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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潮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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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Katy 2010-04-27, 周二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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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潮 1-4
章 3 - 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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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YAKIN合写



【1】赤の印 by katy



流川家有一间和室。

和室里的摆设非常简单朴素。干净整洁的榻榻米,中央一座矩形原木的四脚矮桌;床胁只摆了小瓶素雅插花以及浑圆朴拙的陶壶,床挂是一副颇具历史的日本战国盔甲,杉木制的天地柱隔在床胁与床挂之间,保留了原木本有的栉榴曲线;纸糊木门上绘有浮世淡墨山水;天井板上悬着白色灯罩,淡淡的灯光打出整间和室恬静怡情的传统日本特有古朴风味。

平常和室都是用来招待客人的,或是家里有重要的聚餐才会用得着。对流川来说,吃饭在哪里吃都可以,客人他是从来没亲自欢迎过,所以无论这间和室被设计摆设得多么到位,在流川眼里始终没有一点余光存在。

然而他现在却坐在这里,介于父母之间,而桌子的另一边是○大篮球队的教练及顾问,两位中年男人极力地想说服流川高中毕业后推荐保送上他们学校。父母很客气地跟对方攀谈着,流川则显得兴趣缺缺,眼神呆滞的盯着桌上的茶杯,热气从杯口缓缓溢出,温软的气体姿态仿佛在催逼着流川快些进入梦乡。


说服的结果是流川以一句“没兴趣”收了场,两位客人失望的离开流川家,父母也连忙送两位到门口,离开和室之前还不忘责备的看了流川一眼───那是怪他不懂对客人礼貌的意思。
整间和室最后只剩下流川还愣愣地坐在那里。不是不想走,是坐得太久昏昏欲睡了懒得起来动。流川索性拉过几个坐垫当作枕头,舒服地枕在上面呼呼大睡起来。


梦里有血,血色般的浓雾充斥了整个视界。
是血吧?那血一般的颜色……流川握紧手上的刀剑,看见浓雾中有人向他走来,渐渐清晰浮现的身影。红色,血的颜色,以为雾本身就是血红的色泽其实不然,是人,是那个向自己走来的人,红色的发与眼底红色的火光,他,红得仿佛一个人间罪恶的存在。

是你吗……?

流川在雾中看不清他的脸,耳边叫嚣着人声嘶吼,刀箭杀戮,但这一刻他们的再度相逢仿佛时间的静谧,让流川憾动得几乎要站不住脚。

左肩,一个最靠近心脏的位置,在流川以为自己就要看到那人清晰容貌的前一秒,突然一股雷火般贯穿的疼痛狠狠袭来,痛得他双膝跪落到泥泞的土地上,膝骨碎裂的声音,眼前的红在此刻全都交接成了黑。深不谙底的黑里,只剩下最后一抹,他熟悉的声音……

‘别来…无恙………’


眉间纠结着细细的冷汗,流川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右手紧抓着自己的左肩,没有伤口却隐隐作痛。他从地上坐了起来,在左肩的疼痛之外他还感知到这个房间里的另一个存在,流川提起警觉仔细环顾这间和室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发现任何关于梦中人的踪迹,却看见了床挂上摆的那副传统战国盔甲,似乎有什么熟悉的感觉在他瞥见的那一刻涌了上来。

是的,梦中所见的那个人,他身上穿的就是这样的盔甲。

流川怔怔看着那副老旧的盔甲,抓着左肩的手没有意识到要放开。那疼痛一直都在渐渐消退,但抓附的动作不肯停下来,想要留住那疼痛般的不舍,仿佛那是一个什么重要的记忆……流川低头拉开自己的衣领检视自己的左肩,如预期般没有任何伤口,却留下一个红红的印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摩擦击打到的淡红色印记。


只是一个怪梦吧……?流川这么想着,无奈的扒抓着睡乱的头发离开了和室。

这件事,他以为自己往后都不会再想起。


直到后来有一天,一阵风吹过他和樱木之间,他于是记起几天前曾做过的这个梦。
那阵风吹起他对那个梦的记忆,吹起他对和樱木在天台初遇的记忆,让他产生一种直觉,仿佛和樱木的初次相逢与和梦里那人的再度相逢,都是一种百年不变的命运牵缠。


流川总是习惯在社团结束后多留一至半个小时加强练习,一方面单人的练习比较没有什么限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不喜欢和太多人挤在一间狭小的更衣室里换衣服。
于是待人们逐渐散尽之后,流川结束他的练习,在洗手台前洗了一把脸,才慢慢踱回更衣室里换下一身汗湿的T-shirt与短裤。

意外地,当他打开社办大门时,发现樱木居然还在里面,并且和他一样才正要准备更衣而已。

“啧!”流川不满的嘁了声,走到樱木身旁打开自己的柜子。
“死狐狸你啧什么?”显然是不爽流川的反应,樱木先发制人。

流川没有回答任何一句话,迳自脱去上衣并且取出柜里的制服衬衫。


敞开的玻璃窗,夜风轻轻地吹进室内,撩动了流川前额的浏海,也顺势撩开了樱木尚未釦钮的衬衫内里。眼角余光瞥见挂在樱木肩臂上的白色衬衫,衣内未着半褛,蜜褐的肌肤在灯光下发亮,魅惑却不曾引起流川的注意,因为他的视线停留在比那肌肤更要令他惊异的地方。

左肩,一个最靠近心脏的位置,一道淡红色的疤,攀爬在锁骨上。


“你看什么?”樱木拉起衬衫两侧衣缘把钮釦扣上。
“等一下!”流川拨开樱木的手,有点粗鲁地扯开他身上的衬衫。
“──干什么!!”突然像强暴一样的被扯开上衣,整个左肩露出大片的肌肤,樱木一把怒火瞬时窜上脑门。“你这变态狐狸想干嘛?!”
“别碍事!”流川挡开樱木伸来邪魔的手,专注地看着他肩上的疤。“这是什么?”
“我干嘛要告诉你?放开啦!”樱木用力甩开流川的手,转动骼臂将衬衫穿回去。


流川不动声色的看着樱木换衣服,忽然那个梦境就这么跳进脑袋里,他以为自己早该忘了但却没有,现在梦的浮现反而还要比做着梦的当时记忆更加清楚,历历在目。
下意识拉开已经穿好的衬衫,左肩,那红色印记从梦始以来从来未曾消褪过,它的存在不断提醒着流川梦里那诡谲的红光,那个穿过红雾走来的人,究竟…是谁……?


“国中的时候……跟一群人打架,其中一个混帐拿小刀暗算我的。”
樱木调回视线和流川对视,再次拉开自己衬衫左边的部份。

“刀子划下去,刚好砍到这边的骨头,”樱木比个手刀在自己肩上的疤痕划着。“砍到骨头的部份就砍不下去了,那时我伸手一把扳开那家伙拿刀的手,用力扭!他的右手就这么废了,哈哈哈……”

“还好这边皮肉不多,只流了一点血而已。不过很奇怪,伤好了以后有疤就算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红红的,用冰块敷也消不下去……”


樱木说着便低头检视自己肩上那道疤,指腹摩娑着,忽然一只不属于他的白晰手背伸了过来,抚上他突起的红疤。

“喂!你───
一下子被流川的动作给吓到了,樱木原想出声喝阻他任意的抚摸,却在看到他那双低垂的眼里有着温柔疼惜的光芒,顿时无语……

流川细细抚摸那淡红的结痂,指尖感受着疤痕的纹路,仿佛有什么应该被想起却又无法想起的事在心里蕴酿着,支配着他所有的反应,他的当下的动作全都是超越意识与时空的一种力量驱使,驱使他低下头,探出舌尖沿着疤痕的脉络轻柔舔舐过去,进而贴近嘴唇辗转吸吮着,他尝到樱木身上特有的气味以及汗水的咸涩,却意外也尝到淡淡的……血的气息……


那天樱木离开的姿态几乎可以用“落荒而逃”四个字来形容。

流川回到家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想到樱木用力推开自己踉跄跑出更衣室的背影,不由自主的一股情绪提了上来,他现在感到非常、非常的生气──!

‘为什么要推开我……?’流川脑子里只装得下这句话,生气的同时他也有点纳闷,不懂自己怎么会这么想。


他们从来就不是情人,更不是朋友,他们只是共事近两年的队友,并且水火不容。

过度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让他们从来不曾想要去定义彼此的关系,然而他们身上各自有着相同的红色印记,当他们想起对方的时候,那印记就会有烈火烧烙般的隐痛。


流川翻身下了床,走进浴室里冲洗一天的疲累,他擦拭着湿润的黑发踏入走廊,望去和室的方向,纸门紧闭,却藏不住里头隐瞒的秘密。
门唰地一声拉开,打亮一室灯光。流川默默跪坐在那副盔甲面前,凝视,以为可以看透时间,看透空间,看透左肩与盔甲的秘密。


樱木的脸埋进枕头里,他还在为刚刚的事介怀不已。

……熟悉?
流川低垂的眼神透露出令樱木熟悉的光芒,湿热游移在肩上的触感,让樱木的脸不禁热了起来。

‘搞什么啊……发情也不会看一下对象,怎么会发到我头上来……’

手指抚上左肩愈合的伤口与红色的印记,仿佛那是一种不该褪去的记忆。虽然只是一道旧伤,却让流川将它给唤醒,唤醒早已尘封的点滴,无法想起,但爱痛的烙印始终提醒自己有过的曾经。抚过流川爱怜的亲吻,樱木感到荒谬,自己竟然会想念。


铠甲原有的铁灰色经过百年历史的洗炼之后锈成深暗的黑灰色,上面还有不少刀箭损伤的痕迹。流川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盔甲,一个念头突然升起,促使他伸手触碰盔甲左肩的部份。
肩上的铁片布满了锈斑,流川使了点力将它翻开,视线探进内里关节的部份。

光线随着翻开的动作跟着视线一起深入,仿若有字迹浮现,流川再将铁片翻得更开一些,在目光扫视过那字迹之后真正的呆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用手指抚触那些刻划上去的字型,想要确定那字迹是否真的存在。


这不是一个幻觉,更不是一个梦,它存在着,早在百年以前,它就烙印下这几近毁灭般的爱情。


左肩的旧伤突然痛了起来,樱木咬牙忍住一声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他不断地用手指来回摩擦着那道疤,疼痛慢慢地减轻了。
樱木从来就不懂这些突如其来的疼痛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自从高中以来它似乎就常常痛着,频率还有越来越高的趋势。

‘什么嘛……莫名其妙!’
樱木翻身在床上躺好,决定不再多想。


为了那次异常的举动,之后樱木尽可能的避免正面碰上流川,不打架,不说话,不理不睬,也不愿自己去设想流川会有那样举动的种种可能。

后来终究是逃不过冤家路窄,那天樱木被安西教练叫去说了几句话,当他再回到社办想赶快更衣避免碰上流川时,流川却早已在社办里面老神在在的等着他。

“白痴,以为可以躲我一辈子吗?”
“啊?谁、谁躲你了?!”樱木不小心红了脸,不想让流川看到自己脸红的样子,只得遮遮掩掩别扭的换起衣服来。

流川双手交插在胸前,静静看着樱木更衣,当他褪去深蓝色背心露出赤裸的上半身,流川眯起眼,凝视着他左肩上那道疤痕。

“……会痛吗?”流川问。
“什么?”樱木停下动作。
“那个伤口。”流川指指他的肩膀。
“呃……”樱木右手拂了一下肩膀。“有的时候会痛……嗯……”
“…我也是。”
“啊?”
“你看……”

流川解开几个已经换好的衬衫钮釦,扯开左边的部份露出自己的肩膀锁骨,一道淡红的印子就这么暴露在樱木眼前。

“这…这是……”樱木不可思议地看着流川身上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印记,两个印记唯一的差别只在有没有疤痕而已。


他现在终于可以有一点了解当天流川为什么会想要触碰自己,因为自己现在也升起一股同样的想望,想要抚摸流川身上的印记,确认它存在的真实性。

而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平滑的肌肤上没有任何凹凸起伏,它就只是个淡色的印子,没有其他。手指无法感知到它的存在,但眼前所见却又让樱木不得不相信那印记是真的。


“有一点痛……”流川说。“只要一想到你,它就会开始痛……”
“我……?”樱木纳闷的抬起头,看见流川清明的双眼,一下子像被烧到似地缩回手退开了些。“你别胡说!”
“你不相信?”流川抓住樱木的肩膀,掌心附在那道疤上。“你也会痛不是吗?”
“痛就痛!关你屁事?”樱木拧着眉甩开流川的手。
“大白痴!”流川生气。“不相信就来我家看看!”
“我干嘛要去你家?”
“你不敢吗?”
“哼!”
“你怕我对你怎么样?”
“吭?谁怕你??去就去!怕你不成?!”
“……好,星期日,我就等你!”


那个星期日对樱木来说也许是他有生以来最难忘的一天,是那天让他开始审视与流川之间关系的定义,把这层暧昧不清的关系从中剖开,重新思索自己对流川所抱持的态度,他不会看见左肩的秘密隐藏着什么样的过去,但他却可以发现,从今而后自己对于流川枫这个人将会滋长出什么样的感情。


铁灰色的盔甲,樱木与流川端坐在和室的床挂前,默默不语。
身后的矮桌摆放着两杯热茶和一些简易的茶点,那是流川的母亲刚刚送上来的。

静谧不是属于这个空间的形容词,表面上两人显现得波澜不惊,但他们其实都不知道,对方的心里跟自己一样起伏不已,有些期待也有些害怕,像是即将要揭露什么重大秘密般好奇却又胆怯。


“喂……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樱木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先开了口。
“……”流川一眼也没有看向樱木,他只是怔怔地凝视着面前的盔甲,表情像是犹疑不决。
“喂!说话啊,不看我就走人了!”樱木不耐地欲起身,却被流川抓住手臂硬是按在原地。

流川看了樱木一眼,樱木明白了他的意思,只管耐着性子等待流川给自己看他想要自己看的东西。


右手向盔甲伸了过去,樱木不懂流川要自己看这个破铜烂铁干什么,只能静静望着流川伸去的右手看他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流川翻开盔甲左肩上的铁片,一寸一寸地将铁片往上掀,只见盔甲的内里渐渐显露出来,于是樱木这才注意到盔甲内部关节活动的部份,有字迹在里面。

“……看见了?”
“这……”

樱木看了很久才调回视线与流川对望,两人面面相觑。
“怎么会……”樱木呐呐地说。“你说这是你家的东西?”
“没错……”流川将铁片翻回去。“这是我们家的传家之宝,据说是四百年前的古物。”
“那为什么……”樱木困难地咽了咽口水。“那是……我的名字……?”
“……”


后来他们没有人再说话,茶杯溢出的热气最后散成了冷。


战乱的日本时代,一个跨越世代却无法被听见的声音,在远方,幽幽地响起……

‘别来…无恙………’


【2】 浮梦---醍醐梦 by yakin




───天文15年的河越夜战,北条纲成以寡敌众战胜足利将军的进击,名震关八州,至此成为关东之第一诸侯。关东地区,连年争战下尚武民风强悍。───

───天正11年,北条与德川藉联姻政策树立了同盟,以此威胁丰臣秀吉的政权。当年秀吉已平定加贺。但于天正16年时,天皇聚乐召宴宾客,诸侯们盼德川家康与北条氏政能上京都谒见秀吉,未果,北条氏规前往并在言词中显现野心。───

───天正17年10月,北条夺下真田氏的名胡桃城,秀吉认为此举是对丰臣政权的反抗,便派家康送上最后通牒给北条氏直,却不被予以理会。最后秀吉决意派大军攻打,北条于小田原城驻守。───


年末初冬气息冷冽。
近石垣山山脚下到处有部落村庄散布,远看那些以石头砌成的残旧屋顶,繁复陈列,但也不是太突兀,间隙内偶有几条白烟袅袅上升,衬着山头那方的朝日形影逐渐显眼。
后天色泛亮。

村落周围西向那里紧挨着寥寥几户的街道,蜿蜒地往深藏于山中的森林通达。
清晨时刻不太有什么人影,想下田劳动的男人们或许还窝在暖被里贪图休息的时间,女人们却要开始准备杂务,逐一现身在户外。

现今这个年头,战争烽火接踵而至,从没有片段平息下来的时刻。为了加恩于家臣以巩固政权的大名〈领有土地的独立诸侯〉,更不得不发动无数次大小战争夺取领地、来供予有功的将领臣子。
于此,战事连绵不断。

强求生存者寻得适当的生存之道,放逐堕落,随遇而安,或者是更加野心勃勃,展现才分求见各地诸侯以获得职位俸禄。

但此处的大部份成年男人,仍旧固守原野生活,只求安定的日子。
然而,冬季的太阳过了时辰还是东升,直灌向低处的强风也仍旧像是个贪得无餍的掠夺者,带着怒睁的一双圆眼环视世间。


利针那般外型交斗的松叶开始互相敲打着,狂风吹来,剧烈地摇起了这些树干,像天狗愤怒地去摇晃它们。

穿着过长袍褂的秃头寺僧佯装费力地在这森林里行走,一面左右张望,却又一面迅速移动,但并不是太急的样子。后来因为风太大了,他停下脚步来,喘了好几口气,而森林仍肆意在他的头顶上激战。

“喂!小子!你赶紧出来,我没有力气跟你玩这些游戏了。”
柺杖已气愤得被抛落在地面上。

“出来干嘛?”

听了这道宏亮的声音,和尚环顾四周,除了熟悉的森林面貌之外,还是寻不着声音来源的人迹。他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嘴角翘了个弯度。
这倒无所谓,想跟他玩捉迷藏的游戏,两人的功力还差得远呢。

“带你回去读书的。”歪了头颅,一手轻轻地摸捻起杂乱的胡髯。

“就是你要带我回去读书才不要出来!”

“小畜生,那么嚣张......你这么笨,怎么做得成一个体面的武士?”

“我哪里笨!你说我哪里笨了啊?”

寺僧晓得这小子要露脸了,便赶紧一脸装傻地站在原地不动。
下一个眨眼的时间,那身着青衣的高大青年从他的背后上方跃下。
和尚则是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去,一双老迈的眼注视着少年,结果在见他一头乱发又打扮凌乱的模样之后,又忍不住皱起眉头了。

“你就是笨,一点也不上进的样子,怎么当得成好武士呢?”行动缓慢地举起手指对着青年的衣服,“这么冷,穿好它吧。”

“喔,好啦。”青年随便塞塞摺摺得将身上的服装弄得整齐一些,“吉冈师父,你生气了吗?”

“出家人几乎不生气的,不过......只生你这浑蛋小子的气!”弯下腰去捡起掉在身旁的柺杖。
“不要老是往外跑,你还太生嫩,多学习一点东西也是好事,可以帮助你增加资历经验,现在要你悟道还太早,等过一阵子,再出远门去混混。”

“现在还不行吗?这阵子北条家有难,我想进城去帮忙......”

“浑小子,别老是整天都在挂念这些事情,你还不成气候,顶多也只是逞逞匹夫之勇罢了,你不想要命,但总有人舍不得。”

“我知道吉冈师父舍不得我这条命...”两只手垂挂在背后,青年笑嘻嘻地绕了僧侣半圈,“对了,娘亲是不是在厨房?”

“她在。”
吉冈无奈地转动混浊的眼珠子。
但心内那股烦躁的念头却一直驱散不了,他还在私自盘算是否要拿出袖子里那写上潦草字迹的布料。是前几天从城市来的野武士特地送来传达给他的。

朝前点了几下柺杖要青年走在他的前头。
‘......现在已是秀吉那方诸侯直辖的武士,也好歹是个风光的”旗本”了。’
或许不远处有条清澈的小溪流,溪水正马不停蹄地流动,将会汇集到滔滔大浪的某处去吧。
‘......失去联络,也将有三年多了,从那年岛津义久向丰臣秀吉投降的那件事之后,就一溜烟地跑了。’
而时间就像是那条溪流,该流逝的都消失殆尽,不该流逝的却不再复见。

高大青年蹦蹦跳跳地奔向渐渐热络的村庄,今日又将同昨日那样,周而复始的表况。
其实他早看出吉冈师父的不安,即使没法子确切了解事情来由,但自己的脑里已有一种坚强的意念在处处提醒着。

昨日夜里,他有着如此的梦境,当好几年前他们才十来岁出头时,接连战争趋势所逼使得男孩们怀抱雄志,开口皆谈未来的抱负,期望成为武士进而成为睥睨天下的藩侯。
幼年那时他们针锋相对,又互相依赖。

但那样的关系后来却像一根折断了两半的木枝,再也衔接不上。少年一点也不了解他是怎么离开的,又为了什么而离开的,曾经整整一个月,少年都是睁着泪眼直到入梦。

季节的影子,还有战争的笼罩,在这个偏远淳朴的地方,已是浓得化解不开。


天空乌云密布的一个下午,一阵急速骤雨哗沙沙地冲刷起战场上的黄土,前不久有位临阵倒戈的小诸侯引了兵来,血洗了眼前的这块土地。
一头红发的小男孩大声嚎哭着,旁边那披头散发的女人却是失神地跪倒在地,顽石一般地不肯移动。

原来是男孩的父亲好不容易脱离了下层步兵做了能带随从的武士,才刚初次领军踏上战场竟惨烈横尸郊外。他们终于意外得到了可怖的消息,赶来想要寻获尸首。

哭泣的哀伤的声音,混杂着血腥味四溢的诡谲气氛,母亲悲切的脸庞和一双失焦的瞳孔,雨后的潮湿气味更加重了心中的那道无力感。

放眼望去,这片松软的泥地,有些尸块外型的东西到处摆着。哪个是头哪个是手又哪个是脚啊,母亲哭哭啼啼的问着,她后来又哽咽了,她心爱的夫君,已经远离了他们,再也拼凑不起来。

泥泞不堪的战场像整片被涂抹上颜色的大海,他们身处在其中移动不了半步。
等恢复了能够继续行动时,母亲半跪半爬地来到被斩去前脚的马尸旁,奋力地推开那已恶臭浊烈的马首,捡起了个断碎的兵器放进背上的包袱里。

男孩还停止不了他狂烈的哭嚎声,对于‘死’这样的意义,他不可能不懂。后来这对母子在断断续续的雨落之中,度过了那样的寂静下午,濒临傍晚时,因为察觉到远处有一小批人马的轻微噪动声,为了保命而赶紧从熟悉的小径奔逃到最近的一个村落里。

于是母子俩相依偎着跨越了一个黑夜的折磨。
这般的折磨,也许是上天好心赐予的。


当时那个村落还算是盛大,那里的领主善心允诺,在属于他自己的地盘里,会好好守护这从外地迁逃而来的母子。
直到领主那一帮人得知了那小男孩竟是北条家的庶子之后,而莫名其妙地疏远了他们,将一些手下武士都从他们的身边撤走。

母亲无意中向男孩透露了,你的亲生父亲还活着的秘密,于是无聊的大人们开始着手调查,才查出了他庶子的身分。这档事,谁也不能怪谁的。

有一年,红发男孩已十二岁大了,正随着这几天来到这村庄落脚的行脚僧学习一些东西,像是书法读经之类的,但事实上,他精通的却是武艺,进步的速度异常惊人。

‘吉冈老头,叫你师父好不好?’
没想到那行脚僧大悦,而高高兴兴地收下了他口中所称的第一号徒弟。

但这一老一少相处了把个月才互相摸透了对方的底子,对于这底子,吉冈其实也没透露多少浮浮沉沉的亲身经历,反正这些对孩子来讲还太复杂太难解了。
男孩告诉他,‘娘都叫我”花道”。’,吉冈则为难地注视他那双也注视自己的明亮大眼,‘好,我给你取个姓。’,还未晋级升格也无所谓,认真想想,他毕竟希望自己的弟子有个称意的姓氏,不要老是不明不白的。

就是樱木吧。
从今以后,你就是樱木花道了。

男孩于是好奇地发起问来,为什么,是这样的姓?
但僧侣只是对他笑说,南方有一片美丽的樱花林,而你就像是其中那一棵最老最纯净的树。
男孩竟歪着头颅,又是更疑惑的一张脸,人哪里像一棵树呢?


再来,随便提一些无关轻重的小事吧。

吉冈一向喜欢活泼好动的孩子,尤其是能保有纯真之心的孩子。在那样的乱世,所有能被污染的几乎都无一幸免,所以男孩一下子变成了他的关注焦点。

其实,领主的嫡长子也是个异类。
比红发男孩大上一两岁罢了,却带有同年纪不该出现的城府心态,甚至稳重,冷漠。
流川枫,就是这个名字,那个将来长大后可能令人感到敬畏的男孩的名字。

他清楚他们时常来往,除了红发男孩向自己学艺之外的其余时间,他们就像两块橡皮糖一样地黏在一起。
曾经被那孩子拜访过一次,求问了些兵法的粗浅内容以及对天下大势的概观,才真正察觉了这异于外表印象的极高野心,和大将一般的求胜心。

严格论及,这块领地差不多也是属于北条家的,所以那一阵子曾对领主刻意疏远男孩一事感到疑惑,偏偏其子仍执意与男孩来往,但还庆幸没惹出什么大风波。
顶多都是些孩子们的无理嘻闹罢了,要谈严重性,周遭战争骤起才是那个真正的严重之处。


“懦夫。”

“你住嘴!我才不是懦夫!不要因为我不肯跟你比上一场就胡乱骂人!”

“...没有。”

“我是个将来要当风光武士的人,但你却永远踏不出这个小村庄。”

“!!!”
已有当下就拔刀剑出鞘的姿态。

山脚下的那广阔平原上,站着两位青涩的少年在莫名的对敌。
远方的缓坡上竖立了几只草人,像黑点四处窜动的鸟雀停在那里,用干瘦的脚干抓紧了那些稻草,大概还有些又绿又黄又褐的小昆虫在草丛里跳跃穿梭。

紧紧包覆着头巾的妇女们现在正在田边弯腰拣拾可用的谷粒,但季节性上的差异,此举必将白费。有的抬起头来望了几眼那两名少年,后又低头继续自己的工作,也不当一回事。

“这有什么好气的呢!”

“你不懂。”流川按捺下心中翻腾的怒气,悄悄把出了三分的刀推回原处。
他可没想过要伤了对面的少年。

“算了,搞不好留下来的人是我......”伸手把落在耳鬓旁的发丝拢到耳后,眼一瞪看了流川,“今天别比武了,我想到森林里去晃晃。”

“我是陪你才留下来的。”
十八岁的少年淡然喟叹,岁数浅却不能遏止沧桑显露。

“开什么玩笑,再过个几年我们可能变成敌人,敌人跟敌人在一起,简直就是笑话!”

“...你知道了?”
这一句简直是多此一问了,但还是不能太确定,樱木真正知道的究竟是哪些。

石垣山在小田原城的西南边,在关东,很多都是属于北条家的领地,照道理上来说,花道母子俩逃往此地、再加上他们与北条家的关系菲薄,应该是能招受到极高贵的款待,而不是事后被轻视推拒。

但流川领主却心向于近畿的丰臣氏秀吉那一方。
这也就是主要原因了,将来并不能避免的会有叛变,以及两个远望抱负尚在茁壮滋长中却心属相异的梦想。

到此处为止,算是樱木花道所亲身体认的。
然而,流川枫后来堵咽在喉咙里没说出口的,却是他已受到秀吉那里的征召看重,不久来日必将独自上路。


辗转来到今年冬季,吉冈等着目送了樱木的身影消失在街尾后,才回身往村子里唯一的寺庙前往。缓慢地踏上了残破不堪的石阶时,一时念头陡升,将还在袖子里的布块掏出,轻轻一甩就抛向右侧的矮丛里。

‘什么都别说好了,他们即将要碰面,就让那两个小子当面谈清楚吧,现在战争一触即发,北条家也快撑不住了,至于德川那里,等我陪伴完花道这孩子再过去好了。’

烽火连天。
平静的小村庄也将开始动荡,杀戮无情的浪潮更会紧接着席卷而来。
这让吉冈神情哀切苦恼地想着,又会是个哀鸿遍野的地狱景象吧。


翌晨。
“师父,我敬重北条氏康殿,”樱木气喘吁吁地来到寺庙前的小广场,大声地对着吉冈吼叫,“我必须效忠!这种念头不关我与他们的渊源,我得走,最快明天就北上进城去,带着你送我的好刀!”

僧侣老人家着实地吓了一跳,额头上那些横纹都因为一阵挑眉又多加深了几层。
他低头不语想探前几步,但还是硬生生缩回了。

“要是你心向如此,那就去吧。”

“是的,我会努力上进的,然后飞黄腾达回来这里,你要等我,还有,我娘亲那里也想拜讬你游说一下,她一向很能听进你的劝言。”

“这倒不成问题。”
吉冈虽然一派轻松的模样,但袖里的两只手却都抖颤了起来。没料到这一刻来的太急促,仅仅是过了一个苦闷的夜晚。

话才刚说完,就见樱木准备转身离开。
“小伙子等等!你该不会现在什么行李都不带就走吧?”

“差不多就是这样......”
青年讷讷地干笑了起来。

“时机不对。”

“什么意思呢?”

“不行,现在还太早,迟个几刻钟好吗?多陪我一下,随便讲讲话,我们之间可有些事情好聊。”
虽然起初对于这徒弟的莽撞行径感到惧怕,却又恼怒不已,如今这个战乱的年代,任何变数都足以让他一去再也回不了头。

“......也好。”樱木大剌剌地抱胸站立,“跟了师父这么多年,没想到师父会像现在这样在意着我。”

“浑小子,难不成我要成天把挂念你的话放在嘴边嚷嚷的吗?”吉冈表情一严肃起来,怒觑了一眼青年。


这天,吉冈所说的‘...... 迟个几刻钟’却拖住了青年直到傍晚夕阳西下,等到青年如愿走出了寺庙时,外头的一堆稻草人四周仿佛已在晚霞下熠熠生辉,出现了好几道无形的光辉。

在对严厉话题避而不谈的愉快言词之间,樱木好几次透露了他想再见到流川枫的心情。那心情,吉冈听了也是不可解,却老是当樱木迟钝,他晓得他三年来夜里恶梦几乎都是为了那口里只道抱负而远离的人。

但事情真是这么单纯的吗?
远离家乡投靠秀吉岂止是唯一藉口?
搞不好他的远离其实是为了保留下与樱木的羁绊。

这羁绊并不是唯一的,但却是最有力的。远离,甚至是更亲近的一种手段。

一言不发终于泪眼目送樱木渐行而去的背影,吉冈也终于敢大胆揣测了。
少年们一点也不熟悉去处理人之感情的细节,两人一起讨论未来的梦想,一副箭在弦上、大有跃跃欲试的积极心态。

当他们仍是村里的活力来源时,他曾亲眼目睹流川领主长子眼神里迷恋的光影,而光影却恰好投射在樱木花道的身上。
这么一个嚣张跋扈又热情充沛的孩子,很难叫人不多瞄上几眼,光是单单看着,好像七魂六魄都快给吸附走了。

而领主长子却刚好选择了敌对这个结果,好拴住对方的留意。
那种决心或许太矛盾了,却还是有迹可循,尽管它表面上看来太盲目了。

流川枫那三年前的离去大概已出乎他本人的意料之外,后来甚至是无意被拔擢了,成为其中一个重要的将领。偏偏小田原城开战在即,他必将带领大军上场厮杀与敌方对峙,一时也抽退不出那个位置。

莫说是苦,悲痛也无以涵盖。
原先一心急欲造成敌对上的假象而获得某程度上的青睐,却下错了一步,实质上却真正迸发了关系上的崩落。

幸亏樱木还不甚了解,就算他可能听闻了一些风声,也更幸亏他短暂理智上的胜出,没拿出这件事来抹杀了自己对他牵挂的心意。
那么,在这极有可能最末一次与他交谈的情况下,吉冈很庆幸能听到他亲口说着流川的事来。

夕阳已躲藏于山后,倦归的鸟群不再参与了颜色单调的那一片天空,平地上几株耸立的树干用肉眼看去,都只剩下了黑麻麻的形体。
嘎嘎哀叫的乌鸦,振动着鬼眼那阴沉的黑翅朝森林里聚拢。


等夜都降临了,才转身进屋去,点亮了几盏灯,让那些从庙里泛出的黄光在黑暗里闪烁。
小田原城即将开战了,天地风云都变了色,吉冈心里暗自嘀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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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18年2月德川率东海道军从骏府城出发,其先锋直指北条家领土。3月时秀吉自聚乐第出阵后在骏河与德川军相会,小田原城周围的小城一一被攻克陷落,不久即被大军团团围住,北条家情况吃紧。───

───同时间,北条家位于北方的主要支城陆续被攻破,5月北条氏规的韭山城也难以抵挡其攻势,紧跟着陷落。落魄大名的气势,渐趋软弱,老百姓惶恐度日。───


小田原城北门紧锁,仅有两三名持木棍的士兵在门内游移走动,现下夜黑,周遭寂静无声,空气沉重的像铁块压覆在胸膛上那样令人无法继续呼吸。

原本住屋外那里的栅栏还有点月光的踪影,不出声地移动起银色光芒,突然,那月光仿佛大喊了声”刹”就立即撤去的姿态,足足让蹲坐在隔壁阶梯上的人吓呆了一线香燃烧的时间。

士兵疑惑地抬头望向天空,那里早已没有了弯月嘲笑的狂傲景象,漆黑的厚重乌云从下方堵住了月光的披照,把巨大的阴影投下。似乎最近的气候被战争的气息给传染了。
在众人屏息等待乌云撤开时,地上已出现滴滴答答的不规律紊乱的声响。

“啧,竟然下起雨来,真是见鬼了......”
一名叫九郎的男人嘟嘟哝哝的,向旁边的朋友抱怨着。

“这样也好,我们去屋檐下那里避雨吧。”
他们看来挺烦躁的,下雨这件事的确扰人,但却还不及这连日来备感压力沉重,刚好碰上夜晚雨天,才稍稍将紧绷的情绪以转移的方式抒发。

而一开始待在屋檐那里的男人则是进屋去拿出了酒瓶与酒杯,准备趁此时机畅饮,对面另一位也有此雅兴的男人走了过来,拿出手里布袋中的少许食物,像是鱼干、熟芋头等等之类的农家菜,摆在大家围坐的中间那块地上。

滴滴答答的微弱雨声逐渐转大,从避雨处望出去,好像有人正恶作剧站在屋顶上,不停地将大盆大盆的水往下倒注一样。
等夜更深了,月光似乎也不再出现时,已经处于轻微酒酣耳热状态的众人,却忍不住开起小小的玩笑来。讪笑声不绝于耳。

但当时那庞大到久看会心生惧意的雨势里,滞慢地有个模糊的影子笔直走来。
九郎是第一个注意到的人。反正都是在城内,不太可能有敌人的踪影出现,但九郎却越想越害怕,已经害怕到忘了提醒一下身边的朋友们。

等到后来出现了潮湿的草鞋踏在积水上的杂音,才惹来其他人的注目。
“啊,那是谁呢?”
“我怎么知道,在这里的人已经没有一个在外头了吧?而且还淋着雨......”
“但也不可能是上头的人来查访吧。”

他们细细交谈着,却云淡风轻似地聊些琐事一样,没将那雨中已向他们靠近的人影放在眼里。等到可以看清对方那身上衣着的颜色后,他们竟突然噤声不语。
“死人啦,怎么夜里有人还穿著作战的盔甲?”九郎率先打破僵硬的气氛。

气氛一刚被打破,大家都倏地赶紧站起来摆好姿势严阵以待。
而那雨中骇人的身影也刚好停住了,就停在他们所待的屋檐正前方两尺处,士兵们这时才比较看清楚了来者。

整副无一不缺的坚固铠甲,配合着身形紧紧贴附在那高大的身躯外,站姿挺拔不屈,眼神锐利如深山之雄鹰,黑浓的长眉向两侧微高挑而起,滑落在那人中上的雨水流不进那抿得死紧的嘴里。
这家伙神态傲然,表情凝重,气势严酷,大有将四周豪雨夸张蒸发消散的趋态。

当这时众人与一人单单以眼神对峙之下,雨势竟稍微转缓了。但天空满布的乌云仍像是盘旋不去的乌鸦,月亮还没有机会出来露脸。

“你...你是混哪里的!”
九郎起初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但他的双脚真的是站得有点僵了,于是心想干脆主动出击吧,搞不好已是胜券在握。

这话一说,他身旁的朋友们差点噗哧笑了出来。只要不是眼盲的人,明眼一看也知道对方是哪里来的,那身装扮,怎么看都是敌军丰臣那边的手下,而盔甲上的家徽明显不同于北条家那简易的三角外型。
虽然想笑,但在自己的地盘内遭见敌人,也得多庄重一下。

“让我见你们的副将。”

“嗄?”
又是九郎多嘴。

此刻大家也震慑于这人说话的声调。果然如他倨傲的外型那样,低沉严肃,像险境山谷里吹来了一阵浓浊的热风,搔着全身的肌肤,强逼出一身湿汗来。

“你们的,樱木副将。”
口气听来有点急躁。他还身在滂沱大雨之中,却莫名的将头盔一手取下,好先方便得到眼前这一帮人的信赖。

“干...干嘛找我们的副将!?”九郎简直是胆子比一般人大了些,又多蠢了一些。虽然他自己很惊讶对方刚才那一番举动,但是,这人可是敌人呢,此刻找来该不会是要决斗的吧?

“曾是朋友,有事相谈。”

“此番局势,我才不信你只是单纯地来找人。”

“...无意加害。”沉了好几度的语气。

“这...这......我还是不信!”九郎不怕死地又道,“报上大名来吧!”
尽管朋友们私下捏了好几把冷汗,却还是赞赏于九郎这样横冲直撞的勇气。

“流川,流川枫。”
奔落个不停的雨水绵密分布在这男人的身上,虽然遮盖不了其大将之气,却也遮盖不了那一股散发的阴郁愁闷气味。

这一行人显然被弄得一头雾水了。
眼前的敌人正在开口要求见上他们所景仰的副将,即使起初来意不明,但他们却没有一点自主放行的权利。放不放行,凭他单独一人便可三两下解决并使他们败伤,何必让他们拥有挡他去路的权利呢?

双方约莫静止了一会儿,老是嫌话说不多的九郎又耐不住地开了口。
“你要见副将也行,但现在不恰当。”

“为何?”

“嗯,这个天气不佳,不适合老朋友见面......”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语调故装轻松诙谐,“等明日再来,到城东森林那边去就能找到,不过,得看你有没有办法再像现在这样踏入我们的地盘。”

“行。”
流川的眉头始终蹙得死紧,但此刻也不经意地松散开来。

后来众人一语不发地死盯着这个男人转身离开,直到那身影最后消失在厚厚的雨幕之中,深怕他一回头杀意便起。双方都可能是明日将已死战的身分啊,不专心提防到最末将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好不容易气氛转为原先的那派轻松,九郎便被大家言词围攻。大伙儿又放心地坐回原地,再饮上最后一杯清酒,望向似乎停歇不了的豪雨。
然后他们开始谈起那位骁勇善战的副将。

若说是具有得天独厚的,樱木必将是其中一人,连同刚才那位鬼影一般来去的敌人。要是那人单称彼此曾是朋友的这两个要角,哪天在战场上相见斗杀了起来,很难分得出高下吧。

乱世啊乱世,人才辈出,豪气万丈,一时朋友一时敌人,中间纠结个不断。



  K - Ka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