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里的粘膜,是从小就这么脆弱的。
红红的,有些粘稠的液体流下时,渗进嘴角的气味微腥而带咸,比每日的味噌汤还熟悉的味道。
用手指粗鲁的揩掉,拧开的水龙下,最终那一抹淡红也在瞬间透明消失于逐渐细小的水涡中心。
“妈的!...混帐...”
空旷的水房里,男孩子低低的咒骂。
布满淤痕的脸,顺着刚擦掉的血迹,湿热的液体又顽强的悄悄爬下来,用冷水已冲洗了半个小时,鼻子冻僵了也无济于事。
不过是破了一层鼻粘膜而已。
布满了千万条微细血管,天生比常人脆弱,敏感,纤细的组织,只要稍微的触碰,就如单薄的泥沙墙般崩落破碎。
脆弱的组织,和男孩子粗鲁,倔强的外表如此不符。
那不过是一层鼻粘膜而已。
所以流了很多血,却丝毫不觉得痛。
像要把鼻子攫掉似的,红头发的男孩把头伸到水龙下用最大力冲着,那之后的半个小时,水房里一直都回响着单调而空洞的流水声。
○ ○
“樱木,还好吧? 去了那么久…”
“嗯… ”
“给你的纸巾用了么?”
“啊…忘了…”
“怎么…”
篮球馆一角的简短对话,女经理人看着学弟沉默的转身后,隔了半分才低头轻叹了一声。
分组对抗刚开始,10号球服的篮球员直勾勾的走入场中,绕过前一秒还在激烈攻防的队友,走到三分线外正要远投的学长面前。
“角田,我替你。”
这是升入二年纪的新任副队长第一个严肃的命令,依旧单纯稚嫩的脸,放在以前会被称为任性的要求现在却有不容辩驳的气势。
球已被对方拿走了。角田求助的望了望不远处的队长宫城,对方却因刚拿到球的大前锋的突然进攻而急于跑动防守,停顿的比赛在半分钟后又立刻开始了。
“大家都很认真呢。”
女经理人走到被换下来的候补身边,安慰似的找着话题。
“嗯…和翔阳的练习赛输掉了,也未必不是好事。”
“呃……”
尴尬的不知如何应答,彩子看着场内红发的队员猛力把球灌入篮中,还未调整计分牌时,就和场内的正队长同时叫了出来:
“樱木,又流血了……”
“怎么搞的,鼻梁被打断了吗…”
上场三分钟,得了八分的主力又被换下来,不情愿的被生气的学姐拖着走。两步之后,男孩惊跳似的大叫了一声:
“啊!……我的球服!”
上午的练习赛后,忘记换下来的十号球服已经染脏了,白色的底面上鲜红的血迹分外刺眼。樱木拉着衣襟,懊恼而气恨的表情。
他低头的时候,红色的液体又顺着鼻孔流下来,一滴滴的,在衣服和地板上打着圆形的记号。
“一个大男生,为什么这么爱流鼻血…”
彩子抱怨着,一边把纸巾按成团,塞着男孩的鼻孔。动作不怎么温柔,又后悔似的担心问着:
“流那么多血,痛不痛?”
樱木摸着淤青的鼻梁,似乎不太习惯用嘴巴呼吸,只是摇了摇头。
“就因为不痛所以你们才总打架吧…”血液又涌出来染红了半个塞进去的纸团,彩子皱了皱眉。
“不过这次也太狠了… 就算因为你迟到而输掉了比赛,就算这是他出国前在日本的最后一场比赛...”
受伤是家常便饭。然而这个平日像过动症的学弟难得安静的样子,终究令人不安,
“樱木.. 你真的不痛么?”
男孩依旧摇头。目光只是望向球场另一侧。
偌大的体育馆尽头,紧张的分组比赛仍在进行着。
○○
“结束了么?…”
…………
“真的输了啊...”
…………
“怎么会输给那个候补的…”
…………
“我..我起晚了...”
…………
“从湘南到湘北要坐一个小时的车... 忘了说,家是两个月前搬的...”
…………
“哈哈,果然没有本天才就不行么?”
…………
“没关系啦,预选赛时一定能打的他们屁滚尿流!…不过,某些人就看不到了吧…… 哈哈……”
…………
“这下就只能靠本天才 ……啊……”
得意的,不知在安慰谁的话语被一个闷哼打断,之后的下半句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男孩是在讲完那句之后,被对面的人狠狠一拳打在鼻梁上的。
○○
粘膜的脆弱是天生的,这是唯一令天才感到逊的地方。
对于打架王的少年,蚊子叮样的拳头,却经常让他鼻血长流,赢了,也总赢的一身狼狈。
敏感的,易受伤害的身体组织,是无法去锻炼使之变强的部分。好像人的心脏,明明觉得在流泪,却无法拿手帕擦拭。
天才也不是没有弱点的。在那些看不见的,以为可以去忽略的地方。
国三的时候,少年的父亲刚刚去世,好友陪着他在灵前守夜。少年的脸上,还带着在父亲病逝那天和流氓打架的伤痕。
哭的鼻子都塞住了,樱木拔掉另一个鼻孔的止血棉团,稠红的液体顿时像获得了自由般畅流下来。
之后又是洋平帮着他一顿手忙脚乱的打理。
黑发的友人目光忧虑,
“花道,你并不像你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结实啊…”洋平的低语在静夜中听起来分外清晰,
“不过也好,你总是这样任人伤害… 有了痛,起码会提醒你保护自己吧..”
黑发少年手指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涩涩的,在肌肤上画着黯淡的图画,
“不论是流血还是流泪,那滋味都不太好受吧...”
男孩红肿着眼眶,抓住了友人的手,不知是说服着还是不服气的宣言:
“洋平,本天才是很强的!…”
○○
鼻梁上那一拳令半边脸失去了知觉,之后身上也挨了无数的拳脚。樱木忘了自己是不是有使出全力反击。
虽然那是他已经很久都做不到的事。
也许其实并不觉得如何痛,反击只是机械的,虽然流了那么多血,痛感却好像已从身体剥离。
碎掉的不过是一层鼻粘膜而已。
彩子挥着纸扇想拉开打成一团的两人,
“上飞机的和送飞机的都不要挂彩!!”
没人理会。跌在地板上的红头发少年抹了把鼻子下的血,又扑上去缠斗着。
受伤的不过是一层鼻粘膜而已。
还有那比粘膜更脆弱无名的,也许曾经存在过的关系。
○○
从湘北到湘南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同居人在睡觉。樱木打开洗手间的灯,看着镜子里伤痕累累的脸。
带血的额头,淤青的颧骨,塞着纸团的鼻子,裂开的嘴角,茫然的,忧伤的眼睛。
需要被彻底整顿的脸。
用冷水喷着脸,把视觉效果降到最低。少年可以想象同居人见到自己的样子时,皱眉无奈的神情。
拔掉鼻孔里的纸塞,红色的液体却又在瞬间流下来,慌乱的冲洗时,身后却已响起了不期然的声音:
“花道,又和人打架了么?”
抬起头,就一定能看到镜中尖尖的头发,还有刚刚睡醒却仍旧英俊的脸。
男孩只是弯腰拼命用冷水揉着脸。
“鼻子又出血了吧?”
温润的嗓音,有着不掩饰的忧心。
“我去拿药。”
就算再任性,也会包容的照顾他。
“是和队友打架吧,哈哈,又是他吗?”
求你不要提他的名字……
“下次见到一定要警告他了呢……”
见不到了… 他就要滚去美国了,滚去美国了…
“警告他花道是我的,他打了你,我就要奉还十倍。”
不要再提他了…不要再提他了…
同居人的声音继续着愉快和认真,
“花道样子是很强的,可这里太脆弱了。”
伸手去扶恋人的肩膀,男孩用双手捂着鼻子,却还是掩不住指缝里淌下的血迹。
“啊…真的很严重呢,痛不痛?”
男孩摇着头,手掌里含糊的说着话:
“不痛… 天才是很强的,不过是鼻子里的粘膜破掉了而已…”
“…真的?…”
对面人的神色严肃起来,伸手过去时摸着恋人脸上透明温热的水。
“真的…不痛吗?…”
男孩张大了眼睛,他看到了,也感受到了。
在一阵由鼻腔蔓延到心脏然后全身的剧痛之后,
他看到镜中自己伤痕累累的脸,
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