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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受长篇征文]《日晷之影》01-06+前言 by 越无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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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28 00:21: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vol.01]
       
      年迈的族长高声宣读着手中盛载满罪状的羊皮卷,初夏傍晚微凉的风掀动他长长的胡须和深灰色外袍的下摆。那时残阳尚未落尽,不具杀伤力的红光将天边的云由近及远晕成浅浅的胭脂色。红发少年赤裸着上身,粗壮结实的绳索将他年轻健康的蜜色身体牢牢地禁锢在祭坛的木桩上。

      “其发朱赤,以血为食。依神祗,烈火焚,毁元神,永不轮回。”
      族长庄严而苍老的声音如粗糙且长满厚茧的手抚过耳膜,众人闻言心中均是一凛,目光齐刷刷地朝祭坛中央的少年聚焦。
      那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精瘦的身躯尚且泄露出青涩的气息,除去那双金色的眼眸和一头艳丽的红发,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未成年的孩子。是的,只要除去那头被族人视为异端的红发,或许他也能像普通人一样过着平凡而幸福的日子。

      真是个令人神往的假设不是吗?
      仿佛听见了世间最愚蠢的笑话,少年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狂乱的笑声撼动空气,颤抖的气流中竟夹杂着一丝绝望的讯息。
      围观的人群因少年无端的大笑起了骚动,原本寂静无声的广场上有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此时夜色逐渐浓重,族人纷纷点燃手中的火把,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夜风的威胁下忽明忽暗。光影交错中祭坛上少年飞舞的长发腥红如血,如同一幅受到巫师诅咒的画,艳丽而诡异。

      人群中唯有年逾七旬的族长不为少年的笑声所动,他神色平静地挥一挥衣袖,身后的喧闹立即重归寂静,只见老者接过族人递过的火把,望向红发少年的目光犹如神祗般清明。他说,孽障,你可认罪?

      少年不答,令人窒息的黑夜中只有放肆的笑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作为回应。
      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口气,身为族长的老者威严转身,右手缓慢向下劈出一道弧线。
      “点火,行刑。”
      “等一下。”
      清冽平板的声线成功阻止了行刑者的动作,众人纷纷循声望去,黑鸦鸦的人群已经自动让出一条道,一名黑发的白衣少年缓缓步出。
      “少主!”看清白衣少年的容貌,原本从容的族长匆忙上前,威严的嗓音中竟透出几分仓皇,“少主万万不可……”
      “我知道。”冷漠的薄唇轻微上挑,勾出类似嘲讽的弧度,“我不会把人劫走。”
      说完少年朝族长伸出白皙的右手,修长有力的手指没有分毫动作却已潜藏着威胁的意味。“火把给我。”
      族长大惊,持着火把的手条件反射地向后一缩,摇曳不安的火苗立刻跳跃得更加心惊胆战。
      “少主!”
      干裂发紫的嘴唇微微翕动,老人嗫嚅着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挤出了两个字。
      “只是让你把火把给我,慌成那样做什么?”
      薄唇抿紧,低沉的嗓音已是风雨欲来。
      笔直望进少年漆黑的眸子,族长看不透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瞳下掩藏的暗潮汹涌,任凭心中挣扎不安,他还是将手里的火把交了出去。
      目的达到的黑发少年转头不再理会周遭惊诧窃语的族人,清亮如星的眼中仅容得下祭坛上骇俗的红发金瞳。
      “狐狸……”
      从黑发少年出现那一刻就停止狂笑的红头发的孩子喃喃出声,微细的轻唤与方才放肆的大笑相比恍如隔世。可惜难得的温顺仅维持了不到一秒,下一刻,被死死绑住动不了分毫的少年像一头被困的小兽般猛然惊醒,立马“哇哇”的叫嚷开来。
      “笨狐狸死狐狸,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眉梢微挑,寒冰似的绝美容颜竟在不经意间染上温暖笑意。
      “当然是来烤猴子的。”
      语音未落,手中的火把已扬手挥出,事先涂满油脂的干燥枯枝立即窜出几道火线,然后迅速蔓延成一片火海。
      眼见火势迅猛大局已定,垂手站立一旁的族长长舒一口气,抬袖拂去额上一层凉汗,“少主深明大义,躬亲除妖,实乃我族之大幸……”
      黑发少年兀自伫立在燃烧的祭坛前,仿佛丝毫觉不出面前的热浪袭人,平静的黑眸只牢牢锁住火海彼岸那名自己眷恋一生的金眸红发的少年,像是要将少年的每一分容颜烙进眼底。

      “少主,该回去了。”眼见贪婪的火舌舔舐上祭坛中央少年如血的红发,族长胸口一窒,竟是不忍再看,扭头打算叫黑发少年离开祭坛。
      然而晚了一步。
      只一瞬,一道白影子已急急略过祭坛四周众人,随即纵身一跃跳入火丛。赤色的火焰因突然灌入的气流陡然一颤,火苗顿时窜上丈余高。族人大惊之下脸色俱变,仓皇之间急忙伸手,却哪里抓得住少年分毫?

      “少主!”
      回过神来的族长发出一声悲恸的哀鸣,抢身上前几乎要跟随黑发少年跃入火海,蜂拥而上的族人立刻将老人连人带袍死死拖住。
      绝望抬首时,冲天火光中已无法辩清两条纠缠人影,老人心知大势已去,膝盖便再也撑不住崩溃的重量,高大的身形一歪,颓然跌坐在地。
      “枉我费尽心机,终是敌不过天意。玄冰入血,元神不灭,来生又将是谁的劫数?”
      喃喃低语道出破碎的预言,犹如一缕轻烟飘散在千年的风中,无人听见。

      [vol.1]
       
      对于流川枫来说骑车撞到人并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尽管他两眼裸视都是二点零,并且与年老体衰行动迟缓等词之间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但是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篮球是一项很消耗体力的运动,骑自行车也是一项很消耗体力的运动,两项运动叠加起来产生的副作用就是流川总是一边骑车一边睡觉。

      大多数正常人看见一辆车轮发生形变的自行车载着一个闭着眼睛打着瞌睡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大男生晃晃悠悠朝自己撞来的时候都会采取自救措施,所以不幸牺牲在流川车轮下的人士总的来说可以归结为两种类型:
      一,反应迟钝者;
      二,白痴。
      流川难得很有耐心地从宝贝自行车上跳下来,皱着眉打量了那个大刺刺地倒在自己脚边的红发男孩三秒钟,毫不犹豫地将他划入第二类名单。
      其实从内心讲流川很想把这个横在路中央的家伙一脚踹开然后立马骑车走人,但是男孩脸上那条形状明显条纹清晰的车轮令他多少产生了点负罪感。
      把这白痴丢在这里不知道会不会挂掉?
      双手抱胸,流川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思考认命地将那个身高和自己差不多的家伙从地上架了起来。
      幸好流川家就在附近,不过背着人拖着车挨进家门也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流川粗鲁地将背上不省人事的红发男孩往床上一丢,然后瘫倒在地板上呈大字状一动不动了。

      父母留下的房子很大,浅蓝色的天花板很高,流川面无表情地望着一只黑色的小蜘蛛从头顶上方缓缓爬过。
      “狐狸……”
      微弱的声音从旁边的床上传来,很细很轻,却莫名的让流川觉得焦躁。
      “狐狸……”
      浑然不觉自己已严重影响某人心情,含糊不清的梦呓碶而不舍地往流川耳朵里钻。
      “狐狸……”
      忍无可忍,流川一翻身从地板上爬起来,打定主意要将床上的噪音根源丢出去。
      伸手揪紧床上人的衣领,在流川作出下一个动作之前,陷入昏迷的男孩倏忽睁开眼,失去焦距的金色眸子竟然异样的清明。
      “狐狸,”艰难地再度开口,短暂的昏迷令男孩嗓音喑哑。他说,“杀了我。”
      流川是在一片刺眼的阳光中醒来的,对于他来说在早上十点迎接新的一天的开始是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上学之前要先去附近的小篮球场活动一个小时,尽职的生物钟会在每天清晨六点准时令他醒来。

      因此当早晨睁开眼,发现墙上挂钟那根比较短的指针正不偏不倚的停在10的位置上的时候,流川的大脑出现了五秒钟空白。
      五秒钟之后意识回笼,昨晚的记忆与仿佛受到小偷招呼过的房间同样杂乱,一地触目惊心。
      踢踏开散落在地板上的书本,CD,枕头,惨烈的状况让流川一时之间没能想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轻轻吁出一口气,流川头痛地瞪着满目疮痍的房间,很不情愿地接受了昨晚不是一场噩梦的事实。
      昨晚,那个被自己一时好心捡回家的红毛家伙醒过来之后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
      “杀了我。”
      杀了我?
      青筋暴出,流川忍不住怀疑这个白痴是不是被自己的自行车撞坏了脑袋。
      这一推测让流川的心情变得有些糟糕,揪紧男孩衣领的手松开力道,预料之中的看见那颗红色的头向后划出一道短暂的抛物线,然后“咚”的一声重重吻上厚实的床板。

      “哇啊啊~~~~~”倒在床上的受害者先是爆发出一长串有损耳膜寿命的高分贝惨叫,随即龇牙咧嘴地从床上一跃而起,以一副拼命的架势朝流川枫飞扑过来。“死狐狸衰狐狸你想谋杀本天才啊?”

      哼,看吧,果然之前是被撞傻了。
      偏头侧身,流川毫不费力地闪开气势汹汹向自己招呼过来的拳头,冷冷看着那个红发小子直直地朝旁边的柜子撞了过去。
      我的CD。
      流川翻了翻白眼,揍人的欲望像金鱼吐出的大泡泡“咕噜咕噜”的往上冒。
      “你居然还敢躲?”
      扫翻一架子CD的花道哪里看得见流川微微扭曲的嘴角,一心只想着今晚非要在那张白白的狐狸脸上留几个拳头坑不可,于是叫嚣着又往流川的方向狠扑过去。
      打架是一件非常累人的事,当打架的对手还是个和自己实力相当的家伙的时候更是疲劳加倍,因此在这场台风过境般的暴力运动结束之后两个人均已全身脱力,先后瘫倒在惨不忍睹的房间地板上,昏昏糊糊地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那个自称叫“樱木花道”的家伙已经消失了,唯独一屋子残书破碟纪录下他曾经存在过的事实,活像一场荒谬的梦。
      胡乱粑了粑头发,弯腰从房间的角落里捡起篮球,流川环视废墟般的屋子一圈后决定还是去学校。
      骑着车闭着眼歪歪扭扭地拐进湘北大门,一路上女生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不断传入流川耳朵。
      “听说一年级新转来个很奇怪的男生哦!”
      “对啊对啊,我今天早上也看见他了,一头乱糟糟的红头发还鼻青脸肿的,绝对是个不良少年!”
      “不过说起来那个男生个子真的好高哦,大概跟篮球部的流川君差不多吧?”
      “唉呀百合你要死啦!那种人怎么能跟流川君比!”
      争吵争吵,处于半休眠状态的流川却没有丝毫身为八卦话题主角之一应有的自觉,唯一觉得不同的是今天的噪音似乎比平日吵了一点。
      踩着午休的铃声晃进教室,流川随手将书包朝自己课桌上一丢,转身便往天台走。
      从一年十班到天台要转两次弯上四层楼,流川双手操进裤兜默数着楼梯一级一级往上爬。
      迈上最后一级楼梯,流川抬头发现往常很少有人来的天台今天居然关着门,而且还被人由里向外上了锁。
      不爽地眯起狭长双眼,下一秒,大脚已经朝天台大门用力踹去!
      一脚,两脚,三脚……只听“咣当”一声巨响,那扇颇有历史厚重感的大门在湘北王牌球员的脚下寿终正寝。
      大门洞开,阳光灿烂,于是一些应该出现或者不该出现的画面都一览无余地展露眼前,例如漂浮着朵朵白云的蓝天,例如蓝天下锈迹斑斑的天台护栏,例如护栏旁吻得几乎擦枪走火的纠缠身影。

      流川制造出的巨大声响仅仅只让被压在摇摇欲坠的护栏上的男孩抬头朝门口瞥了一眼,然后便当流川是透明空气一般继续上演火热戏码。初秋的风温暖宜人,暧昧的空气里唯有男孩嚣张的红发在风中轻轻飘动。

      流川原本是打算扭头走人的,不过樱木投过来的一瞥中流露的挑衅太过明显,于是流川收回已经迈开的长腿,径直朝自己平常睡觉的位置走去。仰面朝天,双手交叠作枕,四十五度的视角正好将樱木微怔的表情尽收眼底。

      在这种怪异的氛围下理所当然的睡意全消,流川漠然地看着那个梳着一头朝天发的高大男生沿着樱木小麦色的脖子烙下一路细碎吻痕。或许是正午的阳光太过灼热,流川竟觉得那暗红色痕迹扎得眼睛一阵轻微刺痛。

      奇怪的是樱木并没有开口阻止那个发型奇特的男生的意思,放任对方修长的手指在自己身体上肆意而行。明明是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放纵场面,笔直迎向流川的目光却是坦荡如水,纯粹得滤不出一丝杂质。

      扯了扯嘴角,流川眨也不眨地回视樱木金色双眸,犹如一场无声的战争,胶着在透明空气中的视线隐隐渗出火药的味道。
      “你确定要留在这里吗,流川君?”
      温和有礼的声线打破沉默的僵局,樱木和流川闻言均是一惊,齐齐调转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在说话的男生身上。
      稍稍拉开与花道之间的距离,朝天发的高大男生微笑转身。“我是不介意啦,”伸手一勾,一脸茫然的红发男孩随即重新跌入怀中,“不过花道好像会分心呢!”
      “仙道!”
      手忙脚乱地掰开宣告占有般牢牢扣住自己侧腰的左手,樱木抬头瞪向仙道的眸子已传达出明显的恼怒。
      “唉呀人家不过开个玩笑而已嘛,花道你好无情哦!”
      倚在樱木身上半真半假的耍赖,浑然不觉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大男生摆出小媳妇般幽怨表情的画面有多诡异。被拍开的左手偷偷摸摸地企图再度攀附向上,樱木恶狠狠地盯住那只蠢蠢欲动的手,活像一条蛇盯住即将入腹的青蛙。

      “呜呜呜……花道你嫌弃我了对不对?”摆出一张委屈的弃妇脸,可怜兮兮的模样就差一条咬在嘴里的小手绢,“你以前对人家都好温柔的说,尤其是在床上……咳咳咳……”

      两手死死掐住仙道的脖子,樱木棱角分明的脸窘迫的涨红,龇着牙一脸虚张声势的凶狠,“仙道彰——”
      “好了好了,”轻轻拉开缠在脖子上的温暖手臂,垂下眼掩饰住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眷恋,再度抬头时嘴角已调整好弧度漾起招牌的笑容,“要算帐等会儿再说好不好?”目光飘向身后一直躺在原地的免费观众,“打搅到流川君午休会不好意思的哦!”

      优雅转身,标准的八百伏强力微笑,“你说对吧,流川同学?”
      冷哼一声,流川枫翻身从地上爬起来,草草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尘迈步便朝天台大门走。与两人擦肩而过时,流川的脚步放慢一拍,嘴唇动了动,用仅有一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还真是个白痴呢。”
      “咔嚓”一声,某人脆弱的理智之弦断了。
      上前一步,伸手揪住流川松开的制服领口朝自己的方向用力扯近,声音却是冲着立在旁边的高个男生。
      “仙道你先下去!”
      “花道……”
      “我叫你先下去!”
      从来没有认真地对自己发过火,仙道静静地望着樱木那张因愤怒而显得生气勃勃的脸有一瞬间竟觉得也许自己快要失去他了。
      其实或许从来便不曾得到过吧。
      自我嘲讽般叹出一口气,习惯性的想笑,却发觉这个微小的动作牵不动僵硬的面部肌肉。
      没有勇气让自己失去笑容的脸出现在所爱的人眼前,仙道慢慢地走近,从背后轻轻环住红发男孩紧实的腰,低头吻上怀中人炙热的后颈肌肤时才察觉自己的嘴唇有多冰凉。

      “那我先走了。”
      干涩的声音沉闷响起,轻轻撕裂停滞的空气。
      预料之外没有听到花道的回应,仙道松开手,望着面前红红的后脑勺想象着那双琥珀色的大眼中此刻只容得下一只狐狸的画面,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像是个不错的笑话呢,仙道想,以后一定要记得讲给花道听。
      然后仙道彰退开一步,将剩余的空间留给剑拔弩张的两人,转身踏着天台那扇倒在地上的大门残骸大步地走了出去。
      那时阳光正好,朝天发的高大背影逐渐没入一片楼道的阴影之中。当时的仙道彰并不知道那个关于狐狸的笑话再也没有机会讲给恋人听。很久以后,当他回忆起那日午后三人在天台上的情景时才恍然明白,也许当初的自己放手太早。如果再执着一点,再坚持一点,三个人的命运是不是便会从此不同?

      如果。
      然而尘埃早已落定。

[vol.2]
       
      湘北午休的铃声已经响过三遍,可惜天台上两个高大的男生似乎对此浑然不觉。
      午后的空气安静得令人窒息,面对面的两人沉默对峙,咫尺的距离让彼此呼吸拂过鼻翼的触感清晰可辨。
      “放手。”
      被樱木远高于自己的炙热气息撩拨得心浮气躁,流川冷漠的口气当然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似乎正拼命压抑心中的怒气,樱木胸膛剧烈起伏,最后终于克制不住大吼一声,积蓄已久的拳头狠狠朝流川脸上挥去!
      用尽全力的一拳,分厘不差并且毫无保留,指节与下颌骨撞击迸出一声短促的闷响。
      没有料到流川会硬生生地接下这一拳,樱木楞楞地望着头歪向一边的黑发男孩,茫然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一丝殷红的血沿着受伤的嘴角滑下,流川抬手缓缓拭去血迹,长长刘海下如冰的黑眸竟渐渐染上嗜血的颜色。
      疯狂前的预兆。
      一记勾拳毫无预警地重重击中樱木没有防备的小腹,趁势将因痛而弯下腰的精悍身躯撂倒在地,流川狭了狭眼,随即俯下头狠狠咬上身下人脆弱的颈项。
      无关情欲,纯粹的野兽般的撕咬。
      “你他妈疯了吗!”
      咬牙切齿地低咒,剧烈的疼痛和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的难堪令樱木抓狂到想杀人。
      “你不是很喜欢这样?”埋入健康肌理中的头稍稍抬高,黑色眸子里浮起清晰的嘲讽。“别告诉我你是逼不得已。”
      “混蛋!”
      一拳再度轰上流川的侧脸,强忍着小腹的剧痛朝压在身上的高大男生屈膝一撞,樱木一挺身从地上翻起来,前所未有的屈辱感令年轻的身体禁不住一阵轻微的颤抖。
      绝对属于男人力道的两拳使流川一时无法站起来,口腔中逐渐弥漫开的温润生苦如铁。啐出一口血沫,流川不耐烦地撩开垂在眼前的刘海。这白痴还真是一身蛮力。
      “你以为我跟仙道在做什么!”
      狂躁的红发男孩气急败坏地冲到流川面前,而打算再往流川脸上狠补一拳的念头在乍见他渗血的嘴角后硬生生地收住了去势。握得指节发白的拳头在空气中挥出一个虚张声势的半圆后悻悻垂下,“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
      冷眼旁观憋红了一张脸喃喃重复那几个字的樱木,流川略感烦躁的开口。
      高大的身躯僵了一僵,樱木垂在身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最后像是作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用力地甩甩头,红艳的短发随着头摆动的弧度轻轻飞扬。
      “你——真的想知道吗?”
      向来清爽利落的嗓音此刻却隐隐透出一丝迟疑。
      被樱木吞吞吐吐的态度磨光了本就少得可怜的耐性,流川掀了掀眼皮,一个白眼砸过去张嘴便想骂“白痴”,刚抬起头却陷入一潭纯净的琥珀色之中。
      原本只是站在身侧的红发男孩不知什么时候也蹲了下来,流川猛然抬头的动作蓦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仅容得下一缕风的狭窄令彼此的鼻尖堪堪擦过。
      那是流川枫第一次看清樱木花道的眼睛,在一个拥有温暖阳光和轻柔微风的初秋午后。
      乍看之下以为是金色的眸子深处其实呈出一抹艳红,如血的颜色从瞳孔由深至浅地向外晕开。流川微感迷惘的望进那双仿佛拥有某种无可名状的吸引力的眼眸,有一刹那竟产生被蛊惑般的眩晕感。

      直至一阵尖锐的刺痛从颈项传达到神经末梢。
      疼痛的讯号传递至大脑却仍围从失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流川无意识地低头寻找疼痛的根源,只见一丛嚣张的红发正以侵略者的姿态埋在自己颈间的动脉处。
      血液流动的声音别别的传入耳朵,仿若遥远的潮汐。

      血液……流动?

      流川蓦然惊醒,仓促之间大力一挥,毫无戒备的红发男孩立刻踉跄着向后跌出几步,最后险险站稳。
      抬手抚上颈间,温热的腥红迅速濡湿手掌,黏润的液体顺着手掌脉络浅浅晕散,像一朵妖异的血色的樱。

      “你不是想知道吗?”
      伸舌舔去残留在自己唇边的血迹,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却似煽情的挑逗,樱木拢了拢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定定望向流川的目光平静如水。
      “我需要血,如此而已。”
       

      仙道彰是个不折不扣的无神论者,不过有时侯他仍然会禁不住怀疑人生是不是真的存在所谓的“宿命”这回事。
      就好像他第一次遇见樱木花道的那个夜晚,连续几日的高温之后暴风雨骤然降临。
      那是仙道高中生涯中的第二个夏天,神奈川比以往的任何一个夏天都更加闷热。
      每天清晨拎着小凳扛着鱼竿坐在海边享受一整天的垂钓之乐,假如不是为了避雨抄近路回家,假如经过那条废弃的小巷时没有回头,假如看见那头如火的红发和那双野兽般的眸子时装作不在意,那么毫无疑问的,仙道彰会愉快而悠闲的度过那个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暑假。

      然而历史告诉我们客观存在不会因为人们的主观意志而发生转移,所以很不幸的,以上所有美好的假设通通不成立,仙道彰十七岁的夏天命中注定将被一个名叫樱木花道的红发男孩介入,以一种绝对称不上平和的方式。


      时间以肉眼无法窥见的姿态缓缓流回那个夏夜,隔着朦胧的雨雾,仙道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红发男孩蜷起身体缩在小巷尽头的垃圾堆旁。
      其实仙道原没有多管闲事的打算。首先他并不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其次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弄得浑身湿答答的黏腻感也实在令人无暇顾及其他的事。因此仙道只是瞥了那个小巷深处的红色身影一眼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琢磨如何才能尽快跑回家。

      真的只是匆匆一瞥,即使多年以后回想起两人并不平静地初次相遇,仙道彰仍可以信誓旦旦的保证那一眼占去的时间绝不可能比一刹那多,然而却足以令当时的自己再也移不开视线。


      金色的眸子在漆黑的夜色中烨烨如火,嗜血的眼神像未经驯化的野兽般锐利地刺穿雨幕。嘴唇沾染着鲜血,浅浅挑出一抹笑容,却无法令人嗅出丝毫善意的气息。雨势渐渐弱下去,而弥漫在空气中的杀机却变得愈发浓重。

      红发男孩扶着墙壁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与生俱来的危机感令仙道彰的指尖一阵冰凉。
      眼睁睁地望着男孩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步朝自己靠近,精悍的身躯散发出的强大压迫感使仙道觉得呼吸困难。
      眼角掠到颓败地躺在红发男孩脚边的男人,脖子上骇人的类似被野兽的尖利牙齿撕扯出的伤口正汩汩的淌出腥红的血。黏稠的液体顺着呼吸微弱的男人颈项蜿蜒滑下,混合着地上浑浊的雨水缓缓朝仙道的脚漫过来,雨气冲淡了如铁锈般咸湿的血腥味却依旧刺激着脆弱的鼻腔粘膜。仙道轻轻咬住下唇,努力压抑从胃部涌起的强烈翻腾。

      脑中警铃大作,僵硬的身体却轻易背叛灵魂,仙道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极了被捕食中的野豹盯上的猎物,涣散的意志在那双魔魅的金眸蛊惑下溃不成军。

      琥珀色的眸中寒光乍现,在血红色的身影袭来之前,仙道静静地闭上了眼。

      时间的流动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变得缓慢而冗长,即使如此,预料之中被撕裂的剧痛却始终不曾降临。微觉疑惑,仙道慢慢地睁开眼,视野中却只剩那名倒在自己脚边的男孩褪去威慑力的年轻身体和如血晕开般散在地上积雨中的艳丽红发。


      那便是仙道彰与樱木花道的第一次相遇,俨然二流小说家出品的白烂桥段。
      仙道彰至今都没弄懂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将那个昏倒在自己面前的男孩带回家,伟大得活像八点档肥皂剧里拯救初次邂逅的美丽女主角的男一号。讽刺的是被王子喘着粗气扛在背上的“公主”却是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不折不扣的大男生,而且,似乎还拥有某些危险的嗜好。

      不过人的一辈子总是会或多或少碰上一些自己也解释不清的事,所以仙道很明智地选择不再浪费脑细胞。
      耷拉在仙道肩上的头随着步伐的频率上下轻点,浸湿一头红发的冰冷雨水沿着发梢滑入仙道T恤的领口,颤栗感伴随着入侵的凉意迅速蔓延全身,仙道困难的转转头,僵硬着脖子想象背上男孩突然清醒过来的情形,禁不住一阵恶寒——自己大概、应该、也许不会那么倒霉吧?

      脚步不曾稍缓,而红发男孩森白的牙齿撕咬着自己颈项肌肉的画面却挥之不去地在脑海中盘旋。

      “嗯……”
      微弱的嘤咛从颈侧细细传来,仙道大惊,托住樱木身体的手险些打滑将背上的男孩摔出去。
      拜托,我不过是随便假设一下而已,不用这么当真吧?
      可惜伟大的神显然没有听见仙道内心独白的后半段,搭在肩上的红色脑袋动了动,一副即将悠悠转醒的架势。
      这一惊非同小可,之前运气好侥幸捡回一条命,现在自己毫无防备的脖子就赤裸裸的袒露在他眼前。好,就算他是闭着眼睛的,可是即便是乱啃一通自己也是会嗝屁的呀!虽说半路上把人丢下的做法确实有那么一点不人道,不过由目前的状况看来还是先保住小命比较要紧吧。

      飞快地权衡利弊理清思绪之后,仙道狠起心肠将手一松!

      奇怪,好像……没有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

      且惊且疑地缓慢回头,一双近距离放大的金眸正定定地瞅着自己。

      不、是、吧?
      心底发出一声哀嚎,仙道彰没有一刻比此时更期望自己只是老眼昏花。
      苏醒过来的男孩眨了眨眼,在仙道捂着头打算倒下去装死了之的前一秒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肩。
      “你还好吧?”
      耶?
      大脑临时罢工一分钟,他……在跟自己说话?
      “喂,问你呢!”
      没好气地重复一遍,嘴里一边小声咕噜着“该不会被吓傻了吧”,一边用右手大力地在仙道肩头胡乱的拍了两下。
      雨水濡湿的红发柔顺的贴在额前耳后畔,褪去血腥之气的琥珀色眸子一片清明。微微蹙起眉,花道毫不掩饰内心对仙道怔仲表情的不满。“说话啊,刺猬头!”
      仙道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男孩,后者不耐烦地朝自己翻白眼的神情与之前凌厉的气势判若两人。

      真是活见鬼了。
      习惯性地搔了搔脸颊,若有所思。

      等不及仙道慢条斯理的兀自冥想,樱木上上下下将这个发型怪异的高个男生审视了一遍,确定他安然无恙之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好像没问题,那我走了。”
      转身打算离开,一把懒洋洋的声线却将迈出的腿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你……不是人类吧?”
      宽阔的背影明显一僵,停下脚步却并不回头。
      “什么意思?”
      努力维持平淡的口吻却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因为巷子里那位先生的情况好像有点糟糕呢。”慢吞吞地踱到红发男孩面前,屈指成钩在喉咙处作势一抓,“我看他的血一直流啊流的……”
      脸色霎时间刷白,樱木扭头便朝小巷跑,仙道仓促伸手却只捞了个空。无可奈何地扯出一抹苦笑,仙道一边快步追过去一边小声嘀咕:“真是的,话都不听完就[跑,我是想说看他一直流血就帮他把伤口包扎好了……”


      气喘吁吁地赶到时红发男孩正半蹲在昏迷过去的男人身前,怔怔望着男人受伤的脖子的眼睛一瞬也不眨。被樱木肃然的表情所震慑,仙道呆呆站在原地,一时之间竟不知应当如何开口。

      抬头扫了仙道一眼,琥珀色的眸子深处一抹忧伤一闪而过,樱木用力扯开绑在男人脖子上已经渗出些许血迹的手帕,随后低头覆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心脏突突狂跳,仙道眼睁睁噶地望着红发男孩唇舌所经之处的伤口以诡异的姿态飞快愈合,禁不住一阵喉咙干涩。
      待到樱木再度抬首时,男人颈项上狰狞的伤痕早已消失无踪,惟独几缕未干的血丝见证曾经发生过的事实。

      “如你所见。”
      将昏迷的男人调整成较舒服的坐姿,樱木慢慢站起身,唇角牵起的微小弧度却似无情的自嘲。“我要靠吸食人血才能活,很可笑对不对?”然后自己也觉得荒谬般干笑了两声,听进仙道耳里却只剩苦涩的无奈。

      直直望进那双不知焦点落在何处的黯淡眸子,空洞的神情如一道尖锐的利刃狠狠划过心脏。
      “第一次醒来发现身边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的时候我以为只是恶梦,”淡淡地再度开口,低哑的声音却似自言自语,“明明是自己做的事啊,可是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倏忽转头,幽深的目光透过仙道的眼眸落在遥远的彼方。“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仙道无言的注视着那张尚且残留着少青涩气息的脸,令人窒息的绝望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陌生的街景在夜色中慢慢褪成模糊的剪影,而红发男孩眼底浮起的黯然却渐渐清晰。嘴唇动了动,仙道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雨后的微润空气中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跟我回家,好不好?”
       

      于是樱木莫名其妙的开始了与仙道同住的日子,尽管对于同居的理由两人心中都不甚明了,然而懵懵懂懂间,夏天还是慢慢过了。
      故事原本会波澜不惊的进行下去,如此这般,一帆风顺,可惜两个人都忽略了某些非常重要的因素。
      比方说命运。
      比方说樱木花道本身。
       
      不辞而别从来不是花道认同的作法,因为坦率的个性容不下这样的不磊落,但是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要怎么做才能避免告别时两个人的尴尬处境。尽管那个一脸温柔的男人总是微笑着说,假如你想离开,说一声就好。

      说一声就好。
      可是真的不知道,那一声应该如何说。

      假装看不出见那双如海般深邃的眸中的眷恋,假装那习惯性向上挑起的唇角泄露出的落寞只是自己的错觉。于是不问、不说、不想、不看,却并不代表不明白。虽然他总是一脸痞痞地指着自己脖子上的齿痕说,花道这是我们爱的证据哦,可是牙齿刺入那方柔软肌肤的时候,依然了解他有多痛。

      两个月的时间算不上长却早已超出先前的预料,明知他想要的自己给不了,又怎忍心见他一步步沦陷。
      所以花道走了,静静地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到天色昏暗步伐不稳时才惊觉已经一整天没有碰过血,精疲力尽的身体在乍见那辆歪歪扭扭向自己撞过来的自行车时已来不及闪开。


      “咣当”一声。
      缘起缘灭。

      流川枫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毫不客气地朝牺牲在自己车轮下的红发男孩屁股上踢了一脚。
      “白痴。”当时的他是很认真的这么想。
      只是两人之间绝对称不上浪漫的邂逅已犹如宿命般发生。

[vol.3]
       
      从学校往家走的时候天已黑尽,初秋夜晚的风很有些凉意,昏暗的街灯下唯有婆娑的树影和两道拉长的人影寂寞交错。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
      他更不知道。
      诡异的沉默勉强维持了半个小时,落后一步的红发男孩终于沉不住气率先打破僵局。
      “喂……”
      略显局促的嗓音明显底气不足。
      放缓了脚步,走在前面的黑发男孩却并没有吱声。
      “你干嘛不问我?”
      “问什么?”
      “问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啊!”
      “那有什么好问的,”总算停了下来,流川回头瞥了一眼站在身后的红发男孩,“路又不是我家的,走不走是你的事。”
      冷漠疏离的口气令樱木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憋了半天却找不到一个反驳的字,于是只好很大声地从鼻孔哼出一口气,满脸刻意的不屑。
      流川望着那张忿忿的颇有些孩子气的脸,忽然之间觉得愉快莫名。“好吧那我现在问,”双手抱在胸前淡淡开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这一问倒真出乎樱木的预料,他先楞了一下,然后困窘地挠挠头,哼哼唧唧半天总算勉强挤出一条理由。
      “我没住的地方。”
      话刚出口便觉得这样的说辞似乎显得太没气势,于是立马提高声音急急补充,“本天才看得起狐狸窝可是你的荣幸!哼哼,荣幸懂不懂?”
      流川一言不发,只是定定锁住樱木飘来飘去的心虚目光,直到后者被盯得头皮发麻,忍无可忍地暴喝一声——
      “你看什么看!”
      嗓门一放大,顿时便觉理直气壮起来,琥珀色的眸子毫不示弱地瞪回去。“昨晚你的破车撞到本天才耶!难道不用赔医药费啊!”
      “白痴才会那么不中用,居然撞一下就晕倒。”嘲讽的口气,如星的黑眸中是洞悉一切的了然。“你在躲仙道。”
      只是平静的陈述句,却毫不意外的看见面前的红发男孩因此变了脸色。
       

      并不是没有想过被仙道找到的可能,只是在湘北天台上亲眼见到那张温和的笑脸时还是惊异这一刻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望向自己的眸中是再熟悉不过的温柔与包容,唯有眼睛周围浮起的浅浅黑晕透露出一夜未眠的疲惫。
      “不是约好走也要跟我说一声的吗?”稳定干燥的指腹轻轻摩蹭花道略显苍白的嘴唇,责备的口吻中却只听得出满满的心疼。“没有我的血,整整一天你怎么过的?”
      不着痕迹的别开头,仙道的平静令花道不知所措。
      如果他气急败坏地冲自己发火,或者干脆狠狠地揍自己一顿,也许心中的内疚感多少会减轻一点吧。然而仙道只是轻轻地圈住自己,微笑着纵容着,仿佛只是在安抚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正因为面对的是这样一个男人,所以当温热的嘴唇覆上自己的时候,抵在他宽厚肩头的手怎么也不忍心推开吧。只是当时怎么也没有料到,如此暧昧亲呢的姿态会落进突然闯入的流川的眼里。

       

      烦躁地甩甩头,不愿再去回想中午混乱的状况和仙道离去时落在后颈的冰凉的吻,樱木抬起头,瞪向面前的黑发男孩的目光挑衅意味十足。“反正我今晚要住你家。”
      说完还故意将手指捏得噼啪作响。
      “随便你。”
      难得心情好不打算跟那个白痴计较,流川肩搭着装篮球的网兜转身继续朝前走。
      “不过——”拖长的语调里潜藏着不易察觉的促狭笑意。“我家只有一张床。”
       

      “为什么我要睡地板!?”
      一脚踢飞流川丢过来的枕头,花道杀气腾腾地扑过去,一脸想把眼前唇角微挑的男人当场掐死的凶狠。
      开玩笑,他可是以索求赔偿的堂堂受害者的身份住进来的耶!这只死狐狸不是应该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忏悔自己蹩脚的骑车技术的吗?为什么他会摆出一张施舍的死人脸扔过来一只破枕头说“允许你玷污我家地板?”

      怒,很怒,非常怒。这个厚脸皮的臭屁王当他自己是耶稣啊!

      “看样子你好像有意见?”眉梢微挑,流川饶有兴致地欣赏处在暴走边缘的红发男孩阴晴不定的脸色。
      “我不是好像有意见——”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开口的同时拳头已经毫不迟疑地挥了出去。“我是非常有意见!”
      “那就睡床好了。”
      呃?
      握紧的拳头在距离流川下巴仅一厘米的位置险险顿住。刚才好像……听见一句很了不得的话?
      “我说你可以睡床上。”口气不善的重复一遍,流川走过去弯腰将地上那颗被愤怒的大脚蹂躏得不成形的枕头捡起来,顺便赠送给陷入呆滞状态的花道一记大白眼。
      耶耶耶,眨巴眨巴眼,花道怀疑地围着流川上下打量了一遍,这只臭屁狐狸居然会让步?那他威力无比的铁拳岂不是没有办法派上用场?眼珠骨碌一转,心中立马有了结论,只见花道咧开一抹大大的笑容,很阿莎力的对准流川的背就是一阵猛捶。

      “哈哈哈,小狐狸总算了解到天才的命令是不可抗拒……”
      “的”字的音节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因流川抱着枕头一头栽倒在床上的动作自动扭曲成了不完整的破碎音。
      不、不是吧?
      花道惊恐地看看自己的手,再扭转头瞧瞧脸孔朝下埋在枕头里一动不动的流川。他只是轻轻地,轻轻地“抚摸”了那只狐狸的背两下而已啊!怎么居然这样子也会让人昏倒的吗?


      “喂……”试探性的唤了一声,没反应。
      “狐狸?”伸出右腿在流川腰侧小心翼翼地踢了两下,还是没反应。
      心中一慌,花道连走带跑地扑到床畔。该不会真的挂掉了吧?

      手指才刚碰到流川的肩膀,一股大力已拽住自己的手腕用力往床上一带!
      天旋地转,金星四起,与床铺猛烈撞击的钝痛从后脑闷闷的传来,再度睁眼时,茫然无措的视线正好与头顶上方戏谑的黑眸碰个正着。

      “你不是要睡床上吗?”上挑的唇角看不出丝毫受伤的端倪,君临天下般的俯视之姿令流川心情大好。“这样子没意见了?”狭长的眼中闪过一抹恶质的光芒,流川倏忽放松撑在床侧的手,整个身体的重量一下子便全压在花道身上。

      “咳……咳咳”
      七十五公斤的强烈冲击几乎将花道肺里的空气全给挤出来,没顾得上察觉到两人过于暧昧的姿势,属于一个男人的重量令花道险些缓不过气来。
      “衰狐狸你装死!”
      懊恼的控诉,紧密贴合的胸膛毫无保留的传来身下人急促有力的心跳,流川挑挑眉,一脸不置可否。
      怒气成功的被催化,屈起膝盖打定主意要将身上可恶的男人一脚揣开,然而在有所行动之前,一跳结实有力的长腿已抢先一步制住了花道的反抗。
      “中午在天台上一时大意,”牢牢压制住蠢蠢欲动的身体,漆黑的眸中阴影渐起,“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
      空气顿时凝固,空荡荡的房间里惟有花道急促的喘息声孤单回响。

      不会再犯第二次……吗?

      一记头槌毫无预警地狠狠砸向流川的额头。我就让你看看会不会再犯第二次!
      趁着钳制自己的力道稍减的一刹那摔开流川翻身而起,花到场跳下床,一连串的激烈动作令他呼吸不稳。“死狐狸你竟然出尔反尔!”年轻明朗的脸庞因气恼染上一层夺人心魄的绯红。“床让给本天才睡,明明是你自己说的!”

      “是我说的没错。”伸手抚上额头上的瘀青,屈腿坐在凌乱的被褥间的流川眉头轻蹙,“可是你自己不要。”
      “我哪有!”气势逼人,字字铿锵。
      “好吧,”无可奈何的呼出一口气,流川一脸忍耐的表情开始循循教导,“那我问你,你刚才躺在哪儿?”
      “呃,床上。”
      “那你现在站在哪儿?”
      “嗯……床,床下……”
      墨色的眸中流光诡异,单纯的小白兔浑然不觉地一步一步踏入狐狸的陷阱。
      “你一头把我撞开然后自己跳下床,我有没有说错?”眼见花道垮着一张脸极不情愿地摇了摇头,长睫微抖敛去满眼笑意,流川随意往后一倒,“那不就结了。”
      听起来……好像是这样子没错呢!花道用力地眨一下眼,再眨一下眼。可是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调转头打算再找流川理论,却发现那只狡猾的狐狸早已拥着被子霸占着整张床沉沉睡去,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得逞的浅笑。

      “啊~~~~~~~~~~~~~居然被骗了~~~~~~~~~~”抱着头懊恼地蹲在地上,花道发出一声悲愤的哀鸣——
      “那是天才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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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8 00:21:35 | 显示全部楼层
[vol.4]
       
      睡不着。
      墙壁上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柔软呓语,像是故意与床上辗转反侧的人作对一般,稳稳当当地敲响了第四下。
      烦躁地再度转身,枕头塞住耳朵,被子拉过头顶,流川枫用尽十七年来所知的一切手段隔绝半夜不睡觉的某人制造出的噪音,可是,还是睡不着。
      睡不着=失眠=流川枫睡眠史上第一遭。
      所以睡眠不足的人认为自己有充足的理由心情恶劣。
      撩开被单翻身下床,流川阴着一张脸朝厨房走去。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准确地辨认出没开灯的厨房里东翻西找的身影,嘴唇张了张尚未来得及发出声音,一大叠碗便以绝美的倾斜姿态“乒乒乓乓”的摔了下来。
      第三叠。
      流川沉默地望向惊惶转过身来的红发男孩,不是很确定自己的脸有没有扭曲。
      “你在找什么?”
      眼角早已掠到花道慌慌张张藏在背后的手,并不急于点破,流川倚在门框上淡淡地问道。
      “呃,没什么。”没料到会被流川撞个正着,花道讪讪地用空出来的左手挠了挠后脑勺,“我肚子有点饿。”尴尬地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那个……吵醒你了吗?”
      废话,锅碗瓢盆砸了一地,死人都被你吵醒了。
      大概是流川眼睛周围清晰的黑晕引起了花道心里微弱的负罪感,仓皇避开投过来的探究视线,花道蹲下身一副“我很忙”的样子一边急急地想将站在一地碎片中间的男人赶回卧室,“唉呀死狐狸别杵在这里,碍手碍脚的我怎么收拾……”
      “找到你要的东西没有?”
      “还罗罗嗦嗦的问什么问,真是的,一把破菜刀也藏那么隐蔽害得本天才好找……”尾音嘎然而止,花道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什么,猛地一抬头发现流川盯着自己的右手一脸捉摸不定的表情时明白为时已晚。

      “那个、我是准备用来切菜的!”在流川开口之前先发制人,花道顺手从流理台上抓过一只大大的西红柿,手起刀落狠狠一砸,菜刀连带西红柿便一道被牢牢地钉在毡板上。
      并不开口,流川无视满地刺目的狼藉,一步一步慢慢地朝红发男孩走过去。
      “你不信?”眼见流川压迫力十足地靠近,花道心中微慌,立马手忙脚乱起来,“我,我是说真的……”
      眼皮都没掀一下,直直锁住花道企图躲闪的目光,脚步却不曾梢缓。
      “我真的只是想用来……”
      “切菜而已。”长腿跨过最后的障碍,伸手将花道圈进流理台与自己围成的狭小空间,流川一派平静从容,“刚才你已经说过了。”
      冷不防地扣住花道的左腕,稍稍俯下头,舌尖辗转舔舐腕上那道还淌着猩红液体的骇人伤口,动作暧昧而轻柔,锐利的目光却丝毫不肯放松地纠结四下游走的金色双瞳,“只是切个菜谁知‘一不小心’切伤了自己的手腕,是想这么说没错吧?”游走腕间的灵动舌尖敏锐捕捉到轻微一颤,狭长的眼中阴霾已浓,“换个好一点的理由。”

      强势的命令口气对于吃软不吃硬的花道来说向来只会起到反效果,恼怒地一掀眉,狠狠摔开扣住自己手腕的冰凉力道,“你以为你是谁?”用力挥开挡在身前的流川,瞥都不朝他瞥一眼径直就往外走。

      “真没种。”鼻腔轻轻哼出不屑,不高的声音却足以令狭窄厨房里的两人听得一清二楚,“你那颗单茧脑袋除了逃避以外就想不到别的吗?”
      离开的脚步蓦然一顿,静默两秒,旋即飞快转身罩准流川的脸就是一拳!
      早料到会有此一击,在拳头袭来的前一秒偏头闪过,流川看准挥拳的方向擒住花道的手臂狠狠过肩一摔!
      恼羞成怒的花道怎会料到自己势在必得的一击会功败垂成,一愣之下手臂已被趁隙扣牢,心知这全力一摔决计躲不过,纵然气急懊恼,花道还是咬紧了牙关等待剧痛骤临。

      谁知在身体落地的前一秒,钳住花道的手臂突然环上他的腰,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地将两人的位置颠倒过来。
      一连串的动作不过电光火石顷刻之事,花道只听见一声闷哼,尚未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便已重重跌在充当肉垫的流川身上。
      怔怔望着身下因疼痛而变得苍白的脸,迷惘之际竟凑不出一句恰当的话,花道迟疑了半晌终于讪讪挤出了声音,“喂,你还好吧?”
      眉毛纠结成一团,流川敷衍的一哼算是回应,额头上渗出的涔涔冷汗却轻易地泄漏出真相。
      “为什么?”话虽问出口却连自己也搞不清楚想知道的是什么,花道慢慢地站起来,莫名的挫败感像噬人的蚂蚁般细细爬遍全身。
      眼皮一挑,漆黑的眸中寒光乍现,流川屈腿用力一勾,刚刚站稳的红发男孩立马又重新跌了回来。
      “干什么!”急忙支肘在地撑住自己地重量,花道微愠的抬眼,“你……”
      “我不准。”蛮横无礼的口气,却理所当然得令人牙痒。“我管你是人是怪,只要我不准……”目光朝支在脸侧的手腕上的伤口冷冷一扫,“你就不许死。”
      花道全身剧震,像是被一支无情的冷箭准确无误的刺中心脏,残存的微弱理智却仍挣扎着勉强维持表面的镇静。“少、少一副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你根本不懂……”
      “我是不懂,”从容打断花道逞强似的辩解,眸中是不容躲闪的执拗,“难道你又真的懂吗?”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背后一阵尖锐的刺痛令流川倒抽了一口冷气。“弱肉强食本就是生存的法则,你需要血,人类需要更低一级的生物,从普通的食物链角度看两者并没有什么不同。”睨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红发男孩,流川轻轻吁出一口气,“所以不要动不动就因为你那些白痴的罪恶感拖着我的碗一块儿陪葬。”

      难得温驯的没有对流川的话作出反驳,琥珀色的眸子与平静无波的黑眸静静相对,开口的时候才察觉发紧的喉咙微微艰涩。
      “我……不是怪物?”
      怪物?这白痴的大脑究竟是怎么构造的。
      “我和普通人没什么不一样?”
      错。普通人怎么可能像你这么好骗。
      “我……”
      “吵死了。”
      脖子猛然一下被拉低,霸道的嘴唇随即封住尚未出口的喋喋不休。灵动的舌尖恶作剧般逗弄青涩无措的唇舌,如同一场最隐秘的游戏,辗转缠绵的唇齿间尽是彼此炙热的气息。稍稍松开被自己折磨得红肿不堪的嘴唇,流川挑出一丝浅笑,牙齿沿着线条优美的侧脸轮廓缓慢而温柔的啃噬而上——从倔强刚毅的下颌,到漫开薄晕的脸颊,到温热柔软的耳垂。

      恶质挑逗的舌尖在脆弱敏感的耳畔徘徊不去,温润酥痒的触感轻易勾起伏在流川胸膛上的身体一阵几近麻痹的颤栗,耳廓周围的细小茸毛被绵密的吮吻悉数濡湿,探进耳洞的同时哺入调情般的私语,“是不是……站不起来了?”
      像是被扎人的尖刺突然蛰到,花道身体一弹惊跳而起,又羞又恼的脸庞红得仿佛随时会滴出血来。
      “你!”死死咬住下唇,一排清晰的齿痕立即与先前流川烙下的印记参差交错,“你故意的!”
      “没有。”微微一笑,如墨的眸中暧昧不明的光芒一闪而过,“只是……我站不起来了。”
      怔了一下,不解地顺着流川示意的目光望向他下身的某一处,可以与发色媲美的脸立即“唰”的一声腾出火来。
      “你你你……”一连串无意义的第二人称,尴尬的气氛令花道语无伦次起来,“你在想什么啊!”
      “那你又在想什么?”好整以暇地欣赏红发男孩的窘迫,流川慢条斯理的开口,“地上的碎片好像扎进我的背了,所以没有办法站起来,”促狭一笑,“你以为我在想什么?”

      一阵抢白反被将了一军,花道仇视着那张分明写着“就是逗你玩怎样”几个大字的狐狸脸忿闷欲绝。
      拜托,被扎到背你不会好好说啊?一脸恶啦八叽的表情拐我看你下半身做啥?难道你的背是长在那里的吗?
      不过流川先前的话显然起到了抑止炸弹爆破的作用,花道狠狠踹飞一把勺子决定暂时不跟只会耍嘴皮子的瘦弱狐狸计较。偏开眼,嘴角拧成别扭的线条,“喂,真的……扎得很深吗?”
      扎得不深我干嘛躺在这里?你以为这破厨房可以乘凉啊?受不了似的闭起眼,流川怀疑自己是不是撞坏了脑袋才会跑来给这白痴当免费弹簧床。
      “起来啦!”右脚气势汹汹的踢了踢流川的腰,却意外的没什么力道,花道涨红了脸,嘴里的咕哝含混不清,
      “我背你去浴室。”
      “什么?”懒懒地睁眼,一零一号的欠揍表情,“我刚才没听清楚。”
      “我说——本天才背你去浴室!”大脚一踩,离花道最近的一只可怜小番茄立马成了足下冤魂,掀眉瞪眼魄力惊人,“你有意见?!”
      “好吧。”开口的同时左手已经毫不客气地伸了出去,顺便很耐心的善意提醒,“拉我起来。”
      绷直了背脊,花道一口气报销掉三只红彤彤的大大的西红柿才勉强克制住一脚踩扁那只狐狸脸的冲动。“流川枫你不要太嚣张!”
      睫毛都没抖一下,横支在花道眼皮底下的手臂一动不动。
      拗不过那只狐狸不开窍的死脑筋,纵使心中万般不愿,花道还是伸手将流川从地板上拽了起来。
      手臂攀上柔韧的脖颈,流川理所当然地将全身的重量挂在背对自己的红发男孩身上,胸膛与背部的完美相契如同咬合的齿轮般无懈,仿佛那具精悍倔强的身体注定便该由自己拥有。

      半拖半背地将流川弄进浴室,花道瞪着他那件白色短袖T恤上的点点红色血迹,眉毛不由自主地皱成了一个小小的叉。
      情况好像比之前想象的还要糟糕。
      “狐狸,把衣服脱了。”
      迟疑了一瞬,花道已经迅速打定主意。
      扭转头丢给身后的红发男孩一记“你白痴”的眼神,却不甘愿地察觉到清醒的神智由于伤口的缘故似乎开始变得模糊。
      果然碰见这家伙就不会有好事。叹出一口气,流川伸手打算将淋浴的笼头拧开。
      手指刚碰到笼头边缘,从背后突然探出的力道却“啪“地一声死死压在流川的手背上。
      “叫、你、脱、衣、服!”
      流川无言的低头看向覆在自己手上小麦色肌肤,适合出现在明朗阳光下的健康色泽清晰的透出不肯退让的倔强。
      几不可见的淡淡一笑,流川冷不防地迅速抽身反扣住那只压制自己的手,凉薄的嘴唇挑出戏謔,“你……这么想看我的身体?”
      本天才只是想帮你这只弱不禁风的衰狐狸治伤而已!自我感觉良好的臭屁王!
      头顶冒烟,花道放弃跟流川枫浪费口水的打算,大步跨上前揪住流川的白色T恤用力一撕!
      “唰”的一声,衣服碎成一堆破布片的同时某个人的眼神蓦然变得幽深。可惜尚且沉浸在“小狐狸轻易被天才制服”的成就感中的花道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略显粗鲁地将面向自己的流川转过去,温热的唇舌随即覆上流川背部划裂的触目伤口。

      就像每次吸完血之后对那些无辜的受害者所做的善后处理,惨烈的伤痕在熟练的舔舐下快速愈合。眼角略扫流川平滑的脊背,花道头一次发觉或许自己怪异的体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厌恶。

      动作稍嫌僵硬地推推流川的背,不太习惯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感,花道抬手在自己沾血的嘴唇上胡乱一抹,“已经好了啦!”
      飞快拉开浴室门,动作匆忙像是在掩饰不愿被人察觉的局促,然而还没来得及迈开一条腿,一大股冰凉的水便劈头盖脸的淋了下来。
      虽然才初秋,但是半夜三更被人莫名其妙地浇了一头的冷水无论如何也会觉得凉意刺骨,所以花道缓慢地转头,很郑重地决定即使是心胸比神奈川的天空还要宽广的天才也不能宽恕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流川面无表情地甩动手中的蓬蓬头,残留下来的水在加速度的作用下划出一道不完整的透明圆圈。
      “脱衣服。”
      平平淡淡的三个字,威力却绝不亚于在广岛投下的那枚原子弹。只听见“轰隆”一声,心胸比神奈川的天还宽广的天才的理智已经被炸成了会飘呀飘的小片片。
      “什、什么……”
      “T恤不是已经淋湿了吗?”顺手丢开手里的凶器,流川撩了撩垂下来的刘海,“还是说你想就这个样子爬上我的床?”
      花道当然不会承认那双漆黑的狐狸眼里透露出的讯息叫做威胁,之所以会乖乖地扒掉身上那层薄薄的布只是因为黏黏的冰冷触感贴在身上实在很不舒服。赤裸着上身,花道很用力地与那只忘恩负义的白脸狐狸对瞪,然后气势逼人的跨前一步。

      一动不动,流川漠然地看着不知道又冒出什么奇怪念头的红发男孩没有开口。
      再往前一步。
      姿势单调的某人仍旧维持着先前的站姿。
      奇怪,花道不解地蹙眉,为什么这只狐狸不后退?难道他没有看见自己强健的体魄吗?难道他没有领教过自己威力无比的铁拳吗?难道他不知道神奈川排行第一的天才有一种绝招叫做头槌吗?否则他怎么会眼睁睁地放任自己来势汹汹地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思绪尚未理清,不属于自己的温暖的鼻息已浅浅拂过嘴唇,鼻尖上轻微的麻痒啃噬让花道倏忽瞪大了眼。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浴室柔和的灯光在视网膜内划过一道白色的亮弧,后背抵上一片冰凉坚硬的物体时才惊觉自己已被压在了墙壁上,湿热的吻沿着线条流畅的颈项蜿蜒而下,流川微微抬起头,染上情欲色彩的狭长黑眸波光流动。
      “喂……”低哑的嗓音是压抑的情动,流川手指牢牢扣住脸色潮红的男孩的头,“看着我。”
      艰难地睁开眼,不熟悉的情色挑逗和属于男人的麝香气息令琥珀色的美丽眸子视线迷朦。
      “我没有做过,”平板的声线传递出难得一见的温柔,“所以如果很痛就咬我的肩。”
      混沌的大脑并不太明白流川话里的含义,无意识间插入黑色头发里的手指屈伸着想要抓住什么却总是徒劳无功,索性闭上眼,蔓延全身的无力感让花道放弃思考随波逐流。

      湿润的舌尖在锁骨与胸骨的交汇处轻轻地打着旋,健康而富有弹性的肌肤是最致命的诱惑。嘴唇紧贴滚烫的胸膛感觉皮肤底下汩汩的血液脉动,清爽的汗水味在口腔中逐渐漫开,犹如令人无从抗拒的罂粟,萦绕舌根的潮湿感在唇齿间缠绵徘徊。
      将结实匀称的双腿抬高,扣在虚软腰间的手和抵在背后的墙分担了红发男孩绝大部分的重量,霸道的吮吻纠缠泛起水光的嘴唇,微凉手指打开炙热躯体,脱口而出的惊喘未及溢出便已被牢牢禁锢在唇齿之间。

      尖锐的钝痛在身体沉入的刹那骤然降临,狂躁的情欲如同一场不曾预料的暴风雨疯狂残卷仅存的微弱理智。发白的手指死死扯住被汗水濡湿而显得愈发黑亮的短发,花道一张口狠狠咬住流川强韧的肩膀,入髓的剧烈疼痛和击溃大脑般的颤栗快感令完美契合的两人几乎同时绷断脆弱的神经。

      情欲过后的疲惫如潮水般袭来,一夜无眠的两人全身虚脱的瘫倒在浴室的地板上。
      窗外,天刚刚泛白。

[vol.5]
       
      运球,上篮,橘黄色的圆球“咣当”一声干净利落的入网,篮球与地板撞击的声音在体育馆里单调回响。
      抬手拭去额头上的汗,流川瞥了一眼从半个小时前就闲闲倚在体育馆大门口的朝天发的男孩,冷冷地开口。
      “你来这里干什么?”
      当然没有愚蠢到猜不出仙道来湘北的原因,可是看见那张总是笑得云淡风轻的脸的时候,胸口还是忍不住闷闷的堵。
      “真失礼呢,流川君!”慢吞吞地踱了过来,初秋的夕阳将地板上淡淡的影子拖得老长,“我也是陵南的正式球员啊,难道不可以来打探一下敌情吗?”
      “哼。”将手中的篮球拍的“嘭嘭”作响,流川并不抬头,“好一个完美的借口,”凉薄的嘴唇抿出嘲讽的线条,“只是不知道你所谓的‘敌情’是指的什么?”
      被流川咄咄逼人的气势毫不留情地戳中罩门,仙道微窘地轻咳一声,食指尴尬地挠挠脸颊,“你还真是直接呢,流川……”
      “他在我家里。”不耐烦地打断仙道的话,流川停下动作,犀利的黑眸中是不愿将话题继续下去的冷漠,“如果你想知道的是这个。”
      “这样啊。”平稳的声线掩盖住情绪的波动,仙道笑笑,坦然的神情仿若刚才的失态只是旁人的错觉。“那么,来场one on one吧!”
      虽然不是很明白仙道的意图,不过并不排斥这样的提议,流川拉高背心下摆擦了擦脸,轻哼一声算是同意,然后放低重心开始专心运球。
      “如果你输了就离开花道。”
      一个假动作正欲甩开对方的防守,低沉的嗓音却绝无迂回地直直击中耳膜,流川猛地一怔,手中的球便已脱离掌控。
      橘黄色的篮球轻快地蹦跳着滚远,最后乖乖地在三分线外停了下来,两个高大的男生和一颗圆圆的篮球构成了稳定的等腰三角。
      “你不觉得刚才那句话很蠢吗?”流川定定地望着仙道,然后自觉十分中肯地发表看法。
      “我觉得,”仙道点点头,自动忽略掉流川话里奚落的成分,“所以十七年来我只说过这一次。”
      “意思是还非常珍贵了?”流川双手抱交胸前,“可惜我想不出必须接受的理由。”
      “他并不是普通人,”不经意间敛去唇边的笑意,“他……需要血。”
      “那又如何?”不想再争论这种没有新鲜感的话题,流川走过去捡起篮球,“那点份量的血我还有。”
      “那跟我以前的做法又有什么不同,”想起那双纯净的琥珀色眸子,沉稳的声线便掺入了淡淡无奈,“他还是放不开心中的罪恶感。”
      “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转身走向体育馆的更衣室,不友好的背影传递出结束对话的讯号,“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吗?”
      目送着黑发男孩消失在门的另一端,仙道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你还是不懂啊流川……”
       
       

      血。
      铺天盖地的腥红如野兽向猎物张开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嘴,出自本能的想逃却发现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腿,铁锈的生苦在鼻腔内猖狂肆虐,黏腻的湿润渗透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
      恐惧感。
      身体里的细胞发狂般推挤着叫嚣着,逃!逃!逃!可是动不了,灵魂似乎被硬生生地撕离肉体,心脏剧烈弹跳着“咚咚,咚咚,咚咚”,急促的频率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血脉的鼓动扯得耳膜剧痛难当,仿佛那层不堪一击的脆弱薄膜随时会被血液邪恶的触手狠狠穿透。
      流下来了。
      湿漉浓稠的液体沿着发梢蜿蜒,缓缓漫过沉重的眼皮,视线被一层血腥的红强行斩断,努力地将眼睛睁大,更大,最大,可是仍然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涣散的瞳孔中惟有汪洋无边的血海。
      他呢?他在哪里?为什么还是找不到?
      身体被潜伏的意志所支配,颠狂般执拗地漫无目的地寻找,耳畔的低语犹如中世纪巫师的蛊惑,找他……找他……找他……
      可是,他……是谁?
      彷徨茫然之际,满眼的血色突然如潮水般退去,胸口刚刚一松,敏锐的神经却立马重新绷紧,炙热的烈火狞笑着席卷而来,赤焰夹带着令人窒息的热气将残存的意识燃烧殆尽。想喊叫,嘶哑了喉咙却挤不出一点声响;想逃脱,用尽了力气也挪不动一根手指。绝望是一场无从抑制的瘟疫,求生的欲望刚一退却,死神便挥舞着镰刀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也许……就这样死去了吧?
      模糊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条人影,嚣张跳跃的火苗将他的脸割得支离破碎,可是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都在明确无误地喊叫: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欣喜若狂地伸出手,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够不着他的衣角,熟悉的身影眼看着便要转身离去,惊恐万分地搜刮着大脑却始终记不起他的名字。只要叫出名字,只要叫出他的名字就好,可是,为什么想不起来!

      颀长的背影终于被一片火海吞噬,绝望地闭上眼,混沌的记忆在悲働的冲击下迸出一刹那的清明——
      “流——川——枫!”

      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涔涔的冷汗将单薄的睡衣湿了个透。
      是……梦吗?
      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胸口尚且残留着梦中那种心脏被人活活掏空的剧痛,梦吧?只是一场恶梦吧?可为什么悲伤的感觉会真实得仿佛呼吸都快停止了?
      正在玄关换鞋的流川听见花道突如其来的大叫,心中一慌,拖鞋都没来得及套上便赤着脚冲上二楼。
      房间的门被“咣当”一声大力摔开,急促冷冽的气流随着闯进来的人影猛然灌入。
      “怎么了?”
      向来没有起伏的声线透露出不规则的波动,流川喘着气,然后看清花道正安然无恙地坐在床上,心脏一恢复正常工作的机能,胸口的怒气便立即汹涌翻腾起来。
      “白痴!没事干嘛叫那么大声!”
      往常一听见这种称呼便张牙舞爪地朝自己扑过来的红发男孩却奇异地没有丝毫反应。难道烧还没有退吗?尽管不愿意承认心中微微慌乱的情绪叫做担心,忠实于内心的双腿却已自作主张地移到床前。

      “喂……没事吧?”
      凌乱的刘海遮住了低垂着的大半张脸,看不见花道表情的认知令流川觉得有些焦躁。
      “白痴?”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听得见对方不平稳的急促呼吸声。
      “樱木花道!”
      连名带姓的怒吼一声是因为当真动了气,流川扣住花道的肩用力将他的头掰起来。
      “你没听见……”
      未尽的字句在乍见花道脸颊上的泪水时愕然消失在唇边,流川怔怔地望着那两道清晰的水痕一时间竟无法成言。而花道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流川的存在,眼泪滑过烧得绯红的脸庞柔和了原本倔强坚毅的线条,总是跳跃着勃勃生气的金色眸子此刻却一片死寂,看似迎向流川的目光却是失去了焦点的涣散。

      “可恶!”咬着牙发出一声低咒,流川重重吻上花道发白的嘴唇,“不要哭!”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那一脸茫然空洞时心脏会狠狠一拧,剧烈的抽痛几乎令大脑麻木。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也曾望着自己流露出如此悲伤的神情,而自己伸出的手却连他绝然离去的背影都无法挽留。

      那是谁的眼眸?
      忘了忘了,残破的记忆早已被掩埋在千年的尘土中。可是,真的不再记得了吗?
      失控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挤碎怀中人的骨头,压迫胸腔和激烈吮吻造成的缺氧令花道发出气绝的闷哼。流川稍稍退开,狭长的眼中尽是狂乱的残骸。
      经过这一番折腾总算回过神来,花道望向笼罩着莫名的不稳情绪的流川,心中微感迷惘,“狐狸……”
      像是被花道的低唤召回神智,流川甩甩头抛开那双戚然的眸子,整理好心绪抬眼迎向花道泄露出少许不安的询问目光。
      “我没事,不用担心。”
      “谁、谁会担心你!”被轻易地看穿想法,花道不自然地调开头却仍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扎人视线,“那个、我渴了,”随便找个借口便想尽快将流川支开,“去帮我倒杯水来啦!”

      沉默的注视着脸庞染上一层不正常的酡红的花道,流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昨晚激情之后两人居然都昏昏沉沉地在浴室睡了过去,结果早上一醒来,那个自称体力好得无人能及的白痴便开始发烧。因为不知道去医院检查是否会暴露他异于常人的体质,流川只好在附近的药店买了点退烧药。

      不过一回想起今天早上逼着那个笨蛋吃药的情景,流川缺乏表情的脸上便开始一条一条地挂黑线。
      虽然流川一向都明白花道在面对自己的时候绝对不可能用“听话”或“乖巧”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但这并不代表他对于花道的暴力指数有足够的认知,尤其是当这颗炸弹还处在被烧得糊里糊涂随时可能引爆的状态下的时候。
      流川不清楚人在生病的时候是不是会变得特别执拗,不过他却身体力行地了解到发烧中的花道有多难缠,原本应该享受好眠的早晨全浪费在拐他吃药这一件事情上。威逼恐吓没用,蒙诳哄骗无效,就在流川耗尽十七年来积蓄的所有耐心准备将那个死活不肯合作的小孩绑起来暴打一顿的时候,药片总算历尽千辛万苦喂进了花道嘴里。谁知流川刚起身去端水,花道便毫不犹豫地将这场肉搏战中残留下来的最后两枚药片“噗”的一声全吐了出来。那个不怕死的小孩甚至无视流川铁青的脸色拉高被子蒙住头整个躲进被窝里。
      不敢保证处在暴走边缘的自己会不会一气之下扑上去掐死那白痴,流川抓起篮球“砰”的一声摔门而去。谁又料到居然会如此凑巧在体育馆里碰见仙道,想起临走之前仙道的话,流川心头不禁涌起一阵烦躁。

      “狐狸!”对流川杵在原地的行为颇为不满,花道抬腿踢过去一颗枕头,“本天才说口渴了没听见啊?”
      “自己下楼去倒。”挥手格开迎面招呼过来的白色大枕头,流川丢下冷冰冰的一句话,然后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咔嚓”一声,厚实的门板在流川背影消失的同时稳稳合上,只剩下一个人的房间顿时冷清许多,不过花道却趁机长出了一口气。
      手指抚上脸颊,指尖立马沾染上之前未干的泪水,一想到自己如此丢脸的模样却被那只臭屁狐狸看在眼里花道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更搞不懂的是为什么流川会未经许可擅自闯进自己的梦里,而且自己竟然会因为梦中的他的离去觉得悲伤莫名。
      “哎呀不想了不想了!”花道双手抱住脑袋一头栽进棉被堆里,理不清的思绪令烧得混沌的大脑搅成了一团乱麻。
      “白痴,你在干什么?”凉凉的声音隔着棉被透了进来,花道猛地掀开被子,却发现原本已经离开的流川正定定地站在床前。
      “你怎么回来了?”
      “刚才不是有个笨蛋吵着要喝水?”没好气地白了花道一眼,流川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张嘴。”
      花道闻言一惊,之前说口渴只是想找个借口将流川支开脱离尴尬处境,虽然喉咙确实干渴得仿佛快腾出火来,但普通的水根本无法缓解眼下的状况,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急切的渴求着温暖鲜血的滋润,可是从离开仙道之后便再没有碰过血,早上开始的发烧更是加快了体力的流失。皱起眉瞪着那杯水,花道下意识地想说“不用了”,拒绝的话却在流川沉默的注视下鬼使神差般咽了回去。“那个、杯子给我吧!”
      “张嘴。”丝毫不为所动,流川握住杯子平静的重复。
      “死狐狸,本天才已经让步了你还想怎……嗯!”
      嘴唇被突然欺上的温热牢牢堵住,一股冰凉的液体随即滑过喉咙,虽然水无法减轻干渴的程度但也并不会让身体觉得不适,花道迟疑了一下,揪住流川衣领的手犹豫着刚想放松力道,却因舌尖触碰到的一丝腥甜蓦地睁大了眼。
      “流川!”握掌成拳抵在流川肩头用力格开两人紧密贴合的身体,声音因过度的震惊而微微颤抖,“刚才那是……什么?”
      “血。”薄冰似的嘴唇上是自己咬破的伤口,流川淡淡地开口,“你应该需要补充体力了吧。”
      “那又如何!”气急败坏地冲着流川大吼,“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就算没有血、就算没有血……”声音陡然一顿,“大不了就是死而已!”
      “真的、这么想死?”轻柔诡异的嗓音自头顶上方传来,花道咬住下唇别开头,不想直接面对流川的询问。
      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将花道从床上拽起来,茫然之中还没来得及反抗,整个人已经被粗鲁地拖到一楼玄关处。
      “你不是想死吗?”松开手,流川退开一步,“从这里走出去,”手冷漠的指向大门,“随便找辆车一撞就行了。”
      肩膀因流川的话几不可见的一颤,花道抬头望向流川,逆光而站的位置却让流川的表情模糊成一片阴影。
      不过就算能看清也没什么意义吧,花道扯了扯嘴角想笑,右脚传来的钻心刺痛却将笑容僵在了唇边。
      大概是刚才被那只狐狸发疯似的拖下楼的时候扭伤了吧,忍不住在心底轻啐一声,花道不甚在意地想,害本天才受伤这笔帐以后一定要记着找死狐狸讨回来。
      手扶着墙壁吃力地站起来,烧得昏沉的头和扭伤的脚令花道不禁皱紧眉头,不想让自己最后留在流川眼里的模样太过狼狈,花道不着痕迹地将重心放在左脚上,“你干嘛还站在这里,难道又舍不得本天才了?”轻轻一笑,“进去啦!”

      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花道的话,立在玄关处的黑发男孩只是一径的沉默。
      明白无法说服流川,花到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尽量在右脚不用力的情况下挪到门口。
      “喂!”转动把手的动作因背后突然发出的声响而停了下来。
      “干什么?”稍稍偏过头,却不料正好将流川伸出的手收进眼底。
      停留在空气中的手找不到光明正大的借口,流川只好讪讪地朝地上胡乱一指,“嗯、那个……你忘了穿鞋。”
      “哦。”弯腰将自己的球鞋提起来,玩笑般在流川面前甩两下,“谢了。”
      流川的嘴唇掀了掀,最终却只是固执地抿成一道线条,两人无言的视线在空气中静静纠缠,然而谁也不肯开口。
      受不了这种怪异的气氛,花道轻咳一声率先打破了僵局,“真搞不懂你的狐狸脑袋里装了些什么?”透着一层薄红的脸稍稍转开,再扬起时已换上完好无缺的淡淡笑意,“那就……不说再见了吧。”
      说完花道毫不迟疑地转身开门,在流川有所反应之前迅速消失在门的彼端。
      就这样结束了吗?
      就像那天毫无预警地嚣张闯进自己平淡无波的生活一样,他没有丝毫留恋般从自己身边逃开,如同在十字路口偶然相遇的路人,匆匆相识却又匆匆别离。
      对于你来说,我终究只是一个路人吗?
      仿佛大梦初醒,流川“砰”地一声摔开门,一路狂奔冲上街道。
      “樱、木、花、道!”
      正值傍晚时分,下班和放学归家的人并不少,一个外形颇引人注目的高大男生站在路中央大声地喊着另一个应该也是属于男生的名字。黑发男孩浑身散发出的强大压迫感令侧目的旁人仓皇回过头去,心惊胆战的同时却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冷漠的背影看上去竟如此戚然。

      终于……还是失去了吗?
      低垂着头,嘶哑的喉咙和大脑同样麻木,街道上早已经空无一人,流川机械地慢慢往回走。
      依然记得初识他那一天,打着磕睡骑着车的自己不小心撞到突然从巷口窜出来的他,胸口仍然残留着那一头夺人魂魄的红跳入眼帘时的强烈震撼,然而红发依旧,人却成空……

      红发……依旧??
      流川倏地一下睁大了眼,“你没走?”
      正靠坐在流川家门口的红发男孩闻言抬头,随即耸耸肩扯开一抹苦笑,“我是想走啊!不过……”无奈地用力戳戳受伤的右脚,“它罢工了。”
      没注意到流川阴晴不定的脸色,花道低下头撑住地尝试着想站起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帮我叫辆……”
      “白痴!”
      突然冲过来的人影将花道狠狠地拥进怀里,未及出口的字句消失在流川结实有力的胸膛,“你这个大白痴!”
      “喂喂……”不悦地蹙起眉,花道推挤着牢牢锁住自己的手臂闷声抗议,“说了多少次不许叫本天才白痴……”
      话音未落,整个身体突然一下子腾空,已经恢复镇定的流川将花道打横抱了起来。
      “流川枫!”
      “别乱动。”制住花道的挣扎,流川淡淡地开口,“当然如果你想让那条右腿废掉又另当别论。”
      一时间哑然,花道郁闷地靠在流川胸前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就这么毁在狐狸爪下了。干脆以后找个机会把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灭口算了,在被流川抱上楼放回床盖好被子睡着之前,花道一直在这么想。

       

      大多数时候仙道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友善的人,最好的证明就是微笑是他脸上使用频率最高的表情,但是也不能否认他在某些特定的状况下会忍不住有发飙的冲动,比方说有人清晨六点发疯一般狂按自家门铃的时候。
      担心再不起床开门方圆一公里以内的邻居都会打电话到警察局投诉,仙道只好认命的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懒懒地打着呵欠一边转开门锁。
      “请问这么早你有什么……”打到一半的呵欠蓦然定格,仙道在看清门外男孩的模样后顿时楞在当场。
      “他在你这里吗?”无视仙道的愕然,黑发男孩开门见山地问。
      “谁?”尚未从乍见流川的惊讶中回过神来,仙道喃喃地反问,“谁在我这里?”
      虽然早已从仙道茫然的表情中猜出结论,但亲耳听见的时候心仍然惶惶然地沉了下去。
      “那个白痴,他不见了。”


[vol.6]
       
      清晨的冷空气悄悄钻进温暖鼻腔,仙道觉得心脏似乎也随着那股寒意一起僵住了。
      “你刚才说什么?”
      “樱木花道不见了,再让我说一百遍答案还是一样。”不想再继续跟仙道拖延时间,流川撇下仙道兀自打算离开,心中揣测着花道可能会去的地方。其实并不是很清楚哪个家伙突然离去的原因,流川原以为昨晚将脚受伤的他重新带回家后这场开始得莫名其妙的闹剧就已经画下了句号,因此他安顿好花道之后放心地在客厅的长沙发上蜷着睡了一晚,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早上一起来房间里已是人去楼空。
      “流川,你先等一下。”
      背后传来的声音敛去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尽管不耐烦,流川还是停了下来。
      “你是不是对花道做了什么事?”
      走到流川面前,仙道定定地望着那张缺乏表情变化的脸。
      “你觉得我会对他做什么?”挑高一边眉毛,“该做的我都做了。”
      察觉出流川口气中的挑衅意味,仙道有些哭笑不得,“我不是指这个,该怎么说呢……”犹豫了一下,仙道再度开口,“你是不是让花道喝了你的血?”
      沉默一阵,流川想起昨天趁花道喝水的时候将自己的血哺给他的情景,于是点了点头。
      仙道见状脸色微变,虽然心中早有这一天终究会到来的觉悟,然而真正发生的时候却仍然忍不住乱了心神。
      “有什么问题?”看出了仙道不稳的情绪,流川问道,“不要告诉我那个白痴不能喝我的血。”
      “恐怕是的。”仙道掀掀嘴角却只挤出一丝苦笑,“所以我昨天才会去找你,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真的就是那个人……”
      “什么意思?”尽管不甚明了仙道的话但仍能察觉出他隐藏着某些非常重要的事情,像是为了说服自己,流川微显焦躁的补充,“而且他不是也喝过你们的血吗?”
      “也许你是不同的吧。”颇意味深长地看了流川一眼,仙道决定在搞清事实真相之前暂时不告诉流川,“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先找到花道再说吧。”

      寻找花道的过程比想象中困难了许多,尽管身高接近一九零而且一头天生红发的日本人按说理应很惹人注目,但是访遍附近几乎所有大街小巷却没有一个人说见过这样子的男生。因为不知道花道的住址和亲人,加上他本身见不得光的身份也无法向警察局提出寻人申请,整个寻找活动陷入了僵局之中。不过才是花道不见的第四天,身心俱疲的流川和仙道却已濒临绝望的极限。

      与仙道告别后流川慢慢地往家走,连续四天的毫无头绪的搜寻让大脑变得混沌不清,流川机械地打开门,却在迈进玄关的时候听见一阵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
      心脏突地漏跳一拍,流川猛然甩掉鞋朝声音传出的房间冲进去,“花道!”
      没有开灯的屋子漆黑一团,尚未适应黑暗的眼睛只能模糊的辨出一个人影,可是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清楚地感受到那个人独一无二的火一般的炙热气息。
      “是你……吗?”明明事实放在眼前却依然迟疑,只害怕那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身影不过是自己一时的幻觉。
      “……”没有回答,近在咫尺的呼吸却一下子急促了许多。
      相信如此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绝对不可能是错觉,流川不觉间镇静了下来,手探向旁边的按钮想将房间的灯打开。
      “不要开灯!”
      大喊一声制止住流川的动作,四天未开口的嗓子透出几分喑哑,“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那个人、那个人……”狠狠一顿,“他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黑影倏忽一闪想夺门而去,流川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倒底在搞什么!”
      恼怒地“啪”的一声按亮房间的灯,流川扭头正想开骂,却被入目的景象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仅仅四天时间,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孩却瘦了一圈,大概是一直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加上前几天发烧的关系,整个人看上去虚弱了许多,惟独那双晶亮的琥珀色眸子显得异常的清明。
      “你的头发……”
      望着那一头仿佛一夜之间突然变长已垂至腰间的如血红发,流川喃喃地只吐出这句不完整的话。
      “我也不知道。”掬起一小撮头发,花道无可奈何地开口,“那天早上我一起床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用力地扯扯那跳跃着无穷生命力的头发,自嘲地笑笑,“而且如果剪断之后还会长得更长呢。”
      “这就是你突然离开的原因?”冷冷地瞪了花道一眼,“你当我今年几岁?”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气恼中夹着几分急切,花道用力地挣扎着想摆脱手臂上的禁锢,“反正你也没认识我几天,就当我死了不就行了!”
      “就当你……死了?”像是被一声惊雷击中,流川不自觉间已放松了力道。
      趁着流川怔仲的时候将他一把推开,花道仓皇地冲出房间,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透出奔跑的人心中的慌乱,流川迟疑了一下,随即跟着追了出去。
      冰冷的雨点毫不留情地砸中头脸,微凉的触感从皮肤上传来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开始下起了雨,流川撩开垂在眼前的黑发,抿紧嘴唇追逐着前方那抹红色身影,脚步不敢有丝毫停滞,可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越拉越远。心中一急,正待加快速度,一道人影突然从旁边冲出来,险险与流川撞成一团。
      不及细看那人的长相,流川伸手挥开挡在身前的高大障碍物,迈大步伐想要继续追,那人却急忙拽住流川的衣服,“先等一下!”
      传入耳朵的声线熟悉异常,正犹豫着在大脑中搜寻模糊的记忆,一头标志性的朝天发已映入眼帘。
      “仙道?”
      怔了一怔,随即摔开自己袖子上的手,“你干什么!那个白痴刚跑过去!”
      “我知道,所以我才叫你先别……流川!”后半截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流川却已丢下仙道自顾自的往花道跑进的那条小巷追了过去。
      “这家伙……”苦笑着摇了摇头,仙道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
      雨水刺得眼睛酸涩难当,仙道半眯着眼埋头朝前跑,却在撞上一副坚硬的背脊之后硬生生地止住了脚。“突然刹车也打个招呼嘛流川!”吃痛地揉着自己受创的鼻梁,仙道皱着脸不是很认真的抱怨。
      站在面前的男人绷直了身体却没有开口回应。
      心知不妙,仙道连忙侧身从堵在巷口的流川旁边挤进去,“怎么了?”
      目光所及之处一地刺痛眼睛的艳红,花道跌坐在地上,血红色的头发长长地漫过他的脸,那双金色的眸子被头发密密遮住了无法看真切。雨点毫不怜惜地砸在他的身上头上,拖了一地的艳丽火红湿漉漉地与泥水混淆成一体。骄傲的,总是充满了无穷生机和活力的灵魂此刻却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安安静静地蜷缩在巷子的尽头。
      仙道胸中一震,眼前的画面熟悉得惊人,依稀记得捡到花道的那天,天空也下着雨,隔着朦胧雨雾,仙道恍恍然地产生了时光倒流的错觉。
      流川直直地望着那抹红色身影,如墨的黑眸似乎也被那血一样的颜色染红,像一个梦游患者般,他慢慢地朝花道走了过去。
      “流川!”用力拽住男孩的手臂,却吃惊地发现陷入失神状态中的流川力气大得惊人,饶是身高上略有优势的仙道也只是延缓他的速度暂时拖延时间。大喊着,仙道试图将流川的神智唤回来。
      “花道大概快要觉醒了你先不要过去!”
      “如果他现在醒来根本就不会记得我们!”
      “你先冷静下来好不好?”
      “流—川—枫!”
      对身边几近咆哮的大吼充耳不闻,像是被冥冥之中某种力量牵引,流川径直走到花道面前才收住了脚步。左手有些迟疑的伸出,似乎想触碰花道低垂着的头,仙道刚张口想出声阻止,一道红影突然从眼前一晃而过,待仙道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流川已被醒过来的花道狠狠扑倒在地。
      金色的眸中看不到熟悉的神采,惟独赤裸裸的嗜血之色充斥眼瞳,因饮下流川的血致使体内封印解开的花道已完全恢复了吸血鬼的本来面貌。长长的红发从肩上垂下来,流川清晰地感受到湿润的发梢拂过脸庞的微痒触感和森白的犬牙上透出的原始杀机。

      “花道!”一声惊呼,仙道飞扑上去试图制止花道对准流川脖子狠咬下去的行动却被一把用力摔开,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刚一抬头正好将花道埋首流川颈间的画面收进眼底。

      “流川……”轻声道出黑发男孩的名字,仙道望着那双清醒无比的黑眸,明明应当盈满疼痛之色的眼睛没有丝毫波澜起伏,流川静静的躺在地上,任由颈项的柔软肌肤被尖利的牙齿冷冷刺穿。

      “你已经……忘了我吗?”轻轻抚上花道零乱的红发,流川仰面望着无尽的苍穹仿佛看透了千年的流转时空。“你仍然认为我骗了你?所以宁可封印自己也不愿再记起我?”低诉的声音像是询问又似自言自语,“你这个……白痴……”
      扣在花道后脑勺的手用力朝自己的脖子压下去,被撕裂的剧痛瞬间让流川煞白了脸,“如果我的血流尽……”停留在花道脑后的白皙手指微微颤抖,“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点难过呢?”

      埋在自己颈间的红发男孩仿佛完全没听见流川的耳语,血气渐渐流失,流川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也跟随着一点点冷下去的身体一起失去了温度。
      也许,这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吧?没有血色的嘴唇牵起淡淡一笑,抚在花道头发上的手再也撑不住心中的绝望,顺着那一片艳红缓缓地滑落下来……
      一滴滚烫的水倏忽落在自己冰冷的脸颊上,像一针强心剂,意识已开始变得模糊的流川猛地睁开眼,不知何时抬起头来的花道正定定的望着自己,透明的泪水从美丽的琥珀色眸中漫出来。
      “狐……狸?”
      顾不上脖子上的剧烈疼痛,流川勾住花道的后颈一把将他的头拉低,有些笨拙的舌头在那微启的嘴唇上尝出苦涩咸味,辗转缠绵的唇齿却再也不肯分开。
      “看来已经不需要我了吧!”望着雨中两人纠缠一体的身影,仙道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入一片茫茫夜色。“即使再过一千年,你选择的依然不是我吗……花道。”淡淡的声线混入淅沥的雨声之中,辨不清是释然还是叹息。

       
沙发 2007-10-28 00:21:35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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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8 00:22:07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死狐狸,为什么又该我洗碗!”
      某个星期天晚上,神奈川县的某幢房子里传出一声元气十足的大吼。花道拽着一只碗气势汹汹地冲悠闲地躺在沙发上看NBA比赛的流川枫挥舞。
      “白痴,你挡住电视了。”
      长腿嚣张地支在沙发扶手上,流川没啥表情地调整了一下卧姿。
      “这一场你不是前天才看过吗?”好奇地回头瞥了眼屏幕,顺便将自己挡在电视前的身体往旁边挪了挪。“唉呀不对!死狐狸你休想又转移话题!”愤愤地转回目光,花道拎着碗支在流川眼皮底下的手因愤怒而颤抖。“我根本不需要吃饭,为什么每次你的狐狸饲料碗都要我洗!”
      “可是你要喝血不是吗?”懒懒地扫了花道一眼,流川的注意力始终停留在电视上。
      “那有什么相干?”对流川无视自己的态度有点小不满,不过对居然会因这种小肚鸡肠的琐事小不满的自己更加大不满,花道口气很是恶劣的冲流川吼回去。
      “怎么不相干?”慢条斯理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流川缓缓踱到花道面前,然后以温柔到诡异的语气俯在红发恋人耳畔低语。“如果我不吃饭,哪来的力气‘抱’你?”恶质地轻舔花道红透的可爱耳垂,“我不‘抱’你,你又怎么‘吃饭’?”圈起恋人紧实的腰,流川沿着烙满自己专属印记的健康肌肤有意无意地吮吻逗弄。
      听懂流川言外之意的花道的脸“唰”的一声红得冒出烟来。自那天雨中恢复神智之后,花道就一直别扭着不肯在喝流川的血,流川只好在某次两人激情之时趁花道意识涣散的刹那诱拐他刺入自己的颈项,谁知这个方法竟屡试不爽。
      “只是洗个碗,你扯那么远做什么?!”手忙脚乱地想摆脱缠在腰间的手,却因两手都抓着碗而以失败告终。
      “原来是我扯远了啊!”没所谓地掀了掀眉,流川锁住花道的腰作势要将他打横抱起,“那试一试不就清楚了?”
      花道脸色一白,被称为“天才人生上的污点”的记忆一瞬间汹涌而出,赶紧屈身撞开流川,牢牢拽着碗冲进厨房,“本天才现在要洗碗,没空没空啦!”
      然后只听见“咔嚓”一声,厨房的门被稳稳的落了锁,“哗啦啦”的水声和清脆的杯盘碰撞声立刻悦耳地响成一片。
      “不是说不要洗碗的吗?”重新倒回沙发,盯着电视屏幕的漆黑眸子却不经意地泄露出一丝温暖笑意,“这个笨蛋。”
      话音刚落,厨房里便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破碎声,流川前一秒还平淡无波的脸瞬间扭曲。“一、二、三。”
      果然刚数到三,厨房的门便被“轰”的一声拉开,弄得一头都是洗涤剂泡泡的花道面有赧色的冲了出来。
      “今天几个?”平稳的声线是久经磨练之后的成果。
      “嗯,三、三个……”
      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流川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好啦好啦!干嘛摆出那种死人脸!”不满地嘟呶着,尾音却终因理屈不由自主地弱下去,“是七个……七个行了吧!”
      无力地看着花道涨红了脸以一边嚷嚷着抱怨一边奋力与满身的白泡泡搏斗,流川翻了翻白眼瘫倒在沙发上。
      明天无论如何也要去超市把塑料餐具给买回来。他想。
       
      【END】

[前传] 
       

      一柄薄剑夹杂着微微劲风划破空气,剑气如冰的利刃毫不迟疑地向前递出,只听见“哧”的一声轻响,一串血珠以极快的速度滑过剑刃随即无声无息地落如尘土之中。坠落的姿态优雅而凄美,如同那名死在剑下的亡灵最后的绝唱。

      “少主。”
      垂手站立身后的仆童恭恭敬敬地轻唤一声,显然已经等候多时。“少主的剑法日益精纯,族长若是知晓定当十分欣慰。”
      “是吗?”被唤作“少主”的黑发少年在心底轻嗤一声,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缓缓擦拭着手中的剑,流川枫淡淡开口,“说吧,那家伙又想叫我做什么?”
      “族长请少主速回湘北说是有要事相商,至于其他的小的一概不知。”早已习惯流川冷漠的个性,仆童并不因他语气中的不耐烦慌了手脚。将捆在树桩上的缰绳解开,仆童牵过一匹马,“少主请。”

      虽然清楚这名小厮不过只是按照族长的命令行事,流川却仍然为那句貌似恭敬实则暗示自己不可违逆的话动了气,尽管法力修为早已临驾于众族人之上,也不过是年轻气盛的十七岁少年。流川将剑插回剑鞘,阴着脸翻身上马。
      “少主,这名妖孽的尸身应当如何处置呢?”仆童低着头站在流川马前请示,“玄冰剑造成的伤口极易辨认,若是被妖孽的族人发现恐怕会对少主不利。”
      听出仆童的弦外之音,也明白确实不该轻易动用到法力最为精深的玄冰剑,流川用力一拉缰绳,一人一马已如离弦之箭跃出三丈之外,“随便你了!”
      其实那名魔物道行尚浅,原本说来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自己逼到出剑的地步,可是背后审度的目光如芒刺在背,流川一时心浮气躁剑便脱鞘而出。脑中正思绪繁乱,湘北的城门却已赫然出现于眼前,利落地跳下马,顺手将缰绳交给迎上来的马厮,流川敛了敛心神,然后大步踏入居中的那顶深蓝色大帐篷中。

      偌大的帐篷内仅点了三只蜡烛,微弱的火苗随着灌入的气流轻轻一跳,刚要熄灭却又险险地亮了起来。“你回来啦。”正埋头拨弄塌上一堆算筹的老者并不抬眼,“此行可有收获吗?”
      即使相处了十七年,流川仍然不习惯这个老家伙古怪的言行方式,明明精通八卦之术的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算出自己的行踪却老是喜欢自己亲口告诉他每一次除妖的经过。老年人的怪癖,流川一直这么认为,却也不愿在这种芝麻绿豆的琐事上跟族长计较纠缠。
      “没什么特别的。”回答的口气索然无味,流川盯着族长手中细长的算筹打算尽快结束例行公事般的对话,“听说你有要事要告诉我。”
      “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慢条斯理地捋着胡须,族长笑得颇有些古怪,“以前每次回来不都杀气腾腾的垮着一张脸吗?”
      因为不管我脸色多难看你都一样会把我指东指西地像牛马一样使唤。不过流川识趣地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降妖除魔乃我狩猎一族之神圣使命——族长大人您不是一直这样教导我吗?”清冷的声线没有刻意掩饰其中的嘲讽,“所以我决定从今以后认真履行我族崇高的职责,这不正合你的心意?”
      “呵呵呵,你清楚这一点是最好不过了。”耳朵自动过滤掉对自己不敬的成分,族长招呼流川靠近一点,跳跃的烛火映得老人的脸忽明忽暗。这老头年轻时应该也是一名倾倒天下的风流人物吧?望着那张爬满皱纹却仍能依稀辨别出出众轮廓的脸,流川心念一动,随即又因自己不着边际的想法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甩开莫名涌出的念头,流川走到族长旁边屈膝坐定。

      “我前日替你卜了一卦,”收起玩笑的表情,族长指着塌上展开的算筹示意流川仔细瞧,流川依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端详了半天也没察觉出有什么特别之处。“有何不妥?”微微蹙起眉,流川并不精通八卦之术,自是无法参透看似平淡无奇的卦中隐藏的玄妙之处。
      “果然看不出来吗?”稍作沉吟,族长突然伸手将面前的算筹拨乱,在流川发出疑问之前转开了话题。“少主,你今年该有十七了吧?”
      尽管并不懂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流川还是缓慢地点了下头。
      “这么快就已经十七年了啊!”像是感慨时光无情流逝,族长自塌上站起身,稳步走到帐篷门口,一伸手便将厚重的毡帘撩了起来。“十七年前我在那片枫林里捡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吃奶的小娃娃呢。”淡淡的口吻似乎无限怀念过往时光,却令流川早熟的脸庞上浮起一层寒意,“族长!”
      “那时候的你可比现在可爱多了,也不会一天到晚都板着一张脸,”不知是当真没听见流川动了怒的声音还是故作不知情,族长轻声低语似乎已经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不知你的爹娘看见你现在的样子会作何感想呢?”
      “族长!”
      霍然站起,流川放在剑柄上的手因极力克制而轻颤,“我说过不要……”
      “不要再将此事提起是吧,”微微一笑,补充完流川未竟的语句,族长意味深长地扫了流川一眼,“你果然还是放不开啊!”
      下唇被咬出了一排深深的血痕,流川冷冷地盯着立于帐前的族长,不再置一词。
      “别露出那样戒备的表情,我没有别的意思。”放下帘门重新落坐塌上,族长拾起散乱算筹中的其中一枚递给面前沉默不语的黑发少年,“拿去吧,这是你成年之前最后一次修行,”苍老的声音一字一句缓慢道出,“樱、之、血、族。”

      毫不意外地看见流川因这四个字霎时褪去脸上所有血色,族长并不点破流川的失态,毕竟要求一个年仅十七的少年听见杀害自己双亲的魔族的名号时仍旧保平常心确实也太过刁难。拍拍流川僵硬的肩膀,老人试图抒解少年不稳的情绪,“你只需要除掉那群妖孽的首领就行了,剩下的我和湘北的族人会替你收拾。”流川接过那枚赤色的细长算筹,也不知有没有将族长的话听进去,旋身便要离开。
      “等一下!”眼见流川随手把那枚红色竹片揣入怀中,脱口而出的语句不自觉地唤住了少年。流川疑惑地转过头来,却发现族长眼神躲闪着避开自己询问的目光。“嗯,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路上多加小心,”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族长朝流川挥了挥衣袖,“去吧!”

      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视野中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族长望着流川离开的方向幽幽地叹出一口气,“卦相上说此行将是你命定的一劫,你能够安然化解吗,少主……”

       
       
      虽然心中已经明了此次修行的任务,但是对于流川来说除了怀中揣着的那枚搞不清有什么用处的算筹以外便再没有任何与樱之血族有关的线索了。
      “连对方的巢穴在哪里都不知道,难不成还得搜遍整个神奈川?”纵马朝南行了一天却没有丝毫头绪,一想到这点,流川禁不住一阵烦躁。
      松开缰绳放任马儿随意前行,不知何时却已来到一条小溪前。流川掂了掂皮囊里的水,估计剩余的份量无法捱过今晚,于是跳下马牵着缰绳走到溪边。
      时值正午,四月的温暖微风轻柔抚摸清澈溪水的肌肤,水面上漾起一层耀眼的粼粼波光。将碍事的长发随意束起来,流川弯下腰正欲掬水洗脸,一声清朗的大叫却蓦地传入耳中。

      “小狐狸小狐狸!快点捉住它!”
      捉狐狸?流川困惑地眨了眨眼,什么时候开始河边也开始出产狐狸了吗?尽管半信半疑,黑发少年还是扭头朝自己身后的那片小树林望去。
      “哇啊啊,溜掉了啦!”发出一声懊恼的惨叫,冲到表情茫然的流川面前的少年一脸想踩人的忿忿,“叫你帮忙捉鱼啊你往哪里看!难道树上会长鱼吗?”毫无惧色的与流川浮起薄怒的黑眸对瞪,“瞪什么瞪!想跟本天才比眼睛大啊!”
      “白痴。”扫一眼少年简朴的衣着和头上缠着的一大团莫名其妙的白布,心中估计是哪户人家的无知小儿。不想跟少年进行无谓的口舌之争,流川将汲满水的皮囊插回腰间,轻轻一跃跨上马背。
      “死狐狸别想溜!”抢身窜到马前,少年张开双臂挡住流川的去路,“先把鱼赔给我!”
      马上的少年狭了狭眼,平淡的声线便带出阴霾之气,“让开。”
      倔强地仰起头承接马背上冷冷的视线,少年咬住下唇固执地一动不动。
      抬高右手让少年看清自己手中精韧的马鞭,流川强压下心中的焦躁感,“再说一次,让开。”
      “为什么要我让!明明是你不小心放跑我的鱼……”
      一道劲风夹着清晰的裂帛声硬生生地截断了少年尚未出口的后半句话,却让马上马下两个人同时愣在当场。
      “红……头发?”望着因自己挥鞭扯裂他头上的白布而如瀑布一倾而下的火红长发,流川喃喃地自语,“你是……樱木花道?”
      尽管声音极轻,耳尖的花道还是听见了流川的低语,“喂喂小狐狸,你怎么会知道本天才的名字?”
      听见花道的询问,流川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诡狭笑意,轻咳一声换上一副波澜不兴的表情,黑发少年伏在马颈上故作不经意地转开了话题:“这样吧,你那条鱼能值多少钱?我赔银子给你。”
      吵嚷着要流川赔鱼的红发少年闻言一楞,“银子?”
      “对,”随即探手入怀,摸索半天却徒劳无获。流川这才记起离开湘北的时候走得太匆忙,竟然忘了问族长要点盘缠。眼角掠到马下一双琥珀色的定定望着自己的眸子,流川颇有点挂不住脸面地把手从怀中抽出来,“那个……我好像忘了带出来……”发现红发少年仍瞅着自己不吱声,流川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去,“要不然你换件别的东西?”花道依旧不吭气,一言不发地望着马背上微微发窘的流川。就在流川考虑是不是要把坐骑赔给花道的时候,红发少年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算啦算啦,”大度地挥挥手,毫不介怀的笑意便混入清朗的声音里,“看在小狐狸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本天才就不跟你计较啦!”说完反手在马臀上用力一拍,“走吧!”
      马儿因屁股上吃痛而发出一声长嘶,扬蹄便要往前奔,流川颇费了些力气才止住坐骑,“喂!等一下!”
      旋身打算离去的花道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流川急急翻身下马,“怎么了?”
      流川踌躇着不知应当如何开口,想了半天,最后只悻悻地挤出一条颇失水准的理由,“嗯、我去抓条鱼来赔给你。”说完一扭头便要往溪边跑。
      “喂~不用啦!”搞不懂之前明明还拽得要死的流川为何突然固执地要赔自己的鱼,花道想也不及想便抓住了正要跑开的流川的手,“真的没关系啦,本天才不会这么小气……”尾音却因看清流川脸上的表情而消失在喉咙里。

      凉薄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直的线条,眼神飘忽不定地不知道看向哪里,最不可思议的是白皙的皮肤上竟透出淡淡薄红。
      他在搞什么名堂啊?
      花道迷惘地搔了搔后脑勺。虽然他也承认这只白白的小狐狸确实长得满好看的,但是、用不着莫名其妙的就脸红吧?
      午后的微风“沙沙”地拂过树林,拂过小溪,拂过两个十七岁少年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啊!!”花道大叫一声醒悟过来,忙不迭地抽出自己的手,“我、那个、是这样子的……”语无伦次地急着澄清却没顾得上思考自己抓着流川的手为什么变成了被他反握,“我不是……嗯、你不要乱想……”手舞足蹈地嚷嚷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辩解的声音在流川沉静的注视下渐渐低下去,脸上的温度却不由自主地一路攀升上来。

      好像……脸红了呢……
      被晾在一边的流川的黑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各自红着一张脸的两人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那个……”
      “那个……”
      愣一愣,飞快地交换一个眼神——
      “你先说!”
      “你先说!”
      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收住,黑眸和金瞳在空气中对视三秒,随即“噗”的一下爆笑出声。
      “哈哈哈……”花道捶着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意思有意思!”罩准流川的肩用力就是一拳,“好一只小狐狸,本天才今天交你这个朋友!”
      十年前就已经是了,你这个没记性的笨蛋。在心底轻骂一声,流川还是忍不住漫开唇边笑意。
      待到终于笑累了,花道大大咧咧地往身后的柔软草地上一倒,火一样的红发随即凌乱地散在草间。流川看他一眼,也不开口,随便挑了块地跟着便坐了下来。
      “对了狐狸,你为什么会到这儿来啊?”枕着手闭目躺了一会儿,花道忽然睁开眼看向坐在身边的黑发少年,“这里平时很少有陌生人来的。”
      “是吗?”轻声应了一句,流川不自觉地避开投过来的视线,“我来……找一个人。”
      “找谁找谁?”听见流川的回答,花道一骨碌便从草地上爬起来,“方圆十里没有本天才不认识的人,你说你说我帮你找!”
      有点哭笑不得的看着那张因热切而亮起来的脸,流川抬手揉乱花道一头红发,“笨蛋,你不认识的。”
      因为我要找的是妖不是人。
      “哼,”以为流川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花道有些生气的拨开他把玩自己头发的手,背过身闷闷的重新倒回草地,“不说算了。”
      静静的守着那抹赌气的背影,流川恍惚间仿佛又看到十年前那个顶着一颗红脑袋的小小孩童。
      那年流川刚满七岁,按照族里的习俗,凡是年满七岁的男孩都必须开始接受狩猎魔族的基本法术的训练。所谓的训练实际上是将这些孩子送到低等妖兽出没的地方,如果三天之后能够安然回到湘北,那么这名少年才算具备了成为正式狩猎者的资格。听起来似乎是相当残忍极端的淘汰方式,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严苛的挑选才使湘北最上层的狩猎法术一代代地传了下来。
      七岁还是一个不太明白何谓人心险恶的年龄,只是懵懵懂懂间,流川仍然知道那群总是跟族长唱反调的家伙以未来少主需要通过更严酷的考验的理由把自己送到了饕餮之域。没有一点怀疑地听从了长辈们的安排,直到看见比平常多了不止三倍的低等妖兽时才了解为什么临行之前族长望着自己的眼神会那样戚然。
      随身携带的匕首在一群饥饿的低级兽面前显得无比脆弱可笑,黏稠的血顺着头发淌下来,一点一点蒙住视线,那时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被死亡的阴影牢牢攫住的感受。面对庞大的涎着口水的妖兽时,年幼的自己是不是也曾颤抖过恐惧过呢?失落在时间夹缝中的记忆早已无从考证,唯一如烙印般鲜活地刻在脑中的只有那抹仿佛从天而降的火红身影。
      像一团突然卷入视线的赤焰,当妖兽狞笑着冲自己张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的血盆大口时,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毫不迟疑地抓紧了自己。“跑吧!”他说,扬起的笑容像四月里的阳光,温和灿烂却绝不刺眼。
      并不清楚为什么如此轻易地便相信了一名来路不明的少年,可是即使是亡命一般在树林里穿梭着躲避身后的追捕者的时候,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也不曾有一刻放开过。

      “打不过就要逃啦!”终于摆脱那群妖兽之后,不甚在意地胡乱抹一把脸上被细小树枝划破的伤口,当时的他是这样对自己说的吗?懵懂的年龄还不知何为情动,只是那如风般不羁的笑容如火般张狂的红发,从闯入自己视野中的那一刻起便注定无法遗忘了吧。
      呆呆望着那颗红色的脑袋蹦跳着渐渐没入葱郁林间时才想起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樱木花道啦!”清脆的声音很有精神地远远传回来,“不过你也可以叫我天才哦!哈哈哈……”爽朗的笑声自树林深处响起,惊飞一大群栖息的鸟雀……

       
      “天才吗?”静静地打量身边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十年的光阴褪尽了孩童的稚气也磨砺出少年青涩的轮廓,唯一不曾改变的恐怕只有他坦诚率真的个性了吧?想起两人先前因一条小鱼而起的争执,流川禁不住挑高了唇角。
      “嗯~~~~我睡着了吗?”打着大大呵欠,花道揉揉惺忪睡眼翻身醒来,发现流川仍保持着几个时辰前的坐姿时微微吃了一惊,“怎么天黑了都不叫醒我呢?”咕噜着拍去衣服上的杂草尘土,花道站起身痛快地舒了个懒腰,然后扭头冲仍坐在草地上的流川露齿一笑,“饿了吗?”故作神秘的挤挤眼,“带你去个好地方!”说完少年想也没想的便朝流川伸出了手。

      正是广寒初上的时分,一袭清辉柔柔的落了红发少年满身,夜晚微凉的轻风不经意地掀起长长的头发。仿佛被盈盈月华赋予了魔法,扬于风中的红艳敛了张狂锐气也添了妩然风情。逆光的方向模糊了少年的容貌,颀长精悍的身形轮廓却在月光晕散的夜色中渐渐凸现出来。

      “快起来啊!”有些急躁地唤了没有动弹的流川一声,浑然不觉害得流川失神的元凶正是自己,花道将自己的手再递近了一些,“难道你还不饿吗?”
      “饿了。”微微一笑,流川不再迟疑地抓住了面前的手,借着花道的力道顺势而起,“一起跑吧!”
      “呃?”没头没脑地听见流川丢过来的一句话,尚未来得及消化其中的含义便已被握着手不由自主地往前奔。
      “喂喂!小狐狸你知道本天才说的地方在哪里吗?”
      “不知道~~~”
      “不知道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我喜欢~~~”
      “哇啊啊!笨狐狸你跑错方向了啦!”
      清朗月光下,少年们奔跑的影子宛如流动的黑色潮水,夜风将他们单薄的衣衫满满地鼓了起来。一前一后,两名少年的脚步不曾迟疑过一瞬,仿佛就这样一直一直地跑下去便可以追逐到时间的尽头……

      “呼~呼~”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不容易停了下来,花道有点不甘心地瞪着身旁大气都没出一口的流川,“嘿,看不出来你还满厉害的嘛!”
      淡淡一笑也不答腔,流川走过来似乎不经意地轻轻拍两下花道剧烈起伏的背,在红发少年发出抗议之前开了口,“你说的地方就是这里吗?”
      调顺了呼吸的花道抬起头,先前落败的小小不快随即便被充满胸中的骄傲冲刷得一干二净。“没错没错就是这里!”琥珀色的眸子漾起异样兴奋的光彩,“怎么样怎么样?这里可是本天才第一个发现的哦!”


      少年口中的地方其实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数不清的高高低低的植物错杂的交织依靠在一起却并不显得纷繁凌乱。乍眼望过去以为只是寻常无奇的乔木,细看之下却发现每一株树木似乎都像拥有着鲜活的灵魂,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和旺盛的生命力从纤长的枝条间,苍翠的绿叶上,饱满的果实中安安静静地张扬开来。
      就好像某个人呢。心底忍不住发出慨叹。
      “喂!看呆了吗?”手掌在黑发少年眼前晃晃,向来藏不住心事的脸因流川片刻的怔仲而浮起得意之色。“你等一下,还有好东西呢!”说完也不等流川作出反应,红发少年已极其敏捷地爬上旁边的一棵高大果树。

      “狐狸接住哦!”话音才落,大大小小的野果便如从天而降的雨点簌簌扑扑地落了下来,还没回过神来的流川哪里来得及躲闪,眨眼工夫已被砸得狼狈不堪。
      抱着树枝正摇得起劲的花道见状大惊,慌慌张张地从树上一跃而下。“唉呀小狐狸笨死了!是让你用手接没让你用头接啊!”撩起袖子一边胡乱擦着流川的脸一边抱怨,“真是的,看见果子砸下来都不知道躲一下……”
      “我想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淡淡地澄清事实,平静的语调倒是没有生气的征兆,花道却仍然微微涨红了脸,“我哪知道狐狸的手脚会这么迟缓……”底气不足的强辩,眼睛忍不住偷偷瞄一眼流川的脸色。

      “吃东西吧,我饿了。”像是为了解除花道的局促,流川蹲下身捡起一粒果实,“这个……”皱着眉瞪着那枚黑乎乎的小果,犹豫了一下,“应该不会吃死人吧?”
      “当然不会!”气呼呼地冲过来,方才的尴尬瞬间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些人都说很好吃的!”
      “那些人?”疑惑地抬起头,“你没吃过?”
      “嗯……我、我不太喜欢吃这个……”向来坦率的眸中掠过一丝闪烁,快得几乎让流川以为是错觉。“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语气一转,立马理直气壮地瞪过去,“莫非担心本天才下毒不成?”
      “那倒没有。”确实早已饥肠漉漉,虽然对花道方才一闪而过的仓皇有些介怀却也不急于探究,流川索性就地坐下开始吃起野果来。
      吃了半晌一抬眼,却发现花道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他面前的野果连碰都没碰一下,“你真的不吃吗?”可是横看竖看都不像是挑食的人啊!心头才浮起一丝疑惑,红发少年突然“霍”地一下站起身。“啊,我去找一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故作轻松地冲流川笑笑,旋身便要跑开。

      “喂!不用啦!”连忙出声想唤住花道,少年却似乎没听见般一个劲儿地往林子里奔。流川一急,抓起搁在地上的剑纵身便追了上去。
      几个起落赶上花道,流川伸出手试图拉住他,“不用再去找了……” “
      “你管我!”一把摔开抓住自己的手,瞪向流川的金色眸子竟窜出两团小小火苗。
      “你!”被花道莫名其妙的怒意激得一阵气血翻腾,流川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住胸中的恼怒。“你在气什么!”
      “我没有!”过于迅速的否认反而印证了流川的猜测,尽管花道的怒意看似来的没头没脑,想必也一定事出有因。
      “不管怎样先回去再说!”不想在继续无意义的争执,一翻掌强行扣住红发少年的双腕,流川拖着花道就要往回走。
      “放开我!”被人擒住的屈辱令花道气红了眼,拼命挣扎着踢打着,咬牙切齿的模样却似一头负伤的小兽,“叫你放开我听到没有!”
      “啪”的一声脆响,在静谧的夜间听来竟清晰得刺耳。
      花道错愕地看着那张白皙的面孔上渐渐浮起的五指印,张了张嘴却没有挤出一点声音。
      “清醒了吗?”抬手拭去裂开的唇角上的血丝,流川对上那双金眸平静地开口。
      没有回答,就那样沉默地任由彼此的视线在令人窒息的空气中纠缠,半晌,红发少年突然抬起左手对准自己的掌心用力一口咬下去!
      “你干什么!”
      以为花道又要发狂,流川慌忙冲过来,却看见少年朝自己微微一笑,眼神竟比任何一刻都更加清明。
      “别担心,”少年不甚在意地笑笑,“只是让你知道一些事情而已。”说完便将那只咬破的左手伸到流川面前。
      其实只是一只寻常的属于少年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如果没有掌心上那道狰狞的汩汩淌出血来的伤口,流川原也瞧不出它有什么不同。然而正是因为多了那道毫不留情的从手掌中心断开的咬痕,流川才看清了顺着掌纹蔓延开的、被血染红的——
      樱。
       

      ……
      “你爹当年为樱之血族的妖孽所害,你娘痛不欲生跟着也拔剑自刎……”
      “听说那妖孽逃回老巢之后不久也死了,不过他的孽种尚且活在世上……”
      “那孽种身上有一枚血色的樱花胎记,倘若此行遇见他,切记小心……”
      ……

      族长的声音如咒语般在脑海中盘旋,流川努力瞪大了眼想看清红发少年的面容却只是徒劳,恍惚间只见那两片嘴唇一张一合——
      “其实我是……”
      “不要说!”
      暴喝一声阻断花道未竟的字句,流川踉跄着退后两步,然后猛然转身在树林中发足狂奔,脸上的神情竟似陷入癫狂。
      被流川突如其来的狂乱所震慑,花道呆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立马便要追去。
      “别过来!”
      手握剑鞘支在身前,流川好不容易收住了脚步,却膝盖一软跪倒在地,胸口因极力奔跑而剧烈地一起一伏。半晌,像是存着最后一线希望,流川抬头望向一脸火急火燎却迟疑着不敢靠近的红发少年。

      “可不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干涩的喉咙像是被人撕裂般疼痛,也不等少年答腔流川已自顾自的抛出了问句,“流川焱是怎么死的?”
      听见“流川焱”三个字,花道脸色蓦然一变,之前眸中的焦急之色霎时被不可置信取代,“你是他的……儿子?”嘴唇颤抖着吐出破碎的句子,摇摇晃晃的身躯竟像随时可能摔倒。

      果然……连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么?
      咧开嘴扯出一抹干笑,流川撑着剑慢慢地站起来。真是一场老天的恶作剧不是吗?胸口被人掏空的剧痛让流川忍不住仰天狂笑,刚一掀唇却觉喉头一甜,竟硬生生地呕出一口血来。

      “狐狸!”站在远处却将那滩触目惊心的红收尽眼底,花道惶急地想冲过来,一道澈骨的寒气倏地一声划过鼻尖。
      “别再过来!”冰冷的剑尖在鼻端轻颤,传入耳中的字句却比出鞘的玄冰剑更加无情,“我不想再看见你!”
      抛下这句话,竟不敢再抬眼多看呆立面前的红发少年一眼,流川狠狠的一甩头跑进身后的一片密林之中。
      “真的就此不见了吗,狐狸?”呆呆望着黑发少年消失的方向,花道扯开唇想笑,咸湿的温热液体却顺势漫进嘴里,只剩无尽的苦涩萦绕舌根……
       
      已经是第三天了。
      茂密的枝叶遮住了少年大部分的身体,藏于树上的流川静静的望着树下蜷起身体沉沉睡去的少年,突然之间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很像个白痴。
      “不是决定不再见他的吗?”茫然自问却无人解惑,只好苦笑着摇头,无声无息地从树上轻轻跃下。
      即使是在熟睡中眉毛仍然紧紧地拧成一团,大概又做恶梦了吧。流川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抚平花道眉间的小小纠结,手指刚碰到他的额头却被突然睁开的眼睛震得忘记了原先的动作。

      清亮的琥珀色眸子看不出一丝睡意,其实一直就是醒着的吧。没有证据却依然如此笃定的相信着,流川漫无边际地想,不知道这能不能算作默契呢。
      一跪一卧,静静相对的两人谁都没有开口,直到流川再也无法忍受如此尴尬的沉默,率先起身想要离开。
      一股狂躁的力道从背后用力扯住自己的头发,迫于无奈流川只得回过头来,却被猛然扑上来的少年撞得几乎失去重心。炙热的嘴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下子纠缠上来,明明是挑起战火的那个人,绷得紧紧的身体却抖得好似寒风中无依的孤叶。

      从头到尾,紧紧闭着双眼的红发少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即使是狂野地进入他身体的一刹那也仅是轻轻的溢出一声闷哼。对于惨烈的拥抱着却无法填满心中空洞的两个人来说,是不是只要不睁眼,只要不开口,便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其实这一切不过一场梦?

      夜晚的寒风呼啸着从林间刮过,命运之神高高在上地欣赏少年们在绝望边缘挣扎的姿态却只
      是保持沉默。

      从恶梦中惊醒时天刚蒙蒙亮,流川一抬眼便直直对上了一双平静的金色眸子。
      跪坐在面前的红发少年衣衫整齐,显然已经醒来许久了。
      “你……”
      “这是你最终的决定么?”轻声打断流川的话,嗓音是柔软的完整的,却令流川胸中不安定的涟漪一圈一圈的扩散开。
      “你在说什么?”
      凝视流川半晌,然后红发少年微微一笑,抬手指指流川身后。
      树林深处,一位威严老者正率领众族人缓缓朝两人走过来。
      “少主。”稍稍欠身,族长抬头看向黑发少年的眼中早已是洞察一切的了然,“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盯着族长沉默一阵,“你跟踪我。”
      出口的陈述句并没有风暴的气息,因为胸中的疼痛早已令身体忘却了愤怒。
      “你误会了。”老者脸上并没有应有的愧疚,上前两步走近黑发少年,族长伸手在他衣襟处轻轻一拉,一枚赤色的算筹便“啪”的一声掉落出来。
      弯腰将那枚细长竹片拾起,老者平静的开口,“我可以用它算出你的方位。”
      “那又有什么差别吗?”轻嗤一声,不想与族长再在这件事上纠缠,流川扭头看向早已被冲上来的族人五花大绑起来的红发少年。
      “你……相信我吗?”
      “你猜呢?”红发少年因为流川的话吃吃地笑了起来,向来率直的眸中竟闪过一丝促狭,“你猜我会信你吗,流川?”
      说完少年不再看流川一眼,抬起头迎向站在一旁的老者,“走吧。”
      无言的目送着那抹绝然离去的背影,流川觉得胸中一片死灰般的空白,原来……你还是认为我欺骗了你么?
       

      祭坛上,冲天火光中,两条纠缠人影早已分不出彼此。
      “死狐狸,别以为你跟本天才一起死我就会原谅你!”
      “我没打算让你原晾我啊!你只要信我就好。”
      “谁要信你!今生今世樱木花道绝不会再相信你一个字!”
      “是吗?”幽幽一笑,“那么……就来生吧。”
      “轰隆”一声,高筑的祭坛终于在肆虐的火焰中坍塌,将少年们的誓言掩埋在一片炙热的废墟之中。

      “你……相信我吗?”
      也许我会试着去相信。
      如果有来生。
       
      【全文终】
板凳 2007-10-28 00:22:07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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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8 11:35: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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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2007-11-8 11:35:34 回复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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