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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禁锢呼吸

作者:akia

章1


樱木是从队友口中得知晴子这个人的,她以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在追流川。樱木很好奇,但由于种种机缘巧合,他们始终没见过面。

直到半年后,他与队友团聚在一家摇滚乐pub,因为姗姗来迟才在进门前看见一个女孩。她扶着贴满广告的路灯在呕吐,狼狈至极。进门后,他问队友门口的那个女孩子是谁,哄笑声所指向的地方便是流川的位置。而流川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按手机。

不久后,晴子进来了,坐在流川旁边的人连忙给她让出一个位置。她微笑着低头,然后一言不发地看着电视。没过多久,又被震耳欲聋的音乐闹得出去吐。
晴子的温婉柔顺出乎樱木的意料,原本以为会是个大胸的女人。樱木暗暗想。




后来的工作就繁忙起来。乐队也分为两批人飞往两地去做节目。乐队总共有五个人。流川,樱木和另外一个男生被带去伦敦。在飞机场集合时才发现流川不见了,而晴子居然拎着一个背包跟着他们。

同行的男生与樱木耳语道:“准是流川不想要这个跟屁虫跟着,跑到小三那边去了。”樱木回过头,偷偷瞥了眼跟在后方的晴子。看见女生微微发红的眼眶也明白了大概。这个时候,男生忽然搂住樱木的肩膀快走起来,一晃眼,就没入人群甩掉了晴子。

樱木有点担心,但也没说什么。




伦敦的综艺节目上两人嘻嘻哈哈倒是弥补了其他三人不在的空缺。到最后的演唱也进行的有条不紊,可是上台献花的人仍是把樱木吓了一跳。晴子捧着一束紫色的紫罗兰递给樱木,眉眼笑的弯弯的,好像只是一个忠实的粉丝。

晚上樱木洗了个舒服的澡,然后坐在饭店里看着白天录制的节目。效果不错,台下的掌声连绵起伏,也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状况。樱木就合着电视的声音睡着了。




忘川,是他们乐团的名字。最初的团员只剩下流川,据说大老板好几次想开掉他,但实力人气在那摆着,无奈动不得。这个乐团总在换人,像樱木,也是在一年前加入的。原来的“忘川”是冲着音乐而诞生,到后来成了噱头满满的视觉包装乐队。樱木最初根本不会唱歌,是凭借模特的身份进来的。后来三个月疯狂地学习打鼓,在舞台上才不至于出糗。讽刺的是乐队真红了起来,就冲着醉酒吸毒这些丑闻。
“没办法,观众就爱看这个。”三井一边说着,一边把头凑近白粉。

日本掀起了忘川热,流川却变得越来越沉默。
樱木觉得自己大概是懂流川的。




客机电话在凌晨三点的时候响了起来,樱木迷迷糊糊地接过电话,一个动听的女声告诉他:“你的女朋友一直站在门外等着呢。”
樱木不耐烦地挂上电话,随后陷入了辗转反侧的失眠里。他对这种骚扰已经习以为常,睡不着的理由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清晨起来时,他看见了房门外蹲着一个熟悉的女孩。晴子垂着头,裙摆摊开像一朵莲花。他叫醒了晴子,并和她一起用了餐。




队友都说晴子缠上樱木了,因为失恋,狠狠地抓住樱木这棵稻草。大家都打来电话劝说樱木甩掉她,唯独流川没有说话,不过他平时也从不插手别人的事。

樱木觉得好笑,他和晴子只是单纯地吃个饭就打上了纠缠的标签。他不免同情起晴子来,觉得她的爱情已经开始变得廉价。

可是像流川那种人,只要受过他冷淡的折磨,或许都带点万劫不复的味道。

樱木对于晴子的示好,迟疑着,但也维护着。
再一次她靠近樱木,用她那双温情的杏眼凝视他时,他没有再逃避:“你和流川做过爱吗?”

“嗯?”女生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没有……”

“接过吻吗?”

女生轻咬下唇,缓缓点了头。

樱木思虑片刻,缄口不语。
晴子有些着急,但一点一点隐忍下来,她抚上樱木搁在膝盖上的手。

晴子打听过了,“忘川”里只有这个樱木像个人,虽然爱赌博,但没有滥交嗑药的恶习。她感觉着樱木的手,很暖和,似乎可以忘掉他。樱木可以让她忘记那个人,那个ice man。

樱木终究没有拒绝她,他吻上她的时候好像听见了钟声。伴随着风琴的弹奏传来隔壁教堂的钟声,沉重且空明。他在恍惚中好像看见了被惊飞的白鸽,它们铺天盖地,争相涌向苍穹。




回日本后,晴子患上了急性肠炎住进医院,樱木就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这场病来得突然,樱木也终于意识到他这个新近男友的责任。

樱木很讨厌医院,尤其是医用消毒水的味道。不仅是床单,连病号饭里都混杂着那股刺鼻的气味。他为了让自己好过,到了中午就离开医院去餐厅买些吃的回来,晴子的份自然会捎上。樱木不知道的是晴子为了这件事私下在朋友面前炫耀了好久。

为了杀时间,他时常带着一本本漫画来医院,晴子也爱看。两人常常浸泡在午后的日光中,安静地看一下午的书。
不是樱木不爱说话,而是他不知道该对晴子说些什么。
坐在狭窄的靠背椅上,他弓起背,红色的脑袋耷拉着。漫画很有趣,可是在如此拘束的场景下,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而门外的护士早把头凑到一起,谈论着他们是多么多么的天作之合。




两个星期后,樱木缺下的通告都全部翻新,公司内的作息室贴满了日程表。他立即告别晴子欢天喜地地跑回公司。
流川三井他们三人还逗留在中国未归,他只能忿忿地撕着日历数日子。

后来晴子出院,两人时常出门逛逛街看看电影。
直到晴子对樱木提出同居的建议前,他们都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有些陌生,但因此免去烂熟的坏习惯。比如说在樱木拒绝晴子后女生也没有喋喋不休地抱怨,只是报以理解的微笑说:“樱木君真的很忙呢。”

三井回国的那一天,樱木亲自去机场接机。
这可以说是逃避晴子樱木最忙的事情。




即使这次封锁了消息,忘川的成员也不忘显摆一把。
远远地,樱木就看见那三个人。
三井戴了副绛色蛤蟆镜,跋扈滔天地嚣张嘴脸让樱木有点消化不良。
樱木侧了侧头发现三井后面跟了一群人,山崎公司的高层,一线纨绔,还有传说中的大老板。那气场,硬生生地轰开一条笔直的路。
连知道点底细的樱木都不得不为这样的阵容吃惊,更何况四周被无法无天的气势震住的路人。
他转过眼,望着落在最后方的男人。深灰色的鸭舌帽挡住了大半个脸,单手挎着背包,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在发现他后一扫之前的困倦,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成一把匕首,几乎锐利地要切开樱木热情洋溢的脸。

什么嘛,这只臭狐狸。

樱木不满地皱了皱眉头,继而迅速地恢复精神和三井来了个熊抱。




樱木被晴子和她的一群闺蜜缠住的时候三井打来了救命电话。

“你在哪?”

“啊,小三——”樱木刚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就让晴子拽住了手,“我在钱柜,你在哪?”

“妈的,你那边好吵!”

“我知道,你在哪呢?!”

“我们准备去看赛马,你来么?”

樱木忙不迭地点头,也不在乎三井是否真能看到:“我去!把地点告诉我!”

挂上电话,他歉意地朝晴子说道:“晴子小姐,真对不起,我哥们约我出去。”

“你们去哪?”

“赛马场……”

“那我也去。”女生连忙松开樱木的手,跑到好友面前解释了几句。几个女生立刻投来不满的眼神。樱木撇了撇嘴,心想什么时候女人在自己眼里变得这么八婆了。




观众席上几乎座无虚席。
樱木紧紧揽着晴子在狭窄的过道里前行,不时有人大声叫嚷。当所有马匹已经跑进椭圆形的赛马环状跑道时,席上发出一阵骚动。艰难地挤开密集地人群,两人终于入了座。
三井递给樱木一瓶宝力矿,复杂地望了一眼晴子,仿佛在说干嘛带她来。
樱木别过头,对着三井的耳边说:“没办法,甩不掉。”
三井深有体会地点了点头,笑着问:“你是押独赢还是三连单?”
樱木刚想回答,晴子就接过话题:“什么是三连单?”圆圆的眼睛在看到三井刻意忽视她的动作后显得无比丧气。
“三连单就是按照购买顺序来决定第一二三名的马匹的方式。”樱木挠着脑袋,帮晴子解了围,“你觉得哪匹马会赢,告诉我,等会我去买票。”
晴子雀跃道:“好的,我再看看。”

樱木向后仰着身子,视线在两旁打了个转都没发现流川。“臭狐狸去哪了?”

“在下面,他嫌这里太吵。”三井伸出手,随意往场中一指。樱木循着方向搜寻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最终无果。
此时,躺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心不在焉地拿出手机,翻看短信。

「白痴,我在这。」

啊?樱木下意识地抬头环顾整个会场。没有啊?

「横幅那里。」又是短暂地震动。

对面的观众席并不是露天场,内室被一层透明的浅蓝玻璃封闭。楼层中间挂上了一条随风舞动的红色横幅:XX赛马场欢迎您!
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格格不入的站在如此喧闹的会场,一个人品味静谧。
在樱木发现他时,他拿下了放在眼前的望远镜。不知道是距离太远还是阳光太刺眼,樱木竟以为他对他露出了笑容。

「你买的是几号?」樱木颤抖着手回复短信。

那边的流川举起手机,似乎在阅读他的信息。明明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动作,却让樱木的脑袋一下子当机。天哪!自己也就算了,流川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他们居然在互发短信!
樱木想起自己的号码还是硬塞给他的。那是一次节目,主持人要求他和流川表演他们打电话的情景,结果自己只能尴尬地拒绝说他们从来没有打过电话,甚至电话薄里还没有储存对方的号码。
事后三井察觉到他身为忘川队长的失职,连忙强硬地帮助两人交换了电话号。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三号。」

樱木拿起握在三井手里的赛马报,浏览了一遍最新的讯息。晴子靠了过来:“这个圆圈和三角形是什么啊?”

樱木有些不自然地隔开一定的距离,回答道:“是一些专家的预测符号。”

“那哪个最厉害呢?”

“嗯……◎第一,○第二,▲第三,☆第四,△这个最后……”樱木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奇怪地望向晴子。女孩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红发男子,待回过神后不好意思地挽起一缕秀发,感叹道:“樱木君真的好厉害,能懂得那么多。”

“哈哈,因为我是天才嘛。”樱木红着脸,比出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你到这边来。」

应接不暇地打开信箱,樱木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不行啦,我现在走不开。」

然后手机就失去了回音。
樱木茫然地望向对面的看台,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拿着望远镜的英俊男子。

走出赛马场,樱木烦躁地跺了跺脚。
好像是为了弥补什么,他也买了三号马,那只是一匹人气排名非常低的马,最后也不负众望地落到倒数第二。三十万就这样打了水漂。
樱木暗忖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过了一会,他又气恼地捶着头,似乎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

距离会场门口很远的第二层楼内室里,阒无人声。黑发男子依旧拿着望远镜,视野从苦恼不已的男人移到正朝他兴奋跑来的女孩身上。再将镜头下移,男人的脸柔和起来,他微笑着,深秋的暖阳在他身上躁动。
手里的马票捏了又松,松了又捏,最后狠狠地扔向转角的垃圾桶。






章2


在网络上搜索“北海道”时,也只是自己的心血来潮。毕竟,那时的樱木还只是蹲在台阶上抱着盒饭狼吞虎咽的穷小子。从大学毕业就等于沦落下岗的凄惨境遇,樱木混迹在廉价的酒吧和赌场,生活迟迟不见好转。但是一直跟随自己的女友要过生日了,或许是年轻作祟,他决定要给予女友一个难忘的生日,要让她认为自己爱着樱木不是一个错误。
然后,他们花掉了所有的存款踏上了去往北海道的新干线。

那时太轻狂,那时以为什么都可以重新开始。

直至今日,樱木都记不起那个恋人的名字,他每次回忆这段时光时总爱称呼她——叶子。




“北海道!我来了!”一男一女脱掉球鞋和袜子,把裤腿挽地高高的,然后迫不及待地冲向海边。不出一会,两人又被涌起的波浪吓得往回跑。

将近入夜,他们才尽兴地回到旅馆。那是一栋仿造欧式风格所建造的洋楼。房间很大,而且有观海的阳台,当然,价钱也不便宜。

两人在房里庆祝生日,点上蜡烛,高声歌唱。然后从远处传来吉他的声响,荡漾在周围的是溢满祝福的生日歌。他们循着乐曲来到阳台,发现是隔壁房间的人在为他们奏曲。五个年轻人中最打眼的是一个白皮肤黑刘海的男子,他们说:“生日快乐。”
叶子异常激动地跑回房间,拿出蛋糕来分享。

就在盛满月光的阳台上,畅想桃源,谈天说地。他们没有问对方是谁,只在记忆里安放一个朋友的身影。
名字不重要,过去不重要,现实中的窘迫不重要,因为我们都是有梦的人。

樱木在饮尽最后一瓶啤酒后,发觉叶子已经倒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他轻轻将她抱起,告辞了玩乐队的朋友,回房睡下。
夜很深,他意识模糊地被拖入梦中。

那个梦格外深刻。
摩天大楼上有许多人在逃逸,警车的鸣笛声带来一片喧嚣。樱木的手和一个人拷在了一起,当樱木在大楼边缘踌躇的时候,那个人对他说:“一起跳吧。”原本的犹疑顿时化为乌有,他感到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那个人抓住他的手冲向空中,时空似乎停滞下来,一帧帧的场景缓慢切换,浪漫地不可思议。待到樱木的脚落到另外一座大厦之后,除了劫后余生的欢喜还有悲伤在蔓延。

悲伤什么。他听到了枪声。

具体说,是实际的枪声。




醒来时,叶子正贴着墙听着隔壁传来的动静。
“怎么了……”刚问出口的话被叶子用手堵住,她神色不安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又是一声“嘭”。
那个声音很奇怪,不像枪声那般激烈,更像重物落地发出的闷响。
两人大惊失色地对望一声,隐隐约约察觉了事情的严重性,还未商量对策又被窗边的声音吸引了视线。
转过头,浸在夜色下的两个人在怕打窗户,他们心急如焚地示意樱木打开阳台上的锁。樱木立即反应过来,他大步朝阳台走去,刚想解锁便被叶子拉住了衣角。他回望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孩,一下失掉了所有的气力。
很多年后,他都在想,其实自己不想开门,他不过是借叶子来掩饰自己的懦弱。
那样危险的处境,叶子不愿干预,自己也是害怕的。从来没有遭遇过的事就如此从容地发生,一点预兆都不给,像玩笑一样打断局外人的人生。
但无论如何声辩,当时的自己终究是放弃地垂下了手。
他们就站在离他一墙之隔的外面,他们的绝望在樱木的眼里是那么清晰。
他们把樱木当做朋友,以命相托。
他们被樱木拒之门外。

须臾间可以发生很多事。
持枪的人已经赶到阳台,消音枪虽然失去了声音,但鲜血依旧会迸裂,生命依旧逃不开死亡。其中一人立即倒下。
那个最出色的男孩飞快地翻过阳台,纵身一跃。
他的头发漆黑的像墨,目光沉静不可逼视。坠落的身影如同被折断翅膀的堕天使,他一无所有,他两手空空。他曾在樱木的梦里握紧他的手,强大地所向披靡。

他的名字叫流川枫。




忘川是山崎公司下的乐队,原本有五个人。除了流川,其余的人都退出乐坛出国退隐。那时他们不红,也没有人追究他们的去向。
樱木是知道的,他看到四人被杀害,流川跳海。即使翌日他特意在隔壁的房间门口驻足片刻,也没有发现半点异常,旅馆的人更是没有到处声张。若不是叶子心事重重的模样到真让樱木以为那是后半夜的又一场梦魇。
事后忘川走上了视觉包装乐队的道路。他不明白流川为什么沉默,为什么不退出,为什么不替朋友找回公道。同样,他也不知道流川面临的种种坎坷,他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来保全自己。

后来,他长大了,懂事了。他在模特界吃尽了苦头,终于有点理解流川的做法,他想救流川,他想弥补,他想打破禁锢。在想方设法地进入忘川后,他才知晓,生命原本就是一场背负罪恶的漫长放逐。




凌晨一点,正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樱木被经纪人领进门时,坐在吧台前的几个人都只是侧身扫了樱木一眼,尔后迅速转过身喝酒聊天。樱木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想若是换做以前,自己早就抄起拳头冲向那几个蔑视自己的小子了。但只是想想而已,他立刻直起身,左顾右盼起来。在没有发现目标之前,他的脸色一直都很不好看。
忘川的队员没有搭理他,所以他只能抽着香烟自己跟自己生气。

他真正见到流川是在一个月后。那时他正气恼地对着架子鼓无可奈何,并且迷茫着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忘川学习面前的破铜烂铁。

吃过午饭,他到厕所小解,在洗手时发现身边的人很是眼熟。
他用眼神测量了一下两人的身高,惊觉那个男孩竟然同他一般高。要知道189cm的身高在日本着实少见。
樱木气愤于自己的优势被人拿走了一样,动作也变得有些肆无忌惮,他围着男孩来回巡视,眼里满是好奇。
“白痴。”男孩甩了甩洗过的手,绕过他直径离去。

樱木在好久之后才回神发现自己被人骂了。




流川每天在公司吃过午饭就会到这个卫生间来,樱木捕捉到他单一的日程规律,也守株待兔似的在卫生间里蹲点。他夹着香烟靠着门廊云吞雾吐,可是每次流川都是目无斜视地路过他,半个月没说上一句话。这让樱木十分恼火,毕竟他已经因为厕所而闻名公司,队员还送给他一个雅号,叫做什么蹲在厕所里忧郁的男孩。

流川变化很大,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变了。
樱木和流川相处的时日很短,一个晚上,一场梦,但那时的流川让樱木觉得干净,即使外表严肃也是内心充实的少年。

成为正式成员之后,樱木马上和队友打成一片,他却始终未和流川说过话。他害怕流川已经忘记他但心里又马上否认这个念头。他宁愿认为流川在同他较劲,谁先开口低头便是输家。

三井是最先被樱木认可的人。不为别的,就冲那一条臂膀的文身。三井心思灵活,很讲义气,最令人膜拜的是他交过的女朋友难以计数,她们所有的名字都被刻在了三井的手臂上。樱木羡慕三井,但在日后看到他狠心的一面又迷惑起来,他想不通对自己那么好的兄弟会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应对女孩子。
可是,在乐队待久了便习空见惯。看到队友们拥着两个女人走进休息间时也不会再大惊小怪,聚会时有人当众脱掉衣服也不会傻傻地把外衣披到人家身上。
那样做,只会彰显自己的愚蠢和无知,樱木不想自讨没趣,他已经过了天真的年纪。
或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长大”,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一次录音休息,樱木想到茶水室倒一杯水喝,无意中撞见偷跑的流川在一间房内为吉他调弦。他不知道自己是哪个筋搭错了,居然推门走了进去。流川立马停下动作,注视着他。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对视着,像互相盯住对方的两头猎豹。
“你来干嘛?”流川目无表情,声音像掉到冰窟一般凛然。

“我……我……”樱木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我来这里碍到你了吗!”底气不足的只能拿气势来撑。

流川收起吉他,起身离开,在经过他的身边时望了他一眼。
霎时,醍醐灌顶。樱木明白了流川的变化,那种蛰伏在体内的冷酷和傲慢都在刚才的惊鸿一瞥中苏醒过来,他似乎在说:别惹我。

三井不知何时靠在门口,他笑着安抚樱木:“虽然很臭屁,但是个好人。”




再一次和流川独处是樱木的初次登场。
地点:一个半红不火的综艺节目的后台。

樱木觉得这样的气氛无比诡异,他和流川沉默地坐在沙发的两端,等待出场通知。樱木如坐针毡,本来对上场的激动和恐慌在流川的沉默里逐渐放大。他咽了咽口水,思考着在这个时候对流川摊牌或许能缓解自己的紧张,而且他觉得自己的那些破事在这个档口完全显得微不足道。他说:“你还记得我吗?”

流川没有看他,依旧抱臂仰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嗯……”

“我为当年的事感到抱歉。”停顿了一下,发觉对方没有做声便继续道:“我来到忘川,也没有特别的意思。你不必在意我,只需做你想要做的事。如果你有困难,就告诉我——”

“真蠢。”

“什么?”樱木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痴。你的罪恶感浪费了忘川的一个名额。”

“哈?”

“你来这里干嘛?既然不爱音乐就应该早点滚。”

樱木愤怒地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削尖了脑袋挤进这里的苦心都被狠狠地被践踏了。
他看着流川直起身回过头望着他,眼里却找不到半点扯高气扬的轻蔑。
流川说:“你没有做错。当时你不过是做了最理智的决定。如果你打开锁,恐怕你们都会被卷入其中。所以……不用可怜我,我还不至于沦落到给你同情的地步。”

樱木还不及细想话里的揶揄,就见着他大步流星地跨过横帘走进摄影棚。

那次节目频频冷场,收视惨不忍睹。这是除却樱木和流川,谁都没有料到的结果。




蒙太奇手法:以上发生在一年前。






章3


樱木输得一败涂地时流川正好推门进来。

房间内有四个人,只剩胸罩和内裤的女人甲,打着赤脚穿着运动背心的女人乙,没穿裤子裸露着大腿的三井还有……一丝不挂脑袋上绑着一只丝袜的樱木。
流川进来时,正好被樱木光溜溜白花花的半个屁股吸引了视线,他头上的丝袜还在转身时一蹦一跳的起舞。

他一时进退不得,脑中明明冒出了“赶紧走”的想法却又被“这样走掉会不会很逊”的念头缠住了步伐。

比起流川的矛盾心理,樱木直接吼了出来:“小三!你怎么不锁门啊!”

三井歉意地摊了摊手,笑道:“刚刚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时忘记了。抱歉哈。”

樱木想送他一个头槌,又怕动作太大藏在桌布下面的小弟弟被人看个精光。于是便呆坐在那里,尴尬地动弹不得。明明先前女人甲和女人乙故意借弯下腰捡东西来偷窥樱木时都没让他如此害臊。

这次的赌博,不以钱为筹码,只是赌牌的人必须脱掉一件衣服。樱木向来输得起,只是这回被痛宰地厉害。对于三个熟识的牌友,樱木也不介意赤条条地露给他们看,但此时此刻,樱木才明白这个惩罚的惨重。

流川没有说话,他定了定神,迅速走到沙发旁拿走了自己的东西。他那副见怪不怪的表情让樱木更加愤懑。他会觉得我就是这种人吗?或者我在他眼里一直都是这样?

流川关门离去的同时,樱木倏地站起。他捡起自己的衣服一一穿上,尔后不顾自己还“负债累累”的战局就独自走掉了。

两个女人好奇地用眼神询问三井,只换来男子的一记白眼:“老子也不知道他抽的什么风。”




走出房间后,樱木快速地按下电梯。门打开时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流川原本茫然的神情在见到他之后迅速变得冰冷又疏离。
樱木好像感觉自己确实捕捉到了什么,顿时心乱如麻,他徐徐踏入电梯,两人就站在静止的逼仄空间内,默默无言。

突然,电梯开始上升,两人一起望向暗黑一片的按钮,这才发觉他们没有按下楼层。这好像是暴露心迹的一个秘密,樱木不自觉地微笑着。

入口打开,进来了一个职员,待他看到无任何显示的按钮时忍不住回头瞥了瞥樱木和流川。在这样怪异的氛围里,战战兢兢地按下他想去的楼层。直到入口再次打开,两人都不动声色不言不语。
然后入口紧闭,沉寂回落。

几分钟后,二十层楼的人又按了电梯,之后事情重演。

不知为什么,即使是这样无聊地挥霍着时间,樱木也感到异常高兴。他们站了几乎一个小时,甚至樱木的腿都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而微微发软。
随后,流川说话了:“去哪?”

“啊……”他轻轻垂首,灯光在他的头顶投下一片阴影,他和流川,影子挨得好近。“顶楼吧。”

真是不可思议。
修长的手指在按下顶楼时,电梯的速度逐渐加快,身体快要腾在空中。他们要飞起来了,噪点游移,振动传播。顶楼会是天堂吗?他们站在一起,手指快要牵住对方。

也许,下一站就会迎回自由,爱马上就要说出口。




“白痴,我们来赌一场吧。”
流川说话时,手里正忙着翻樱木的短信单。内容他没兴趣看,不过发件人统一是赤木晴子的这件事已经让他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哈。”樱木停下打鼓,两个鼓槌被他的手指绕来绕去。

“我说,赌一场。”

“怎么赌……”

“输的人答应赢家一个要求。”

“好的。”

德州扑克不是樱木擅长的玩法。但碍于颜面,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谁叫流川的请求是那么破天荒地。
两张底牌。五张公共牌。无筹码,因此跳过加注盖牌的步骤。
樱木七张牌可以凑成同花或对子。正当犹豫地时候,三井溜达过来充当狗头军师,“对子,就用对子。”
樱木考虑不到其他的招数,便勉为其难地选定了成牌。
当流川摊牌呈出正好大过自己的对子时,樱木懊恼地只想擂墙。他满脸煞气地回过头准备唯三井是问,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樱木输牌就特别丧气,他闷闷不乐地支起脑袋看向流川:“什么要求,你说吧。”

“上个世纪,披头士成为了最大赢家,英国入侵,掀起了迷幻音乐的巅峰。随后成为永恒,简言之是成为了过去。”
房间里的收音机不停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评判着那个时代的不老光辉,述说传奇之后是一贯的金曲播放。
歌声很大,混合着轻摇滚的重音节拍,辗转循环一句句脍炙人口的老歌。

其间,流川的那句“我要你和赤木晴子分手”的玩笑话显得如此顺畅,在打马而过的时节里直击樱木心房。

高牌一对两对3条顺子同花满堂红4条同花顺皇家同花顺。
Action 叫注Bet 押注Call 跟进Fold 收牌Check 让牌Raise 加注Re-raise 再加注All-in 全押。
最后,Game Over。




「我们分手吧。」

樱木呆滞地看着自己打出的字,又气鼓鼓地全部删去。
他坐在公园里的一张红漆座椅上,半响回不过神。
原来他也有这样的一天,能轻易地折碎他人的骄傲与自尊。分手两字不管是用怎么的方式去表达,也总能摧毁对方的底线。
毕竟,是一方承认自己对感情不够专注,亲密无法维持。

樱木在以前遭受过无数拒绝,关乎爱,关乎内心的柔软。
有无情如“我看不到你的存在”,也会有善意的“谢谢但是对不起”。
他就像一叶跋涉在千山万水中的渺小偏舟,爱得奋不顾身,却无人能及上他的深情。

今天,他为了一个或许是玩笑的赌注,要向晴子的心脏砍上一刀。
可能不会出血,但筋脉缔结处一定会涌出空荡的失落感。
他今天,要向一个女孩子的人生添上一道疤。
可能在不远的将来就会愈合,但总归是一个痂。
就在今天,他想试试自己会不会为了流川做到这种地步。

做到,为了收容一个人的孤寂,去抵挡另一个人的爱。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樱木不假思索地按下了发送,把手机放进口袋后,他吸了吸鼻子。
冬至将临,他失落地好像是对方甩了他一样。




醒来时被窗外的白光刺激到眼眶发涩,窗帘没有拉上,深处的神经盘曲折叠,樱木昏昏沉沉地起身。
牙膏从底部挤出,薄荷的味道仍然不能唤醒精神,冬日的早晨就是这样,让人无精打采,眷念着被窝的余温。
樱木烧开了一壶水,在简单地吃过早餐后提起垃圾出门。
从门的罅隙中侵袭的不仅是风,还有满目银白。

下雪了。

奇怪。只是十二月初,气温就变得格外低。
樱木呵了口气,关上门。随后便看见了坐在阶梯下面的女生,红色格子的围巾长长地蜷在地上,头靠着栏杆,鼻子被冻得通红。
樱木忽然觉得胸中被塞进了一团毛线,越想理顺就越发地乱。

“晴子。”樱木勉强地牵起嘴角,“进屋说吧。”




女孩自从进门后就在不断打量樱木的家,有别于忘川音乐风格的奢靡,显得简约单调。这是她一直渴望和爱人共同拥有的家。可是现在,对面的男人连自己的爱人也称不上。

“真是可恶……”樱木听见女孩的嗫嚅,“樱木君就这么想摆脱我吗?地址也藏着不让我知道,分手的理由也不说。”

樱木握住滚烫的水杯,将它递给晴子。

“你以为一杯水就可以打发我吗?”

“……”

“说话呀,樱木。”不要对我无话可说。

晴子忽然探过身,捧住樱木的头亲下去,从嘴唇到嘴角到脸颊。她没有闭眼,樱木也始终看着她,两对空明的瞳孔紧紧对视。即使他们的距离如此靠近,晴子却仍然觉得樱木好像站在很远的地方在观望。

“为什么?为什么要分手?”

“因为我不爱你了。”樱木的眼神恍惚起来,他望着晴子又仿佛没有在看她。“或者说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什么?”

“当初你投靠我时就应该自觉这只是一场游戏,游戏的筹码花光了,一切都该结束。”

“怎么可能?”晴子缓缓站起,泪水含在眼里,倔强地不肯落下,“你对我这么好,从来没有人肯对我这么好。你是喜欢我的。如果不喜欢,我可以努力,总有一天……”声音哽咽,她连忙捂住妆花掉的脸。

“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樱木起身将房门打开,风再次涌入,掀起女孩额前的刘海。晴子觉得好冷,她紧了紧脖颈上的围巾,踉踉跄跄地走过樱木的眼前,背离他的方向离去。

红发男子将门合上,他从裤子的荷包掏出纸条,那是三井教他的,删减到最短的分手宣言。
他得意地挠了挠头,因为上面的话他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可惜的是泪水沾湿的地方已经糊成一片,他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仿佛世间都被洪水淌过,爱恨不曾姑息。






章4


左眼噙着烈火,右眼是被撒旦诅咒的黑瞳,金色的流焰交织在其间,光影折叠。
まつじつ。末日。

樱木拿起摆放在最显眼位置的专辑,仔细观赏着唱片的封面制作。

冰块冻住了时间,被禁锢的人紧紧抿着唇,神色淡漠而游离。

他习惯性地买下专辑,走出音像店。即使家里有白金绝版他也时常会去购买有关忘川的一切东西。像是某种呵护,见证着当年名不经传的乐队成长到如今参天的模样。

这期主打是为流川定做的,那么,下一期就该轮到自己。
循环一个周天的五张唱片,将五个成员纷纷推向前台,当然还是各司其职,主打一词不过是为了搏来更多噱头。




早上樱木醒来时感觉自己全身冰凉,四肢舒展不开。环顾周围才想起昨晚自己练鼓竟然睡在了工作室。他勉强地挺直背倚在支架上,打量着镜墙上反射出的自己。
眼睑那里不知是熏妆造成的效果还是连续熬夜得来的,黑黑地团住眼睛。真够呛。
正这么想着,流川就进来了。他垂头看着樱木,说:“怎么睡在这里?”

樱木不敢相信自己在回答前还考虑了一下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即使那只是很短的一秒,“练鼓时睡着了。”
然后是沉默。
“恭喜了,唱片大卖。”

流川耸了耸肩,直直盯着樱木:“如果你不介意……”

“什么?”

“我可以指导你。”

樱木在“你也会打鼓”和“本天才还用你教”这两句话中抉择了一会,最后说出了前者,毕竟耍宝在此时明显不合适。

“不会,但我研究过。”

“哦。”樱木点点头。




两人就这样在工作室定居了,樱木甚至把家里养的花花草草搬进公司,这没少让流川嘲讽过。但当樱木无意撞见流川替他为花浇水时,又大笑着把当时的不愉快还给了对方。
流川脸一沉,樱木就没法了。
樱木觉得自己被流川捆地死死地,软肋分明。

他们在榻榻米上打着地铺,两个床位隔得不远不近,可樱木觉得自己腿一伸就可以触到流川。这个想法令他浑身激颤,色情的念头层出不穷。
而另一侧的流川也深为樱木的呼吸感到烦躁不安。夜深时,那口气就想喷在耳垂一样缱绻难眠。

真要命。
他是在勾引自己。

两人不约而同地抱着这个想法如临大敌。




有一天樱木心血来潮,勒令流川听他唱歌。
即使百般无奈,流川也硬着头皮坐在沙发上欣赏。
原以为他会像三井那样,强调摇滚的原始属性,扯着嗓子吼。
但是,想象与现实南辕北辙。

窗帘拉上一半,樱木浸泡在黄昏的暖光中,他合着伴奏哼起California dreaming,歌词记得不全就含混地糊过去。
半明半暗的日光在他的脸上辗转,红发柔顺地垂在脸庞。他随意地晃动胯部,身体跟着节奏轻轻摇摆。

坐在暗影里的流川握着酒瓶,放肆地看着樱木,动作漫不经心又像是全神贯注。
他觉得自己正在挖掘宝藏,领先世界看尽这块璞玉的夺目。

樱木的声音逐渐拖长,如同在延续每个音符的韵味。他的口舌,皓齿像泡在了酒里,步伐轻盈像在漫游宇宙。
对,就是这样。这样的歌喉才能唱出真正的摇滚。可以让人癫狂,让人迷醉的声音。

伴奏终了。樱木依旧没有停,神态懒散又具备力量。他望着流川,嘴唇一张一翕。
流川想这他妈是在玩火。

“过来。”流川哑哑地说。

樱木站在晕黄的光芒中,脸上的细小绒毛都依稀可见。他没有吭声。

“来这里。”流川拍了拍自己的腿。

“凭什么。”

“你不是说我有困难时你就帮我吗?”

“你有什么困难?”

“生理困难。”两个人都知道双方的意思偏偏打着哑谜调起情来。

“那你自己解决吧。”樱木说完恶作剧地笑了一下,转身就跑。步子刚拉开,流川的手从后方伸过来,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他们都暴露在暖光中,静静品尝着这份灼热的萌动。
尔后情人该做的事,一一没有落下。

他们不知道这是否就是爱情,但每天醒来,感觉连对视都是在激烈地做爱。




又是一场贺年演唱会。
灯光缭乱,后台匆忙。与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

樱木的造型比起以往朋克了不少,他终于不再抗拒往耳朵上打洞,左耳是一排精致的青铜耳钉。面对崭新的自己,他在镜子面前发了很久的傻。
与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

三井又在左臂上文了新女友的名字,黑色的花体字密密麻麻,队友都找不出新的纹身。他嚣张地一人锤一拳,爆着粗口。
与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

经纪人又在喋喋不休地翻出老黄历,训斥他们不要像上次那样跑下舞台,造成粉丝混乱会场。不过一会,就被他们轰出休息室。
与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

直到上台之前,都与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

银灰色的灯光照进眼里,耳麦牢牢地固定在脸颊一侧,台下歌迷蜂拥而至地挤到台前,高高地举起手想要击掌。这是最盛大的舞台。这是迷乱的一夜。
开场本是由流川露一手电吉他来活跃气氛,但他这个最专心致志的人却走了神,思绪被喧闹拉扯到很远。

光芒流转,回忆轰鸣。他站在那儿,身体似乎要融进五彩斑斓的电光漩涡里。
于是他记起了那年夏天北海道的死里逃生。




没入水时,海水使劲地挤压鼻腔和喉咙。即使流川事先闭紧了嘴,水压却轻而易举地把嘴唇撬开。
水很冷。刺骨到浑身克制不住地战栗。暗蓝色的水,取自地底深处,致密地包围流川的身体。它们缓冲他跃下的速度,温柔地抱住他。气泡沿着水流升空,幻化出细小的浪花。墨黑的头发在水中浮动,像自由游动的深海鱼。
他再也看不见天空,他的视野一片黑暗。他快失去呼吸。
此时此刻,海水才暴露出狰狞的面目。它们饥饿地涌进流川的口中,吞噬着生命的余热。
他已不能呼吸。

世界这么大,哪有他的容身之地。世界这么大,没有人需要他。
那么就孤独地追求理想,只有自己不会背叛自己。
可是啊,人生的叵测不是能以一己之力来阻挡的。

我的名字叫流川枫。
我忘记是谁说过,我强大地无所披靡。




“咚咚咚,啪——”
鼓声从后面传来,流川神思恍惚地回过头。樱木疑惑的脸强行地撕开记忆映入眼帘,他的嘴巴无意识地翘起,清亮的眼睛像新生的麋鹿。

“你在干吗?意淫吗?”三井气急败坏地朝流川吼道,声音被喇叭放大,随后淹没在观众的哄笑声中。

流川没有理会他,他现在很想唱歌,不是忘川的歌,却是一首隶属寂寞者的歌。
流川自从那四人死去之后便再也没有拿起话筒,麦克风成了永恒的修饰。只是,现在,他想唱歌。

轻拨琴弦,音符跃动。
他将麦克风压到嘴边,开始吟唱。他的声音并不嘹亮,也不是性感地嘶哑,只是带着痛苦,带着深入骨髓的悲怆。
嬉笑的声音,说话的声音,拥挤的声音都逐渐消弭。全场安静,他们好奇地睁大眼,观看流川的演绎,似乎不嬉笑不说话不拥挤才能听清他的歌,他的意志,他的灵魂。
三井放下话筒,所有的队员都站在原地,灯光师也熄灭了所有流动的灯,只余下静默的一簇白光照耀着流川。
樱木看着看着,很想流泪。

他唱:

In my life something was wrong
在我的生命里有一些事情往往是错误的
In her arms I could be light
但在她的臂弯里我感到自己是轻松愉快的

Like the breeze that blew the man across
就让微风从身边吹拂而过
The sea to take a love away
就让这片海将爱带走
Life become laughter and sun
生活充满欢笑和阳光
I was having too much fun
我拥有如此多的快乐

Like the breeze that blew the man across
就让微风从身边吹拂而过
The sea to take a love away
就让这片海将爱带走

Stop breathing stop breathing
停止呼吸 停止呼吸
Stop breathing stop breathing
停止呼吸 停止呼吸

I was having too much fun
我拥有如此多的快乐

Like the breeze that blew the man across
就让微风从身边吹拂而过
The sea to take a love away
就让这片海将爱带走




黑夜来袭,孤独不能见光。
我想抱住你。
樱木。你懂吗?
我爱你。你知道吗?




悠扬的曲调渐渐加速,手指在弦上舞动。
悔恨遁入大海,波浪滔天。
吉他焕发出炙热的生命,粉碎了一切声息。

樱木的鼓声加入,贝司叫嚣,话筒重新被人握紧,忘川复活。
烟火在零点来临的一瞬间迸裂,火星从穹顶散落,那是来自宇宙的陨石,它们如同世界末日那般狠狠砸向舞台。
心跳骤兴,演唱拉开帷幕。

“妈的,你弹错了七个音!”

“我太兴奋了嘛。”

“还好有流川帮你打掩护,否则我就找不到调了。”

“你他妈原本也不在调上。”

嬉闹声在通向后台的走廊上响起,他们互相推搡,分明还沉浸在刚才的开场表演中。

太他妈帅了!

这是所有人一致的想法。

三井后退几步,抬起手勾住樱木的脖颈:“怎么不说话,喜疯了?”
樱木一反常态,他认真地说道:“不如我们逃走吧。”
听到这话,走在前方的人也回过头来。
“就这样逃走吧,演唱会在刚才已经结束了。我们再唱下去,不过是为了敷衍观众而已。”

“你小子真疯了,刚才只是开场啊。”一个成员感叹道。

三井摸了摸下巴,迟疑着说:“樱木说得有道理,演唱会再继续下去,只会毁了前半场的表演。”

“可是没有人这样做过啊。抛下粉丝和举行了一半的歌会就这样走掉,天呐,我已经不敢看明天的报纸了。”

“为什么不敢?”流川忽然开口,他取下戴在头上的耳麦,淡淡道,“别忘了,我们可是忘川。”

对啊,忘川。他们是惊世骇俗叛经离道的象征。

前台“安可安可”的喝彩呐喊依旧连绵不断,后台五个人脱下自己的服装配饰,乘着夜的深邃逃入送饭老板的面包车中。
狭窄的空间里因为突然容纳五个大男孩而拥挤不堪。秋刀鱼的香味钻入口鼻,五人手忙脚乱地关上车门发动汽车,激动地像越狱而出的无期劳犯。

在景物倒退的疾驰中,无人知晓的是偷偷藏在靠背后牵住的手。
手指紧扣,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嵌入对方的掌心。
直到此时,他们才真正地深刻地明白,彼此的心意。




那一天,拥趸站在台下足足等到散场。
那一天,会场门口引起了争执,爆发了一起见血的事故。
那一天,天亮的很早,所有的头版都打上了猩红的标题。
那一天,不,是后一天。
忘川成为众矢之的。可是没人能否认演唱会的成功,即使受到各种难听的责骂,他们的专辑唱片都被销售一空。
再也没有可以阻挡他们前进的障碍了。这是属于忘川的时代,这是他们的盛世。
这片土地,只差一句口令,就能让生死反转,世界颠覆。






章5


一个月,似乎总有那么几天,流川会把自己锁在厕所里。
以前是行踪莫测,樱木不知道他有这个癖好。一旦住在一起了,那些细枝末节便被放大。例如此时,樱木从睡梦中惊醒就猛地往厕所里跑,却落得只能踹门焦虑不已的结局。

“妈的,死狐狸,你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要不要我帮你煮红糖水喝!?”即使是这样的讥讽,流川依旧悄无声息,门锁也没有打开的迹象。

待在里面的时间大约固定在两至三个小时左右。流川往往是洗过澡再出来,所有的秘密都被冲刷干净。问他也是无济于事,樱木了解流川的倔强,那是一种打死也不求饶的执拗。

他也会趁着流川不在的时候搜查浴室。
桌面上有新购的盥洗用品,连牙膏也有两支,流川说他不习惯与别人合用。还有剃须刀,电动剃须刀,吹风机,低焦烟的烟盒,男式护肤霜,洗手液和啫喱水。普普通通,没有一点异常。

只是垃圾桶扔满了纸团,樱木抵不住好奇打开了一个,结果里面侵着少许红色的液体。樱木心惊地打开另一个,是沾染了更多血迹的纸团。

樱木在厕所里抓耳挠腮,为此,他包揽了清扫浴室的活。




流川熄灯时发现樱木还在大厅里。他坐在钢琴前,盛有红酒的酒杯摆放在琴盖上。

“干嘛坐在这里?”流川挨着樱木坐下来。头顶落下的暖色橘光将身体圈入明亮,视线往后延伸便陷入黑暗。

“我在想……”樱木的手指抚上琴键,“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流川低头用手敲打着零碎的音符,尔后才回复说:“现在没有什么不好。”那就是不喜欢。

“我想离开,你也一起来么?”

“嗯……不了。”

樱木显然没有料到他会拒绝,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待心里镇定下来,胸腔中又腾起怒火。“嘁,那我自己走。”

流川忽然将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倏忽间又完全地包裹住。他将樱木的手指曲卷成握着鸡蛋的形状,在黑白琴键上弹奏起来。

“喂!你这是干什么,想转移我注意力么——”

流川转头封住了樱木的唇,只是很浅的亲吻,他说:“这种时候不要说话。”

僵硬的气氛被暧昧打乱。樱木根本无法思考,他只觉得荷尔蒙在四周发酵,大脑意识模糊不清。

流川和他的手交织在一起,时而弹琴,时而彼此追逐。

樱木在被爱欲冲昏头脑之前,试图思考自己原先的问题。
你跟我走吗?
对,这是这个。流川他怎么说。
他努力回想,在流川将舌头卷进来之后便成了徒劳的挣扎。




高潮后,两人如同被搁浅的鱼晾晒在地板上。

樱木因为想起自己的无果而终,一直闷闷不乐地蹙起眉。流川借着月光稍稍看清了他的脸色,习惯性地靠过来爱抚他。
樱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当我是女人呢!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樱木翻身睡下。

为什么不离开这里?这个空虚无聊的境地。




灯亮时,樱木立即捂住眼睛,然后再缓缓睁开去适应敞亮的灯光。等到看清自己赤裸地上半身和搭在小腹上的手臂时,瞌睡霎时无影无踪。站在门口的三井夹着香烟,表面上毫不在意但眼神示意樱木解释清楚。

“这个……”他歪过头,看向躺在身旁的流川。白皙的皮肤大喇喇地映在眼里,即使是刺眼的灯光也没能弄醒这家伙,他只是顺势把脑袋往樱木的方向靠了靠,睡得天昏地暗。

“挺嚣张地嘛,在工作室里打炮。”三井不怀好意地提起嘴角。

“这个……”樱木感觉自己头都大了。




所有的成员到公司集合,只为下一张专辑准备飞往法兰西。经纪人一宣布,众人立刻散了。樱木没去过法国,但知晓这一趟自己要打头阵便觉得情绪激昂。他让流川整理他们的行李,自己则蹲在厕所缓解压力。百无聊赖的时候就拿池子旁的烟盒消遣。
第一口下去时樱木感觉不对劲,奇异的清凉涌上咽喉,连身体都变轻似的瘫软无力。他及时反应过来,用手抠住嗓子,把刚才吸进去的粉末吐了出来。

即使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樱木也花了几十分钟去接受这个事实。

他剥开烟纸,把揉碎的烟草倒在手上观摩。
褐色的草屑中掺杂了不少白粉。

这他妈该死的毒品。

樱木啐了一口,收敛起脸上的阴霾,若无其事地打开了门。

然而,这份伪装只保留了一个下午。深夜时分,便打回原形。
他在辗转反侧几个来回之后,点了点流川的背,他说:“那白粉是怎么回事?”




三井听到航班的通知就登机了,也没管队友是否到齐。他塞紧耳麦戴上夸张的眼罩,倒头便睡。半睡半醒间感觉身旁的人换了一个,于是勉强地睁开眼看了看旁边的人。
红发的男子翘起腿,神色郁郁地在发呆。
三井伸出手朝眼神失去焦距的樱木晃了晃,他仍然毫无知觉地望着某个未知的地方。

“喂!流川呢?”

樱木回过神,下巴不耐烦地往斜后方扬了扬。三井错过他望向后方,然后无奈地转过身,把原先的武装拆了下来。

“怎么吵架了?”

没有得到回应,三井好奇地贴近樱木的耳朵,轻声笑道:“不会是为了谁在上面吧?”

随后一个头槌换来一片金星。




“小三。”

“诶,别这么小气嘛。我问你一个问题。”

“这世上真有戒不掉的毒吗?”




那真是个糟糕的夜晚。

樱木将脸埋进手心,他执意重复着:“你把它戒掉,好吗?然后我们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我其实很讨厌这个地方。你把它戒掉,好吗?”

“我戒不掉。我也不会走。”

“那我们就待在忘川,哪里也不去。可是你得戒掉它。”

“妄想。”流川冷哼道。

“只是戒毒而已……我会一直陪着你。”

流川沉默了一会,然后摸黑起身将行李打开,他要拿走自己的东西。
樱木依稀看到他把物品分为两堆时才清楚他在做什么。

“你他妈发什么神经!”樱木记得自己愤怒地拽起流川的衣领,他想看清他的表情,那些乞求的话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放手。”月光覆着睫毛,随着流川的缓慢仰首而显得格外凌厉。

“老子就不放。”樱木像一只炸毛的幼猫,他瞪大眼瞳,牙齿死死地咬着。
其实他很委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知道流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流川面若冰霜,这种冷漠致使樱木心痛的厉害。
他垂下手,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游戏。当初的晴子又是在哪一轮被他踢出局呢?




“有的。”

“嗯?”

“我听说过一种毒,发作起来眼睛都会流血。”

“……”

“只要沾上了,就得靠它活一辈子。”

“你从哪听来的?”

三井环顾着四周,低声说道:“我们公司的大老板,就生产这个。”

樱木仿佛感到窗外的气压折碎了钢化玻璃,全身冷到战栗。






章6


越野车行进到中途时樱木被吵醒了。车子好像打了一个趔趄,所有的事物依照惯性在空中跃起。樱木就是因这坑坑洼洼的地势惊吓般地睁开了眼。
经纪人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解释着说马上就到了。然而这个马上延迟了一个小时。

那是一个偏远的地方,道路从沥青过渡到泥土,丛林逐渐密集。驶到最后,越野车甚至深入茂密的森林,参差的树枝不时扫过车窗,发出摩擦的噪音。
车内有一个带棒球帽的法国人,樱木和他的经纪人。法国人充当司机兼职这次拍摄专辑封面的摄影师。樱木和队友分开地匆忙,连翻译都来不及赶上这趟车。他们三个人坐在密闭的车厢内,无话可说的尴尬渗透进每一个角落。

到了地点,摄影师示意樱木化妆。两个人都懵懵懂懂地知道了他的意思却只能傻愣着干瞪眼。“我们不会。”经纪人笨拙地说道。
摄影师便拿出化妆包亲自给樱木上妆。樱木看着镜子里灰黑重叠的烟熏妆不知道该感慨什么,夸奖的话对方也听不懂,所以算了。
经纪人被留在车上。那个年轻的法国人就领着樱木进入林海中,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出口。也不能说是出口,只是视野一下变得开阔,遍地都是倒伏的野草,从中流淌着一条细碎地长河。

“真美。”樱木不禁张大了嘴。

水很蓝,带着海的气息。被浸湿的草在水底游动,雨露清新地好像能看见似的,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香甜润口。

摄影师忽然说话了,手脚也在上下挥舞,他让樱木脱掉上衣。

虽然法国的三月没有日本寒冷,但总归不是那么令人好受。樱木百般挣扎最后还是照做。
按着摄影师的示意,樱木还脱了球鞋和袜子,他缓慢地踏入河中。

其实河水很浅,不往中心走就不会漫上腰际。
他试图将身体完全浸入水中,但温度着实让他忍不住上浮。

蹲下去。摄影师转达着信号。

当水没过脸颊,樱木倏忽间想到自己用的不是防水的化妆品,他慌忙从水里钻出来。摄影师就抓住这一秒记载了镜头。那笨重的相机递到了眼前,里面的人物像画一样。光晕恰好在瞳孔里散开,波光涟涟,水划开的弧度好像在拥抱樱木。妆容的确是花了,线条像起雾那般模糊不清。但是,如此颓靡的姿态与四周的静谧形成了强大地反差,效果是惊心动魄地好。

他们后来还拍摄了几张。迎着风的,戏耍的,沉寂的,红色的头发散乱在河里,磨边的牛仔裤浸了水又沾上无数的草屑。

后来尽兴地回到车上,经纪人替换了疲惫的摄影师帮忙开车。
而樱木从背包里翻出衣服,准备重新换上。由于全身都湿透了,他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正靠着车顶,艰难地把内裤套上时,樱木感觉自己的屁股被蛰了一下。他回过头去,看见那个法国人的手刚刚撤离,他对着他笑得暧昧,好像在邀请什么。

于是,缓和下来的心情又轰然倒地,原先的惬意都成了卡在喉咙里的倒刺。

我一定,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他暗自咬了咬牙。




后来计划变更,专辑的制作决定全在法国完成。
樱木没有想到国外也遍布山崎公司的关系,他们很快应邀住进了一家旅馆,顶楼的酒吧还原成录音室,装备无比齐全。然而队友的心思早已不在这里。
法国不愧是浪漫国度的表彰,三井他们自从来了这里就没从房间里出去过。即使是录制专辑这样的大事也堂而皇之地置之不理。因此那天到场的只有樱木和流川。

起初,事情进展地很顺利。
樱木坐在靠后的座位上,观看着单调的录音过程。
流川在录音室里试音那首Stop Breathing,然后工作人员调音,下指令,改变音色,再唱一遍,就这样循环往复。
可是流川在歌曲录制的后半部时常出错,不是快了一拍就是音调转换不对劲。工作人员让他休息休息稍后再录制,然后一群人围在一起展开讨论。
樱木始终盯着流川,黑白分明的好似浓艳的水墨画。
浓艳。对,就是浓艳。
垂下的睫毛编织成细腻的网,颧骨深刻地能刮伤抚上去的手。他们曾经无比亲密地靠在一起,在近到眼睛对不上焦的距离里,吞吐着彼此的呼吸。

思绪正缓缓飘远,樱木猛然发现流川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匆匆起身进到录音室,在抓过流川的手之后就跑了出去。
交谈中的人只来得及瞥见被樱木大力撞开的木门正在徐徐回摆。




锁上男厕的门后流川索性抛开了束缚,他急忙从口袋中掏出烟盒,用颤抖的双手点上火,打火机迟迟不肯燃着时,流川少见地爆了粗口。
而樱木,只想握紧拳头挥舞过去,但在看见镜像后流川的脸时便没了声息。
那是一张白到不正常的面容,僵硬地好像一具行尸走肉。最可怖的是青筋浮起,眼球被血丝埋没。随后,有红到发黑的液体自眼眶漏下。

樱木下意识地闭上嘴,却把舌头咬破了。铁锈般的味道在瞬间扩散到整个口腔,苦涩地连眼泪都要滚落。
事实上,他的确痛苦地呻吟了出来。

流川没有看他,只觉得眼睛又酸又涨。他立即打开龙头,将脸上的血冲洗干净。待冲动舒缓、理智恢复后,流川才慢慢直起身,衔着烟的痞气模样让樱木感到心在抽痛。

“看到了吧。看够了就滚。”流川扬起嘴角,自暴自弃地喷出一口烟雾。

樱木说:“我们一起走吧。”

在流川斩钉截铁地拒绝之前,樱木的眼泪即将决堤,他狼狈地说:“你就再考虑一会,行么?”




或许我没有资格这样说。
不是我亲眼见证朋友的死亡,不是我孑然一身跃下大海,不是我经历人生的眼花缭乱和千姿百态。
可是我依旧想要这样说。
一起走吧。
如果你愿意把苦难让我分担,我将日夜兼程,赶往你的未来。




在那一天,他做了很多事。
在三井忙着滚床单,经纪人联系印刷商,流川出没无常的一天里。

“先生。还要剪短一些吗?”樱木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一圈红发落地。
染色的时间比较长,他抓紧时间思考了一会。在此期间,他给自己远在马来西亚的朋友水户洋平打了一个电话。

走出店门时,他即刻行动起来。

机场内人来人往,樱木有所顾虑地等在原地。山崎公司的底深不可测,他不敢贸然出现在公共场合。因此,他跟一个坐在接待牌上的黑人小孩打了一个招呼。
当黑人小孩捧着他的护照和两张机票回来时,樱木给了他一笔大方地小费。他揣好机票扭头就走,如果他能回过头来看一看,就可以发现那个小孩正跑向一个电话亭。




后来他又奔赴一家银行。将存款的数目全部汇到了公司的账上,可是强行脱离乐队的赔款仍欠缺了一半。他忽的想起过去两个月的薪资在年底才结算时,不免松了口气。

他拿出手机向流川确认回复,信息却如石沉大海一般静默无闻。他迅速拨了号码,在漫长的等待中迎来忙音。
对方不肯接电话,也没有按掉拒绝。
在一番踌躇之后,樱木将机票的时间告知了对方,并且附上说明——我在饭店门口等你,来不来随你。

樱木不停地按下空格键,他清楚的知道流川的手机不会显示出短信的页数,如果他不往后翻就不会看见这句话,那是需要耐心和缘分才能知晓的一句话。
在编辑短信的限制字数内,他在末尾写上与以往告白都不同的话语。
不同于“我喜欢你”的天真和浪漫。

可这是我对你全部的感受。

我爱你。




然后。

然后,他妈的流川没来。

樱木从原本的坚定到天逐渐暗下来的焦急再到难堪最后是心灰意冷。
然后路灯亮起,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夜生活将要卷土重来。
樱木蹲在台阶上,思维被面前的选择堆砌成无奈的模样。

就像笑话。他樱木花道的嘶声央浼不过是开往流川生命里的晚点火车,错没错过都无关紧要,因为持票人已经无心上车。

樱木恼火地跺着脚,在时针再次轮过一圈时迫不得已的起身。他大步迈向一辆从下午就停靠在路旁的的士。司机是日本人,但说起母语却蹩脚地像个外国人。

樱木将全身的力量倚在身后的靠背上,他疲倦地说:“巴黎机场。”






章7


事情远远没有想象中得那么简单。

车程行驶到一半时,樱木的直觉就像警报器一样嘟嘟地叫嚣着。他略感不安地望了望沿途的景观,在又一家霓虹闪烁的酒吧倒退过去后,他忍不住向司机搭话道:“这里不是通向机场的路吧。”
司机没有说话,帽檐遮住眼睛,神秘地隐藏了所有的秘密。

“喂。”樱木拍了拍那人的肩,“放我下去。”本以为会有一段争执做铺垫,司机却顺服地缓下车速,慢慢在路边靠停。
随后车门拉开,樱木被两个迎面走来的西装革履的男子拽下了车。他们用肩抵住樱木,近似挟持地往里走。前面是一座大厦的入口,那深棕色的呢绒地毯在樱木看来如同地狱的火舌。

肾上腺素飙升,大脑皮层传来尖锐的鸣笛。
樱木没有反抗,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逃跑。或许他没有信心能撂倒身旁的两个大汉,或许是他明白了现在糟糕的处境。然而最重要的是,流川或许在里面。他们注定要在地狱里见面。




大门一关,樱木踉跄几步才站稳。
这是七十层楼高的一间密室。没有窗户,偌大的空间被切割成两部分,上下两层楼,唯一的出路便是身后沉重的拉门。
只是樱木在进去时无暇去顾及这些,他只望见人,密密麻麻的涌动在二楼围栏和大厅里的人。
很吵。这是第一感觉。
还未等他回过神时,站在门口的人就熟稔地将手臂搭在了他的肩上:“来了啊。”然后便转向众人大声道:“樱木来了。”
那一瞬间,樱木无法肯定四周的气氛,但先前的嘈杂的确因为这句话而稍微减弱。他被陌生的男人勾住肩膀往前走,而原本密集的人群都整齐地腾开一条路,他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就着刚染黑不久的头发议论纷纷。
走到前方才看清了大厅中央的蓝色丝绒沙发,上面坐着山崎公司的大老板,不可一世的跋扈模样让樱木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你叫樱木花道,是吗?”大老板甩开像水蛇般贴上他的女人,冷声问道。

樱木点了点头,然后视线便被那个女人吸引了过去。一身短打皮草,整张脸浓妆艳抹,香槟色的口红勾画出妖娆的曲线,再也不复从前的温婉柔顺。
她是晴子。

“你想要退出忘川?”大老板的声音拔高一调,唤醒了发怔的樱木。

“嗯。”没必要再隐瞒什么。“我是这样决定的,赔款的钱我会还清,请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旁边的人突然哄笑起来,大老板也笑得下巴直颤:“不用还,你那点钱对我有屁用。”在看到樱木疑惑地表情后又正色道:“不过我们得打个赌。我听说你对这个挺在行的。”

“啊?”

“俄罗斯轮盘,敢玩吗?”




什么叫做后果自负,樱木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深切的体会。他的对面站着清田信长,是忘川的前队员,后被樱木取代。两个不明所以的人被推到风尖浪口上,围绕着一把左轮枪将生死定格。

六个弹槽中放入一颗子弹,任意旋转转轮之后,关上转轮。游戏的参加者轮流把手枪对着自己的头,扣动板机。中枪者和怯场者被判定为输家。

可是现在,好像怯场也没有退出的余地。

那些分散的人群突然集中起来,他们叫着赌注,擅自主张地定下赌局的胜利。
让樱木心寒的是没有一个人呼喊他的名字,他们都在说“清田清田”,带着疯狂和鼓动,热切地好像不是在观赏一场生死表演。

樱木孤零零地愣在原地,双手开始神经质地颤抖。首发是他。而拿起枪瞄准自己的过程变得无比艰难。
就在此时,他的听觉敏锐地分辨出大老板的一句话:“流川去哪了?”

流川。流川。

从某个方向传来了回音。“他手机不见了,现在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去把他叫回来。”

那片喧闹的空间里,樱木清晰地听见皮鞋踏在大理石上清脆的响声,远去地,去寻找流川的声音。刹那间,樱木感觉自己连血管都在倒流。




“怎么还不开枪?”
“没种。”
“真他妈孬。”
樱木屏蔽掉谩骂与争吵,忽视晴子五味杂陈的眼神。他只是垂下头,在等一个答复。
大老板不耐烦地呵斥道:“你想反悔?”

“不……再等等吧。”

“要么你选择开枪,要么现在就死。”语毕,大老板掏出枪敲了敲茶几。

樱木清浅地弯起嘴角,迷乱的灯光照进他的眼里,最初的慌张与害怕都被傲气一扫而空。他扣动扳机,动作行云流水。




他们曾翘掉一场新闻发布会。
借内急的缘故溜进厕所,两个人在隔间里叠罗汉最后跃下窗台。结果被过往的行人看到,两人又马不停蹄地奔跑起来,试图甩掉跟在后方穷追不舍的歌迷。
然而,大街上的追随者越来越多。从一个路口逃出又迎上另一支扑过来的队伍。他们的身后渐渐有了一群拥趸追逐着。
一旦驻足,就会在瞬间被人海淹没。好像,就好像,世界都是他们的。




樱木将左轮枪递给清田,那若无其事地样子让旁观者心中发紧。
清田不愿暴露自己的怯弱连忙拿起枪对准自己。又是一枪空弹。
还未被体温温暖的枪柄再次传到樱木手上,他回头扫视了一眼在大厅里的人,没有发现流川。记忆却不止地流转。




他们打过一场雪仗。启于一条覆满皑皑白雪的道路上。
本是玩笑般地戏耍,将雪球投掷到上中下三路。后来流川把手伸进樱木的衣服里,冰冷的温度点燃了普罗米修斯带到人间的火种。他们将身体的重心重叠,狠狠地拥抱在一起。
后来樱木感冒了,责怪那个塞进他的衣领里的冰块融化不了冬天。流川就守候在樱木的床头,捏着刚削好的苹果像捧着一颗即将停秒的定时炸弹。
爱都停留在那里。



清田在接过枪时迟疑了一会儿,下一发会不会是子弹?亦或是枪里根本没有子弹?他紧张地咽了咽喉咙,将它抵住太阳穴。在他扣动扳机的时刻,一个人逆着人潮走了过来。他是那么高,以致于樱木在他出现的那一秒就发觉了他,只一眼,他便迅速地回过头来。而这边,清田的试炼也结束了。

左轮枪又回到了樱木手上,他打量着手上的枪,弹膛的曲线优美地让人难以置信,被制成枪管的金属倒映着璀璨的华灯,好像拥有了意志那般夺目。

在刚才的那一瞬对视中,樱木清楚地知晓了对方想说的话。他得到了答复,解除了所有误会,他被告知心意,甚至得知了子弹藏在哪一个弹槽里。
接下来。他只要遵循流川所说的就好。

他深呼一口气,将手扣住扳机。电光火石间,那把原本对准自己的枪指向了大厅中央的主宰者。子弹即刻嵌入大老板的眼球。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场中有两个人已经动作了。
樱木飞快逃离,他全身的细胞都在此刻调动起来。逃!就这样冲出去。飞机还没有起飞,一切都还来得及。他抱着这个信念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后方的人都不知道前方发生的暴动,所以几乎被轻易地推了开来。
在他们清醒之前,一定要他妈的逃出这里。




没有打过暗号,没有慎密地计划,没有解释,没有退路。
流川在焦虑的时候,樱木已经射杀了大老板。然后身体比大脑更先做出判断,他迅速奔向大门。
他懂他。
他是懂他的。

流川应邀来这之前不知道大老板要修理的人是樱木,所以他兴致缺缺地想要离开。走出大门后顿时发现手机不翼而飞,他苦恼起来,那个手机储存了很多他们亲吻的照片。于是便沿路返回。那边的人来知会他后,他才隐约窥见整件事的原貌。
子弹必定在樱木的轮次里,这是大老板对所有私自想离开乐队的人的惩罚。当初如此,如今也不会变。
他是一个异数,被人用毒品捆在了身边,像赎罪那样活得苟延残喘。
可是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好。

待樱木走后,他紧紧地关上门,用身体将出口堵死。那些暴怒的人快速涌了过来,他们捶打着流川,试图将他逼退。
黑发的男人不断呛出鲜血,他用指尖狠狠扒住门缝,不让意识涣散力气消除。
人群就缓慢地安静下来,逐渐演变成阒无人声的诡异场面。流川抬眼,努力地想看清眼前的事物。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自后方走出,她握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直往他的头上挥去。
世界倒过身影,灵魂痛苦地快要猝死过去。他终于倒下,不知道延迟了多少秒,他的爱人究竟有没有逃掉?

不行。还不够。

恍惚间他看见无数的脚自身上踩过,他死死地锁住其中一只。如果还有力气,他渴望再抓住一个人。
这是在流川昏迷之前唯一完整的想法。




电梯的楼层正在迅速攀沿。樱木倏地想到或许这是公司派来抓自己的人。这个成型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持续膨胀,腿脚便略先做出决定,他跑向紧急通道。
下楼的时候脚步声从前方传来,樱木从楼梯的罅隙中探过头,楼下的人在那一刻也看到了他。随即同时反应过来,那正是早先挟持樱木的两个大汉。
樱木立即反向朝楼顶跑去。




一脚踹开门锁,他扎进绚烂流光的巴黎夜景中。
天台极高,风呼啸着从颊旁逃逸。杂糅交错的色彩躲进阴霾里,整个城市都在恸哭。

樱木抬头仰视着从空中横过的机翼,鼓噪的轰鸣声脱离地心引力。这是哪列航班,它能否穿梭黑夜直达太阳?
现在还来不来得及?我们还能一起走吗?

脚步声渐渐靠拢,他们就要上来了。

樱木烦躁地拉扯着头发,他四处张望,随后发现对面的大楼离这里并不远。其实不是不远,只是比想象中要近的多。他来不及思考,在追击来临之前,他只有后退几步,然后尽自己所能地冲向彼岸。

现实的感触再次与梦境重叠。那个久远的,人生若只初相见的梦。




将生命置于你之外。从高空掷出。夜空与梦土,青色与盲点,极致速度。
将生命摆在你眼前。从深海沉浮。线条与界面,游鱼与浪花,无限分割。  
一切都在衰老,一切依旧新鲜。




然后填上泥土,把呼吸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