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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流花]系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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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舞樱 2010-05-03, 周一 17:26

【1】


桂枝香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杭州,春有莺啼杨柳,夏有十里荷花,秋有满胧桂香,冬有断桥残雪。
杭州,是最旖旎的地方,也是最多情的地方。
杭州城郊。
一张褐色石桌旁,坐着三位相貌出众的男子。
白衣如雪的流川枫,举着细花青瓷杯,慢慢地噙着。
一身淡蓝的仙道彰,把玩着手中小杯,嘴角挂着淡淡笑意。
而身着淡青长衫的樱木花道,支着头,难得地望着高高桂树发呆。

“好茶。”流川放下杯,轻赞。
樱木像被惊醒,诧异地看着流川。
流川一向寡言寡语,今日竟会说茶好。
“有如此佳景在旁,在如此妙人相伴,这茶,想必也应是好茶。”仙道浅啜一口,别有深意地说。
清风徐徐,桂树摇曳。一瓣瓣金丝飘下,落在地上,落在桌上,落在青瓷杯中,轻轻漾着。
“啊,茶弄脏了。小二”樱木大叫。
“白癡!”流川迸出一句。
“呵呵,花道,这就是在桂树下喝茶的妙处。亏还是你提议要来这里喝茶,连这都不知道。”仙道笑道。
“是这样的吗?”樱木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听城里人说这边喝茶最风雅,就来这了。”
“花香,茶香,就连这风也是香的了。‘偷得浮生半日闲’,杭州的百姓真是深得其中滋味。”仙道说。
“是呀,”樱木看看四周,三五成群,沏茶笑谈,悠然之色,现于面上,“真是羨慕他们。”
“有何羨慕?若花道想在此喝茶,我愿一直相伴。闲云野鹤,逍遥自在,远胜江湖险恶。”
樱木瞪眼,却落在仙道温柔眼底,一时有瞬间失神。
仙道目光如水,让人不禁沉溺其中。
樱木猛回过神,转头不欲再理。
该说的,昨儿夜里都说了。

昨夜,樱木立于窗前烦着。
虽已提起多次,流川似乎总不明白,或许,也只以为是兄弟情义。
房门推开,有人进屋。
不用转身,便知是仙道。
每次清冷夜里,他都会进来陪一阵才走。
仙道径直走到窗前。两人并肩而立,同望长空。
仙道忽然伸手握住樱木。
樱木一惊,转眼看去,竟忘了甩开。
仙道轻柔而坚定地握着樱木的手。
“花道,能否让我伴你一生?”
樱木挣开,复又望向窗外,“对不起,彰。”
“不逼你选择,我只想陪着你。”
“彰,心里放不下,因此对你不公平。”
“我愿意。”
“总有可以配上你的好女子,彰,我们还是兄弟。”
“花道,这只是告诉你我的心意。”
仙道笑着凝望樱木,轻拥一下,便走出房门。
樱木怔立。
仙道如此深情,却无法回应。
不愿再伤他。
明日,再试一次。
再无法得到,就从此不再提起。

“花道,唉”轻叹一句,仙道举杯小饮。
樱木转头,正好看向流川。
素白衣衫,越衬出流川的冰雪肌肤。几缕乌发,遮住寒光四射的眸子。即如塑像般从无表情,清冷气质仍吸引众人目光。
任是无情也动人。
樱木忽而想起这句。
前几日与仙道生气,硬是闷着自己不理他。仙道拈着花枝笑吟一句“任是无情也动人”。那时,只觉这句深得我心,就此牢牢记住。
今日见到流川这般风姿,樱木才觉这句最配的还是流川。
任是无情也动人!
三年前刚出道,就遇上仙道,颇为投缘。后又遇上流川,虽是不打不相识,却也惺惺相惜,便硬拉他加入。三人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倒也闯出“湘陵三侠”的名号来。
天长日久,樱木心中也存了一段心事。日里夜里,想的第一人皆是流川。而仙道,却有意无意地常伴在樱木身旁。
只是,即便常有癡言癡语,流川却从不放在心上。对于仙道,虽知却无法回应,只能避着了。

“花道,花道?”仙道招手,轻吹一口气,氲氤水气飘到樱木面前,“又在想什了?”
“枫真的很漂亮。我最喜欢枫了。枫呢?”樱木双眼看定流川。
如往常一般,流川白他一眼。
兄弟如手足,你我三人是一体,我若烦你,又怎会与你们一起?
流川眼中所说,樱木明白。只是,这不是他所要的喜欢。
“我呢?”仙道笑问,眼神却无比认真。
“彰最好了,我也喜欢。”
仙道大笑。只有自己知道,笑中的哀伤。
樱木所讲的喜欢,与对流川的喜欢是不同的。
“彰!”樱木恼起来,眼中却是悲哀。
不是没感到仙道的心意,只是无法再付出。温柔如彰,该有别家好女儿来配他。

“好了,我们呆很久了,走吧。”仙道说。
流川微点头。
仙道已拉起樱木,纵情奔跑。
虽是郊外,两个大男人大跑起来,也引起行人注目。
“彰!仙道彰”樱木有些羞恼。
仙道似若未闻。
樱木挣不开,好胜心起,使出全力,竟成他拉着仙道狂奔。
流川从容举步,如行云流水,却也不离二人身后半步。
待到投宿的客栈,仙道露出疲态,而樱木仍精神抖擞。

这日正是八月十五,店家特意在院中摆洒赏月。三人随着众人玩了半宿才各自回房。
第二日,仙道、流川皆已起身,却不闻樱木声音,都觉怪异。进入樱木房中,被褥整齐,似无人睡过。
樱木已不知所踪。

仙道脸色苍白。
明知樱木心有所属,却无法放开,心想就如这样相伴也好。不料樱木竟愿从此不再相见。
流川从来镇定自若。发现樱木不辞而别,心头大震,一时说不出话来。
三年来,同甘共苦,披肝沥胆,笑过,骂过,却从未分离。樱木、仙道已是身体一部分。现樱木离开,竟如身体被撕裂般痛。
已分不清是什感觉,只是不愿樱木就此离开。

“他走了。”仙道沉声说,脸上已无笑意,“我要去寻他。就此别过。”
未等流川回答,仙道已飞身掠出。
流川一怔,不自觉已举步,随在仙道身后二丈之处。
但樱木似在人间蒸发一般,从此不见踪影。


两年后,江湖中出现一群怪人,其中被称为“雷神”的男子,束着红发,喜着红衣,手持铜锤。跟随他的是四个美丑不一高矮胖瘦皆有的“雨神”。而雷神与雨神之首,一位清秀男子更是形影不离。他们游戏江湖,嘻笑怒骂,从不在意人间章法。好打抱不平,常为可怜女子教训薄幸郎,因此成为采花贼最恨之人。
雷神、雨神行踪诡密,出手后便消失,而后又在另一处突然出现,任谁也无法追到其踪迹。
但总有两名俊逸男子,即便总是无功而返,仍不懈寻访雷神。
也许,有一天,三个彼此牵引的兄弟,还可以在满胧桂雨中慢慢品茶。

 
【2】


残雪


我喜欢这里。
初秋,令人无比舒爽的清凉。
还有这一树一树的淡黄桂花。
闭上眼,轻摇桂树。
花丝飘摇,触及掌心。
仿佛仍处于那满胧飘香的江南。
清俊的容颜,温柔的笑意。
这两个人,一向可好?
离开杭州五年,他们应有携手同游的红颜知已吧?
离去,不是逃避。
是想忘记。
如果可以,想忘记那不能得到的痛,忘记那无法付出的痛。
只是这五年,那两人无时不刻不在心中。
温和笑颜,清冷面容。
无法忘记。
他们,可好?

若是洋平在此,必定笑话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樱木掬起手掌,一股浓香沁入心脾,不由露出笑容。

何时见过如此温柔的樱木?
平和面上,无尽思念,无尽柔情。
到底是谁,令樱木如此温柔?
沉静,如亘古便驻立于此的高山。
小院一角,洋平悄立,怔怔望着院中人。
“洋平!”刚进院的四个人正想大叫,便被洋平表情吸引。
静静挤在洋平身旁,望向前方。
红发人,正扶树沉吟。
“他是花道吗?”
“不,一定不是。”
“花道不会这么安静的。”
三人交头接耳,一副不能置信的样子。

樱木张眼,笑容益发灿烂。
转头,大喝:“你们四个,快给我出来!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四人皆被樱木大喝吓了一跳。
进了院,四人上下打量樱木。
“刚才那人是你,花道?”
“还以为哪里来了个翩翩公子,我们都不认得了。”
“那哪像樱木?一定是被什么神呀鬼呀上身了!”
“嘭!嘭!嘭!”
三声巨响后,那饶舌的三人已倒地不起。
“哈哈哈!我樱木花道乃天下第一美男子,偶尔风雅点也这么大惊小怪的!真没见识!”
洋平立于一旁,但笑不语。

“洋平,今日救的那位晴子姑娘真是温柔可爱。”樱木已沉浸在美好幻想中,“教训了那几个登徒子后,晴子姑娘一直要请我们到她家去。该不是喜欢上我了吧?”
“嗤——”洋平忍俊不禁。
“好呀,洋平,你也笑我!”樱木铁头一敲,洋平额上顿时冒起白烟。
真是奈何不了他!洋平捂头苦笑。
“花道,我们打算往哪去?”醒过来的三兄弟问。
樱木皱眉。
一向只是随处走,从不在意是往何方。
洋平忽然说道:“往江南。我们去杭州玩玩。”
“不去!”樱木立即反对。
“为什么不去?花道,听说杭州城很好玩,又有很多美女,我们去瞧瞧如何?”三兄弟七嘴八舌地说。
“不去。天下这般大,非得去杭州不可?”樱木仍不松口。
洋平微笑道:“该不是花道在杭州城里欠下一堆债,因此不敢去了吧?”
“胡说!我怎会欠债?江南我还有不少朋友!”樱木说完,猛地发觉四人怪异地盯着自己。
五人相识以来,樱木从未提过自己过去。今日一急之下,竟露了口风。
樱木在江南有朋友?
洋平暗自思忖。
樱木走遍天下,却从不前往江南。是否不愿遇上什么人?
这几年来,他也曾风闻有两位江南世家公子四处寻访樱木下落,只是从不告诉樱木。
樱木,与他们是什么关系?
正想间,极不耐烦的樱木已用铁头让三位不停嘴的兄弟休息下了。
“洋平,你说呢?”
“花道,既然没什么可怕的,何不前去江南玩玩?你知道我们兄弟几个是湘南人,从未到过江南。那种花花世界,不见识一下真是枉过此生。”
洋平深知樱木最是爱惜兄弟,这样一说,必无问题。
樱木迟疑一阵,终是允诺。

这几日,仙道心跳得极快,像是预知了什么。
自樱木离去,仙道再未真心笑过。
五年来,与流川踏尽大江南北,遍寻红发雷神,却始终无所获。
湘陵三侠,已成湘陵双剑。
驻足之时,仙道四顾茫然,竟不知这般追寻,是不甘,还是不舍。
流川一如既往,从不多言。纵是常从梦中惊醒,也不与人说。
心恨樱木,为何如此突然离去,揪心之痛,无法解脱。
是欲问个明白,还是欲痛殴一顿,自个儿也说不清。
雷神、雨神行踪不定,仙道等人费尽心思也无法寻得。想必樱木身边有个思虑极密之人。仙道暗恨,如是自己,该如何逍遥快活。
但这几月,从雷神、雨神现身之处,仙道却隐约看出一条线路,他们似是往江南而来。
仙道、流川皆是江南有名世家子弟,一入江南,即是他们天下,不怕寻不着雷神。
因此,仙道心下稍宽。
随在雷神之后,二人也到了江南。
苏杭一带,是多年前三人常游玩之处。
美景仍在,人却不同。
思及往事,仙道暗伤。
虽是江南,冬季极寒之时,也有银白雪花。
仙道二人到杭州时,正是雪后初晴。
细雪洒遍湖泊山峦,遮盖城中大道,极目远望,皆是一片素白。

回到故地,二人不由在街中缓缓而行。
曾几何时,和那个最爱笑的人,在这街市中笑闹。
路旁笼笼冒着白烟的包子,是那个人常吵着要买的那种。
仙道、流川默不作声,漫步前行。
至城郊,已到西湖边上。
环湖杨柳,披着银绦。朔朔寒风,轻吹白雪。
流川似有所发现,纵身飞起。
仙道一愣,随即跟在其后。
至断桥边,二人停步。
桥上立着一人。
猩红披风,褐色斗笠,背着一对澄黄大铜锤。
若不是寒风吹起,也看不出披散肩上的艳红发丝。
那人背对仙道、流川,不时抬头远望,似在等人。
这个身形这般熟悉!
便是眼花了,心乱了,这个人,也决不会认错!
仙道上前一步,唤了一声:“花道——”
声音竟不觉有些颤抖。
樱木缓缓转身。

是梦吧,竟听到熟悉的声音。
如多年前一般,自己仍在贪玩着,仙道过来唤他,而流川,就静立于旁。
樱木转过身来,身子一震。
仙道就立于面前,而流川,俏立于后。
千思万想,不会就这么遇上他们。
还是遇上了。
目光飘向远处那白衣人,清冷面容,掩不住眼中的欣喜、恼恨。一直以来,那人就一直牵引自己目光。
“枫——”
再看眼前俊逸人儿,修颀身材,越发清瘦了。
对上他的眼睛,不觉一阵目眩。
那双清淡黑眸,依然柔和。
“彰,你瘦了——”
欲举手抚上脸庞,却突然意识到什么,缓缓收回。

五年不见,这两人,仍如当年一般让自己心痛。
只是,枫与彰,谁重谁轻,竟说不清了。
樱木眼中露出迷茫之色。
仙道正要说话,却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大叫:“花道!”
前方一匹白马,如疾风卷来。
马上人一身黑衣,脸蒙黑布,看不清容貌。
到樱木身前,马上人伸出一手。
樱木略一迟疑,还是握住那人的手。
那人一拉,樱木翻身上马。
一声“保重”,人已在百米之外。
“花道——”
仙道欲追,却已不见樱木踪影。
一霎之间,风云变幻。
竟自疑那时是否真有红衣人立于面前。
“他走了。”流川淡淡开口,语中也有丝失落。
没料到会这般相见,也没料到会这般再别离。
喜与恨,同时袭上心来。

仙道冲流川微点头,一咬牙,跟着马蹄印迹掠去。
茫茫白地,两个身影越来越淡。
据传,雷神雨神出现后,湘陵双剑必会出现。
有人说,他们是雷神雨神的兄弟,才会如此随后相护;有人说,他们是雷神雨神的仇敌,才会如此紧追不舍。
却没人敢问湘陵双剑。
也就没人知道真正的故事。

众人的命运,如这杂乱丝线,不知会与谁缠在一起。
那谁又能知,明明晰晰的线,最后是不是同一根所分出?

【3】


望春花


樱木喜欢花。
虽说樱木为人豪爽,不喜诗书,一般也不屑附庸风雅。但樱木喜欢花。
樱木最喜欢的一种花,叫做望春花。
望春花是雷峰塔旁的一种小花。
花形细小,色泽嫩黄,气味清淡。
与樱木引人注目的外表极不相同。
樱木却是最喜欢它。
曾经,樱木、流川、仙道三人同上夕照山。
时值黄昏,余晖漫洒,满山一片淡金。
眺望西湖,波光粼粼,说不出的娇媚。
寒冬刚过,春还未明,夹岸桃柳,仍未出新芽。
立于山上,只觉周遭丝丝寒气。
樱木最是静不下来,四处乱走。
忽听“咦”的一声,他俯下身去。
仙道流川听樱木似乎满心欢喜,不由也凑近去看。
樱木瞧见的,是一丛淡黄小花。
漫山遍野,这般野花最是常见,因此也不引人注意。
樱木却极为中意。
“春天未到,这花儿这么早就开了。彰,这是什么花?”
“这……我也不晓得。”仙道只知牡丹、月季、秋菊,却也不识这小小野花。
“好个不怕冷的花。”
仙道有丝诧异。
樱木很少注意这般细小东西,今日这举动,却让人觉得他心甚细。
“我也是在原野中长大的。”樱木抬头笑道。
立身,凝望远处,脸上时悲时喜。
仙道、流川知他想起过往之事。看他脸色多变,想必身世堪怜。
仙道正欲出言安慰,樱木转头说道:“我们为她取个名字吧。”
仙道笑道:“这么个俗主意。也罢,我想到了个,说出来不许笑。”
流川听仙道已想出名字,也好奇地紧盯仙道。
“嗯,叫望春花如何?”
“望春花,远望春之将临。这名字贴切。”樱木大喜,“果然彰学问大。”
回头一看流川满脸不服之色,忙安抚道:“枫自小也读了不少书吧。总比我这个呆子强。我看这花生得倔强,真想在自家栽些。”
“我帮你掘土。”仙道说着,低头找根粗些落枝,便要挖下。
樱木忙劝住:“谢了,花开得好好的,这般折腾可会弄坏她。以后常来看看就是了。”
下山后,樱木也不再提起,仙道却将此事记在心里。
流川与仙道是江南两大世家。
所谓世家,即有显赫家世,为当地望族。
流川与仙道自小喜欢习武,两家都为之延请名师。
流川六岁时,有位世外高人看他根骨甚佳,每年前来一次,悉心指点。而仙道则被陵南门掌教田岗收为门徒。
若不是遇上樱木,从不喜欢嘈杂多人的流川,也不会与喜欢热闹的仙道有所关联。

那时,樱木常住在流川和仙道家中。
若在流川家,不是住客房,便是与流川同榻共枕。
倒也不能说两人如何亲厚。
流川一向不喜欢多说话,却偏生爱与樱木抬扛。
而樱木性子急,又最受不得激。
两人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将流川房中闹个天翻地覆。
打累了,两人一倒,就这样沉沉睡去。
幸好流川不喜奢华,房中简朴,第二日只需换些桌子椅子即可。
开头一次两次,下人们还进来劝架,却被打得兴起的两人一个个扔出房外。三番两次这样,大家也见怪不怪,任那房中如何折腾如何热闹了。

而仙道唯恐樱木住不舒服,专为樱木挑了个小院,亭台楼阁,小山流水。房中桌椅被褥,与自己的无一不同。更将自个儿最喜欢的黄山谷的字,也挂在樱木房中。樱木不在意,仙道倒以看字的名义,日日往院里来。
樱木住的小院,种满各色花,一年四季,从不间断。但仙道最爱樱木初春来,因为那时,院子中只有一种花,望春花。
在池边,假山边,一丛丛,星星点点,仙道叫人费心挖来养起的,樱木最喜欢的望春花。
那个小院,就叫:望春。

仙道就倚在樱木房中的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玉佩。
正月十五刚过,府里还是闹哄哄的。
仙道觉得心烦,就躲到原给樱木住的小院来了。
那日追着马蹄印,直到城外一座土地庙就消失。
想是樱木身边的人不欲让人知晓落脚处。
二人不甘,在四周又找了一圈,还是没有踪迹。
自再见到樱木,仙道心反定了许多。
杭州一别,仙道惶惶然,不知樱木是否因厌烦他们而离去。
这五年追寻,他也不再问因由。
怕是想起来,发觉自己倦了淡了,便会放弃。
直至见到樱木,才知这一生是放不下了。
只看背影,魂魄便丢了一半。
话未说出,已觉千言万语尽从眼中流泄。
樱木明白。
他明白樱木已明白。
他只不明白,樱木怎么看自己。
不明白也罢,樱木何时会再回来?

恍恍惚惚,眼皮愈来愈重。
朦朦胧胧间,似乎有风吹过。
好怀念的味道。
仙道含笑入梦。
樱木立于榻前。
凝望仙道睡颜,突然有种冲动,想唤醒他,说,他来了。
但他没动。
一个月前见到流川和仙道,所曾有的平静轰然倒塌。
回去后,整日的心神不宁。
不论洋平怎么问,也不愿说出。
再开朗的人,也有他固执的时候。因此洋平不再提了。
过节时,樱木老想起当年三人打打闹闹的日子。
每想一次,心乱一分。
终是忍不住,瞒着洋平回到杭州城。

在流川府外流连半晌,还是无法决定是否进去。
就在下决心离开的当儿,他见到流川。
立在边门阴影下的流川,冷冷地盯着他:“为什么不进去?”
清冷眸光,渐渐扬起怒火。
流川极少为人所动,除了樱木和仙道。
而流川真的怒了,就是樱木也不敢接。

“枫!”樱木欲语,却又停住。
该说什么,他自己也不晓得。
流川再望他一眼,“走。”
不复再言,转身回府。
大门徐徐关上。
樱木愣住。
流川,竟不再似当年以拳脚定输赢。
分开几年,就如此生分了吗?
昏昏沉沉,不觉走到仙道府。
从后门进去,再走不远就是望春。
入院,进屋。
如往常一般,望春附近没什么人。

樱木猛然醒来。
仙道正卧在榻上,手中紧握着曾想送给他的玉佩。
这是何苦?
自己回来又算什么?
走了这么多年,还能要他们二人再记着他?
洋平说得有理,这般苦恼,也是自寻烦恼。
轻喟一声:“还是走远了,就不会这般心烦了。”
仙道梦中见到樱木说要走远,不由大叫:“不要!”
睁眼看,自已身上披了一件薄被。
不觉中,天色已晚,要回主屋用饭了。
这节过完,冬天也将到头。
而院中的望春花,第六年没有见到她的主人。

 

【4】


意玲珑


樱木、流川、仙道身上皆佩有一片玉。
三片合起来,便成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玉葫芦。
这玉葫芦也是有来历的。
那年流川府主人,流川枫的父亲流川原做寿,有个朋友从西南雪山上采了块万年寒玉,又托天下第一巧手藤真健司琢成一只葫芦,作为贺礼。
要说别的金器玉玩,一般都是成对的。可这玉葫芦却不一般,它被藤真生生剖成一般大小的三片。合则为“福”,分则为“多福”,都有讨喜的意思。
那位朋友曾问为何要分为三片,藤真傲然答道:“我乃天下第一巧手,怎能做出与庸人相同的东西?”
就这般奇巧的玩意儿,送上时博得众人喝采。
宴席上,流川原见众人中独流川枫最清冷飘逸,心中一动。
流川枫自小就不喜多言,因此常被家中兄弟姐妹笑为闷嘴葫芦。
这葫芦倒也配他。
半是取笑,半是祝祷,流川原日后就将这玉葫芦给了他。

杭州夏天最是热。
噪蝉声嘶力竭地叫着。
日光晒在街上,走着都会灼脚。
仙道就在西湖边订了个阁子,天天和樱木、流川到那边去。
玩玩湖水,看看鱼,听听渔歌,倒也逍遥。
樱木属热,性急,又坐不住。
跳着嚷着,就是在这清凉阁子中也会淌出一身汗。
流川看不过去,取出玉葫芦给他解解热气。
这玉葫芦乃万年寒玉琢成,触之凉透肌肤,放入杯中赛过窖冰,却是个解暑的好东西。
仙道见葫芦可分三片,想起正好兄弟三人,就央流川,一人拿了一片。
哪想,这三片,竟有六年不曾合过。

转眼又是夏天。
自那日与樱木生气后,流川再也没见过他。
想是他又跑到哪个地方去了。
按说已过六年,气也该消了,再不也该淡了。
可流川一想起樱木,还是气。
就这般躲到外地,是男子汉吗?
樱木是流川心中最为重要之人。
流川小时偏静,兄弟姐妹玩时,三两次没拉动他,便不再找他一道玩了。
自小流川就独自一个人,一个人学字,一个人练武。
稍长之后,流川也是一个人闯荡江湖。
不耐烦那些罗罗索索的言语,不耐烦那些心知肚明的客套,宁可一人独行。
直至遇上樱木。
那时不知怎的,说着说着两人就动上手,而且越打越尽兴。
打完了,仙道也出现了,樱木便硬拉流川跟他们走。
三人都一般少年心性,不拘小节,打打闹闹,十分快活。
不论什么事,樱木都要拉着流川参加,不顾他刻意的逃避。
随着樱木,他见了不少朋友,从此感到习武之外的快乐。
而气气樱木,不时与之打打架,更是他的最大乐趣。
他相信,三个人,会一辈子这样。

樱木对自己的心思,流川全知道。
一家子里,兄嫂之间,姐姐与姐夫之间,皆是恩恩爱爱。这感情还是看得出来的。
只是,他不是那般喜欢樱木。
对樱木的情感,比樱木所指的喜欢更深更重。
流川无法想像,若樱木不在,他会成怎样。
无论樱木婚娶,还是与仙道一起,只要还在他身旁就行。
只要在他身旁。
不愿伤他,更不愿失去他。
只好装不明白了。
不料樱木还是离去,一言不发便离去。
流川好恨。
益是重他,益是恨他。
发觉樱木抛下他独自一人之时,顿觉无助、失措,这份情绪,任清傲的他,一直无法释怀。
有时竟不禁也恨仙道,怎么没有法子留下樱木。
那日对他说走,心里却是想说回来。
可恨樱木不明白。
轻抚玉葫芦,一股冰凉渗入全身。
不知那个人是否还记得这三分的兄弟。

屋外的蝉叫得越发狂了。
流川有些倦,懒懒欠了欠身。
却听一阵急促脚步,有个人冲了进来。
“枫,让我在这歇几天。”仙道擦着汗说。
流川一看,仙道难得地满脸张皇,不由抬了抬眉。
“弥生来了。”
仙道找个座,细细道来。
相田弥生原是仙道表姐,自小住在仙道家,八岁时才随母亲与外任的父亲一起住。这几日,仙道姨妈想念家人,就带着儿女回娘家来。
弥生小时就爱与仙道一起,今见仙道长得更风流倜傥,芳心暗许,整日就跟着仙道。仙道给缠得喘不过气来,又因表姐不能得罪,过得甚是累。
这日,乘弥生陪姨妈回访各处亲戚,他便偷溜到流川这儿来。
“哧。”知道原由,流川嘴角勾起。
原先追着樱木辛苦,这回儿被人追着辛苦。
到头来,最辛苦的还是仙道。
“枫,你可不能见死不救。”仙道板脸,被弥生那丫头缠得实在没法子了。
“节后我曾见过花道。”流川说。
“他真的回来?”仙道果然被吸引住,“我总感觉他来过。”
“花道这阵子也不见踪影,我们再出去走走吧。”
“也是,好久没见到花道。”仙道黯然道。
二人商量一阵,就此决定。
仙道派人回去收拾东西,第二日就上路了。

仙道想着往常樱木出现的地方,通常在西面,二人便向西而行。
一日,来到湘南的一个小镇上,二人在街市中漫行。
忽见一群男子拥着一位矮胖老人,热热闹闹地往前走。
流川一愣。
不等仙道明白,流川已奔过去。
“师父!”流川敛袖行礼。
老人抬眼,满脸慈祥:“呵——呵——呵——,流川,你也来这儿了?”
“师父这两年可好?”
“好,好。一起走如何?这位是?”老人看向仙道。
“陵南仙道彰。”
“你就是仙道?”老人眯起眼,“田岗师弟果然好眼力,挑了个这么出色的弟子。”
“您是……安西师伯!”仙道慌忙再行礼。
安西与田岗原是师兄弟,只是安西一向游戏江湖,行踪漂泊。而田岗小有成就后,便创立陵南门。
流川轻瞄一眼仙道。
安西每年来,只指点武艺,从未提起过师门之事。
想不到,与仙道竟是同门。
一路说着,众人来到一座小院。
听到屋中宏亮声音,流川、仙道二人皆呆住。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老爹,你来了!我等了好久!”一个红衣人冲出来,紧随其后的是位黑发男子。
“呵——呵——呵,樱木,你现在名声很响了呀!”
“这几年你到底去哪儿了?回去也没见着你。”樱木埋怨说。
眼一扫,对上两双晶亮眼睛。
樱木脚步一滞。
怎会是他们?
“来,我给你带几个师兄弟来了。”安西似乎没发觉不对,笑道。
师兄弟?
原来樱木是个孤儿,自小就跟着安西学武。
“我在杭州指点过几招的孩子,流川枫,那位是你田岗师叔的弟子仙道彰。难得竟能碰在一起。”
到底,我们还是一家人。
樱木无言望向二人。
安西休息下后,流川、仙道二人进樱木房中。
洋平见是旧相识,不便打搅,也找个借口出去了。
“花道,”仙道先忍不住,“为何不再见我们?”
樱木瞟一眼流川,不语。
流川似乎还在生气。
“花道,是否,再回来,我们三人一起……”仙道抱住樱木肩头急问。
“彰——”不忍再看仙道,只觉心口好痛。
“花道!”仙道不能放手。
“烦着我们了?”流川突然插进一句。
“不是!”樱木慌忙说。
“既烦着我们,这玉,不要也罢!”
流川取出玉葫芦,狠狠往地上砸去。
“不要!”樱木大叫,一抄手,接住玉片,“枫——”
“把这玉,看得比兄弟还重呀。”流川冷冷说。
“你说什么!”樱木大怒,扯住流川衣领吼。
“要打吗?怕你不成?”流川抬手,击中樱木下腹。
两人就此扭打起来。
仙道并不劝,只在一旁笑看。
樱木,该解了心结了吧。


西湖。
红日映着这片碧叶更加鲜明。
一阵风过,莲叶轻颤,如涟漪一般,传到湖的尽头。
湖心亭中,人影绰绰。
高宫三人正在斗棋。
流川、洋平正听樱木兴高采烈地说着。
矣乃声中,一只小船靠了过来。
众人抬头。
“彰!是你订的在这边会合,就你最迟了!”樱木先嚷起来。
仙道笑着向众人作了个揖,把樱木拉到一边:“昨日我寻了个有趣的宝贝……”
“是什么?”樱木一喜,声音大了些。
一干人等望向这边。
仙道退几步,讪笑道:“众位兄弟先玩会儿,我与花道取了个东西便来。”
说罢,也不待樱木说话,已牵着他掠起。
这两位,是否过分了些?
流川与洋平对视一眼。
待他们回来,要他们好看。
远远的,飘来采莲女清脆的歌声: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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