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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冬潮 - 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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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Foxtail 2010-04-20, 周二 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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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冬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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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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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里爬上去,那个男人一定在上面。”
高个的武士被戴帽子的同伴扶着,指着悬崖侧面一条很隐蔽的小路说道。他眉宇间都是恨恨的怒气——被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伤到如此重,即使是措手不及也令自认高贵的武士面上无光。
三个人顺着那条陡峭的小路慢慢向上爬,只爬了不到片刻,一片半人高的山石后面,就现出一个天然的岩洞来。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小心的拔出刀,慢慢的向洞口靠近。
个子瘦小的武士率先冲了进去,那是比他想象中还容易对付的局面,叫仙道的男人重伤未愈,面色虚弱的躺在地上,在他身边,一个十四五岁的,一头奇怪红发的男孩捧着一枚瓷碗,似乎正在喂男人喝水。
两个人甚至连武器都没有。红头的男孩一眼见到洞口的三个男人,随手抓起一根树枝,张开双臂,神色紧张的护在仙道身前。尖头发的男人此刻早就清醒,苦笑了一声,慢慢的坐起身,把男孩拉到一边,直视着眼前早就熟悉的三张脸孔。
高个的武士恶狠狠的望着男人:
“总算逮到你了,我们兄弟损失不小。”
他握着刀走上前,似乎要提刀砍下去,身旁的瘦小武士急忙拉住他,低声喝道:
“统帅说要抓活的,你想交不了差吗?”
高个武士犹豫了一下,恨恨的放下刀,走到了山洞的一边坐下。
仙道似乎十分严重的咳着,双手被另外两个武士绑好后,靠在岩洞的石壁上虚弱的说:
“我会跟你们回去的,不会反抗和逃跑。”
“你们不要伤害这个小孩。”——男人想这么说,最后还是闭上了口。
说了也是徒劳吧,长年的战争洗礼过后,武士早忘记他们安身立命的初衷,只剩下满身的戾气与残忍的杀意。
他又故意咳嗽了几声,慢慢的歪倒在地上,花道焦急的想要扶起他,男人摇了摇头,握紧了男孩冰凉的手。
受伤的高个武士肋部的伤口只是草草包扎了一下,血丝不断从上衣渗出来,辛苦的靠在岩壁上喘着气。戴帽子的武士瞟到仙道身旁的布条和药材,走过去拎住男孩的衣领,
“拿这个给他包扎。”男人低声喝道,“小心一点。”
花道歪头挥掉男人的手,捡起地上的东西,径自走到高个武士的面前,男孩子看不出是想什么,默默的掀开男人的衣襟,动手处理起伤口。
高个武士忍着痛,开口不耐烦的道:
“干嘛要用这个小鬼,回村里找大夫不行么?”
瘦小身材的武士接口道:
“去村里算了,到那个女人家里吃饭,你们不饿吗?老子可不要饿着肚子上路。”
戴帽子的男人似乎是他们的头,皱着眉低声道:
“你杀了人家的儿子,如果被知道,小心那女人和你拼命。她父亲好像在这一带很有声望。”
瘦小武士似乎吃了一惊,又打哈哈的说:“你怎么知道?那可能就是个来路不明的小鬼。”
帽子男人严厉的看了他一眼:
“我看了那小鬼带的刀,上面有他父亲的名字。姓流川的,就是昨晚那个女人的夫家。”
一旁的高个武士突然痛叫了一声,伸出脚将给他包扎的男孩狠狠踢了出去。
“妈的,怎么搞的,想痛死老子啊!?”他捂着刚包扎好的伤口,气冲冲的抓起身边的石头砸向倒在地上的男孩。似乎仍是气不过,提起刀摇晃着走了过去。
花道爬起来,手里握着火堆中只烧剩半截的木棍,双眼通红,毫不畏惧的盯着抬起刀的男人。
“喂,别杀了他,留这个小子还有用。”帽子武士正想过来阻止,角落里一直奄奄一息卧着的男人突然扑上来,刀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高个武士的颈子上。
“站在那里别过来,”仙道气色仍是虚弱,他把刀递进一分,男人的脖子上顿时鲜血长流,“这个人死了我可不在乎。”
帽子武士似乎仍是沉着,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喝道:
“仙道,你以为你逃得了么?你选了这片光秃秃的海滩藏身,真不是明智之举。”
仙道不在意的笑了笑,苍白的脸上却是气定神闲的神色,
“我只剩半条命,还打算往哪里逃?”他用手肘指着一边的红头男孩,接着说道,
“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们放了这个孩子就行。用一个无关的小孩换你们的同伴,不算吃亏吧?”
帽子武士眼中虽有怒色,沉吟了半晌,终于开口:
“可以照你说的做。你先放了他。”
仙道不理。视线只是一直望着身边的花道,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然而在这个关头,却发现多看他一眼才是最真实的。
男孩眼眶通红,嘴唇微微颤抖,摇着头只是不走。
男人看着他一会儿,嘴角一抹哀伤的笑,低声开口:
“走吧,花道……你还想让我欠你更多么?”
花道死咬着嘴唇,满眼的泪最终忍着没流下来,他向后退了一步,抬头望了男人一眼,然后转身跑出了山洞。
仙道仍是不松开手中的匕首,拖着高个武士退了几步。他似乎撑到了身体的极限,如同轰然解冻的冰块般颓然倒下,不能自已的咳嗽不止。

冬至时正午的太阳只是低低的悬浮在海面上方,阳光斜斜的射进山洞,仍是没有一丝暖意。几个人呆在洞里等着高个武士恢复体力,瘦小个子的男人被帽子武士打发出去找吃的了。仙道卧在角落里,似乎又晕过去了。
过了片刻,瘦小个子的武士又回到洞中,身后却跟着一个人,正是刚才逃出去的红发的男孩子,他赤裸着上身,头发湿漉漉的,用衣服裹着一团滴着水的东西提在手上。
男人推搡着男孩走进来,有些得意的对同伴说道:
“这小鬼根本没跑远嘛,还有心思躲在海边抓鱼。我看到就捉他回来了,老大不是说他还有用嘛?”
帽子男人面带疑色的盯着男孩,孩子有些愣愣的回望着他,突然咧开嘴角,没头没脑的笑出来,洁白的牙齿在阴暗的山洞里十分耀眼。
男人皱下了眉,
“也许是傻的。”他还是有些疑虑,然而想着这个瘦削的少年也并不能做什么,又说道:
“你去把鱼烤熟了。别搞鬼。”
男孩顺从的点头,在山洞中间点着了火堆,用树枝穿好几条一尺多长的鱼,放在火上烤起来。
“花道……”
仙道在这时醒了,他望着仿佛梦一样,又回到眼前的男孩,眼底全是震惊,和海水一样深一样重的哀恸。
花道走过来握住他的手,年轻的脸上眼神明亮,只是笑。

鱼不久就烤熟了,浓稠的香味从火堆上升起来,弥漫了四周。花道拿起地上的用小刀刮过的树枝,剥着鱼身上的鳞片,然后递给坐在洞口的几个男人。
帽子男人有些迟疑的看着烤熟后雪白的鱼身,指着仙道说:
“你们两个也吃。”
男孩又冲他傻傻的笑了笑,似乎是感激的意思,他随手拿起两支,剥干净鳞片后递给身边的仙道。
比战场上那些捡来一样的食物美味得多的午餐,男人们吃饱后觉得精力回复了很多,商量着再过一会儿就出发。
花道坐在火堆旁烤着湿透的衣服,他一直光着背脊,紧实滑腻的肌肤在冷风中冻得有些红——他早就习惯了,海边的风对他来说如同呼吸一样亲密。
帽子男人一直盯着男孩的侧身——那里有着十分好看的线条。他下意识的摩挲着自己的手背,突然开口道:
“你是仙道什么人?”
花道抬起眼睛望了他一眼,又垂下头盯着火堆。男人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声音透着不耐:
“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可恶的小鬼……”
男孩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帽子男人的神色阴沉诡异——他听到另外两个男人猥亵的低声笑着,“老大的毛病又犯了”,伸手在背后紧紧抓了一个尖锐的石块。
“把你带到战场上太危险了……”
男人低声不知在喃喃什么,讲到一半,突然面色扭曲的弯腰倒了下去,腹中刀绞一样的痛苦让他像鱼一样痉挛着。
花道脸色苍白,木然盯着另外两个武士,刚抽出刀的两人也同样连声音都发不出的在地上挣扎着。
比预料中还早了很多——烤熟后的鱼看起来没有区别,有的却能致人死地,男孩在海边风餐露宿的长大,他比村里的渔民更加清楚这点。
男人们仍在地上痉挛着,看到死亡前也许还要痛苦很久。花道捡起地上的武士刀,慢慢的走出洞外。
冬季最漫长的这一天里,太阳升到海平面最高点,终于有些刺眼。亮白的海水包围着陆地,一直延伸到有雾升起的天空尽头。
海鸟萧索的啼叫从风中隐隐传来。
不及分辨,又被潮声湮没。

男孩将仙道背到悬崖下干燥的避风角落,抬头望着——半山腰飘出的浓烟很快就被风吹散,灰白的天空下不辨踪迹。
男人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花道喂他喝了水后,慢慢的抚着男人的胸口,神色悲伤。
仙道靠着岩壁努力坐直了身体,被病痛折磨的双颊枯瘦,双眼却清亮如昔,仿佛恢复了往日神采。
他用手指轻轻划着男孩眉心,微微的笑道:
“花道……以后,我们找一个温暖的地方……然后一起生活吧。”
男孩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他似乎太过疲倦了,弯下身伏在男人的膝头,慢慢的闭上眼睛。
日光渐渐消失在悬崖背后,男人脸上渐渐失去了笑容,伴随那暗沉的阴影爬上来的,还有无限深重的哀伤。

男人在十六岁的那年就离开家,腰中插着一把剑四处游历,做了一个自由的浪人。
那时日本各地连年战乱,大名之间不断发动战争,所到之处满目疮痍,哀鸿遍野;连自保都岌岌可危的年代,仙道也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收养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儿。
落满樱花的小径旁,男孩裹在粗布做成的襁褓里,沉睡的小脸像春天里最娇嫩的花。仙道给婴儿起了名字,很开心的抱在怀里,花道花道的叫他,然后用找到的羊奶喂他,等到春天过去,孩子稍稍长大了一点时,两人就继续上路。
男人努力悉心实际却粗鲁的抚养下,孩子像小狗一样的长大。他在满周岁的时候叫了第一声Akira,男人差点流下了眼泪;到了四五岁时,孩子已经可以跟在他身后乱跑,清脆的叫一声Akira,整条街的人都能听到。
花道既不叫他哥哥,也更不会当他是父亲。仙道也觉得这两种都不是。可是却在一起,并且没有打算过分开。男人没想过以后会怎样,他从离开家门的那刻起也是,留宿荒野听着夜鸟啼叫的时刻也是,从江户匆匆的赶往京都的路上也是——男人紧握着剑不曾松开,长满了厚茧的手却已麻木。
孩子跟在他身边长大。他没有一点像他。那个小小的身体好像有着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不论是怎样也要跟在男人身边的坚定,还是想要快一点长大,变得强壮的决心。
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呢?仙道看着孩子想要举起沉重的木剑,脸颊通红——他只有苦笑。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却生活得比他更用力。
也许是分开的时候了。他可以举起剑自己赶走来滋事的浪人了。二十六岁的男人松开睡梦中孩子的手时心如刀割。此去经年,生死迷离。能否再见都只像风中的沙一样缥缈。
也许这个红发的孩子有一天,也会像当年的他那样,带着心爱的剑,义无反顾的离开家门。
谁都不想在这个颠覆的时代迷失自己。即使就要被那不可逆转的潮流湮没,也要拼着力气做自己的抗争。
仙道离开那个海边的渔村,直接去了战场。他一心认为只有战场才最适合他意气风发的生命,他没有想到他在那里只看到了阴谋,野心和赤裸裸的杀戮。鲜血背后并不是有意义的人生,而只是被毁灭的人性与残酷的时代悲歌。
常年的战场生涯,最后带给男人的是疲惫不堪的心,和一身不可能再治愈的痨病。生命走到这里可以看到尽头的地方,他哪也不想去,只想最后再看一眼,当年那个义无反顾跟着他的孩子,纯真温暖的脸庞。
很蠢吧,很蠢吧,那些曾经奋力追逐的名利,野望都是脆弱冰冷的东西。就算重来一次,软弱容易被诱惑的人,谁又能保证一定能把握住自己的生命。
男人已不去想后悔与否,他丢掉了最宝贵的东西,也没有时间再去寻回来。

醒来时正是晚晖如火,天空晴朗得过分,干巴巴得看不到一丝云,半个天空像是被血浸透了,红得惊心。
仙道慢慢坐起来,海风吹得他全身冰冷。一直睡在他怀里的花道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空旷的海滩上只有通红的海水不断扑打上岸。
男人用剑支撑着身体,扶着岩壁一步步的向前走。绕过悬崖时,他看到远远的沙滩尽头,男孩站在黑色的礁石上,红发和衣衫随着海风翻飞,瘦削的身体像是随时会被海浪带走。
花道不知已经站了多久,眼神似乎望着遥远的海面尽头,始终一动不动。开始涨潮了,海水吞没了最后的半颗夕阳,像煮沸的水般凶猛翻滚着,整个天地似乎都在隐隐的涌动,潮骚与风在天空中狭路相逢,发出震耳欲聋的天籁之声。

这是冬季里最漫长的一天。过了冬至,阳光又会在海岸上慢慢的变长,影子越来越短,星星姗姗来迟,山顶上的雪开始慢慢的融化,欢快的奔下来滋润僵硬的土地。
然后,春天就踏着清脆的木屐降临了。那时……我们会去哪呢?哪里都好,哪里都好,总之,这是我们说好了的,去哪都会一起走。
这是你说过的吧……可是,你在哪呢,你在哪呢?
我们不是会像以前一样么,只要我站在这里,默默的听着潮声,无论多久,你都会从身后悄悄的出现,带着你从来不讲出来的喜悦。
可是你去了哪里,我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啊。

潮声愈发的大了,海水决然般的扑上岸,在礁石上撞起一人高的浪花。花道半身都湿透了,他还是一动不动的站着,翻飞的红发下泪流满面。
“狐狸……”
他小声的叫着。多年未开口的声音沙哑而不成调,他似乎完全没发觉失而复得的声音是自己的,哽咽着又叫了一声狐狸。
狐狸——
狐狸———
花道越来越大声的叫着,像是要穿透呼啸的海风送到何处。他抹了抹眼睛上的泪水,望着通红的海水一阵灭顶般的绝望。
我已经这样大声的叫你了,如果你还是不来该怎么办?
 
男人望着前方哭着叫着狐狸的花道,用尽了全身力气向前挪动着脚步,他的心跳得奇快,羸弱的身体却怎么样也不听使唤。
他看到男孩停下叫喊,呆呆站了一会儿,突然跳下岩石,在潮水再次扑上来时,一步一步的向海里走去。
像终于迎来了自己归家的孩子,海水立刻亲密的涌上来,带着男孩水面上树叶一样的身体翻腾嬉戏,轻柔抚慰,然后深深,深深的拥入自己的怀中。
仙道不可置信的闭上眼睛,他想开口叫着什么,却突然胸口奇痛,有浓浓腥甜的东西涌出来,他撑起身体,看到衣襟上满满的浸透了鲜红的血。
他想抬头找寻花道的身影,却发现视线已模糊,天地仿佛一片混沌,只有哭泣似的风声在耳边格外清晰。

这是你的决定么,是么?
去吧……花道,花道。
花道……
只要不寂寞——去哪里都好,去哪里都好。

男人慢慢的闭上眼睛,面容安详,涌进身下的海水似乎也不再冰冷。他想起了在战场上流传的一首和歌,温柔的曲调仿佛就回荡在耳边。

「把花瓣轻悄悄的放在水流上
而哭泣的泪人儿
看到勿忘草,使我回想起
一去不复返的时光。
啊!故乡之旅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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