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先生、饭岛先生、松本先生,他在心里一一将这些个客户身上打下重点标记——哦,还有K公司难缠的高木先生,最好也去拜访一下……
叭!!
巨响使他的步子和念头一同停止。
一抬头,正好目睹了天空上一朵烟花开败的过程。
像被施了魔法般的,五颜六色的烟花照亮了午夜清冷的街,附近人家的狗吠声和婴孩的啼哭也相继加入了进来。
他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前一刻的事业心全都沉下去了,头脑却异常澄清,是快要接近事实真相的兴奋。
一个男人出现在他的预料里,脚边有一堆烟花。
借着路灯的微光,他认出了他:头发能红得这么好看并且使人过目不忘的,全日本恐怕也没几个。
而樱木花道对这个叫出自己名字的男人,不否认有似曾相识的错觉,但陌生更加逼真。因为他不认为自己会和一个西装笔挺但看上去十分乏味的上班族有交集。
“喂,我认识你吗?”他放弃挑战自己的记性。
“我是仙道,仙道彰啊。你,不记得我了?仙道没有察觉到正有不甘流露。
“仙道、彰?”显然樱木还在苦苦搜索记忆。
“是啊。就是……”仙道灵光一闪,比了个扶朝天发的动作。
“啊!刺猬头!”樱木一拍脑袋,凑近仙道的面孔,“嗯,只有这两条像虫子一样垂下来的眉毛还没有变。”
仙道哭笑不得。
面前的樱木还是六年前的樱木花道。或者说是变本加厉的樱木花道。
从来,樱木花道是一个专用名词,概括了天才和单细胞生物两种极端,述说着天然纯粹。
而自己却随波逐流,在海海人生中渐渐面目模糊起来。
内心一片凉,手心里突然被塞入了一个异物,耀眼的火花倏地蹿到了眼底——是仙女棒。
而樱木正用顽童般嬉笑的目光把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定义为恶作剧。
细小的光芒在仙道眼睛里跳动。
仿佛正面向神奈川的海,粼粼的波光跃入眼眶。
但当年在球场里意气风发的仙道彰无论如何也不能与这个念完经济后,在证交所里谋到一份差事,目前在为升任课长而拼命努力的小职员画上等号。
“然后呢?”樱木问。像在关注一道餐后甜点。
“唔、找一个老实不多话,擅长家务的女人,养几个孩子。”
“等小鬼们都长成不肖子后,再活活被气死~~”樱木的玩笑有点冷场。
“退休后每天都要去钓鱼——说起来,我有大半年没碰过鱼竿了——啊!”,仙道一甩手,把烧到尽头的仙女棒抛得老远。
“真笨!”樱木做了个鬼脸。坦然相告自己在酒吧里做保全。
仙道明白这种工作的性质。刚才他陪课长应酬,隔壁桌一言不和正要动手,两个气势惊人的彪形大汉骇人的目光硬生生地将对方钉在位子上,再不敢造次了。
听说不入流的场所,保全将闹事客人身上的财物掏光后只剩两条裤衩就往大街上一丢的。
“那混蛋老板居然连两个女人都不放过,本天才教训了那家伙一顿就拍拍屁股走人啦!哈哈,真痛快!”
樱木很是得意。那神情和当年在篮下出了风头并无两样。
“这么说来,你失业了?”
樱木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天下之大,就不信没有本天才落脚之地!”
不难想象,这些年来樱木一直靠着四处打零工活过来的。但他无忧无虑。仙道看得出来,对于他来说无疑是压迫的生活之于樱木,却是一种消遣。并且不受理想所累,在现实世界中撞得头破血流。他的这种生活态度与被生活所困的碌碌之人,好比仙道,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而这,就是典型的樱木作风吧。如同当初他以篮球菜鸟的身份惊人地在两周内成功射篮令人瞠目结舌之余又觉得理所当然。在大多数人身上难以立足的奇迹在他身上却能站稳脚跟。在那个时候,整个神奈川篮球届的话题几乎都围绕在他的身上。对于传奇,仙道总是付之一笑,包括樱木花道高中毕业后独自前往东京。仙道甚至能想象他临走前用头锤警告樱木军团的其余四人说,你们不要跟来时的表情:骄傲的,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吓人。
对了,还有他的同性爱人。仙道对流川枫的印象很深,除了号称“进攻之鬼”的他在球场上近乎玩命的认真,还因为那个冷漠、眼神凌厉的男孩竟有着极其温柔的一面,当然了,只是对樱木一个人开放而已。
“流川呢?”他记得流川在樱木离开神奈川的那年去了美国继续打球。
“那只狐狸?本天才没那闲工夫去操心呢。”
“樱木,你几年没回过神奈川了?”
“好几年了。”不加思索的回答,“你呢?刺猬头?”
“新年,回去吧,我们一起。”
“再说。”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大喝“谁在哪里放烟花?!”。巡逻的警察骑着脚踏车赶了过来,手电的光束一直追着他们跑。
仙道听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恍惚中竟身处岭南的篮球馆,因为训练迟到被田冈教练罚跑二十圈中。
教练破着嗓子大骂,仙道你这小子要浑水摸鱼到什么时候!
然而这个作风硬派的教练绝不会料到,仙道踏入社会后连续几年拿了全勤奖。
这么想着,没留神樱木已经在自动贩卖机前停了下来。他摸了摸裤袋,咕哝了一声,“刺猬头,有零钱吗?”
仙道从外套口袋里拿去几个硬币递过来,手指触到对方之前,暗中将两个退回了掌心。
“抱歉啊,就这么几个了。”
樱木耸耸肩,从出口处取出一听啤酒灌了两大口后递给仙道。
仙道微笑着接过。
“谢谢。”他舔了舔嘴唇,还留有间接接吻的甘甜。
“罗嗦。本来就是你的钱。”
两人合力解决掉啤酒的时候正显露出一天中最浓重的夜色。长时间望着天会透不过气来。
他们决定分道扬镳。
“喏,本天才住那儿。”樱木伸手往不知名的某处虚指,“你呢,刺猬头?”
“我走着回去,已经没电车了,就也几站路。”
“算了,本天才就收留你一晚得啦!”
仙道跟在樱木后面,尽可能低着头避免撞到低矮的横梁。
垂危而逼仄的旧楼使仙道扶着墙才能勉强挪动一个脚步。触到突起的开关,是坏的。
楼道两边堆着的杂物,在黑暗中制造险情。脚下不当心,一个花盆骨碌碌地滚了下去,砰!
沉闷的回声一直持续到两人进入室内关上门。樱木随手把散落在门口的信件搁到桌子上。
下一刻就栽倒在床上,脸孔埋在枕头里:“明天十点叫我,要去池袋打工。”
“我比你早两个钟头就要去上班了。”
樱木转过身子,向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早知道,刚才捡个闹钟回来。”
才进门,仙道就发现这间屋子里的家具几乎都是从废品站捡来的,伤痕累累的料理台,缺了一只脚的沙发,居然还有架老旧的钢琴!却让这里充满了抽象画作般残忍而放肆的美感。
仙道掏出手机放在樱木床头:“这个,可以当闹钟用。”
樱木看都不看一眼地表示嫌弃:“不要。人家打电话来找你,我不是被吵死啦!”
仙道认真地想了想,把通讯录的号码删去。吉田、饭岛、松本,还有高木以及一切虚弱的人际关系全部消失了。
他重新把手机放回床头,并调好闹钟时间。
樱木像是已经睡着了。
仙道掀起窗帘一角,对面公寓偶有几点灯光透露。独独正对面的房间不像有人住的样子,阳台上缺少居家的点缀。
“对面没人住吗?”
“原来住的那个人自杀死了,后来就再也没人敢住进去啦。”樱木含糊的回答。
“自杀?”
“好象是被男朋友给甩了——我说,刺猬头,你再打扰本天才睡觉就要你好看。”
早上八点。
在一面裂开的镜子前,笑。
第一个笑容,僵硬、死板。
第十二个笑容,亲切但感染力欠缺。
第三十个笑容,仙道彰招牌式笑容。
“很好。是个好的开端。”他对自己说。正准备出门时,眼尖地发现那一沓还来不及处理水费电费的单子中有一封来自神乃川。寄信人是水户洋平。
他确定樱木睡得正沉后拆开信。洋平在上面说,五年前就为你准备的烟花,今年再等不到你就潮了。所以,新年请务必回来,樱木。
仙道把信对折再对折放进了上衣口袋里。
出门遇见第一个垃圾箱,顺手就把口袋里的垃圾处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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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房间终于有人搬了进去。
房东谢天谢动的同时就也不管这位古怪的房客还带着一架崭新的望远镜。
要知道,在东京根本没可能进行星体观测的。
那位房客挑着左边的眉毛,露出杀伤力巨大的笑容,没关系,偶尔有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