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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孤风 0-11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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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熠雨 2010-06-08, 周二 1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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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孤风 0-11 --待续-- 
章6-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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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寒风瑟瑟,衣袂吹拂,男人立于突兀山顶,仰望夜空。

“东方吗……”

优雅的嗓音,轻轻吐字,嘴边一抹淡笑。

足尖轻点,男人消失在层层山峦间……

******************

玲珑凝绝千日红,
月下菩提静意浓,
翠竹依磐碧珠落,
萧萧泪洒俏芙蓉,
遥路峥嵘莫要愁,
古道初昕入苍穹,
若是圣尊掬于手,
翻云覆雨天地荣。

黑幕笼罩,不见星点,一轮孤月高悬于空,透着苍青光芒。
火焰早已烧到天边,黑夜中,空中爆着腥红血花。
刀断喉的裂声 ,剑穿心的嘶声,以及火焰上身的噼啪声……
人在生死间呻吟残喘。

女人拖着分娩未愈的身子,右手拉着个孩童,左手死死抱着襁褓,飞也似的向前疾奔。

“轰——!”
好似地裂的巨响,划破长空,震的地面轻摇,那女人和孩子豁然停步,猛然回首。
“啊————”淌泪的娇容,绝望的嘶喊,眼里尽是那崩塌的房梁,以及满山隐没在火中的红樱。
那曾经的世外桃源,此刻却已成人间地狱……

冰冷的手指被一只小手轻轻撤动,她低下泪眼,对上了一双清明的眸。
“夫人……,我还是放心不下庄主和我爹,您先带道弟弟走,我回去看看!”孩子双目含泪,声音哽咽,只是一脸坚强。
女人摇了摇头,默默的看着那火红,喃喃细语:“不用了……,不用了……,云樱山庄毁了……,毁了……,现在除了我们三人,估计再也没有别人了……,况且……”轻轻的将襁褓交给孩子,凄凉一笑:“你才只有十岁,能做什么?若要回去,也该是我……你带着道儿逃命吧!”
孩子只有十岁,却能读懂女人眼中的决然,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可人儿,虽然这婴孩刚出生不久,还没有睁眼,可是端正的五官已是异常的俊俏,忍不住的,孩子在婴孩的粉颊上轻轻一啄,那宠爱的亲吻,似乎惊饶了小家伙的美梦,他“咯咯”的笑了两声,小手挥舞了一阵,又沉沉睡去。
他还那么小,怎能没有娘!孩子强忍着夺眶的泪水,把婴孩交还给女人,坚定的道,“我只有十岁,能带道弟弟去哪?火虽烧的旺,可或许还有人活着,我去看看,马上跟来!”
“洋……”
“夫人别再磨蹭了,再不久他们或许就追来了,快走!”孩子打断了女人的话,催促了两声,没有给女人拒绝的空隙,转头朝烈火处狂奔而去……
女人看着那瘦小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面前,才豁然惊觉,那孩子的手异常温暖……


女人不知跑了多久,周身汗湿一片,步履蹒跚,早已过了极限,只是那怀中徐徐的喘息声,强撑着她的意志。
仓促回头,依稀看见两个火把闪烁,她暗自咒骂了一声。
若是平时,她早和那些狗崽子撕打开了,可是刚分娩完的身子,非常虚弱,跑这些路已是勉强,哪有多余的力气去和人恶斗?!
眼看追兵已快赶上自己,女人心急如焚,却在眼角瞥到一堆半人高的花丛时,突生一计!

******************

女人依然在跑,只是手中已没有了婴孩,而双眼却是泪眼婆娑。

——孩子,生与死就看你自己了,千万不要醒来,你的一声啼哭,便会为你带来杀身之祸!

抬眼看了看东方,映红的天空,已经渐渐暗淡,那火燃尽一切,声势已大不如前。
清泪滑入口中,满嘴苦涩。三代基业,就这样毁于一旦……,为何?只为那荒谬的江湖传言……

“娘们!看你往哪跑!”紧追其后的男人,一声大吼,左手一放,倾注全身内力的大刀便这样离手飞驰而去。
女人只觉一阵冷风袭来,刹那间,胸膛就被硬生生的穿破,刀的冲力太猛,连带着她的身子,一起飞到了半空,一口鲜血喷出,女人还来不及吭声,便倒了下去。

“他妈的!这娘们还真能跑!累死大爷了!”大汉从女人的身上,毫不怜惜的拔下大刀,一脸狰狞。
“哼,云樱夫人武功高强,那又怎样,还不是落入我们的手中?”一把长剑抵在女人的喉头,较为矮小的男人,扯着尖锐的嗓子道,“说!血玲珑和月菩提在哪里?!否则我砍下你的头!”
“呵……呵……,我已经快死了……,你……再用死来威胁我,不觉得愚蠢吗?”带血的唇轻轻上扬,女人鄙夷的笑道。
“你……”男人一时语塞,却在看见女人娇艳的容颜时,龌龊的笑了:“呵呵,你不说是吗?那我可要自己搜了!”
身后的大汉也跟着笑道:“师弟真是个好主意,这武林第一美女的味道,我早就想尝尝了!”
带茧的粗手,像蛇般的缠上了女人的身子,男人迫不及待的解着女人身上的腰带,嘴上更是说着不堪入耳的话语。
“无……耻……”女人惊恐的看着男人眼中的欲火,想奋起抵抗,却怎么也不能,感觉四只手在自己身上游移,羞辱的她只想立刻死去,无奈的闭眼,心已是一片冰冷,她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念念不忘的依然是那花丛中还在酣睡的孩子……

——她若死了,这深山老林,孩子万一被飞禽猛兽叼去了,该怎么办?!

泪如雨下,她竟连云樱山庄,最后的香火都保不住,到了地底下,哪有颜面见她的夫君……

******************

变故就在那一刻放生!
随着一声凄惨的尖叫声,几滴粘稠的液体,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泼上了女人的脸颊,女人猛的睁开眼,视线触及的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一阵恶寒,女人震了半晌,才抬眼望去。
月光下,挺拔直立的是一个男人,还有,那男人手中熟悉的襁褓。

高手!女人惊叹。不是因为这男人在顷刻间割下了那两个人的头,而是因为,女人根本没有看到男人身上带有任何武器!

“云樱夫人?”带有疑问的肯定,声音很轻,却蕴着深厚的内力。
“是……”女人强撑起身,手抚胸前汹涌而出的血流,挪着步子,靠在了树下。
男人冷漠的看着女人艰难的行动,并没有出手帮忙,只是待女人坐下时,一改居高临下的姿势,蹲下身与女人平视。
女人看清了男人的脸,不丑,却也不出众,充其量清秀而已,只是那一身孤傲,异常的与众不同。
“谢谢你,救了我……”女人含笑,心下已是了然。
“你不要误会,你中的这一刀已伤了五脏六腑,我救不救你都一样,你已回天乏术,迟早会死,杀他们俩,只是不想让人看到我的脸罢了。”男人看了看手中孩子,继续道:“这个孩子我要了!”
男人有着一双深邃的眸子,宛如一潭井水,让人琢磨不透。

月华如水,树影微曳,四周静谧的清冷。
女人凝视着男人眼中那抹执着,久久不曾移开。

随即笑了,“带他走吧……。”
“名字。”
“樱……木……花……道……”
“樱木花道吗。”男人揉了揉怀中孩子那头稀疏的红发,细语,“需不需要他将来为云樱山庄报仇?”
“不……什么都不需要他做,请你把他抚养成人,教他‘仁’、‘义’、‘爱’,千万不要让他仇恨,那样太痛苦了……”
“‘仁’、‘义’、‘爱’吗?”男人沉吟,“我根本没有这些东西,又如何教他?不过……你放心,我也没有恨。”
“谢谢……你……”女人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血注顺着指缝流下,看来已坚持不了多久了。
男人皱眉,道:“不必谢我,这孩子四肢修长,天庭饱满,骨质奇佳,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就是云樱山庄不灭、你不死,我也定会把他带走。”
“呵呵,早就听闻独游老人性格怪癖……,竟是对将死之人说两句中听的……都不愿吗?”
“哦?你认得我?”
“不……不……认得,猜测而已,只是没想到人人口中的独游老人,竟是个如此年轻的男子……。”女人费力的从颈中拉下了挂坠,向那男人递去:“没有什么好谢你的……,这个……你拿去吧……”
男人接过,定睛一看,顿时一震。
那是颗圆润的琉璃珠,不同与普通琉璃那般多彩,它只是纯净的白,在微弱的月光下,显着刺眼的银,颇像夜明珠,却比极好的夜明珠更为明亮和小巧!
“月菩提?”男人吃惊。
女人微微点头,道:“血玲珑就在孩子的脖子上……”
男人听闻,忙摸向婴孩的颈子,不久手中已多了一块玉。
那玉触感极滑,通体清凉,玉面毫无杂质,一如天边残霞,红的好似滴出血来,更难得的,是那玉呈樱瓣状,极为怪异,却相当艳丽!
这两件宝物的确是极品,世间难寻,可是……
男人疑惑的抬起眼角,道:“这两物真能一统武林?”
“呵呵……玲珑凝绝千日红……,月下菩提静意浓……,它们除了好看之外,根本没有一点用处……只是云樱山庄的传家玩意儿罢了” 女人嘲讽的轻笑, “谁知……江湖的那些俗人,竟把它们传成什么能够一统武林的五尊之一,真是……太可笑了……”凝在嘴边的笑,却被眼中滴落的泪打碎。

——若不是那些荒谬的传言,云樱山庄怎会在一夜间成了废墟?!

男人看着女人,微蹙眉头,“你为何把这两物交于我?”五尊是挑起一切武林争斗的根源,若是可能,他不想惹这个麻烦。
“将死之人……身外之物……有何用……?这两物……要扔、要毁随你……只是……不想成全那些恶人罢了……”一切似乎都已安排妥当,女人心下顿时宽慰下来,紧紧扣住的那口气,也渐渐舒展。
“你不怕我也是夺宝之人?”
“…………”再无力气吐字,女人只是摇了摇头,看了那襁褓最后一眼,便疲累的轻合眼眸,气息消失在夜空中,和着泪,一抹浅笑,残留在嘴边。
男人看着那两颊上未干的泪痕,依稀点着晶莹的光……轻叹——

——果然是武林第一美女,美的不可方物,可惜……是朵凋谢的牡丹……

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儿,一声叹息:“一切都是命数……跟我走吧……。”

说话间,人也渐飘渐远……

******************

冬日深夜的山岭,寒气逼人。
男人,一袭青衫,右手抱着襁褓,在山峦中穿梭,山石交错,地势险恶,男人却是箭步如飞,身影若隐若现,不到半刻,便已越上了山顶。
男人缓了脚程,刚在平稳处落脚,却猛起一股劲风,带着尖利的碎石灰尘,呼啸而来,男人见状,左袖一扬,照住了襁褓,一个旋身,以身护住了怀中的婴孩。
那股强风持续不断,吹乱了他一头青丝,久久才停息。
男人料想刚才那一瞬激烈的震动,怕是把婴孩给吵醒了,谨慎的移开左袖,朝怀中人儿望去。
浓密的睫毛轻轻覆着,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婴孩正睡的沉稳塌实,丝毫没有被惊醒的样子。
男人不禁蹙眉。
——几日来,这孩子不是睡就是吃,一个哭声也没有,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思及此,男人勾动手指,骚了骚孩子被冻的通红的脸颊,惹出婴孩“咯咯”的一阵轻笑后,男人那担忧的神情,渐渐化出一丝温柔。

——幸好,还会笑,而且……笑起来还真是讨喜……

抬头看了看清冷的夜空,再看了看立于不远处的那座小小茅屋,感觉着怀中那温热的体温,若有所思……

——北边是越来越冷了,他是没有所谓,只是怕这孩子熬不住,过几日还是去南边吧。——想来这绝神山,也住了挺久了……哼!独游!独游?有了这孩子,看是不能独游了……

男人轻叹,刚抬步往茅屋走去,忽闻一声令人胆寒的狼嚎,紧接着就是一道尖利的寒气,他立时隐去常日风清,眼底一凝,朝那气源望去,隐约看见一道寒芒闪烁。
那剑在无月黑夜依然铮亮无比,就是在如此远的地方,男人也能感觉到那剑身上的灵气!

好剑!

男人突然来了兴致,纵身一跃,人已在数米开外。

——绝神山已经很久没有这种锋利之气了!

******************


那是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衣衫褴褛,污浊不堪,周身到处可见血迹斑斑的擦伤,孩子鲜血淋淋的双腿,哆哆嗦嗦的支撑着瘦小的身躯,两手艰难的直举着一把剑,显然那剑超出了他能负荷的重量,那双同样伤痕累累的小手,已是摇摇欲坠。

那是一头狼——一头饥饿的山狼!它张着尖利的獠牙,吞吐着嗜血的红,双眼透着阴森的青芒,贪婪的盯着眼前的猎物。

一人一狼只是静静的对峙。

孩子那双幽黑的狭长冰眸,死死的扣着前方的一点,散发着与他年龄不符的锐气,只是那紧抿的红唇,显出了他内心的恐惧。狼也碍于孩子手中的利剑,不停的用利爪摩擦着地面,一副一触即发的架势,却迟迟没有发起进攻。

山间刮起一阵风,吹起了孩子伤口处的腥气,淡淡的血腥味弥漫于空中,更猛烈的激发出山狼肚内的饥饿,狼再也按奈不住,瞳孔猛然收缩,一跃,向那孩子扑去。

孩子见状,强忍破胸而出的惊恐,用尽全身力气,提高手中的剑,就要和那禽兽来一场生死搏斗!

此时,一物急速飞过,带着一股强烈的气流,直击那山狼的喉间。

只听一声哀嚎,那本还在空中张牙舞爪的山狼,便带着满脖子的血,载倒在地,呜咽两声,挣扎了一阵,便断了气,跟着跌落的还有一颗带血的小石子!

孩子被眼前的异状吓的一时回不了神,直到感觉有人站在自己身侧,才猛然惊醒,侧头看去,一见是个高大男人,警戒心顿起,后退了两步,举剑相向!

男人的双目无暇看那个孩子,只是注视着孩子手中的那把剑。

那是怎样的一把剑?!

剑身是一层犹如寒冰般透明的薄刃,看似脆弱的一触即碎,可那散发出的寒气,和好似凝聚月光精华的灵气,却彰显着它的锋利无比!

古道初昕入苍穹……——寒昕剑!

男人扬了扬嘴角。
——真是天意难料,多少江湖中人,为了五尊,搭上了性命?!而自己却不知哪来的好运,在这短短几日里,竟一连撞到了这五尊中的三尊?!而且都是这种随手可得的情况?!

沉思间,却响起一个稚嫩的童音:“这里是绝神山?”

男人点了点头,终于看向了那孩子。

就是满脸的血污、凌乱的黑发、消瘦的脸颊,也掩不住那双异常明亮的漂亮眸子,只是那眸中却饱含着让人不敢直视的怨恨。

好犀利的眼神!男人心中暗叹。
——才五、六岁的年龄,就已失去了童真……可惜了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这样的好剑用来杀狼,未免太浪费了……”
“你是独游老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收我为徒!”清亮的童音,冷冷的没有感情。

——收他为徒?
男人目视着孩子那渴望得到力量的眼神,一抹浅笑。
——想从他独游身上得到力量吗?他凭什么就认为他独游能给他无尽的力量?!
男人摇了摇头道:“你是练武的料,可惜……我不是独游老人。”
——这孩子煞气太重,将来定会掀起一场风雨,他可消受不起,况且他独游命中只有一徒。
低头看看怀中的孩子。
——相比之下,他对云樱的后人更感兴趣。

“他在哪?”
思绪被那冰冷的童音拉回,男人的视线再次回到那张苍白的小脸。
“不知道,我劝你不要找了,若他能被你这毛孩那么容易找到的话,他也就不叫独游了。”
明亮的黑眸,转为黯淡,孩子咬了咬唇,不再言语,垂下手中的剑,转身就要离去。

冷风飒飒,吹起那孩子勉强遮体的破衫,留下那单薄脆弱的背影。
映入眼底,竟让男人萌生一丝不忍。
又是一个家破人亡的孩子啊……
“等等!” 话音刚落,男人已挡住了孩子的去路。

“嘶——”无视于孩子满眼的戒备,男人利索的撕下了长衫下摆的一角,随手扔给了那孩子:“把你的剑裹起来!若不想死,下山后就不要再把剑拿出来了!”
那孩子愣愣的看着男人,一时没法反应,回过神时,只觉手心凉凉的,低头一看,手中已不知何时被塞入了一颗夺目的琉璃珠。
“天下,不受武林牵制的,除了独游老人之外,还有天山的神医,你可以去找他!这块琉璃可以为你换些盘缠。不过记住!这琉璃和你手中的剑一样,都会要了你的命!所以,脱手时,千万要小心!还有……,不要对外人说起我!”
“我不要你的施舍!”孩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冷硬的拒绝道。
男人震了震,道:“先不要说的那么急,当你山穷水尽时,你就知道这琉璃的好处了……” 低头凝望着孩子满眼的抗拒,男人勾起了嘴角,“留得这条小命,才能做你想做的事!大不了,等你学有所成时,再还给我好了,只要……你到时找得到我。”

——只有保命,才能做想做的事!
孩子紧紧握住手中的圆润,不屈的仰视着面前高大的男人,没有久留,更没有道谢,步履蹒跚的朝山下走去。

男人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只得在心中感叹苍天的不公。
——这孩子能不能活着走到天山,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先是云樱,再是枫月,下一个又会是谁……”

茫茫夜空,那弯明月冷视着世间一幕又一幕的惨剧……


这是一个你我不曾明白的乱世……,更是一个你我不曾读懂的故事……
 

 

【1】


十八年后——


天色湛蓝,微风徐送,灭灵山,掩在层层青松下,踏在云雾间,连绵不断,秀丽非凡。氤氲白浪下,小小的山谷,更是绮丽,黄花满地,星星点点,随风摇曳。谷底深处,立着一座小木屋,虽简陋,可在这山清水秀之地,却有一股仙气,木屋前,一汪清泉湍湍而流,丁冬作响,和着黄莺脆鸣,悦耳动听。

男人坐在溪边的磐石上,右手晃着个酒壶,双眼时而轻合,时而又望向青空,看似惬意万分,却无人知晓他此刻正是思绪万千……

——昨日海南灭门了!短短一夜间,武林四大门之一的海南,竟无一生还!自从五尊凭空消失后,十几年来一直风平浪静的武林,看来又会迎来一场浩劫……
灌了口酒,他讥讽的一笑。
——难道,那一刻已经到了?

“哈哈……”清朗的笑声,从远处传来。
一人赤着上身,扬着红发,正急速向他走来。

“师父!师父!瞧!瞧!今天有鱼吃了!”喊话间,人已到了面前,红发少年炫耀般的抖了抖手中的鱼,溅的自己和男人一身清水。

男人没有喝诉他,宠溺的看着眼前人,轻道:“挺好,有鱼给我下酒。”

“不成!不成!这鱼不能全给你下酒!还得给我解谗!”

感觉方才水珠袭身,异常清爽,少年不觉玩心大起,更加猛烈的抖着手中的鱼,弄的水珠四溅,看到男人一脸无奈,更是得意的大笑起来。

带着水滴的红发,在阳光下,闪着似金似银的光,虽杂乱的束在脑后,但已是让人目眩,可更夺目的,却是那双水波荡漾的红眸大眼,清澈的让人心头一颤。麦色的肌肤、飞扬的剑眉,挺直的鼻梁,红润的薄唇,他英俊非凡,似一个成熟的男子,可眼中的纯真和那一脸的憨笑,却又似个大男孩。

——世间恐怕再也不会有如此灵动的人了,记得多年前也曾有过惊鸿一瞥,那把聚集天地之气的宝剑。只是那剑犹如千年埋于雪地之下,冷的彻骨,而眼前的人却似万世睡于火中,灼热的燃烧一切。
对了……,他怎忘了,还有那个漆黑夜里的一双明亮却异常尖锐的眸子……

男人看向少年胸前垂挂着的那块通红的美玉,眼中闪过一丝隐忧。

“喂!师傅!想什么呢?!是不是又测到什么天灾人祸啦?!”少年见那男人怔怔的出神,拿起了鱼在他眼前晃荡。

猛的抬头,对上那双清澈如镜的红瞳,和那个艳阳般的微笑。

心下猛然一震,似已有了决定。

“花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出谷吗?今日……我放你走,如何?”

——该来的终是会来,逃也无济于事……

那双眸子先是睁了半晌,随即便兴奋的眨了起来,“真的!真的!你真的肯让我出谷了?!”

“恩,关了你十八年,也该让你出去走走了,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在你二十岁前,必须收徒。”

“为什么?”

“你的性子,我清楚的很,哪有不出乱子的?怕你出谷没几年,就可能死于他人剑下,定你二十岁之前收徒,免得我的这套‘逍遥剑’失传。” 男人晃着手中的酒壶,饶有兴味的望着他。

“什么?!本天才武功如此高强,会死于他人剑下?!”少年瞪眼,“我不要!才二十就要收徒,一点也不自由!你干吗不再收一个?!反正你很闲!”

“我命中只有一徒,唉……,偏偏就摊到你这个愣头愣脑的!”无视于少年早已气涨的脸,男人继续道:“你不答应也行,那就一辈子不要出这灭灵山了。”

“一辈子不出谷?!这怎么行?!你……”刚想反驳,就见那男人挑高着眉,似笑非笑,一副他再多话就一辈子不得自由的架势,少年立时收了声,虽气的牙痒痒,也只能忍气吞声,道:“知道啦,知道啦,二十岁收徒对吧,还有什么条件?”

男人摇了摇头,“没有了。”

“啊?”少年纳闷,就凭常日里他师傅的个性,今日怎如此容易的就放过自己。

“啊什么,还不快收拾包袱?!”

“现在?!需要那么急吗?”

“择日不如撞日,你都碍了我十八年的眼,还想怎的?!”男人从磐石上站起身,拂袖以背相对,道:“限你半柱香时间,立刻消失在我眼前。”

“什么?!你……”少年只觉一切来的太过突然!刚想上去追问原由,却看见男人决然的背影,便知不管他如何追问,男人都不会再搭理他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知道啦!知道啦!”虽满腹疑问,但人依然提着鱼,朝身后的木屋走去……

一时半会,再看少年,已是穿戴整齐,一身半旧青衫,一个不重的包袱,以及一把随身的长剑。红如艳阳的发,高束于脑后,没有了先前的张扬,却显得更为俊朗。

男人上下打量少年一番后,双眼盯在少年胸前垂挂的那颗红玉上,蹙眉道:“给你个忠告,若不想惹麻烦,就不要在他人面前显出这块玉。”
“为何?”
“不为何,听不听随你。”说着,男人不再看他,径自喝起酒来。

少年虽满脸不情愿,但依然收起了玉,把它挂入里衣,抬头看着男人,只觉他喝酒的模样,透着一丝寂寥,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舍之情,轻道:“师父,你真不和我一同出谷?”

男人无语,只是默默摇头。

“那我走了,以后可别说我不孝哦!”

“罗嗦!”

“哼!”少年嘀咕两声,转身走去,却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那磐石上的男人。

岁月并没在男人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依然如多年前那般清秀,少年看向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 那双在无数夜里搂着自己安睡的手。不觉的,十八年间的点滴源源不断浮于脑际,竟让他不想再踏出一步!

“还杵在那干什么?”男人的口气有些不耐。

“切!”暗骂了声,少年心里踌躇的半会,朝男人走去。
扑通一声跪地,“咚、咚、咚”猛的就是三个响头。

惊异在男人的眼中一闪而过,“男儿膝下有黄金。”声音依然平淡无波,却不似先前那样冷硬。

少年有些窘迫,搔了搔鼻头,嚷道:“知道!知道!放心好了!这是我此生唯一一次替人下跪!”

男人微微点了点头,轻道:“要走就快走,别再磨蹭了。”

“你……” 少年一怒之下,立刻从地上跳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你这人,怎么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哼!我走了,看谁以后抓鱼给你吃!”见那男人不声不响,自顾自的喝着酒,心下觉得无趣,把包袱甩上了肩头,大步流星朝谷外走去,没走过远,那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喂!多保重身体!天才去也!”少年头也不会,一阵欢笑后,脚下生风,飞身朝谷外冲去。

直到尘土不再飞扬、树叶不在”沙、沙”作响,男人才望向少年消失的方向,一阵出神,耳际似乎还残留着他最后那爽朗的笑声……

“这么多年坚持下来,怎么今日突然变卦了呢?”

身后豁然传来的声音,就如同微风下轻荡的水波一般温和,伴着一股暖风拂过,男人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一身素服的高瘦男子。

“江湖太多是是非非,他应付不来的。”那高瘦男子脸上带着一个银制面具,做工精致,看似异常轻巧,那面具不大不小的紧紧罩住了男子的上半张脸,只露出削尖的下巴、轮廓分明的双唇、和一双睿智的眼眸。

“留不留的住,得看他自己,就是我此刻不让他下山,他终有一日还是会走,况且……他本就不是陪我隐居的命。”男人像是知道来人是谁,眼角都没抬一下。

“别告诉我,你又卜到了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

“又来这套……”鬼面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弯身与男人同坐于磐石上。

“你不追去?”男人终于看向了那鬼面男子,语气甚是嘲讽。

“不急、不急。”

“不急?”男人扬了扬眉道:“我那傻徒儿的脚程,我可是清楚的很,你再不赶上去,只怕半会,就难追上他了。”

“既然隔了十年我依然能追上他,就不怕现在的一时半会。”

“哦?当年若不是我,你能追上他?”

“……”似又想起那不堪的过去,鬼面男子眼中的笑意渐淡,口气坚定道:“不管如何,他是个让人放心不下的家伙,怎样我也不能放下他不管。”

“这倒是,他太过纯良,的确让人担心……不过幸好,他也比常人乐观、开朗,往往遇事想的很开,事实上,这么多年来。我都不曾见他真正的掉过一次眼泪,将来倒不知谁能逼出他的泪。”

鬼面男子又恢复刚才的悠闲,斜睨着男人,揶揄道,“独游啊独游,怕是收徒之后,就是依然独游,心也再不是无牵无挂了吧。怎么?舍不得他走?”

“舍不得?”男人冷哼,“他走了,我耳根清静。”
“哦?怕是习惯了聒噪,他走后,你一人再独游,不免要寂寞了吧。” 鬼面男子说完,得意的轻笑出声。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讨厌?”

“有啊,认识你那么多年,你一直这么说。”

“看来,你真的不急,既然有空和我耍嘴皮子,不如陪我喝一杯吧。”男人眼底也是溢满笑意,随手把手中的酒壶抛给了鬼面男子。

“好。”那鬼面男子稳稳接过,仰头灌酒。

碧空下,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和另一个诡异非常的男子,就这样望着溪流,喝着美酒,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2】


城中的那条大街上,清晨喧闹的集市,随处可见的摊铺、大大小小的吆喝声,车水马龙的人流。

人来人往中,樱木花道扛着包袱,睁着好奇的大眼,左瞧右瞧,他本就是个相貌俊逸、身材高挑的少年,一头红发更是惹人注意,何况他不时发出新奇的惊呼声,真是引来不少路人的侧目。樱木花道浑然不觉,只是一个劲满足着自己的好奇心,探探这、摸摸那,好不快活。
这也难怪他,这十八年来他不曾出“灭灵山”一步,这会儿当然像个出笼的雀儿一般了。

“卖肉包啊——”
一阵吆喝,异常响亮,响到足以引起樱木花道的注意。

左右晃了晃脑袋,那双异彩的瞳孔,终于定在了街边的某个小角落。

角落里有个不大的桌子,桌子上高高叠着一排蒸笼,蒸笼里,放着一个个白乎乎的团子,腾腾的冒着热气,隐约还有一股肉香飘过,看来甚是美味。
樱木花道哪里有见过肉包?端详了半晌,又凑近闻闻,顿感新鲜,耐不住,就要掏钱买两个尝尝。

这一掏没掏出个一厘半毫,反倒是掏出了一身冷汗。

原因无他,只因
——他的钱袋不见了!

他上下其手,一次次寻遍周身,口中还喃喃道:“我的钱袋,我的钱袋……”

倒是那卖肉包的摊主一副不屑样,冷哼道:“没钱就走开!连个肉包钱都没有!”

一句话,说的樱木花道恼羞成怒,刚想抡起拳头发作,却猛然想起,刚才人潮拥挤时,似乎有个一身素白的男子故意撞了自己一下,搞不好钱袋就是在那时被那人拿走了!
思及此,樱木花道放下拳头,怒眼向四周一扫,竟看见一人,身着一件白衫,走在不远处。

——好小子!偷了东西竟不心虚的逃跑,怎么?!看不起本天才吗?!

“哼!”樱木花道怒极,根本顾不得一边早已吓的冒虚汗的摊主,疾步向那白影跑去。

那人本就离他不远,况且他跑的极快,一眨眼工夫,樱木花道就已在那男子身后。

跑近了,才发现那白衫男子竟和自己一般高,依稀记得之前撞自己的人,似乎只够到自己的肩而已。

心下虽然纳闷,樱木花道却丝毫没有迟疑半刻,手已伸向那人的肩头,却是摸了个空。

只见那人忽然一个旋身,右手随即以鹰爪之势,抓向那就快触到他肩头的手。

——是个练家子?!
这个突然,是樱木花道完全没有料到的,以至于反应不及,被硬生生的扣住了手上脉门!

刹那,四目相对。

当白衣男子撞进那双清澈见底的金眸时,竟是片刻的惊愕。

然,高手与高手过招时,又怎能怠慢这一瞬?!

——有破绽!
金眸精光一闪,刚毅的唇角自信的扬起。

那白衣男子顿觉不妙,却已晚了一步!

只见樱木花道握剑的左手,巧妙一翻,立时,剑柄端处直抵那人腹部要害!

前前后后,不出三秒,两人的性命却都已在他人手中!

此时,樱木花道才真正看清眼前人。

一个清俊男子,一双墨黑寒眸,一身孤高冷傲!
分明是阳春三月,可他却觉一股阴寒之气直渗入骨!

白衣男子心里暗骂自己太过大意,眼里已满是杀意。

反倒是樱木花道笑的一脸轻松,丝毫没有身处险境的自觉,道:“喂……,你说,你我同时运气的话,是你死的快,还是我死的快?” 见那白衣男子不语,眼底闪过一丝挑衅,“还是你认为……,你能在我运气之前,就杀了我?”

白衣男子脸更沉了三分,正急想对策脱困时,却出乎意料的看见面前的人,忽然荡出一抹灿烂的笑,然后顶在自己腹部的力道,蓦地消失。

“我不喜欢杀人,也不想被杀,算了吧。”他的声音朗朗的,丝毫不见畏惧。

每个人在生命攸关的时刻,都会紧紧抓住唯一的筹码,来保全自己的性命,而眼前人竟然如此轻易的放弃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他绝对是个白痴!
白衣男子看着那双璀灿的眸子,只看到了一片坦荡,那眸子纯净的,让人不忍逼视。

半晌,白衣男子终于撤下了自己的手,犹豫了片刻,才转身离开。

樱木见状,急了,忙追上去,越过那白衣男子,提剑的手一横,拦住了他的去路。
“喂!我不和你交手,不表示我不追究啊!把我的钱袋还给我!”

白衣男子停住脚步,冷瞅着樱木花道,眼下尽是不耐之色,随即,猛的一闪,飞身越过屋顶,奔驰而去!

——什么?!
樱木花道傻眼。
此刻倒是完全确定,这白衣男子绝不会是偷自己钱袋的人。
可是……
眸中,玩意渐浓。
——怎么?!想逃?!和本天才比轻功……,再等个十年吧!

立时,红影身轻如燕,几个闪现后,也消失在人群中。


******************


“咻!咻!”
林中,两条人影,一白一红,一前一后,借着高枝之力,迂回起伏。

此时,两人已在林中斗了约有一柱香时间,却不曾见到一片枝叶落地。
可见其轻功造诣之高!

那白衣男子,眼角向后一瞥,见樱木花道依然离自己不出五步,不禁蹙眉。
——难缠的家伙,看来轻功是分不出上下了!那么……

黑眸一沉,他遽然转身,立时寒气骤起,凌厉的就是一掌!

樱木花道本就只离他五步之遥,忽见生得如此变故,根本来不及以掌相抗,猛的向后滑出数步,以躲那掌气。
可未来的及稳住身形,就见那白衣男子,右手一扬,一阵白风席卷而来。
樱木花道一震,还没弄明白那白风是何物,就觉一股辛辣的气味直窜入鼻。

——他被暗算了?!
思及此,樱木花道忙想运起内力,压制体内药力。

而那白衣男子却不留余地的又猛压一掌。
此刻,已是无处可避,樱木花道勉凝真气,积于掌上,迎上这气势慑人的一掌。

“砰!”
掌声如雷!两人皆在伯仲间!

各自退了几步,樱木花道想再迎上去。可视线已逐渐模糊,头重如铅,四肢也开始瘫软,他迷茫的抬眼,看见那白衣男子站在原地,好似已没有再与他对掌的打算。于是,晃了晃身子,“扑通”一声,就倒了下去!

——中了“万魂香”,不仅能站那么久,而且还能吃他一掌,此人真不简单!
白衣男子走近他,望着那无害的睡脸,缓缓的抽出自己的剑……
——此人不除,或许将来会成为他的障碍!可是……
低下身,拨开他额前的红发,他看着他英挺的眉眼。
——他本就不想要他的命,只是觉得他太烦,想要摆脱他罢了。
剑悄悄入鞘。
——还是算了……

站起身,视线却凝在他胸前的那一点红上。
那是因方才激斗下,跳出里衣的红玉!

——血玲珑!
白衣男子诧异,把玉放入手中,来回翻转,仔细的端详。

此玉灿若明霞,在日照下更是有金光闪烁。
——果真是玉中极品!

把玩了一会儿,白衣男子把玉放回樱木花道的里衣,然后再次望向那张俊朗的脸。

微风,吹起他浓密的黑发,冷锐的眸,深不见底。

白衣男子思虑了片刻,动身朝树林深处走去。

——云樱的后人?真是巧啊……
 

 

 

【3】


樱木花道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脑袋还有些昏沉,四肢还有些乏力。

其实,“万魂香”的药力还未完全过去,而他之所以醒来,是因为他的五脏庙正大唱空城计,也就是说,樱木花道实际上是被饿醒的。

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撑了一时半会没让自己倒下,回头看看,也才不过走了没几步!

一阵沮丧。
——再这样下去,估计他要以爬代步了。

以滥为滥,他索性歪斜的靠在一棵大树上闭目养神,心里早把那个小偷骂了个遍!

当然他也不会忘记,那个大白天没事穿着一身白在街上闲逛的男子!
是的!这回他和那个白衣男子的梁子算是结大了!

低咒两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此地也算是人迹罕至了,就连个飞禽猛兽也没有。
哀叹一声,他开始考虑该如何解决生计问题。

柔风轻拂,泛起一股淡淡的草香,他斜依在树下,思绪游弋,心却是异常的恬静,不久,他竟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而此时……

“喂,树下的兄弟。”
沉沉的嗓音从头上掠过,口气戏谑,吐字慵懒,话语像是从口中飘出一般。

樱木花道猛然清醒,愕然的抬头望去。

他正上方的树枝上,正懒洋洋的躺着个人,背着光,看不清脸,只能隐约看见那头怪异的黑发,和那身浅蓝的长衫。

——看来,他真的是饿的太久了,否则树上何时有个人,他竟会毫无察觉?!

心下有些慌,警惕心顿起,樱木花道暗自提了提气,发现自己的内力依然毫无踪迹,不禁咬牙,又把那白衣男子骂了个狗血喷头。

然后,他听见树上的人,隐在喉间,那低低的笑声。

手指轻按上枝条,身子“腾”的一下跃起,樱木花道只觉眼前一花,那人便已稳稳的立在他面前了,双脚落地时,竟毫无声响,只有那树上的枝条微微有些晃动。

男子有着清风般的气质,飞扬的眉下,是双微眯着的笑眼,性感的薄唇自然的弯起,一抹玩味的笑。
“喂,紧张什么,以为我要杀你吗?”低身与他平视。

——方才见此人从树上一跃而下的架势,就知他绝非泛泛之辈,就是平日的自己,要赢他一招半式,恐怕已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此刻,他饥肠辘辘,内力也还没恢复,真要与此人一决雌雄,估计三招之内,他就要一命呜呼了!真是天妒英才啊!
“就凭你?”樱木花道虽是不屑的口气,右手却不禁握上了一侧的长剑。

一阵低笑,男子用手搭上了樱木花道的左手脉搏。

“干什么?!”樱木花道叫道。

“交个朋友。” 右眉微挑,嘴角微勾,男子笑的甚是惬意。

“你会医术?”

男子没有回话,专心的把着脉,眉宇轻蹙,若有所思的样子,半会儿,才轻轻放手,一双勾人心神的桃花眼,满是揶揄,“老实说……不会。”

“你……”他耍他啊!

“不过……”男子打断了樱木花道未出口的咆哮,“就是不懂医术也能看出,目前对你而言,一桌饭菜,要比一个大夫受用的多。” 望着那双蕴着星辉的金色大眼,男子不禁加深了唇畔上的笑意。“去填肚子如何?”

“你看上去不像好人。”樱木花道大刺刺打量他,一脸戒备,可是手中的剑却渐渐放了下来。

“人不可冒相……”话还没说完,他猛的止住,一向轻闲的神色,划过一瞬不易察觉的冷峻。

练武之人,五感本就比常人要来的敏锐,更何况是一等一的高手!

男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身,朝向另一边,锐利的眸在林中左右扫视,一脸似笑非笑的说道:“似乎有人想加入我们呢!”

而,樱木花道此刻也察觉到四周的异样,点了点头,附声道,“人还挺多。”

“丰玉的兄弟,你们也追的太慢了吧,我可是在这儿,等了很久了呢!”

话音刚落,就见数十条人影,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把他俩团团围住,各个手握兵刃,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为首的,是个大胡子莽汉,手持一把九环大刀,在空中大力的横劈两下,嚷道:“仙道彰!你杀了我岸本师兄,我丰玉今日要你血债血偿!”

男人懒的搭理那莽汉,侧头看向依然坐在树下,无动于衷的樱木花道,下巴抵了抵他身边的长剑,笑道:“兄弟!剑借一下如何。”
见樱木花道有些疑惑,他笑的一脸无辜:“我没有带剑的习惯。”

“别让我的剑沾上血。”右手一扬,长剑稳稳的落入男人的手中。

“我尽量……”

尾音还在耳边缭绕,人却已似断了弦的箭!

劲风嗤嗤,气流浮动。

蓝影移形换位,快逾闪电。

——不赖嘛……!
金瞳异彩飞扬,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樱木花道跃跃欲试的看着那疾飞在人群中的蓝影,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流滚。

蓝衫男人虽浅笑犹在,却是招招狠烈,只是不曾取人性命。

可怜丰玉众人,以为人多势重,却不料,不出一盏茶工夫,纷纷都倒在他人脚下!

而那男人手中的剑,却从未出鞘!

衣袂轻飘,傲笑凝于唇边,男人孤立于遍地残兵之中。

“既然不拔剑,为何还要问我借剑?”

眼眸略转,最后双眼定于树下的人,男人轻轻吁了口气,把剑还给了樱木花道,露齿笑道:“以防万一。”

樱木花道点点头,他刚出“灭灵山”不久,还从未见过如此大场面的撕斗,于是好奇的张望起一地的七仰八斜。当看到两金灿灿的物体时,不禁咋舌。

——好夸张啊!竟然有人用虎头双钩!
他看向一边的清闲男子,问道:“他们好象和你有很大的仇恨啊?”

“他们的大师兄岸本死了。”
——事实上,这群人已经追了他很久了,他走走停停,玩的不亦乐乎,不过三天下来,也快腻了,幸好……
兴趣浓厚的瞥了眼树下英俊的少年。
——幸好,他又找到好玩的事物了。

“你杀的?”

“不,我只是阉了他而已,他是自杀。” 男人叹了口气。
——青天白日的,有人胡作非为,又正巧被他撞到,他总不能当作没看见吧?他哪里知道那条大淫虫会羞愤的去死?!

“你为什么要阉了他?”

“日行一善。”

“看上去不像……”樱木花道满脸狐疑。

“都说了人不可冒相啊。”男人笑的有些无力。

倏地,一声炸雷。

男人惊愕的看着樱木花道的肚子,随即大笑起来:“喂!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酒楼,去不去?”

——不去还能怎得?!
恼羞成怒,樱木花道瞪着男人道,“我没银子。”
——吃穷他最好!

“我有。”


******************


“永庆楼”是城内数一数二的名楼,贵贱富穷鱼龙混杂,好酒好菜样样不缺。

一楼大堂,是引酒作乐、呼朋引伴、打探消息的好去处。
而,二楼以上,便是以“天”“地”为字号的客房。

单手支头,视线匆匆掠过每一个角落,却巧妙的不作停留。
——从衣着来看,坐在这“永庆楼”内喝酒聊天的,几乎都是江湖中人。

十八年前,为了称霸武林、争夺五尊,帮派之间斗的你死我活,以至元气大伤,各门各派也都关起门来,养精蓄锐,武林一连几年的萧条。
可,几日前,武林四大门之一的海南竟在一夜间鸡犬不留!
众人议论纷纷,都说,五尊再现,世间难平。
而,沉寂多年的各大门派,也渐渐活跃起来。

——多年来,帮与帮、派与派之间,不相往来,可这两日却频频聚集,真是奇了!
讥讽划过微扬的唇角,他慵懒的垂下眼。
——反正不关他的事。

抬眼,看着坐在他对面,正狼吞虎咽,对付着食物的红发少年,体贴的把面前的八宝豆腐递了过去,笑道:“在下陵南仙道彰,你呢?”

毫不客气的接过那碗豆腐,红发少年嘴上忙里偷闲,支吾道:“樱木花道。”

“出师何门?”

“无门无派。”

仙道彰先是讶异片刻,随后笑道:“难怪,我想怎么会从没见过你。”

“世界那么大,所有人你都能见过?!有什么好奇怪的?” 三口入腹,两杯下肚,体力恢复了不少,他也总算有心思正眼瞧人了。

“世界的确很大,可是武林却小的很,更何况……,引人注意的也没几个。”
——而,这样红发金眼的,别说是武林,就是在世间,也难寻第二个了吧。
为自己和樱木花道斟了杯酒,仙道偷偷瞄了眼那如火般的红发。

“照你这话说,武林中人,你都认识?!”

“四海之内皆兄弟嘛……”

半口酒差点没喷出来!
——骗谁啊!兄弟!兄弟!是兄弟能把人给阉了吗?!
樱木狠狠瞥了仙道一眼,不理这无聊人士一名,继续把注意力转到一桌的美味,在“灭灵山”,他哪里有吃过这些东西?!

“对了,樱木兄,你本打算去哪?”

“不知道,走哪是哪。”

“居无定所,四海为家?”

“算是吧。”

“这样啊……”仙道沉吟,“我在外逛了太久,不得不回陵南,樱木兄不如和我一同回陵南如何?”

深埋在食物中的脑袋微微抬起,樱木花道侧头想了想,问:“你的功夫在陵南排第几?”

突兀的问题,倒让仙道彰迟疑半刻,“如果鱼柱师兄的‘化骨掌’不出的话,应该没有敌手。”

金瞳刹时一亮,“‘化骨掌’?很强吗?”

“不是强,是毒。”

“切!”剑眉一皱。
——他樱木花道最不屑的,就是那种内外功平庸无奇,只凭一身阴毒和残忍招式,弄的无人敢近的人。
摇了摇头,不作他想,樱木花道继续问:“那陵南有什么玩的?”

“玩?”仙道讶然的挑了挑眉。“好象……没有。”
—— 一群五大三粗的武夫,能有什么玩?十八般兵器可不可以玩?!

“那我不去!”

“为什么?”

“陵南既没高手,又没得玩,去那干嘛?”十足的孩子气。
——眼前这人功夫倒不错,不过,要与他比试,也不必非去陵南吧。


——还真是不留情面啊!好歹陵南也算是武林四大门派之一啊。
仙道彰有些哭笑不得,可也不好再做勉强,叹气道:
“既然这样的话……今日一别,怕是要多日不能见了,那么……”
忽的声音一高:“小二!五坛竹叶青!”
见樱木花道表露不解之色,他贼贼一笑,甚是挑衅。
“樱木兄……,不醉不归哦。”

一瞬间的呆楞,紧接着,金眸兴致盎然,“你要和我斗酒吗??哈哈,不自量力!本天才酒量可是好的很!”

“哦?”喉间又一阵低笑,仙道一扬手:“小二!十坛竹叶青!”然后,双眼望着那杏大的瞳孔,笑道:“樱木兄海量,五坛实在是屈才呀!”

“哈……哈……”爽朗的笑声响彻整个大堂,樱木花道卷袖笑道:“好!今儿个我们就来个不醉不归!”

“一言为定!”

而,这一喝,就喝的天昏地暗,彻夜未眠。
 

 

【4】


男子一身素白长衫,挺秀的眉下,一双狭长凤目,皮肤白皙,墨发不苟的高束,俊美非常。

只是眸光如冰,神色如霜。


男子一进“永庆楼”,就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他不以为然,找了个最角落的位子坐下,配剑稳放在桌沿。

“小二,一杯清茶。”眉眼微抬,冷然的嗓调。


右边邻桌,坐着个相貌丑陋的醉汉,一双贼溜的小眼,正肆无忌惮的在那白衣男子身上来回搜罗,然后,斜眼飘向另一桌的几个大汉那,会意的淫笑了两声,便晃悠的站起身,带着一身酒臭气,斜斜的走向了白衣男子。

“啪!”乌黑大脚,大刺刺的踩在白衣男子身侧的长椅上,小眼更是放肆的盯着那张清俊的脸猛瞧。
“呦!看这位小哥细皮嫩肉的,是外来人吧。”说着,一只油腻的手,就往那白衣男子的脸上抓去。

手还未碰上一根汗毛,就在空中被一只铁铸般的手,狠狠的擒住。

“滚!”阴恻恻的低喝。

伴随着清脆的骨裂声,那醉汉就曲着身子栽于地下,高昂的惨叫起来,一看便知痛苦万分!

白衣男子冷哼一声,脚尖一勾,便把那醉汉轻松挑起,飞也似的撞出了几米外的一桌饭菜!

顿时碗筷碎裂的声音!

“永庆楼”上下,本喝酒聊天,看似相安无事的人,猛然齐刷刷的拍案跳起,各个虎目怒瞪这白衣男子。

看这架势,是免不了要来场大闹了!

那白衣男子,面不改色,低头轻吹手中的热茶。
但眼底冷芒闪烁,周身寒气更甚,已是蓄势待发。


******************


樱木花道和仙道彰的斗酒,是在四更时,以两人不支倒地,来宣告结束的。

无关输赢,一切都只是尽兴而已。

樱木花道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天”字一号房,那时,已是日上三竿,而仙道彰早已起身回陵南了。

宿醉醒来,头有些疼。

他摸索着爬起身,提了提气,感觉有股气流在腹内若隐若现,于是盘坐在床上,慢慢运气。

“万魂香”的药力已经过的差不多了,只稍一会儿,暖阳之气便游走全身。

他舒了口气,站起身,才发现桌上显眼的放了几个银锭子。

拿起银子,在手中掂了掂,他开怀一笑。
——这仙道彰还挺讲义气的嘛。

稍微梳洗了一下,他离开房间,准备到楼下去吃点东西。


所谓冤家路窄,此话还真是一点不假。

刚踏到一楼,樱木花道就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大堂中,人人神情严肃,双目纷纷聚于一点。

他顺着众人视线望去,就见一人端坐在角落,身着白衫,顺发如墨,气质是如寒冬般的冷冽。

此人,不就是两日前暗算樱木花道的那个白衣男子?!

心中猛的烧起一把火,樱木花道也顾不得眼下的情况,怒吼道:
“原来是你这个卑鄙小人!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今日定要让你知道本天才的厉害!”

声音本就突如其来,况且蕴气十足,使得大堂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此人是何时出现,又是从何处而来。

那白衣男子似乎也有些惊异,喝茶的动作略停了停。

只见樱木花道双目如炬,真气一提,忽而拔起些许,人就以鹰隼之势,向那白衣男子直逼而去。

那白衣男子,眼角微斜,豁然站起,单手“啪”的一声,震于桌面,那放置桌沿的长剑,倏地弹起。
手腕一转,长剑“噌”的离鞘,泛起一道冷芒,朝樱木花道就是狠辣的一扫!而那剑鞘竟稳稳的又落在了原处!

樱木花道向右一侧,在空中勉强躲过,双脚稳稳落定,但前襟还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那一招,干净利落,快捷无比,幸亏樱木花道轻功了得,反应灵敏,否则这一扫恐怕真要将他劈成两截了!

樱木花道站在离那白衣男子不远处,怔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在“灭灵山”,一直过着清静的日子,从来不曾与人真正交过手,更别说刀剑相向了!
他与这白衣男子只有一面之缘,怎会料到,那人竟会拔剑对他使出杀招?!

低头审视,看那青衫已如破布般,歪斜的搭在身上,一股烧旺的怒火直涌上心头!
——这个男人是真的想要杀他!

他一把撤下身上破烂的衣服,怒道:
“好极了!你竟然想玩真的,那我就陪你玩到底。”

怒吼下,没有他意料之中的回应,大堂内却响起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红光,如火、如血,妖异的闪现着。

不知谁猛的喝道:“是血玲珑?!是五尊的血玲珑!”

大堂一阵哗然!

樱木花道一怔神,随着众人的视线,望向自己的胸口,发现那块红玉,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毫无遮蔽!

“噌、噌、噌”
接二连三,兵器出鞘之声。
众人目露凶光,手握兵器,可对象不再是那白衣男子,而是他——樱木花道!

樱木花道还来不及细想,就见几人如恶狼般,向他猛扑过来!

他一个闪身,避开右边的刀剑,却不料左边又攻来一招,情急之下向后一个飞身,可才站定,身后猛的一寒,又是一剑袭来,他闪之不及,连剑带鞘的一挡。
那些人本不是他的对手,却各个玩命般的攻向他,况且樱木花道并无伤人之心,所以打斗起来畏手畏脚,渐渐有些落了下风。

遽然,一声嘶声惨叫。

一颗滴血人头,急速飞过视线。
樱木花道一惊,险情中探头。

不知是被牵连在内,还是有心帮樱木花道脱困(不大可能),那个白衣男子竟也加入了战圈!而且手法残忍,几乎刀刀见血!

此刻,只见那白衣男子,脸色阴郁,手起,又是一颗人头飞落!

一个冷颤,樱木花道再也按捺不住,双目一凝,终于抽剑迎敌!

他步步生风,身如蛟龙,手腕一抖,顿时剑花骤起,浮浮沉沉,光束千万条!
每一剑都恰好刺中对方的昏穴,力道拿捏精准,只在每人身上留下了一个极小极浅的印痕,连血都不曾溅出一滴,几个来回,身边已再无人站着了!

他朝一边的白衣男子望去,见那白衣男子脚下残肢遍地,不禁遍体生寒。
“你……你未免也太狠了吧?!”
——幸亏不少人被他点了昏穴睡了过去,否则此刻也是四肢不全了!

那男子立于血泊中,一身长衫依然素白如净,滴血不染,只是腥气浓重。

他看了眼樱木花道,低头看了看滴血的长剑,眉头轻蹙,在尸体中找了块干净的布匹,慢慢擦拭,那是把普通的铁剑,剑身的陈旧,彰显着它的年日已久,而他却擦的相当用心,可见,他对此剑的喜爱。

眼角瞥见畏在角落,浑身哆嗦的小二,他两指一捏一弹,一颗碎银,掷于小二面前。

“一间上房。”长剑入鞘,他向二楼走去。


才走两步,酒楼却又喧闹起来,如潮般的挤进一群人,把门口堵的水泻不通,各个凶神恶煞,看来不知谁已通风报信了。
为首的汉子一见满地血污,双眉倒竖,冲着大堂中唯一站着两人,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杀我武园弟子?!活的不耐烦了!”说话间,视线飘移,最后看见垂挂在樱木花道胸前的红玉,顿时眼露红光,话锋一转,道:“把血玲珑留下,可以免你们不死!”

一声冷哼,白衣男子右手握上剑柄,就想拔剑。

樱木花道一瞧,顿觉大事不妙,怕再次血流成河,他一个飞跃,右手横挡白衣男子面前。

他,双目微嗔,威如雷电,却又不可思议的澄净,而那头红发似也感染着他此刻的怒气,张扬的飞舞着。

一瞬的失神,白衣男子松了松手, 却被一把拉住。

“跟我走!”

像是风起云动,两人早已撞破瓦顶,飞驰而去!
 

 

【5】


一座废弃的破庙,歪斜的立在郊外的空旷处。

庙外的墙壁上,青苔密布、油漆脱落,纸窗也是千疮百孔,窗棂断裂无数,风吹时,“咯咯”作响。

庙里也好不到哪里去,灰尘积了三寸厚,到处可见硕大的蜘蛛网,空气也是令人几乎要窒息的湿气味。

红发少年闲散的斜靠在角落的草堆中,不羁的红发微微有些凌乱,炯炯有神的大眼,散发着与他年龄不符的纯真和稚气,他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手中的干馍馍,眼睛也时不时的瞄着斜对面正坐在一边的黑发男子。

那男子一身白衣,双手环胸的抱着一把剑,脑袋轻点,悄悄的打着盹。

武林中,消息还传的真快!
樱木花道和那白衣男子一出“永庆楼”,就开始被四面八方的人流追杀,什么门、什么派都有!他们似乎已经成了全武林的公敌!

樱木花道从里衣拿出了那块红玉,看着出神。
——几天下来,他多多少少了解到,这颗妖艳的红玉,据说是能统一武林的五件宝物之一!人人都在觊觎!难怪当时他出谷时,师父会特别叮咛他了。

把玉放回原处,又啃了口干馍馍,不禁低咒!

——他樱木花道还真是倒霉,先是钱袋被偷,遭人暗算,被饿个半死,总算碰到个仙道彰,拿了点银子,却又被人追杀,大大小小的客栈、酒楼都被武林人士霸占着,害的他有钱没处花!只能缩在这破地方,啃一个干瘪的馍馍!

看了眼那个似乎睡的挺香的男子。
——还有,他竟和自己的敌人相处了那么久。

刚出“永庆楼”那会,他俩本一南一北,个走个的,却同样被人追杀,追杀樱木花道是因为他有“血玲珑”,而追杀白衣男子则是因为,他俩在“永庆楼”里,看似共同抗敌,又一起逃出酒楼,武林中人都误以为他俩是一伙的,想让白衣男子说出樱木花道的下落。

无奈的是,他俩,一个红发如火,一个气质如霜,一冷一热,都是极为显眼的人物,走哪都逃不开众人的视线,于是阳光大道是走不得,只能挑一些偏远的小路。

而巧的是,走着走着,两人竟又遇见了……

没有言语,更不谈什么默契,一个没有方向目标,一个也是走哪是哪,又都是人人喊打,于是两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同路了。

樱木花道不是个寡言的人,可两人一路上说话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实在是因为这个白衣男子冷漠的不可思议。

百般无聊的看着那男子清秀的侧脸,樱木花道倒起了研究他的心思。
——这人还真是个冷血动物,凡是犯了他的人,不论轻重,他一概不留。而且此人相当奇怪,只在打斗时,才精神振奋,一逮到清闲的时候,就昏昏欲睡。不过……,他的功夫不错,目前为止与他交过手还活着的,除了自己,就没有第二个人了。而且……这人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恶劣。比如……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白色长衫。
——比如这件衣服就是他给的,还有……他手中的干馍馍……,虽然都不是他喜欢的……



哀叹一声,他四肢大开的扑倒在草堆中,感觉自己的人生实在是太灰暗了……


******************


似有风划过破旧不堪的门窗,吹开残缺的纸糊,暗藏着的杀气,被一股清香掩起,稍稍吹散了点湿气味。

本紧闭的眼睛,噌的睁开,黑眸阴冷。

草堆中,樱木花道懒散的撑起身,冥然片刻,似在听着什么,然后不耐的抓了抓一头红发,嘴角一撇,抱怨道:
“烦死了!烦死了!有完没完啊,这次少说几十人,真是阴魂不散!”

“不杀,当然没完。”冷硬的声音。

“切!”看来他俩在杀与不杀的问题上,是永远谈不拢的!

长剑往肩上一扛,樱木花道悠哉的走出了破庙。
——既然那些人不愿进来,那么只有他们出去了。

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身后冷风飕飕,杀气浓重,那白衣男子跟着他一同走了出来。
他哀怨的叹气。
——他俩就非得这样一路血腥到底吗?


果然,庙外黑压压的一片。

金瞳淡淡一扫而过,在一人脸上停了半晌,樱木花道蹙了蹙眉,想了一阵,却又没有头绪,当看到那人手中的虎头双钩时,眼睛猛的一亮。
他冷笑道:“怎么?丰玉不追仙道了?”

“仙道彰的人头,丰玉当然要拿,但是‘血玲珑’也是势在必得。”说话的人,一头浅发,瞳色与发色相近,虽微笑对人,眼底却是阴沉,他举手投足都相当自信,看来在丰玉算是地位颇高的人物了。
他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把纸扇,在手中轻轻拍打着,笑道:“两位一表人才,杀了实在可惜,不如把‘血玲珑’给我,我丰玉绝不亏待你们。”

樱木花道从衣里拿出红玉,在手中上下抛着玩,道:“老实说,这破玉我一点也不喜欢”见浅发男子面露欣喜之色,他嘲讽的说,“不过,我横看你,竖看你,就是不顺眼,我宁愿扔沟里,也不想给你,你说怎么办?”

那人脸色倏忽一黑,随即狞笑出声:“想死就说一声,大爷成全你!”
手指一拨,纸扇一开,数道闪着绿光的银针,急速射了出去!

樱木花道不闪不躲,直直的望着那浅发男子,脸上是“你能奈我何!”的神情。
待那银针来至面门时,猛的罗袖轻卷,施展轻功,在空中从风一转,人又完好的立于原处。
嘴角微扬,金眸灵动,衣袖轻轻一展,数根银针便从中滑了出来,犹如废物。

身侧人影一闪,白衣男子阴着脸,蓦地出剑,速度之快,引出一道锋利的剑气,在那浅发男子的脸颊上,生撤出一道血痕,血流不止。

那浅发男子惊恐的倒退两步,冲着身后的众人喝道:“还愣在那干什么,给我一起上!”

众人虽然个个兵器在身,却碍于两人武功高强,竟没有一人敢跨出一步。


此时,忽闻笛声幽幽,悠扬清脆,萦绕风中。

丰玉众人,脸刷的一下齐白,而樱木花道却是一脸茫然,一边的白衣男子则是戒备的握紧了剑。

那笛声愈来愈近,隐约还有一阵淡淡的梅香飘来。

“以多欺少,暗箭伤人,丰玉不觉得可耻吗?” 声音温润,悦耳动听,却平淡的没有起伏。

梅香渐浓,在空中盘旋而上,众人只觉双目所及之处,绿影穿梭,一定神,眼前已不知何时站着一位翩翩公子。

“好久不见了,南烈。”
褐发垂下,一泻入腰。眉梢略高、秀目闪动。肤如冰雪、巧鼻朱唇。一色丝制绿衫,衬出那身仙形道体,此人倒真像是个天上人物。
莹白细指轻捏着一只青绿的玉笛,比巴掌大点,管身纤细,精细别致,真正是巧夺天工!

“怎么翔阳也想来掺一脚?”那浅发男子缓了缓神色,固作镇定道。

精明的眸在那浅发男子身上轻轻掠过,红唇微启:
“请不要把四大门之一的翔阳和你丰玉这类武林败类混为一谈。”

那浅发男子冷笑,道:“翔阳又怎么样?十八年前争夺五尊时,还不是被追着打?窝囊的狠哪!翔阳的前老门主,还是被乱剑刺死的呢……”

突的,梅香奇涌,绿影柳絮般飘了起来。
那浅发男子只觉耳边像是被细风拂绕,骚痒难奈,刚想伸手去抓,“啪啪啪啪”几十个耳刮子就扇到了面上。
还来不及感觉到痛,那股细风就已消失。
呆楞片刻,浅发男子突觉口中腥味浓重,“哇”的一声,和着血吐出了一口白牙!此时他才惊醒,痛的惨叫出声!
迷糊的抬眼,那绿衣男子悠闲的站在原处,好似丝毫没有移动半步!

温润的声音又再度响起,“听说贵派的岸本前不久被人阉割至死,真是凄惨……,留你这条狗命好让你给他送终,但看你,好好的人不做,非往畜生道里钻,不如打落你一口牙,提醒你日后可得记得要说人话,否则下次我可就招呼你的鼻子了,滚吧。” 绿衣男子浅淡一笑,星目却蕴涵着杀机。

此人的轻功,已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连樱木花道和那白衣男子都不禁在心中惊叹!

丰玉众人见那浅发男子接二连三的受挫,哪里还敢做声,七手八脚的扶着他,丢刀弃剑,逃之夭夭。

绿衣男子转身,水眸终于对上了樱木花道,漾开一抹和煦的笑,“翔阳门门主藤真健司,两位呢?”

他本就长的俊俏,这一笑更是平易近人,柔美了三分,倒让樱木花道一阵羞赧,憨笑两声,道:“我叫樱木花道!”然后指着身边的白衣男子,“他……”,这时才想起,与这白衣男子同路了这么久,竟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白衣男子似乎没有自报家门的打算,脸绷的死紧,冷漠的看着藤真健司,拒人于千里之外。

藤真健司见状,也不再追问,冲着樱木花道,道:“武林中,像丰玉那样做事不光明的多的很,你们日后可要小心提防啊。”

“哼!”樱木花道不屑道:“武林中人,不自量力的人真多!”

“是呀,是呀!”藤真点头附和,手指了指地上混在血里异常显眼的白牙,笑的有些俏皮,道:“比方说……那个南烈。”

这一说,樱木花道想起了方才那浅发男子的狼狈样,与藤真健司相视的大笑出来。
“那人一口牙全没了,日后怎么吃饭啊?”

“总有办法的,他总不见得就这样饿死了。”

虽然才刚认识,但樱木花道却对面前的男子大有好感,笑道:“喂!你功夫不错哦,什么时候我们比试比试吧。”他虽然说的轻佻,可是却丝毫没有挑衅之意,完全的以武会友。

“好啊,对了,翔阳就在前面不远,两位要不要来坐坐。”

“恩……。”迟疑着,樱木花道问:“翔阳有没有吃的?”
——他实在不想再啃那个干馍馍了,既然不能去酒楼,为何不去翔阳混一顿?

褐色的双眼,充满着笑意,藤真健司道:“好酒、好菜,你点就是。”

望着那双蛊惑的眸,樱木花道蓦地红了脸,抓了抓红发,“恩”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你在‘恩’下去,太阳恐怕就要下山了,走吧。”


说着,绿影疾晃,他已飞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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