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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花]SPY

作者:hanakuma

 

“What do you do for a live?”
“I’m a sort of spy.”


 

【1】
“Akira!妈妈跟你讲喔!最近的小麻豆真的一个比一个架子大,以前的女生明明都是乖乖的……我上次跟你讲的Eva酱,她竟然在摄影棚里抽烟诶……”


 

“嗯嗯!”仙道彰索性把家用电话抱在怀里,一边把有他半张脸大的话筒用肩膀夹在耳畔,一边贼兮兮地去够冰箱门,里面有昨天剩下的四分之一加仑牛奶。

 

过期了吗?他开小差地想着,直接把口捏开往肚子里灌,冰冷的液体流经干燥的喉管落到空荡荡的胃里。他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让对面听到。


 

3分!

 

用完美的抛物线将废纸盒丢到最角落的垃圾桶,仙道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但是这笑意又马上被脑袋和牙齿的疼痛冻结了,他露出了一个不符合人设的扭曲表情。


 

“Akira!有在听吗?和篮球队的大家相处得还好吗?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在!”仙道马上规规矩矩地用手抄起话筒,好让声音更加清晰地传到对面

 

“大家都很好!不过田冈教练真的很严格诶,昨天又被他骂!……我们这周和隔壁的湘北高校打了一场友谊赛……”

 

仙道开始在脑海里默默勾选值得拿出来说一说的趣事,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红色的脑袋。我的右手现在还痛呢!

 

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湘北高校的樱木君。


 

“Akira,这周有和爸爸通电话吗?”思绪被打断,仙道沉默了一秒钟。

 

但他立刻调整好自己的走神,同时把声音调高了一度,用貌似开朗的状态来说谎话:“有哦!但他工作比较忙,所以我只能很晚的时候跟他简单问候一下!”

 

他在冰箱顶上摸索了一会,抽出存折,检查了一遍上面最新的数字。
父亲大人最近是不是升官了?


 

“银行的工作就是这样……”对面似乎没有一开始那么兴奋了。

 

仙道彰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立刻换了个话题:“妈妈!你说我以后做什么好呢?虽然我跑到镰仓来打篮球,但是日本根本没有人看职业联赛吧,感觉未来会养不活自己诶!”

 

“你担心什么啊!你妈妈是时尚杂志的编辑大人诶!我儿子又高又帅,诶要不要我现在就把你的照片发给隔壁啊?他们一直有在招读者模特……”母亲大人恢复了元气满满的样子,仙道松了一口气。

 

……


 

“Akira!要照顾好自己喔!妈妈爱你!对了,最近的高中生好像经常打架斗殴,你可不要跟他们混在一起!”


 

打架……啊!想起来了!

 

在刚刚从东京搬到镰仓的时候,在一个无所事事闲逛着的傍晚,他遇到了这个人。

 

红色头发的不良少年,和普通日本人相比过分出挑的身高和体魄。当时他正被另一群人团团围住在一条稍显落寞的街道。

 

是遇到了麻烦吧,挑了挑眉毛,仙道掂量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要跑去报警。
但是没有等他打定主意,显眼的红头发就动手了,即使面对多得多的对手,他也没有露怯。

 

——他不需要帮助。仙道作出了这样的判断,然后自然而然地决定对此袖手旁观。
没办法,仙道实在不能算得上是古道热肠。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规矩,不良少年也有独属于自己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


 

“Akira,弘人不会说这样的话,但是你要知道,爸爸也爱你。”

 

“知道!那再见啦!”

 

挂断电话,仙道直愣愣地发了一会呆。周末的阳光实在是很好,很适合海钓的天气。
可是设施齐全安保良好的公寓离大海还是有一段距离,心痒的时候他不得不带着各种钓具挤电车很久,才能在对他而言过分拥挤的街道尽头,远远地窥见蔚蓝的海。

 

仙道环顾了一下这个租住了一年的小公寓。
由于他自己的东西不多,即使摆放得七零八落,倒也是显得很整洁。

 

是不是该换个地方住了呢?






 

【2】
“樱木真的很有意思,看起来篮球打得乱七八糟,但是又在某些地方会吓你一大跳!”

 

越野看起来不是很想跟他讲话,非常专心地吃着便当,头都不抬一下。
于是仙道把目标转移为看起来面无表情甚至有点苦大仇深的福田。福田不太讲话也不喜欢笑,但是却出人意料的单纯敏感。
你骗得过别人也骗不过我!可爱的家伙。


 

学校对福田的禁令快要到期限了。
去年,忍耐了很久铁血教育的福田吉兆在体育场与球队指导田冈教练发生肢体冲突。虽然田冈教练并没有追究的意思,但福田还是遭到了校方一年期禁止在体育馆打篮球的处罚。
日本不像是美国,街头篮球场十分少见,这样的惩罚对热爱篮球和渴望掌声的福田来说,可以算是蛇打七寸。

 

仙道故意在这个时候跟经常找福田说些有的没的,一方面在篮球队心里种下福田会归队的想法,让福田真的回来后不至于踢到铁板;另一方面也是想鼓励低落了很久的福田。

 

“他很厉害哦,也许会是你的强力对手呢!”

 

福田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


 

“我昨天遇到他了。在神奈川藤庆大附属小学附近的街头球场。”
“诶?你跟他比赛了?”
“没有。他完全没有作为一年级的礼貌。”
“是吗?他直接走了?哈哈哈”仙道发自内心地发出大笑,樱木真是有趣的小子。


 

日本人刻板教条。从孩童时期开始,只差一两岁分的少年就会被划分为前辈和后辈,前辈其实只是早出生了一年,但却比后辈要高上一个阶级。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样的阶级间的界限又会越来越明晰,不同等级的规矩也越来越繁琐。

 

如果仅仅从这个角度考虑,也许美国是更适合仙道的国度:我可从来没有被你们设定的体制驯服,未来大概也不会。


 

不过他的父亲大人仙道弘人是这个体制里的佼佼者。
从小为了高偏差值一生悬命地努力读书,从早稻田经济学毕业后,通过1:5000的淘汰机制成功进入央行最核心的金融市场部负责投融资业务。从工作的第一天开始就没有在晚上十一点前回过家,在飞机上的日子是在家的一百倍。

 

但还是很感谢你的大方,父亲大人。仙道想起了存折上的最新数字。


 

“福田,之后的比赛,我会打控球后卫。”仙道看起来漫不经心地说,一边开始收拾吃剩的残余,把便利店买来的饭团和便当包装分成要扔掉的不同垃圾种类。
福田看着仙道的侧脸没有说话,然后用力地点点头。他知道仙道的意思——进攻端就交给你了。

 

越野没好气地瞪这两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怪人:“走啦!福田!”他三下两下就收拾好家里带来的,母亲做的爱心便当。
竟然全吃完了还没有觉得很撑,看来最近的训练确实很刻苦。


 

“我们都在等你回来,听到没有!”越野撞了撞福田的肩膀,别扭地说一句鼓励的话,撇开眼睛不好意思去看他。

 

——都是可爱的家伙。
仙道笑嘻嘻地蹲在地上看这两个篮球队的朋友,心里盘算着放学后去找一下藤庆大附属小学在哪。


 

他很早就厌倦了当得分机器,只不过高一的时候,作为陵南球队的“外来物种”,他不得不通过这种方式直截了当地迅速建立起自己的威信。
控球后卫对于二年级的仙道来说更加有意思。去控制整个比赛的节奏,观察每个队员的情况,同时要兼顾对面的情况,在片刻间预演好几步之后的可能性——我是这场游戏的控制者,掌声和欢呼也要依照我的安排发生。

 

仙道无意去干涉写在大和民族血液里的等级观念,但不代表他愿意加入,让自己也搅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体制里面,像自动洗衣机里的衣物一样变得皱巴巴潮乎乎。


 

不过,越是严苛地要求着普通资质的人,对于天才就越是宽容和推崇呢。







 

【3】
“你有病啊!”

 

樱木花道一下子从草地上蹦起来。
他好像又跟谁打架了,脸上贴了好几个OK绷,像一只呲牙咧嘴的流浪小狗。他的眉毛像一把利刃,总是维持着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仙道意识到到自己的领子已经被用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揪住了。

 

他不会要打我的脸吧……这小子还挺吓人的。


 

很少有人会对仙道展现出纯粹的敌意。
即使是因为他在篮球上展现出的天才而引来的对手,与其去定义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是敌意,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微妙地包裹在刺里面的敬意。
怒斥他懒惰的教练也好学长也好,不曾说出口的是嫉妒和不甘。

 

天才就是会受到优待,所有人本质都慕强。


 

“因为你的头像是一个篮球嘛!”所以忍不住摸了。
樱木还坐在草地上背对着他,正好是他伸手的高度,毫无防备的姿态。
“别生气啊樱木,你的新发型倒是很酷嘛!”


 

仙道这家伙以为我是白痴!樱木不上他的当。
呆瓜三人组都已经在1年7组门口收了一星期的 樱木花道新发型观看 门票了,分明是在嘲笑!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樱木咬牙做出一副赞赏的样子大力拍仙道的背。

 

仙道非常诡异地联想到自己还住在东京的那个家时,总会在初春帮妈妈拍打冬天厚厚棉被上的灰尘,——现在他是棉被的角色。

 

这小子的手劲真大……


 

仙道彰自认为是有一种观人的天赋。
住在既定躯壳里面的内核几许、不同类型为人处世的逻辑、客观事实在被锻造前的因果,这样的东西他很少有判断失误的时刻。
他像是一个间谍,掩盖在这个代号为仙道彰的躯体之下,冷眼旁观这个世间的种种,在沙海里淘寻珍珠——这是他作为间谍的战利品。

 

间谍不该参与到人世间的游戏中的。

 

可是樱木花道在他心里留下一颗种子,而仙道偏偏又在意识到这颗种子的存在时默许它留在了那里。


 

“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来偷看我这个天才练习!我告诉你!下一场比赛我一定会打倒你!等着吧!”樱木现在好像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样子,如往常一般吵吵闹闹起来,明明他刚刚坐在那里的时候,有一秒钟看起来好像是快要碎掉了。

 

他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仙道的判断,所以他才真的付诸行动去摸樱木的和尚头。

 

毛茸茸的又有点扎手,所以又忍不住多揉了几把。


 

“我来找福田打球啊。”仙道非常坦然又迅捷地说了一个谎话。

 

间谍的谎言怎么能叫谎言,这分明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武器。


 

“臭阿福!”樱木想起那个摆学长架子臭脸鸡窝头还有他的隔空灌篮,咬牙切齿。
“明天的比赛,你和他!我都会打倒!就算老爹不在也一样!”


 

“……安西教练生病了吗?”似乎是这个,他会这样的理由。


 

“他没事!本天才及时地救了他!”


 

仙道笑眯眯地看樱木。好像抓到了又好像没有抓到,心里痒得难受。

 

“那,要来一次一对一吗?你和我。”


 

结局当然是樱木输得惨烈。
即使某种程度上连仙道也承认樱木是个篮球天才,但是从小被外界冠上天才之名的他要是真的“输”、“险胜”给一个打篮球三个月的新人……


 

那我就不要活了!

 

仙道右手抄起篮球,在夕阳下去看那一个坐在地上的红色和尚头。连发根都是红灿灿的啊。

 

他好像第一次见到这种直白张扬的红色,日本人推崇物哀之美,即使生活宽裕还要作愁容惨淡状,长久以来生活的世界都朦胧绰约。

 

现在有一抹火红张牙舞爪地割开了这幅稀释了的水彩画。


 

“明天恐怕不能和你对上呢,以后在决一胜负吧!不过,我们福田可是很厉害的喔!你可千万不要小瞧他。”红头发的少年又被气得呲牙咧嘴大吼大叫。

 

以后除了去海钓,还可以来这里的球场。仙道彰移不开自己盯着红色的视线。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蔚蓝的海。



 

1990年初夏的神奈川,仙道彰打篮球以来第一次主动提出要跟一个人一对一。







 

【4】
住在藤泽市的祖母给花道寄来了很大的一箱萝卜。


 

樱木满头黑线地抱着这一箱风尘仆仆的土产站在樱木宅门口,为了庆祝赢得县亚军而得以进军全国大赛的礼物,好像诡异了一点。

 

“还有这个!”矮小的邮递员先生掂起脚来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到箱子上,“那再见了喔,学生哥!”

 

这个片区的治安并不很好,不良少年们骑着机车横冲直撞,哪怕是在白天也常有群殴事件,同事们都对到这个地区来工作头疼不已。所以他刚开始给这个红发不良少年送邮件的时候总是战战兢兢,但日子久了,却发现这个人意外的和善。

 

这个少年似乎是一个人住呢,但每个月都会收到家人送来的各种东西。——大概是老家的母亲吧,温柔又啰嗦的。邮递员先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于是对这个少年也热情上许多,好像在照顾二十年前的自己。

 

……

 

“我回来了!”——虽然没有人会在家里等他。

 

樱木打开拉门,把萝卜扔到玄关的角落里,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去拆上面的信封。
一目十行地看完,祖母简单地讲了讲最近的生活,随信附了一些钱。在老爹去世之后,一直都是祖父母在支持樱木的生活。


 

樱木不知怎么地又去想那一个黄昏。
他无数次地被困在同一个噩梦里,一次又一次无限循环。他在内心反复反复地推演,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结局就会不一样。可是他没有实践的机会,噩梦醒来,下一次他依然要站在原点。

 

可是现在他知道了,原来结局真的会不一样。



 

最近想起往事的频率似乎过于高了一点,樱木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开始不正常的发热。他赶紧大力揉搓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的同时开始大声地自言自语。

 

“拉面店大叔那边要去还欠下的账,还有学校福利社!还有洋平他们……啊可恶根本不够花!还是下一次再还给洋平好了!”

 

……


 

“怎么挣钱?”打完工回到家的洋平接到了樱木的求助电话。


 

“对啊!去广岛的费用自付!可是我又没有脸去问老太婆要,也没有时间去打工……”樱木抓狂。


 

“……”我可以借给你啦!但是洋平说不出口。

 

虽然樱木有的时候会看起来无赖地蹭四人组的饭吃,或者是强迫他们请他去打小钢珠,但他知道这个家伙其实自尊心强得不得了。
去广岛的费用并不是一笔可以打闹的小数目,交通和住宿是两个大头,这家伙又能吃得很。

 

湘北打得越好,樱木在广岛停留的时间就越长,造成的费用也就越大。虽然对于如今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家庭来说都不是问题,可是……


 

“你现在每天打工二十五小时也来不及!只剩两个月了!……不然你把空房间出租?这样一次性可以收一个季度或者是更长时间的房租,还有押金。”洋平迅速考量了一下樱木目前的处境,给出了一个他个人认为最可行的提议。

 

……


 

当天晚上樱木就把老爹的空房间收拾了出来。

 

平时他很少去这个房间,地板上已经积了一层灰,角落里也挂上了一点蜘蛛网。

 

其实在樱木的心里也是。他不去改变这个房间的所有布置,假装这个空间的时间静止,直到自己的记忆也挂上蛛网,才意识到是自欺欺人。

 

所以现在结束吧。他从清理掉父亲的遗物开始。


 

衣柜里有几件发黄的衬衫和起球起得厉害的裤子,都是很廉价的衣物,被穿得软塌塌的。倒是有一身勉强还可以的西装和皮鞋,好好地套在防尘袋里。


 

寒酸的老头子……

 

樱木把它们取出来好好地收在箱子里。



 

床头柜里面竟然有一些零钱,但是更多的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几十年前的发票、螺丝刀、掉漆的电池……
花里胡哨的廉价的发圈和项链、各种他不认识的女人用的小玩意儿。

 

什么旧东西都不肯扔掉,只装自己是正常人。他的老爹是个跟他一样的家伙。


 

最底下的抽屉里,樱木找到了一张旧得卷边的存折。

 

什么嘛,老头子就存了这么点钱……

 

樱木用勉强算得上干净的上臂去擦脸上的汗水或是泪水。

 

一张纸片掉出来,是一个可爱的高中女生。她捧着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鲜花笑得那么生动又灿烂,她的背后是和现在看起来不太一样的神奈川县立湘北高等学校的大门。




 

[樱木 凉子(旧姓 佐藤)1950-1976,1976年1月7日约18时发生车祸,晚23时离世,年26。]


 

……


 

写了一大堆出租广告,樱木在上学路上贴了一路电线杆。


 

这个红头发的人看起来好可怕啊……
新来的菜鸟协警从不远处的墙角探出脑袋。不能乱贴小广告啊喂!







 

【5】
有人截了他的球。


 

在仙道摆脱了流川那个不怎么可爱的家伙之后。
这个球场上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场边的田冈教练,应该都被他骗过了才对。

 

大概0.1秒,仙道从心底升腾起一丝失控的惊恐来。

 

不应该有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位置。


 

红色的。

 

——“快回防!小心仙道的速攻!”

 

好像有人对着仙道的心口开了一枪,啪的一声,心花怒放。他的间谍生涯就这样结束了。


 

只是打篮球而已,樱木只是出于门外汉的本能跟着球跑撞了个大运罢了……大概其他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吧。

 

可是仙道却真切地感觉到,脱轨了。
世界朝着一个他从未涉足过的领域狂奔而去,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


 

仙道彰被吓醒了。

 

……


 

仙道那个家伙这周有点奇怪。

 

虽然他一直都是一个很奇怪的家伙,但是心思细腻的福田吉兆还是觉得不同寻常。
他不仅一个星期都没提前跑路,甚至有一天还留下来加训——这一点倒是可以理解,毕竟那么可惜地输给海南和湘北,篮球队的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

 

最不能理解的点在于,对谁都不冷不热的仙道突然对一年级的菜鸟相田彦一展现出了相当的热情和友好。不仅时不时指导这小子的基本功,而且休息时还总是去找他搭讪。

 

从这个前·大阪情报王,现·樱木花道私生头子的手中,仙道得到了樱木最近在出租房子的消息。

 

仙道今天逃训了。在田岗教练的怒吼中,福田面无表情地继续运球。

 

我看是奇怪的家伙恢复正常了。
……

 

拿着从彦一那里套路来的樱木的地址,仙道一路上都有些心神不宁。

 

好像很奇怪吧?

 

樱木该不会立刻拒绝我吧?……

 

他设想了一下自己可能会遇到的种种场景,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等他真的走到樱木宅的门口,迎面而来的是陌生人的一记拳头。
——虽然仙道彰看起来高大强壮又很出风头,但他16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打过架。

 

“你这家伙是哪里跑出来的啊?!”樱木气得半死,头槌都更用了几分力气,被他打到的家伙直接就摔到地上不动了。

 

自己的运气好像都在打赢陵南的那一场比赛用光了。
樱木接连遭遇财政危机、被社区管理人员警告和罚款他破坏公物、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招惹的不良少年军团等在家门口报复。
还有偏偏要掺和进来害他分心被踢了好几下的仙道。

 

真弱啊……

 

解决了两个人后,樱木得出空闲来看仙道的凄惨样子。
右眼黑了一圈、鼻血都快流到下巴了,出拳的姿势和击打的部位也是乱七八糟。

 

不知道他是打架还是做操……

 

球场上风光的家伙原来也会有这么狼狈的一面,仙道这家伙总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现在被打得鼻青脸肿倒是顺眼了很多。
樱木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许多。

 

他偷笑着观赏了一会仙道难得的狼狈样,才气势汹汹地走过去一脚踹开了几乎在单方面殴打仙道的金色飞机头。

 

这一脚揣在这小子的心窝上,应该一时半会都爬不起来。
“我今天可以放过你们。但是如果你们非要来找死,那我也可以成全你们。”

 

如果不让这群人吃一个大亏,那恐怕自己是没办法在这两个月安心的练习了。樱木捡起地上的棒球棍,朝最先动手的那个人走去。几个不良少年都露出大事不妙的表情。

 

有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从身后握住他的小臂,樱木用力一甩,却发现被摔在地上的是陵南的刺猬头。

 

明明我刚刚很帅,非要来搞破坏……樱木满头黑线。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不良少年军团赶紧跑路。
这根铁制的棒球棍原本是为什么带着、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没有人比他们自己更加清楚。

 

……

 

仙道彰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觉得自己的人生天翻地覆。

 

“你这家伙到底来干嘛的啊?”樱木有点心虚地问他,好像没有要上前拉他起来的想法。

 

你刚刚明明就在看戏对吧!仙道第一次感到有点羞恼。
还是应该置身事外比较好一点吗?

 

他抹了一把鼻血,要死,感觉鼻子断掉了……

 

“彦一说你在找人租你的房子,而我最近正好想要换个地方住。”
“……谁知道莫名其妙被人打了一顿。”

 

仙道一边观察红头发的表情一边把鼻血糊的满脸都是。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全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抗议。

 

樱木好像不会拒绝我了。

 

“谁要和敌人一起住啊!”樱木在心里捏着仙道的耳朵大吼。
可恶可恶可恶!自己跑过来挨打还要怪到我头上!看起来明明很抗揍,怎么还不如流川那个死狐狸能打。

 

“湘北可是赢了诶……”
“我可是特地坐电车来,很诚心的想要和你商量呢!”
“这还是我第一次被打呢……”
“我还以为你很缺钱——”

 

抓住了。

 

“但是你要先付一年的房租!还有押金!”樱木捏了捏下巴,颇为得意地笑起来,“而且住在我家期间不能拒绝跟我一对一!”

 

没关系!虽然是敌人,但只要能帮助他这个天才更加快速的成长,他还是愿意收留这个可怜的弱鸡刺猬头的!


 

一周之后,仙道彰带着自己没几件的行李住进了樱木宅。
非常诡异的,15岁的樱木花道开始了和敌人的同居生活。




 

【6】
“仙道,你最近是爱上了萝卜吗?”

 

越野满头黑线地看着仙道的便当盒,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各种各样的萝卜。更加可怕的是,他已经连续看仙道吃这样的萝卜便当吃了快一个月。

 

16岁的越野宏明表示,自己恐怕已经见识到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萝卜烹饪方法。
他皱着眉头去看仙道的脸,果然和关东煮萝卜一样呈现出半透明的苍白。

 

救命!我陷入了萝卜地狱!
仙道嘴角抽动了一下,夹着筷子双手合十说了一句“我开动了……”颤抖着手去夹炖萝卜。

 

樱木,我虽然非常感谢你每天为我做便当、也非常感谢你的祖母自己辛苦耕作收获的萝卜,但其实我很愿意偶尔吃几天便利店……

 

他眼疾手快地夹了几筷子萝卜给围观的越野和福田,友好地表示“请不要嫌弃!”“我想你们一定没有吃过萝卜天妇罗!”

 

三个人看着萝卜陷入了沉默。


 

“下雨了。”指了指窗外,福田第一个开动。
其实这个萝卜虽然长得非常随意,但味道还是蛮好吃的,不过这样的结论建立在他只需要偶尔替古怪的仙道分担的基础上。

 

仙道探起头来穿过半个教室往外看,黑压压的一片,仿佛是漫画里的异世界,黑云压城邪祟横生。靠窗的学生着急地去关窗、教室的灯也被立刻打开,仙道感觉眼前恍惚了一下,视野明亮了许多,他看到窗户玻璃上反射出来的自己的脸。

 

轰隆!
紧接着是第二和第三声。被打破的天空显现出巨大的裂痕。

 

所有人都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对于课业压力开始大起来的高二生而言,雷雨也是少有的乐子。

 

樱木今天带伞了吗?

 

虽然自己今天早上出门前有提醒他,但是樱木好像完全没放在心上。一边小声嘀咕为什么要和自己这样的家伙一起出门上学,一边警告自己一定要把便当全部吃完……

 

仙道低头看着自己的便当,心里泛起无奈和一丝古怪的甜蜜。
他试图去克制,又忍不住泄露笑意,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这些东西在他面孔上表现为一个扭曲的微笑。

 

仙道终于疯掉了!
越野低下头开始疯狂地吃便当。

 

……

 

原来以为雨很快就会停的,结果一直下到现在也没有要停止的趋势呢。
樱木打扫完篮球场,已经是晚上8点钟。

 

每天晚上他都在部活结束之后留下来加训。
练习练习练习!

 

樱木已经分别在两次一对一中输给了仙道和流川,而且都可以说是单方面的屠杀。
即使是对皮实又乐观的樱木来说,这样的打击还是让他忍不住偷偷地低落。

 

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球场的。
此刻的雨下得委实有点大,这个时候冲出去一定会搞得很狼狈。

 

樱木本就练习到肌肉发酸,索性坐在门口发起了呆。

 

“下雨天~妈妈打着红色的伞~来接我~”

 

樱木无所事事的时候喜欢唱歌,这是他独居了很久以后发现的抵御无聊的良器。

 

输给了流川,咪叽和良亲都安慰了他很久。

 

输给了仙道……樱木皱起眉头,无意识地微微噘嘴,这让他看起来十足的孩子气。

 

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仙道了!

 

原本仙道只是天才路上必须打倒的一个小怪,但是自从他们上次一起打了一架、仙道又住到他家里之后,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一起打过架,似乎就可以算得上兄弟。
何况他们实际上生活的可以算是相当合拍。

 

家里的日用品没有了就会立刻被换成新的;胡乱堆着的洗干净的衣物会被整整齐齐地叠好放进抽屉;虽然仙道不会做饭,但是洗碗倒是很积极。

 

仙道每周都和他的妈妈打电话,樱木有时也会被迫与过度热情的伯母磕磕巴巴地问候几句。

 

输给海南削发明志之后,樱木已经不需要再用发胶。但是仙道这家伙为了那颗古怪的刺猬头每天要往自己脑袋上喷掉两瓶。所以他家里现在有一箱子这玩意儿。

 

每天早上,他们会一起出门,在家门口说再见,然后各走各的。
一开始樱木才懒得理他,可是哪怕他已经跑到街角,仙道还是要在背后执着地叫他:“樱木!我去上学了!”
没有几天樱木就妥协了,他不是那种能对善意冷脸的人。

 

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家里的灯总是亮着的。仙道练习地不那么刻苦,这也是他让人讨厌的地方。
樱木坐在玄关脱鞋的时候,脑袋后面会遥远地传来一句:“欢迎回家!”

 

他已经习惯了说“我回来了”,但其实一点也不习惯有人会回答他。以前他总是很晚才回家,和樱木军团找各种各样的乐子在外面晃悠。

 

樱木突然意识到自己练完球后几乎就会直接回家了。
仙道是个很会找乐子的人。他教樱木打牌、借他看漫画和杂志,自己甚至还跟着仙道去海边钓鱼了几次。

 

——虽然钓鱼非常无聊,但鱼很好吃!
总能及时地安抚一下两个深陷萝卜地狱的青少年。

 

蔚蓝的海。

 

两个人无所事事地迎着风对着遥远的天际线发呆。
为什么仙道这么喜欢钓鱼呢?

 

虽然家里有一个现成的陪训工具人,但好像仙道搬进来的一个月里,他们都没有一对一过。

 

……

 

“下雨天~妈妈打着红色的伞~来——”

 

……

 

对于我而言,仙道已经不再是一个敌人了。

 

他这样想着,抬头就看见了仙道。

 

高大的少年蹬着一双被踩得脏兮兮的夹拖,套着宽大的黑色短袖和运动裤。像个天神一样劈开雨幕朝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虽然樱木知道这个天神身上散发着500円洗衣液的薰衣草香精味。

 

仙道隔着雨幕递给他一把伞。





 

【7】
两个人踩着水坑回到家。

 

“今天的雨下得太厉害,家里好像停电了呢。是不是线路老化了?”

 

樱木和仙道两个一米九的青少年,挤在小小的玄关换鞋子。

 

家里一片漆黑。樱木看不到仙道的脸,却能在黑暗中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的人身上蒸腾的热气。
刚刚仙道说话时好像转过了头,他只感觉仙道的呼吸都喷在自己脸上。

 

樱木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
他几乎是立刻弹起来,不耐烦地把解到一半的制服鞋子踢开,踉踉跄跄地就要往黑暗里冲。

 

“喂!仙道!你把毛巾放哪里了啊?”

 

樱木一下子体会到盲人的世界有多痛苦了。他维持着半蹲、往前方伸着手乱挥的姿势龟速地移动着。虽然是住了15年的家,但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处在房子的哪一个位置,只能寄希望于先找到墙壁。

 

结果他捞到了刚刚一直没有讲话的仙道。

 

“要死啊你站在这里吓鬼啊!”
樱木像被红铁烙了一样一把把仙道推了出去,一秒钟后他听到重物倒地的闷响。

 

“樱木……”仙道摸了摸被撞得生疼的额头和膝盖,把刚刚倒下的时候顺手抓到的毛巾往那个发力的方向扔。
果然,这里确实是沙发附近没错。

 

“明明是好心去帮你找毛巾!”

 

樱木红着脸蹲下来摸了一圈,摸到了一个有点粗糙厚实的东西。他干脆就盘腿坐在地上开始擦头发。
仙道轻轻在他腰上踹了一脚,樱木就用擦完头发的半湿毛巾做武器抽他的腿,两个人看不见对方地打闹了一阵。
……

 

“很无聊诶。我们来聊天吧。”仙道说。

 

“聊什么?”

 

“这么难得的时候,就聊一些难得的话题吧。”

 

“什么难得的话题啊……”

 

“……樱木,我住的那个房间,原来是属于谁呢?”
在樱木还没有回答的时候,仙道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不要好奇吗?为什么我会找房子、为什么我一个人住?”

 

“其实我是东京人。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妈妈后来在某家发行量很大的时尚杂志做编辑,父亲大人是中央银行的职员。他们分开之后父亲大人没过多久就又结婚了,现在的孩子应该也要上小学了吧。妈妈的话,好像一直在意我的感受,保持着单身呢。”

 

“虽然我这样说,但其实我没有要你可怜我的意思。老实说,我从小到大也从来没有因为父母离异而受到过什么伤害。父亲大人是传统的日本男人,而妈妈却有一点美国气质,这两个人年轻的时候没有看清楚就在一起了,后来分开也算是及时地修正了错误。”

 

“只是我这个年龄站在中间有些尴尬。父亲有了新的家庭,妈妈也应该有新的家庭。但是如果她时时刻刻都能看见我,想到自己做母亲的责任,那就和她当初要离婚想要做自己的初衷相违背了吧。”

 

“中学的时候我开始打篮球,逐渐有了一点名气。要升学的时候,田冈教练邀请我来神奈川打球,我就同意了。”

 

——这是投名状了。

 

樱木觉得自己的脑袋晕晕乎乎的。


 

是黑暗迷惑了他。
是噼里啪啦的雨声迷惑了他。
是那把穿过雨幕递过来的伞迷惑了他。
是仙道听不出来感情的声音迷惑了他。

 

樱木又闻到仙道衣服上的那股薰衣草味道,他似乎坐得离他更近了一些。

 

黑暗把两个人的距离无限地拉近,大雨又把尘世间的声音全部阻隔。
现在这个世界上好像只剩下这个老旧屋子里的两个少年。


 

“我妈在我出生后就出车祸死了,老头子有心脏病。有一天我和四个人打完架发现他昏倒在地上,想到医院去叫人,却被八个来寻仇的人拖住了。”

 

“……等后来医院的人过去,他已经不行了。”

 

这个晚上令人迷惑的东西实在太多,所以樱木短暂地打开自己的壳,露出里面柔软的嫩肉。


 

没有人说话。

 

良久,仙道突然用一种很欠扁的调侃语气道:“其实我刚刚还漏了一点。如果我和妈妈住在一起的话,要是她恋爱之后想要带男人回家过夜,岂不是会很尴尬?”

 

我看你在耍白痴!

 

虽然是前不良少年,但樱木实在是个再纯情不过的家伙,听了这不三不四的话立刻炸毛起来,挣扎着去抓仙道的领子。

 

他成功地做到之后却又立刻后悔了。这个动作让他们两个构成一个非常诡异的姿势——仙道被他扑倒在地上,而他半跪坐在仙道的腰上。

 

他又感觉到仙道的呼吸扑在他脸上了。

 

在樱木还大脑当机的时候,他的手腕被紧紧铐住了。
是仙道往两边扯的太突然力气又太大,樱木没有反应过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从悬崖上坠落,即将跌入永无止境的深渊。

 

但其实两秒钟之后他就着了地,跌入到一片他在意了很久的呼吸中。





 

【8】
日子要是过得规律,一天一天就过起来很快。

 

樱木像一个正常的高中学生那样开始每天过起学校—回家这样两点一线的生活,在结束了参加期末考试、挂掉7门、他又补考通过之后,暑假终于开始了。
同时也意味着,IH就在眼前。

 

快要到7月份,夏天终于结束漫长的预热,开始肆无忌惮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樱木和仙道都刻意回避了那个停电的雨夜发生的事情,他们像以前一样不咸不淡的相处。
樱木天天出去练球——似乎安西教练对他给予了相当的期望,仙道则每周总有那么几天很闲地呆在家里。
他不喜欢太阳暴晒,所以出去钓鱼的次数反而减少了,樱木宅的灯火总是太阳落山就及时地亮起来。总之,不知道田岗教练对此是什么态度就是了。

 

在家里呆的时间多了,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留下自己的痕迹。仙道有的时候会故意把自己的衣服和樱木的混在一起、把自己不常用的小东西藏到家里的角角落落。不明所以的行为,但他却乐此不疲。

 

我入侵了你的生活。


 

紧接着,仙道又展示出想要成为一个厨师的热情来,他主动要求承担做饭的责任。
谢天谢地他们终于把萝卜全部吃完了!

 

仙道呆在家的时候会一边跟东京的妈妈连线求助,一边把锅里的东西煮糊掉,然后第二天再换一种东西来祸害。

 

这个世界上原来有人连咖喱都能煮糊……

 

樱木经常骂仙道做饭难吃还非要变着花样来折磨他的胃,同时由衷向他提议去和自己的前队长学一学手艺,虽然他总是嘴上不饶人又吵吵闹闹,但却也并不嫌弃地大口大口地吃完。

 

这大概是樱木的笨拙的温柔,而仙道总是能够稳稳地接住。


 

樱木现在每一天都能听到“路上小心”和“欢迎回来”。

 

总是有几个瞬间他会错认仙道为他的父亲,也有的时候会是母亲,也有时候会是亲密无间的兄弟。

 

樱木知道他和仙道之间已经完全不同了,但你要他具体形容是哪里变得不同,他又说不出来。
如果非要举个例子的话,他一开始时常故意找仙道的茬、大声又喋喋不休地讲话。因为一旦陷入沉默,他总是感到坐立难安。
可是现在,即使他们俩呆在一起不说一句话,樱木的心里也不会再觉得异样和尴尬。

 

……

 

“仙道,明天开始我要住到学校里。老爹给我安排了特训。”樱木往嘴里扒饭。

 

“嗯嗯!下周末你们就要去广岛啦!没想到全国大赛这么快,樱木只会三步上篮的样子还在眼前呢……”

 

凭借着身体反应躲开樱木的头槌,仙道干脆后仰下去撑着地板,观赏对面的吃相。

 

“说起来我也该回东京一趟了。上高中之后好像只回去过两次呢。”
“那,我们一周之后再见吧!”

 

仙道还是笑嘻嘻的,这一次樱木并不觉得讨厌。


 

……



 

东京。
和时间仿佛静止的镰仓比,东京仿佛是在过着两倍速的宇宙时间。

 

路人打量的眼神更肆无忌惮,但丢弃注意力的速度也同样惊人。

 

仙道自以为自己的步距不小,却生出一种自己是周围人中走得最慢的感觉。他路过一家便利店,不设置餐位,只在对着街的门口留手掌宽的台面供客人快速的就餐完毕并做简单修整。

 

他不太适应东京的节奏。

 

这里的人活得对他而言过分用力,每年有无数的年轻人“上京”,把这片土地的人口密度一再地拉高。
这里的资源可以说是全日本最好,可是人类总是得到的越多而想要的更多。

 

在去和父亲大人约好的那个地点前,他还得去百货公司买一条领带。
在被门口的侍者礼貌和委婉地告知“衣衫不整者谢绝入内”后,仙道有些庆幸自己穿了件衬衫出来。

 

东京,他一回来就替父亲大人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八十年代起,日本的经济走在世界的一线,而东京的经济走在日本的一线。
繁荣的背后是无数金融从业者苦行僧般的付出,用生命力换取金钱。他的父亲仙道弘人也是这群淘金者中的一员。
尽管是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elite,但是仙道很小的时候就看清华丽的衣袍下爬满了虱子。

 

幸好父亲大人有了另一个孩子。
所以我不必被摁着头要求从小到大上应庆,好在未来继承他金融精英的衣钵。
……

 

同样是喧闹,东京的喧闹是快速走动时衣料摸索发出的悉悉索索、是交通警示灯和便利店门口冰冷的提醒音、是拥挤的车辆突然加速和减速的引擎轰鸣。

 

镰仓呢,他想起那一场雷雨,豆大的雨点像石块在玻璃上敲击、整块天空像瓷器被一次次砸碎。

 

仙道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没有想到从樱木嘴里听到这样的故事。
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只差一点他就可以改变他的人生,可是他那时候习惯了置身事外。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的偶然,但只有必然才会把事情推向结局,一个既定的结局。

 

樱木知道救不了父亲不是自己的错,仙道也知道没有帮到樱木不是自己的错。
可是他们都一样陷入“如果”的沼泽里苦苦挣扎。

 

我一直以为我是个间谍。我出生在这个世界的使命就是冷静地观察。

 

……
不想在无谓的地方发泄自尊心,仙道在卖场随便捡了一条纯黑的减价领带就去柜台结账。
黑色真是伟大的颜色,让廉价的布料和并不流畅的剪裁平添几分体面。

 

樱木,我想要还给你一个未来。
一个我不小心让你错过了的,也许是会比现在好一些的未来。
我这样自作主张地决定,也很让人困扰吧。


 

在他从镰仓出发前往东京前,流川来陵南找他打了一场一对一。这个家伙其实单纯得过分又倔强得要命,这一点和樱木一样。

 

流川告诉仙道自己想要去美国打球。

 

美国,是篮球的国度呢。
NBA虽然火热,各大高校挖人的力度也从现在球坛的明星阵容可窥见一斑。

 

但是美国人根本不会来日本挖人。

 

美国职业篮球是黑人的天下,不要说亚洲面孔,连白人都不常见。
如果真的想要,恐怕只有走自主申请美国各大高校,加入大学校队,不断地征战,再来谋求NBA的注意。

 

这两个月他早就摸清楚樱木的处境,樱木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帮他谋划未来,费用则是更大的问题。
樱木的英语烂得惊人、他也对美国一无所知。
等级考试、院校选择、申请文书、面试…… 美国人有自己的一套选人标准,而仙道曾经最看不上体制化。

 

樱木也许足够天才,安西教练也是难得的导师,但是恐怕樱木想不到去问教练要一封推荐信。
不,他大概不知道推荐信是什么。

 

……


 

“抱歉,彰。我只能给你30分钟。”仙道弘人核实了一边自己的日程,同时抬手飞快地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


 

“父亲大人,我已经决定要去美国打职业篮球。我想回东京读高三,然后申请UCLA。”

 

仙道站起身来,把自己的身体折叠成一个直角,“拜托了。”



 

【9】
仙道弘人答应了儿子的请求。

 

“彰,你开始像个男人一样了。”

 

说完这句别扭的话,他就礼貌地请自己的儿子从预定席位上消失,解释自己马上要会见律所合伙人。

 

走出会所的时候,仙道把头仰到脖子都酸了,才勉强窥探到灰蒙蒙的天空。
他感觉自己呼吸困难,于是把领带一再地扯松。

 

接下来他可能会很熟悉这样的东京呢。

 

他脑海里浮现镰仓蔚蓝的海。

 

……

 

在樱木军团和晴子、安西教练的帮助和监督下,2万球的特训,终于完成了。

 

樱木在体育馆睡了一个星期,今天,终于能够回家了!樱木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回家这件事情产生了那么一丝期待。

 

天色已经有点暗了,在学校和从静冈县集训回来的咪叽良亲斗嘴了太长时间。
回家的路上樱木一会走得飞快一会又在原地徘徊。


 

樱木宅的灯火是亮的。
他的心提了起来。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脚步也在加速。

 

他拉开门,看见仙道懒散地坐在地上收拾自己乱七八糟的漫画,他转过头来对他笑。
“欢迎回家!”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最幸福的一刻还有多好呢。

 

樱木有好多话想要告诉仙道。他觉得自己的心里有小鸟、胃里有蝴蝶。
他想要告诉仙道自己这一个星期投进了2万球、高宫拍的视频里自己蠢得要死、老爹好像跟着他天天锻炼瘦了一点、体育馆的地板好硬……

 

可是仙道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像一座天神一样朝他走过来,向他伸出手,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樱木觉得自己没法呼吸了。

 

他感受到仙道毛茸茸的呼吸在自己的颈窝磨蹭,像是撒娇的小动物。

 

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樱木的脸不受控制地涨红起来,是他忘记呼吸的缘故。
在他颤抖着手想要给仙道一个完整的拥抱的时候,仙道却放开了他。

 

接下来的记忆很模糊,樱木有些恍惚。


 

“花道,很抱歉。我要回东京生活了。”
“父亲大人答应帮助我去美国留学,但在这之前我还有许多东西要准备。”
“这些东西神奈川给不了我。”

 

樱木感觉仙道好像在说另一个国家的语言。
他的眼睛穿过仙道望向家里,在仙道的房间门口摆着两个黑色的行李箱。两个月前樱木曾经搬过其中的一个。

 

樱木想叫仙道闭嘴,但是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很抱歉,樱木。”
“我的时间不多了。”

 

樱木很想骂他,也很想打他。
他本来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要跟这个小老百姓分享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消息。
但他不但不领情,还反过头来把樱木一脚踢到南极的冰窟窿里。

 

明明是夏天,樱木却冷得要命。

 

……


 

仙道彰以一个和他本人常态不符的高效率从樱木的人生里消失了。

 

或许事实是他们的人生本来就没有那么重叠,只是他莫名其妙地闯到自己的生活里面和自己同吃同睡,让樱木产生了一种他们会一直呆在一起的幻觉。


 

仙道的突然离开让田冈教练好像相当的不爽,不过能怎么办呢?能被人挖来的人当然也可以被别人挖走。
不过他没想到挖他墙角的是NBA。
——仙道真的想要以篮球为职业了。作为老师,他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请求。或者说,这也是自己希望看到的吧。


 

回到阔别的东京的仙道,也不得不有干劲了起来。
一对一辅导的口语老师贵得惊人、很久没学的东西都要从头学起。

 

他第一次为了刷学分感到头秃,又要抽时间参加学生会和志愿者的无聊活动,——虽然父亲的关系和财力已经给他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偶尔在电车上,仙道会想起樱木。
想起神奈川蔚蓝的海。
也想起那一天他仰头到脖子酸才能窥见的,东京灰蒙蒙的天空。
……



 

在出发广岛之前,樱木在家收拾行李。
他东西很少,大概五分钟就收拾完了。不过今天真正要做的是另一件事情。

 

樱木在仙道离开之后第一次打开那个房间的门。
没有办法再装作时间静止了吧!时间不是静止的,而他现在就要面对这个事实。

 

仙道的东西多得惊人。他好像在自己家里住了一辈子那么长。

 

可是仙道离开地又太迅猛。

 

直到今天樱木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怪他自己陷入了一个美梦。
被人一巴掌扇醒,一时惊慌失措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房间里竟然还有一箱发胶。
——这玩意儿比萝卜还要无穷无尽。

 

仙道不缺钱花,他有很多杂志还有漫画。
这些他都没有带走,而是反常地整齐列好了。

 

樱木突然想起来仙道给了一年的房租,可是他连一个季度都没有住满。
混蛋,钱都不拿就走。本天才才不屑占你的便宜!

 

仙道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男士护肤品。
是他做时尚编辑的母亲给他到处薅的羊毛,顺带连樱木也收到不少这样的礼物。
不过他不喜欢自己的脸上粘乎乎,所以都只是放在那里当装饰品。

 

现在他分不清哪些是给仙道的、哪些是给自己的。他们两个人好像也从来没有分过这个。


 

仙道也喜欢买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樱木有的时候甚至觉得他有一点收集癖,比如说各种花里胡哨的护腕和护膝……


 

樱木突然想起自己两个月前也是在这样一个人收拾这件房间。

 

从前这里是老爹的房间。

 

后来又是仙道的房间。

 

老头子死了。

 

现在仙道也离开他了。

 

……
樱木用自己的大臂去擦额头上的汗水,却突然僵住了。

 

这件衣服好像新得过分,一点球都没起。
也柔软得过分。
散发着500円的薰衣草香精味儿。

 

这不是我的衣服。

 

……

 

临行前的最后一晚上,樱木跑到洋平家厚颜无耻地要求蹭吃和借宿。




 

【10】
夏天结束了。
它迅速地壮大、又迅速地衰败下去。

 

湘北的夏天结束得很早。

 

山王之战后,樱木的背受到了相当严重的撞击,索性安西教练联系到以前的朋友,帮他安排直接到江之岛复健。

 

没有人会在家里等他。
所以樱木背着去广岛的行李就直接前往了江之岛。

 

复健的生活很无聊也很累。不过每周晴子都会来信,跟他说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那些神奈川的敌人和朋友也有不少专门跑来看他。
最可恶的是流川,狗屎运地占了他的位置进了日本青年队还要专门跑来炫耀。

 

陵南的相田彦一来看他的时候告诉他,仙道并没有在东京停留很久,他几乎是立刻就出发前往美国加州读了高三。
未来好像是想先进入UCLA然后进军NBA。

 

“想不到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仙道学长却是最果断、最有执行力的人呢!”
“不愧是仙道学长!”彦一说。

 

他给了樱木仙道在美国的地址。樱木把这张薄薄的纸条夹在一张旧得卷了边的存折里,始终没有再打开。

 

……

 

时间快进到大约一年后。

 

樱木痊愈后回到家,发现信箱里塞满了从美国寄来的信。

 

HANAMICHI SAKURAGI.
HANAMICHI SAKURAGI.
HANAMICHI SAKURAGI.
……

 

他流着眼泪一封一封地看。


 

樱木与仙道终于开始恢复联系。

 

一年以后,仙道成功特招进入了UCLA。




【正文完】

 

 

高三的时候,樱木收到了UCLA篮球队的邀请。

 

他们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看到了樱木对战山王的录影带,欣赏他的篮板能力所以想要提供给他一个带全额奖学金的入学名额,希望他能在一个月内前往UCLA面试。

 

樱木用那张卷边存折里的钱买了去美国的机票。


……

在忍受了12个小时漫长的飞行后,飞机抵达了洛杉矶国际机场。

 

晕机让樱木恶心想吐,周围人的英语也让他耳鸣不已。

 

可是远远的,樱木看见人群里有一个刺猬头。

 

本天才从来不屑占别人的便宜!所以我必须要过来把你这死刺猬头的臭钱还给你!
樱木这样恶狠狠地想着,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