整个身子都暖了起了。

清田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终于出来了。”昨夜的一切仿若一场恶梦。

眯着眼睛努力适应阳光,柳岸舟笑道:“好美的景色,白雪艳阳,真美。龙绝,我们已经好久没有一起在阳光下了。真美!……”声音转低,他倒在了请牧一起带出来的龙绝的尸身旁,嘴角一缕鲜红,竟是咬舌自尽了

沉默地看着他们,三人相对无语。久久,樱木轻轻地道:“他们……好象在笑……”

阳光下雪地中依偎着的二具尸体脸上竟似乎都带着平静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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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天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牧扔掉手里的火把,跨上马吩咐道:“信长,你联络我们在附近的弟兄,等火烧尽清理出地道里的尸骨,你亲自跑一趟先去峨眉,把‘女英’剑送还,再去浮云山庄把福田的尸体和腰牌送回去。”

“知道了。”清田点点头,又问:“那牧哥你呢?”

望着遥远的北方,牧沉声道:“我要继续,直到把他找到为止。”

“我要跟你一起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樱木牵着一匹大白马站到了他的身边。

牧苦笑:“小兄弟,我是要去找人,并不是游山玩水,况此行路途遥远,艰苦异常,又不知何年何日才回到中原,你还是早点回家去吧。”

“我不要。”他低下头揉揉眼睛,“我不怕辛苦的,而且……而且也没有谁想要我回去……”后面一句说得很轻,如果不是牧耳力极好也听不清楚。

“你你,你到底有什么居心啊,缠着牧哥不放。”清田又在跳脚了。

“信长!”喝止住他,牧道:“你先去办事吧。”

“牧哥……”清田还要说什么,看看牧的神情终于打住,愤然上马往南而去。

“你也嫌我缠你吗?”大大的琥珀色眼睛倔强地看着牧,好象牧迟疑一下他就马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飞快地答道,樱木的神情有丝受伤有丝期待让他不由得心软,沉吟了一下,牧妥协:“好吧,不过你既然和我一起走,就不许嫌辛苦,也不许惹麻烦,还有……”

“好了好了,你怎么那么罗嗦。”仰头冲着他欣喜地一笑,樱木跃上马背一甩鞭子“驾……快点……我们走吧。”

他会不会惹上个大麻烦?牧想着嘴角却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催动跨下坐骑向他追去。

两骑渐渐远去,消失于茫茫雪海中。
 

 

【2】第二单元

楔子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嘶哑的声音夹杂铁链的敲击声从地底深出传出,传到地面虽然已经很轻了,但是犹能听得出声音主人那极端的愤怒焦躁和惊异。

“啐!这还有完没完了!”石牢铁门外看守的护卫之一拧着粗眉狠啐了一口,甩着汗,“我说,赵哥,这里头到底是什么人呀?前前后后约莫关了也近半年了,到底是杀还是放那?三天两头的听那嗓子吼,他吼不哑,俺倒要跳脚了。”

赵护卫疲惫地抹了把脸,挥挥手道:“你管那许多作啥?是杀是放,那是咱管得了的吗?趁早算了吧,该干啥干啥。还有半个时辰就交班了,回去还能睡个囫囵觉。兄弟你呀,就等着吧。”

“赵哥啊,不是俺焦老二多事。先还听说,庄主下的令,清明前就发落里头那位。可是你看,眼瞅着都快要伏暑了!抓人的时候听头儿说,那人的身份可不一般。俺这不是担心庄子嘛!”焦护卫挠挠头讪讪道。

“唉……,清明前是清明前,现在是现在,自从老大管事去了后,这庄子里就没安生过,谁还顾的着这儿呀。”赵护卫颇有些感慨,但是声音却明显压低了。

焦护卫闻言神神秘秘地左右张望了几下,凑近赵护卫掐低了喉咙:“赵哥,庄子里头都在传呢,庄主……不大好哦,三日前,夫人和大管事急急地差人请了大夫进庄,至今没离开过逸院半步。庄主现如今还没个后,若真有个什么,庄里恐怕会……”

还没说完,赵护卫一巴掌狠狠地兜头掌了下去:“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满口胡嚼,这被别人听见还得了?你是不要命了是不?”边说边又赶上去抽。

焦护卫吃了疼,忙忙地闪躲,口里连连讨饶:“哎哟,赵哥,疼……疼……,俺不说了还不行嘛。您手下轻点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俺不就是个浑人嘛。”

赵护卫给他一说,手也不好意思再抡上去了,才放下却又举起推了下他脑袋,教训道:“我要不下死劲给你几下子,你小子能记住吗?刚才的话若是传出去,有你好果子吃吗?”说着仔仔细细地扫了遍前后左右,复又压低声音续道:“现儿可比不得当初,顶上几位且是好相与的?你要是再没心没肺的,什么都敢瞎嚷嚷,只怕是连小命怎么丢的都不晓得。”

焦护卫呲牙咧嘴地陪着笑脸:“赵哥,俺晓得你是为了俺好。俺记住了,以后一定管住这张嘴。”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从花园深出响起,瞬间打破了整个山庄的宁夜。

两个护卫同时一惊,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但是两人的眼睛里都有着惊疑,这声音传出的方向明明是庄主所住的逸院。

然后,就听得庄里四处响起的喧哗声,脚步声,各院的灯光先后亮了起来。

七月里的天气,又闷又热,虽是夜里了,仍是叫人一把一把地狠出汗。这会子,空气愈发闷了,赵焦两护卫只觉得止不住的汗不停地从头上往下流。

焦护卫直觉地想要说些什么,原地绕了几步,大着嗓门道:“这天也忒热了,闷得人心烦,许是要下雨。”

“咵嚓”,象是要验证他的话,天空猛得亮起了一道闪电,照得四周一如白昼,闷闷的雷声随之响起。

电光中,焦护卫只见赵护卫突然脸色大变,颤抖地对着他喊:“庄……庄……庄主……”

焦护卫只觉得后心一凉,低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口凭空多出来的一段剑尖,向下慢慢倒去。

赵护卫抖得都快要散架了,惊恐万分地看着对面。焦护卫仆倒在地上,已经没气了,犹大睁着眼睛。一个男子垂着头站在他的脚边,原本是白色的单衣染上了大片大片的血花,几滴温热的血液沾在他俊朗的脸上平添了几分诡气,一向是温和清明的双瞳朦朦胧胧的没有焦距,总是很有精神的向上竖着的发汗涔涔得贴服在两颊,修长白皙的右手捏着把剑,正顺着银亮的剑身往下淌血珠子。血很快在他脚下积起了一小摊。赵护卫拼命地叫自己快逃,可是腿软得别说跑了连站着也困难,眼看着男子慢慢地抬起头,然后缓缓地向他一步一步走来。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惧,下意识地放声大叫起来:“救命啊!庄主疯了……”

是年7月末,武林发生大变故,隐为白道之首的浮云山庄庄主仙道彰练功不慎走火入魔,丧失神智,在庄中大开杀戒,包括其夫人,救治他的大夫在内的数十人无一幸免,均丧身在他的剑下,曾经潇洒风流武功盖世的仙道彰疯了。


第一章

烈日,暴晒。
正是正午时分,日头分外的毒。

靠近官道边上几棵大榕树下的凉茶铺子此时却是正热闹的时候,远行的旅人,粗使的脚夫,就是再着急赶路的人都停下了脚步,避免在毒日下赶路,选择在树荫下喝杯凉茶吃点东西休息会儿,当然最重要的还可以顺便聊聊是非,说说八卦。

远远的两骑出现在地平线上,渐渐的由小小的黑点变得可以看得清楚了,并肩二来的两骑一黑一白,黑的马上是一身玄衣的骑士,白的马上是一身白衣的骑士。快马行到凉茶铺前,才翻身下马。白衣骑士一甩马缰大叫:“老板,给我先来两大碗凉茶。”

爽亮的声音响起。整个茶铺子突然安静了一下,所有的人都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口里的话语。迎着阳光站在铺前的两人身上象是披了层金光,实实在在的晃了人的眼睛。

玄衣的骑士牵过两匹马,拴在边上的榕树下,拿着两个包袱走到白衣骑士身后扫视了一周,温和地笑了一笑。茶铺一下子活了回来,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过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偷偷用眼角瞄那两个人。

这两个人俱是相貌堂堂。一个俊俏纯真,一袭宽袖白色大袍,一头长及腰际的艳红火发束得高高的,琥珀色的大眼顾盼生辉,衬着时时刻刻挂在脸上的灿烂笑容,宛如无暇的美玉,让人爱不释手。一个简简单单的一身玄色布衣,一边的袍角撩起扎在腰上,衣袖卷到了肘上,相貌普通,但身材精壮结实,神情谦和,但周身的气韵却让人不由自主的拜服。

虽是沐浴众多的含义不明的视线中,可是玄衣骑士却一点也不以为忤,径直拉着白衣骑士捡了张靠角落的空桌子坐下。
“客官,您要的凉茶,请问还要吃点啥?”小二殷勤地端上两大海碗装的凉茶。

玄衣骑士接过碗搁在一边,另取了桌上的干净小杯,倒了半杯凉茶放在白衣骑士面前,才笑问:“樱木,你想吃点什么?”
白衣骑士眼巴巴地瞧瞧大海碗,又瞧瞧面前的小茶杯,鼓起腮帮子,咬牙道:“喂喂,老头子,你做什么呀!赶了那么多路,我都快渴死了!”说着探手就去拿大海碗。

玄衣骑士在他手背上轻敲一下,阻止道:“樱木,就是因为我们走了这么久的路,才不能急急地灌下很多水,对身体不好,听话,你先拿小杯慢慢喝,这碗凉茶总是你的,不会长脚飞了。”转头道:“小二哥,来些包子馒头就是了。”

白衣骑士一下子被转开注意力,指着隔壁桌对小二道:“这煎饼看上去不错,也来点。”

“好咧,二位稍等。”小二心想:真看不出,这看上去粗豪的汉子倒是颇为细心,另一位却是孩子气得紧。

这两骑士正是远行而归的牧绅一和樱木花道。他二人自从离开龙宅之后向西远赴关外,一路寻来,却始终未曾获得牧所寻之人丝毫音讯,直至日前才返回中原。牧本想先回总部一趟,他离开日久,虽说手下之人个个得力,但毕竟总有些事需他亲自处理,又想到这一路走来辛苦万分,樱木虽无丝毫抱怨,终是生生瘦了一大圈,牧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预备着带着樱木回到总部让他好生休养生息。没曾想,一回总部才发现清田失踪了。

当日离开龙宅前,牧曾遣清田先上峨眉再赴浮云山庄,可是这一去却似断了线的风筝,再无讯息。由于清田和牧分手后也没有传消息回总部,所以所有人只当他是和牧在一起。直到牧回来,看到和牧在一起的是另一人,再转回头查,才发现,清田失踪已近半年。牧一直把清田当是亲弟弟待,且深知清田为人,虽是毛躁性子但行事很有分寸,决不会孤身在外月余而不和总部联系,不由得担心起来,稍事休整,就带着樱木一起去峨眉。

上到峨眉山,拜访了现任峨眉掌教,得知清田在二月底曾到过,送上了女英剑,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有久留就离开去了浮云山庄。于是,牧和樱木又向浮云山庄行去。

当下,两人吃了茶点,包了干粮,也不顾烈日炎炎,又上马赶路。三日后到栖霞镇,浮云山庄就在镇外的栖霞山上。到达的时候正是午后,依樱木的性子就想直接杀上浮云山庄问个究竟,却被牧拦住了,让樱木稍安勿躁。两人找了间客栈要了房间梳洗休息,晚间时分到镇上最大的酒楼用膳。才一坐下就听说了几乎每桌都在八卦浮云山庄新近发生的大事。

“老头子,你怎么了?脸色那么差!”樱木关心地看着一脸凝重的牧。

“樱木你有所不知,我曾有浮云山庄的仙道庄主有过一面之缘,是个极妙的人物,不但武艺能排得上江湖前十,又兼文才出众,画得一手好画,言谈也极风趣,是个聪明绝顶之人。”

文武双全?那只讨厌的狐狸也是,怎么世上就那么多聪明绝顶的人!樱木决定讨厌这个没见过的仙道庄主。

“人也生的极好,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没成亲前江湖上不知有多少女子明的暗的追着他跑,就算成亲了,想要做他妾室的女子也不在少数。”

英俊潇洒?那只讨厌的狐狸勉强也算是,哼!更加讨厌了。樱木现在的脸色比起牧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为人处事也是开朗大度,不拘小节。这样一个人,竟会走火入魔,迷失神智!真是奇怪!而且据我所知,浮云山庄的内功心法源自武当派,也算是内家正宗。这件事,真是奇怪了!”

啊!疯了?原来酒楼里这些人议论的就是这个人。真可怜!这样出色的人物竟然疯了。樱木决定还是不要讨厌他好了。笑眯眯地给牧满上茶,夹了筷菜,“老头子,别奇怪奇怪了,吃饭皇帝大。吃完了饭早点回客栈休息,明天咱们还有要事要办呢。”

牧双眉紧锁,摇摇头:“我总觉得其中有蹊跷,帮里传来的消息,清田的踪迹的确止于浮云山庄,那是三月上旬的事了,清田的失踪,仙道彰的发疯,这里面,不简单啊!”

樱木撇撇嘴:“老头子,你现在再想也没用,不去看看怎么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牧忍不住笑了:“说得也是,明日我们上浮云山庄再探个究竟。”

次日,二人早早起身,收拾停当,牧却直到近夜,才退了房间,带着樱木牵了马直上栖霞山。

浮云山庄坐落在栖霞山半山腰,依着山势而建,占地颇广。山庄历史悠久,在武林中也算是名门,历代庄主却鲜有名震江湖的人物,直到这一代庄主仙道彰。此子天资聪慧,在家传武学的基础上自创了一套浮云剑法,冠绝武林,浮云山庄才真正名扬四海。

牧一路走,一路和樱木说些浮云山庄的传闻。未几,到得浮云山庄正门前。巍峨的大门两边四个身着褐色短打的护卫守在两旁。

牧上前递上拜贴。过了不久,大门敞开,一位青年从中迎出。牧仔细一打量,来人身着浅绿色长衣,黑发用一个白玉环束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脸白如玉,身材略嫌纤细,却是脚步沉稳,双目炯炯有神。

那青年走到牧近前,一拱手:“未知牧帮主大架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声音徐如春风,态度不卑不亢。

牧暗赞一声好,也抱拳回礼道:“冒昧来访,还望主人家不要见怪才是。请教……?”

那青年是何等伶俐的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忙道:“在下是浮云山庄的大管事——越野宏明,二位请。”

引至大厅,三人分主客落坐,下人端上茶点。

越野微笑道:“牧帮主贵人事忙,今日到访,不知……”

牧爽快地道:“此次前来,有一事想要请贵庄主垂询。”

越野叹了口气:“牧帮主有所不知,敝庄主现正抱恙,大夫再三嘱咐需静养,因此……”

樱木皱了皱眉,刚要插口,被牧一个眼色止住。

越野转颜又道:“不知在下可否为牧帮主效劳?”说着拿起茶盅拿了盖子撇茶叶末子。

“既然如此,不敢偏劳大管事,我们还是先回去,等仙道庄主好点,再来拜访。”牧站起身。

越野放下茶也跟着站起,道:“天色已晚,山路难行,二位不如在此小住一晚。”

牧一拍双掌,笑道:“也好,我们就在此暂住,等仙道庄主好转。有劳大管事了。”

越野眼中飞快闪过一丝锐光,拱手笑道:“不敢。”快步走到厅前,叫道:“来人啊,带二位贵客到客院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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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二更刚过,整个浮云山庄笼罩在深浓的夜色中。客院上房里,牧小心谨慎地翻身坐起,双手一撑,无声落地。快速而安静地换上一套黑色紧身衣,把床上的被褥枕头调整成一个人熟睡的样子。牧疾步至门前,拉开一条缝,闪身而出。

樱木的房间就在牧的房间隔壁。时值盛暑,樱木怕热,窗子大开着。一眼望去,本是间隔开里外两间的屏风被归至一处,床帐未被放下,樱木如孩童般蜷着身子向外侧睡得正熟,凉被踢开在一边,外衣胡乱的丢在床边的椅子上。他只着了件薄薄的单衣,从牧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他的领口拉得开开,长裤卷到了大腿上。

牧眼光闪了一下,从窗口跃入房间,悄没声息地走至床前。即使在黑暗中,以牧的眼力仍能够清楚地看到樱木领口下紧窒滑腻的肌肤,牧觉得手心有些痒痒的,忍不住在衣服上蹭了蹭。樱木翻了个身,不知道咕哝了几句什么,牧迅速没入黑暗中。等了半晌,直到樱木再没有动静,牧又晃出,不再迟疑,拉起被子,帮他盖好,顺了顺他的长发,放下两边床帐,牧复又从窗口离开,走的时候又谨慎地拉上窗子。

仔细扫视过一遍整个庭院,牧纵身一跃,如飞鸟入林,转眼消失踪迹。

帐子里,樱木平躺着,双眼紧闭,捂在被子里睡得好好的。突然,他猛地张开眼睛,看着帐顶,眼珠子咕碌碌转了一圈,在心里从一默数到十,腾得踢开被子坐起。

“呼呼,差点憋死我了!”一边挥着手扇风,樱木一边小声嘀咕。掀开一边帐子,探头出去,侧耳听了又听。静悄悄的一片,除了他的呼吸声,没有任何声音。露出一丝贼贼的笑容,樱木跳下床,快速穿戴整齐,跳出窗外。

樱木有些烦恼地站在院子里,向左看了看,又向右看了看,哪边才是那个劳什子的庄主住的地方?不管了!立下决定,樱木一提气向着和牧离去的相反方向掠去。

穿花绕树,两次险险地避开巡逻的护卫。樱木没有发现自己越走越偏僻。四周一片静谧,远处微凉的火光是巡逻的护卫手里的风灯,偶尔会听到夜凫惊起的扑翅声和夏虫的轻鸣。突然出现的一堵墙拦住了樱木前进的脚步。左手边是一道回廊,右手边是几棵竹子,郁郁得挡住了视线。樱木想了想,一转身绕过竹丛,一道月洞门显现在眼前。门关着,门扇上的漆已经剥落了,门环和门钉上都是锈迹斑斑。樱木伸手推了推,并没有用力,却没想到门居然就吱嘎嘎得打开了一条缝。

樱木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却又忍不住好奇凑上门缝向里张望。

“滴溜溜滴溜溜”一对漆黑的眼珠子正朝着他转呀转的。

“啊……”惊天动地的惨呼被堵在嘴里。樱木被人一把拉进院子。“咯哒”院门又被关上了。一队巡逻的护卫远远经过,向这方向看了几眼,没有发现任何异状,离开。

被拖进院子的樱木用力地掰开捂着嘴的手,“你……”再一次被捂住了。气得樱木死命瞪着对方。那是个极为俊秀的青年,个子很高,大约二十来岁,一头奇怪的朝天发,更奇怪的是,这样一个本应是潇洒风流的青年居然一脸天真的孩童的表情,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一双乌黑的眸睁得大大大,清澈见底,此时正用空着的一只手比在嘴边做出噤声的动作。

“小声点啦,会被听到的,小彰会挨骂的。”那青年以成熟磁性的声音用六岁小儿的语调说着。樱木抽搐着指了指嘴上的手示意对方放开。

“小声点哦。”青年不放心地再叮咛了一遍才松开手。

樱木大大喘了口气,掐低了喉咙:“你是谁?”

“我是小彰。”青年笑眯了两眼,蹲下双手捧着腮帮子看着樱木。樱木搔搔头,烦耐得打量着四周,这个院落极为荒凉,荒草遍布,半棵枯木,只有少少两间房并排着。樱木看青年蹲得蛮舒服的样子,也学他蹲了下来,随口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小彰就是小彰!”青年重复着,又问:“你是谁啊?”

“喂喂,你个好好的大男人,不要学小孩子说话好不好!”樱木不能忍受地跳了起来,指着青年低吼。

眨了眨桃花眼,青年委曲地憋起嘴:“可是人家本来就是小孩子嘛。”

“…………”忍耐忍耐,“你几岁?”

“六岁!”响响亮亮还带着点骄傲的回答成功地击溃樱木的控制力。

樱木飞扑上去,抓住青年的衣领用力摇晃:“你不要耍我了!”

手下的人立刻红了眼圈,眼里晕上了一层水气,嘴一憋一憋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一种欺负小孩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樱木松开手蹲到一边扯着自己的头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碰到这样一个怪人!”

他一松开手,青年立刻跳离他身边,躲在枯木后面好奇地打量他。老半天,看他只是自己在对自己发脾气,丝毫没有冲上来准备对他不利的样子,终忍不住好奇心一步一停地挪至他身边,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又戳戳。

“干什么?”
“陪小彰玩。”
“不要。”
“来嘛来嘛。”
“我是大人,才不要陪小孩子玩!”

“那么我们来玩大人的游戏吧。”本来还是软软的小孩子撒娇的语气突然一转,变得充满诱惑,慵懒而又煽情。推着他肩膀的手环上了他的腰,热热的气息围绕在耳边。樱木只觉得耳朵湿湿的,什么东西在上面移动,一阵酥软,随即惊醒,使劲推开环抱着他的人。樱木捂着被轻薄的耳朵,狠狠瞪着对方。
青年半弯着腰地立在他身前,一只手尚勾挑着一缕他的红色发丝,在指间摩挲,桃花眼微眯着,双瞳中异彩变幻莫测,舌头舔过浅红的嘴瓣,不知何时已由天真无暇的稚子变成了魅惑人心的恶魔。

--待续--
 

Напротив, бедность заставляла иных быть отважными и селиться у самой границы.

Я не стерпел бы подобного издевательства, но понимал, что, дав волю своему гневу, ничего этим не достигну, разве только доставлю лишнее удовольствие моим мучителям.

Здесь были гости из Гонсалеса, из Кастровилла и даже из "Sims 2 castaway stories скачать" Сан-Антонио старые друзья плантатора, которые, так же как и он, переселились в юго-западный Техас; многие из них проскакали более ста миль верхом, чтобы присутствовать на этом торжестве.

  Y - 月流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