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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花]男人的友情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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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Foxtail 2010-05-17, 周一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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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花]男人的友情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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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天的训练后,十七岁的篮球员仙道彰躲在旅馆的被窝里发短信。

[乡下的空气很好,房间舒适,篮球馆也很宽敞。]

在通讯簿里找到“老妈”的名字,按确认键将信息发出去;然后继续上翻,看到屏幕上“湘北”的名字时,仙道的拇指在确认键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按了下去。

房间的确很舒适,铺满榻榻米的地板上只有简单的家具,散发着乡下特有的干净古朴的味道。仙道是第一次住在地道的日式房间,躺在棉被上,听着竹帘外唧唧的虫声,一时竟舍不得让睡意侵占这样清爽宁静的夜色时光。

旅馆是彦一的亲戚家开的,因为有自建的篮球场,每年暑假都专门开放给过来集训的高校篮球队。开着冷气的场馆租用费、伙食费都一并合在住宿费里,实际上是一笔不菲的数目——若非田岗教练申请到了活动经费填补了一部分,一些家境不好的队员是没有办法参加的。

这也是那个小子不能参加湘北暑期集训的原因吧,虽然他嘴巴上死不承认。

“本天才就在这个小公园自己训练,暑假结束的时候再比比看,到时一定把你打的落花流水!”

暑假刚开始的某一天,樱木花道在两人常去打球的公园里对仙道这么说。当时的樱木刚刚十分没面子的被仙道一下子赢了七八个球,红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双眼不服气的瞪着,狼狈却不减精神的样子。

仙道无所谓的耸耸肩:“好啊,到时比比看。”

这件事其实对他没有对樱木那么重要,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

紧接着他又说,“我饿了。你输了,请客拉面。”

红头发小子的脸立刻垮下来,刚才输球也没见他这么沮丧。仙道开始觉得浑身不自在——毕竟几个月前两人刚在一起打球时,这个输了请吃拉面的主意是樱木提议的,自己真的不是在故意欺负穷孩子。

然而赢球的人就拿到免费餐券。仙道很清楚自己放弃假日与睡眠,陪着湘北的菜鸟臭汗淋漓打球的目的—— 他没理由放弃自己的福利。

樱木很显然受到打击了,直直望过来的样子有点呆,仙道看着他,爱莫能助的耸耸肩膀。

比一般男孩子大了一点的眼睛在仙道脸上扫了几扫,嘴巴因为生气有点微翘——仙道不能判断是不是错觉,毕竟自己像樱木那么大时,已经不会一赌气就噘嘴了(其实是比人家大一岁而已)。

最终赌气的人什么都没说,闷闷不乐的背过身收拾起书包来,挥舞的手臂带着任命似的狠劲。

然后仙道听见自己又说话了:
“那么猜拳。猜三次,输的多的人买单。”

“好,你不许耍诈!”提议立刻就得到了樱木的支持。

仙道没有耍诈。他没有这个必要。樱木花道是他见过的世界上猜拳运气最差的人。两次过后,他果然输了。

樱木又闷闷不乐的转身拿书包当撒气筒。

饭终归是要吃的,仙道摸摸鼻子,知道这次荷包终不能幸免,宿命般的历史慢镜头在眼前重复播放,无能为力的望着悲剧按照既定的剧本一步步的发生——

“那我们再猜两次。这次说好了,我出拳,你出布,怎么样?”

“真的?”樱木蹲在地上,扭过脖子拿眼角望着他。

当然是真的。两人这个样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仙道也讲不清楚自己为啥就不干脆拿钱买单,非得和这小子玩这种幼稚的把戏?

“说话算话,是真的。”仙道叹口气,又耸耸肩。

两个一米九的大个子男生于是面对面站在夕阳下的小公园里,按照我出拳,你出布的约定,一本正经的又猜了两次。

——樱木终于赢了。

“走啦,今天饿死了,本天才能吃下三大碗拉面!”樱木大咧咧的拍着仙道的肩膀,声音如刚出笼的小鸟般欢快。

仙道斜了他一眼,樱木的脸颊果然有些红了——虽然在竭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上帝保佑这小子还是有一点羞耻之心。
然后又斜了他第二眼,这次正好对上樱木的目光,仍旧是满不在乎的神情,一双眼睛却自然流露出明朗带些羞涩的开心—— 仙道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这小子,抢劫了别人的钱包就这么开心?

仙道觉得这种惯性继续下去可不太妙。暑假结束后,他一定要了断自己被打劫的生活。

那个小子一个人被留在神奈川一定很郁卒。仙道躺在床铺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然后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摸着键盘慢吞吞的打了一行字,

“旅馆的伙食里没有拉面。”

按下确认键,把这条信息发给了几百公里外某处的,某个爱拉面如命的红头小子。

+++

第二天顶着恹恹的脑袋爬起床,在田岗教练的眼皮下公然打着呵欠。和兴奋的队友不同,跑到山沟沟里集训并非他对暑假的期待。篮球自然是不能松懈的,然而被囚禁在乡下的体育馆里,连偶尔翘掉训练逛街钓鱼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未来的数个星期,干燥如乡下的黄土马路般的日子,仙道就调动不起身为篮球少年应有的热情。

憋闷的心情好似过期罐头中鼓胀的二氧化碳,直到午休时饱餐了一顿才有些好转。当院子中传来大巴突突突的声音时,仙道竟也打起了精神,跟着队友一起到前门迎接未来几个星期的篮球盟友。

蓝色的大巴车身上醒目的喷着shohuku几个大字,仿佛经不起从湘北而来的长途跋涉,轧着前轮精疲力竭的停下来。仙道第一个闪过的念头是那家伙不在,有点遗憾?不过剩下的家伙们也能够带来一些新鲜事,至少比陵南一支孤伶伶的队伍驻守在这里好上了几倍。

随着车门打开,仙道因烦闷而有些冷漠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轻快的神色。

第一个下车的是宫城,如今已荣升队长,在仙道眼里,这个卷头发时髦又臭屁的家伙不仅是球场上灵活的后卫,还是三天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在电话中恳求越野的家伙。根据越野绘声绘色的描述,湘北预订的旅馆被前一周的暴风雨掀翻了一大片屋顶,暑期集训眼看就要化为泡影,走投无路的宫城只好来拜托越野,最后的商议结果就是,由预定的一人一房变为双人一房,让出一半的空房给湘北队员住宿。

“要是不答应,那家伙当时真的会哭爹喊娘,呼天抢地的。哈哈哈,想起他那个衰样就好笑!”越野不厚道的狂笑,不经意泄露着自己的真面目。

但也因为如此,仙道对这个平日看上去拽拽的卷头发小子莫名生出一丝亲切感。在宫城跨下车门,目不斜视走过来时,仙道很自然的伸出了手。

作为两队队长,交换一下礼节是很自然的事。但也或许是他伸手的动作太自然了,在宫城擦身而过后,仙道发现手中握着的不是另一只手,而是一件———— 行李。

回过神,宫城拽拽的背影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这小子曾对越野痛哭流涕——仙道心里恶狠狠的想着,神色却不变,十分自然的把行李递给了身后的鱼住。

再下面一个也是相熟的,至少仙道这么认为。和这个湘北的超级新人私底下打过两次球,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按照仙道的原则,汗是不能白流的,输的人起码要负担饭费。这也是因为仙道有把握自己会赢,而流川枫也应承的十分痛快。既然如此,那么就赴约吧。

周日某个公园球场半个小时的一对一,仙道赢了。只赢一球的原因是他吝啬着不肯使出全力。流川的脸色明显有点臭,把篮球塞进背包里跨上自行车,毫不犹豫就要跑路的样子,仙道连忙追出一步,在他身后发出绝望的呼喊,“饭————”

流川冷冷的回过头。
“我不饿。也不想和你一起吃。”

空空如也的肚子不识相的响了一下,仙道的脸色开始发青。

“这样..”流川皱了皱眉,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虐待了别人。他伸手在裤袋里掏了一阵,然后手臂一扬。

仙道反射性的接住。

“你的午饭。”
流川解释完,跨着自行车扬长而去。

仙道摊开掌心——

是一枚闪闪发光的五十日元。


——回忆至此。仙道皮笑肉不笑的再次伸出手,而某个欠了他两顿饭的家伙很显然没看见,顶着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在眼前再度扬长而去。

好吧。湘北的小子们全都不懂人、情、世、故。

仙道没有生气,他只是在心里放弃的、任命的、吐血内伤的、想着。

这个结论当然也包括他在湘北最熟悉的朋友,樱木花道。或者说,少了樱木花道,他也不会徒生如此悲愤之感慨。

在被流川枫无耻的欺骗后,某日在马路上碰巧遇到的樱木花道向他提出了打球的邀约。

“输的人当然要请客吃饭啦,本天才要吃大碗的拉面!”红头发的男孩一副自己稳赢的语气。

比起流川枫,樱木花道那无关年龄的天真样子更加靠不住。仙道一瞬间涌起不祥的预感,然而如同世间上所有不幸的人,仙道在那一刻仿佛听到了宿命的感召,决定再一次相信自己的人品。

再来很快就发现,那一瞬间的迷惑,让他沦落入更可怜可泣的命运。在与樱木花道来往的日子里,十七岁英俊洒脱的仙道彰,经常陷入关于人生的严肃而辨证的思考—— 曾几何时,自己在别人面前吃过这样的亏?

首先,即使拿流川枫做对比,和樱木花道打球要累上几倍。虽然这小子弹跳惊人,体力无穷,然而防守乱七八糟,犯规犯的令人看不下去,带球过人经常撞到人身上,拿个眼神骗骗他就相信—— 然而一场球下来,仙道发现自己喘得宛如一条狼狈的狗。

算算比分,竟然赢了这小子十七八个球,才蓦然意识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是使出了全力的。

对面的红头发小子依旧活蹦乱跳,神色中却平添几抹羞愤。样子是很新鲜的,大概——欺负他确实很有快感?

自然拉面轮到樱木请客。仙道坐到开着冷气的快食店中,新帐旧账一并涌上心头,一时间百感交集,差点就热泪盈眶。那一次,仙道干掉两碗拉面,樱木毫不留情的食量是他的一倍。吃饱喝足,抹抹嘴巴,樱木挥手冲着柜台后面扯开嗓子就喊:
“老板———— 赊账!”

仙道差点就从椅子上滚下来。


那次的饭钱自然是仙道掏出腰包付的,从此日子就以极大的惯性向前滚动而去。到了月末,摸摸荷包,惊觉这个月一半的零用钱都不是消费在自己身上。

原来友情是如此沉重。仙道再度陷入沉思,有什么方法可以拒绝樱木一次次打来的电话?答案是没有,因为每一次电话之后的周末,都有一个叫仙道彰的高中生如约出现在湘北附近的小公园中。仙道很想否认那个人是自己,起码,和过去那个聪明不肯吃亏的仙道是毫不相干。

又有什么办法可以拯救日渐消瘦的荷包?此时的仙道已经精疲力竭,无力思考了,干脆便交上白卷。毕竟那个自己不认识的仙道彰已经不但倾空了荷包,还努力使这一场单方面的抢劫看上去合情合理。你出拳头,我出布,大家说好了不要变哦。让樱木花道赢得光明正大,开开心心,幼稚到极点的扮过家家酒后,食量顺便从四碗大蒜拉面跳级到六碗……

友情果然是沉重的。

如果樱木花道单纯的脑袋里稍微懂一点人情世故,就知道这样——并不正常吧?


仙道又叹口气,面上依旧微微笑着,此时面前的湘北队员已走的七七八八,依稀中好像也和谁客气的寒暄过几句握了握手,是时候把思绪从郁结的回忆中拔出来放到现在,毕竟,对手就在眼前,尽管少了那个家伙,也足以让人打起精神屏息以待不是么。

思路正理得更清明时,一斜眼便看见本以为走空的车厢内,晃下来一片明晃晃的红头发。


红头发的主人自然是樱木花道。他看上去把全车的行李都扛在身上了,前后左右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袋子背包,仿佛一只忍辱负重的骆驼。然而蛮力惊人的男孩依旧走得步履平稳,铿锵有力,以绝对的存在感向仙道所在的方向移动着。

仙道微微吃惊的看着樱木,这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家伙。他还记得半个月前樱木告诉他不能参加集训时沮丧又假装不在意的脸。这个小子,改变主意了?

不论如何,樱木最终能参加集训还是令人高兴的事。仙道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心,就要走过去和樱木打招呼,这时全身埋在行李中的男孩突然高声大叫起来,

“啊啊啊————让开让开,本天才坚持不住了!…这些混蛋家伙——啊啊,让开啊!”

樱木摇摇欲坠的身体突然加快了速度,像一棵坠满礼物的圣诞树般样夹着风掠过仙道,直冲进旅馆正门口,再几秒钟,里面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大概是行李和樱木崩溃在半途中,再接下来就是众人的惊叫和男孩吃痛的呻吟。

不用亲眼看见也能想象出里面的惨状。仙道忍不住吃惊的表情,又觉得十分好笑。最后以一张嘴角扭曲的脸被田岗叫去继续下午的训练。哎——有那个家伙在,果然哪里都不得安宁吧,即使是这个单调的令人想睡的乡下地方。

仙道摸摸鼻子,寻思着一定要问问樱木改变主意的原因。


再次见到湘北的家伙们已经是晚饭以后,休息中的陵南队员正在体育馆的一角喝水聊天啃着零食。一转头望见体育馆门口呼啦啦涌进一大群人;再定睛看时,其实也不过十几个;红黑色系的整齐队服和其中几个家伙高大的个子,将空间也挤迫的狭小起来。

散开来也是很吵,单是男孩子们毫不克制的讲话声就让几个陵南队员睁大了眼呆呆的瞧。仙道却像是习惯了,手支着腮,偏头望着,等待对面的某人接收到他友好的目光。

然而那个某人却是湘北队员中最忙的一个。其他人都脱掉外套聚在角落里做准备运动,只有樱木抱着拖把水桶,飞奔在球场的三分线中间擦地。一遍,两遍,三遍……

“耶!”旁边的彦一突然大叫欢呼一声,仙道横了他一眼,满脸兴奋的学弟却凑上来挥着手里的秒表,“仙道学长,樱木刚刚破了陵南的200米短跑纪录也!”

太夸张了吧…… 仙道略微张大了嘴巴,不知是在惊讶彦一还是樱木。

“学长……”彦一又开口了,慢吞吞的声音带着一丝忧郁:“你有没有觉得,樱木花道好像灰姑娘啊……”

是的。红头的小子好像包揽了湘北所有诸如拎包,打扫,搬水的家务事。仙道这才想起下午的疑问,伸个懒腰站起身,慢吞吞的向属于湘北那一半的场地走去。

顿时整个球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仙道发型尖尖的身影上,在樱木推着拖把一阵风的经过身边时叫了声嗨,在他反应过来又一阵风的舞着拖把跑回来时,停在仙道眼前的却是两个人。

“有什么事吗?”宫城一脸戒备的望着仙道。尽管身高相差一大截,但死鱼眼的湘北队队长就是有办法摆出一脸的傲慢与欠扁。

我又不是来犯罪的…… 仙道不是很能理解宫城的敌意。对于和樱木花道之间的友情,仙道在内心里十分大方磊落。毕竟谁都会有一两个好朋友,即使运气好会在全国大赛上碰面,也不必摆出德川家康和丰臣秀吉的阵势。

所以他很大方的用食指,指了指旁边的樱木花道,“我是来找他的。”然后走近一步,掏了两张面纸递给满头大汗的樱木。
“你小子怎么改变主意啦?中午看到你吓了我一跳。”他像无数次两人在小公园碰面那样,自然的问道。

樱木把擦过汗的面纸团成一团,随手丢在水桶里,他的眼睛也像被汗洗过一样,强度劳动后丝毫不显疲惫,反而亮晶晶的愈发有神。
“你问那么多干嘛?”他只要开口就是全场的都得见的大嗓门,语声干脆:“反正不关你的事。”
似乎不想给仙道回答的机会,樱木说完就推着拖把跑远了。

宫城看着莫名其妙遭遇冷落的仙道,似乎又开始同情起他来,望着仙道笑道,“还有什么能让花道那小子改变主意,当然是他心爱的晴子小姐啦。”说完向着彩子和晴子的方向努努嘴。

“小宫你乱说什么?”又一阵风般跑回来的樱木勾住宫城的脖子,“你不要听小宫胡说八道。”下一句是对着仙道说的。

“噢…”仙道笑了笑,对着好朋友慌张又难为情的脸,眼睛却冷了下来:“没什么。反正我也没那么感兴趣。”

这时陵南集合的哨声响起。仙道没去看樱木的表情,转过身向着队友的方向走去。



一整晚的训练,仙道都没有好心情。这是当然的,当热乎乎的友情贴上了冷冰冰的屁股——不否认在浑身一激灵之后,大脑有瞬间不能思考的空白。

不管怎么看,他都是受了莫大莫名的委屈。久别重逢(?)后的喜悦像气泡般在整个下午慢慢膨胀,而樱木的冷对就像根针,戳一下,那喜悦就蓬的消散,只剩空气中又腻又呛的肥皂水。仙道脑子里糊涂着,脸上的神情就一直有点冷。

快到九点时两队都吹了集合哨。教练大致讲了下第二天的训练安排,精疲力竭的男孩子们就各自散去睡觉了。当然,一年级的新招队员是要留下来打扫体育馆的。下意识的望向另一侧,某个显眼的目标果然已提了水桶拖把,站在大部分队员离开后,显得空荡荡的球场上。

“嗨!”仙道走过去,笑眯眯的打了声招呼。
“湘北难道没有新招的菜鸟么?”他用脚踢了踢地上脏兮兮的水桶。

樱木眨了眨眼睛,表情有些呆呆的,不过下一秒人又鲜活起来,满不在乎的回答:“本天才力气最多嘛,那些菜鸟训练了一天,爬都爬不起来。”

“噢。只是看你辛苦,关心一下。”仙道盯着樱木,扯着嘴角笑了笑。樱木和他对看了两秒,突然低下头,举起拖把在水桶里狠狠的涮着,大概是用的力气过大,仙道发现他连耳根都红了。

“有个办法可以帮你,我刚想出来,特意来告诉你。”果然红发的小子又抬头了,仙道望着他半信半疑的神色,笑着指了指身后被留下的两个陵南新队员:“你和我们猜拳,赢了的话,湘北这边的场地也由他们打扫。你就可以回旅馆休息了。”

“输了呢?”尽管天才的字典里没有输这个字,樱木还是反射的问了一句。

“陵南的场地就都归你了。”仙道耸耸肩,转眼间又笑了:“可是你会输吗?”

樱木回报以有点骄傲有点天真的笑容:“本天才当然不会输!”


接下来,被注定了未来命运的两只陵南菜鸟就被崇拜的队长大人带到了樱木花道面前。对于这个红头发的湘北篮球手,菜鸟A和菜鸟B在接近其周身五米半径时,小腿就开始发抖。当然这只是夸张一点的说法,实际上两个人只是满腹苦水却不敢把对仙道的不满宣之于口而已。

红头发的,一米八九的男孩,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都很强。所以当菜鸟A凭着颤巍巍的出拳赢了樱木花道之后,瞬间内竟产生了一丝再世为人的喜悦。

当然他和菜鸟B不知道,这个叫樱木花道的男孩,因为某个神秘的原因,的确有着世界上最差劲的猜拳运气。

对于樱木花道来说,一次的打击对天才轻如鸿毛,然而在与菜鸟B的猜拳中再次落败后,残酷的命运摆在眼前,他抬起头望着仙道的眼神中就带了那么一点点委屈和绝望。

这眼神仙道是熟悉的,毕竟这就是他荷包干瘪的罪魁祸首。仙道此刻的头脑十分清醒,所以他把接下来嘴巴里溜出来的话归结于运动员过于灵敏的反射神经。

“那我们再猜一次,怎么样?”

这个提议立即遭到两个菜鸟学弟的抗议。仙道接着补充道,“这次猜拳算上明天的份儿。”

赌注加倍,提议通过。樱木站在仙道对面,沮丧如日食般吞噬着那张明亮的脸,对于他,这是个要么赢、要么死的更惨的抉择,并且提起那糟糕的运气,他仿佛听见了希望飞走时拍动翅膀的声音。

“死刺猬头…”咕哝声只有仙道一人听见。他确定对方是听见了,但为什么还会凑过来,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说好了,你出布,我出拳”呢?

樱木猛然向后仰了一下,对上仙道带点笑意的眼睛。

这..这这这是不公平的,如果只有仙道一人输就算了,他瞟了瞟旁边的菜鸟AB,心里为他们默哀两秒钟。
抱歉,刺猬头和本天才毕竟是好哥们,那是三十六场一对一和一百零八碗拉面的坚固的友情。

“开始了哦。”仙道清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于是樱木花道出了布,按照约定那样。然后身旁的陵南菜鸟A和菜鸟B突然跳起来欢呼,忘形之声直冲屋顶。樱木愣了一下,在下一秒看清对面家伙的手掌后,伸出的布攥成了拳头,向上挥起的刹那却又忍住了,慢慢的放回身侧。

对面那个笑得欠扁的家伙,伸出的不是约定好的拳头,而是该死的剪刀。

——被骗了。
——而且很惨。
——而且作弊的自己完全无处申辩。

樱木发现自己既不气,也不委屈,只有那么一点不明白。但在那之后又生出了一点明白。
他瞪了仙道一会儿,任命的放下肩膀,转身,拿起拖把,准备从脚下干起,争取两个钟头后爬回旅馆。

体育馆内只剩拖把擦过地板的滑腻声,仿若某种爬行生物的舌头。大概是过了好一会儿。

“樱木,对不起骗了你。”脚步声后是某只骗子的声音。鉴于声音中没有一丝愧疚的意思,樱木决定不理他。
“一直相信我是不行的哦。”

什么意思,哄小孩一样的语气。樱木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对着仙道的背影拉下眼皮,做着吊死鬼的鬼脸。对方好像背后长了眼睛,猛的回过头,却只看到红头的男孩神气的拄着拖把,稳当当的站着。

“什么事?”仙道眨眨眼。

“滚出去后记得把大门关好。”樱木也眨眨眼。
【2】

天气陡然闷热,午饭过后,体育馆内发足的冷气也推不动凝结在空中的热度,气压仿佛降到了海拔以下,简单的准备运动后,运动衫就像褪也褪不掉的第二层皮肤,亲密的贴在身上。

连田岗教练都没什么精神,一语不发坐在休息区盯着队员的单独练习。他偶尔会烦躁的瞟瞟球场另一边,然后脑子里升起巨大的问号,湘北那些小子的活力究竟是从哪来?

“蓬”。这是篮球砸在樱木脑袋上的声音。
“咚咚咚”。这是樱木跑步的声音。
“嘭啪!”“白痴!”“死狐狸!”——不用解释了。

“仙道学长,刚才樱木冲向流川的速度超过了校际100米短跑记录!”——这个叽叽喳喳的是彦一。

“彦一,你的300次投球练习做完了么?”仙道凉凉的回答。

果然是他的队长,田岗感动的发现仙道终于担负起身为队长的责任。


快到五点钟的休息时间,两校的球员都回到休息区擦汗喝水。空旷下来的球场映着高瓦数的日光灯,更显得明晃晃的刺眼。这时灯光得了沙眼似的兹拉着狂闪,不知多远的天空传来轰隆几声巨响,瓢泼大雨就不惜血本似的在窗外倾泻而下。

休息区的篮球队员们面面相觑,之后发现的残酷事实是,体育馆内的二十几个人,没有一个人带了伞。

从体育馆到旅馆大概五分钟的路,然而瓢泼似的雨,只怕刚一出去人就湿透了。晚饭是不能按时吃了,呆呆望着窗外的男孩子们眼里多了几分哀怨。却没人想出什么好办法——这些都是经理人和队长该去烦恼的事。

仙道正在烦恼着,就看到湘北队的小个子队长直奔着他走过来。

“喂,”宫城在仙道面前站定,“你是不是该找个学弟回去拿伞?”他开门见山的说道。

牺牲一个人,幸福所有人,这是个好主意。仙道坐在长椅上,第一次用仰视的角度看向宫城。
“嗯…主意不错。那先给我一个理由,凭什么叫陵南的人去?”

宫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忿和鄙夷。
“昨天你们的场地是花道打扫的吧?昨天他很晚才回到旅馆的!今天的事情自然轮到你们。”

虐待灰姑娘的可不是我… 仙道觉得自己很冤枉。
“那是两码事。是樱木猜拳猜输了。愿赌服输,再公平不过了。”他无辜的眨眨眼睛,在宫城反驳之前抢着开口:
“可是你的主意也不错,为公平起见,不然这样怎么样?这次我们也猜拳,如果陵南输了,陵南就派人去拿伞,今天陵南的场地也不用樱木打扫了。”

“如果湘北输了呢?”宫城反问。

“那么湘北派人取伞。至于让谁去,随你们。怎么样,很公平吧,算上晚上场地的打扫,陵南反而吃亏了哦。”仙道平静的望着宫城,声音透着说服力。
“虽然陵南这么吃亏,不过我们就再退一步。”仙道忽然叹了口气,指着球场另一边某个正在和流川拌嘴的红头发小子,
“真的想赢,就让樱木花道代表湘北猜拳吧。这小子是我的克星,和他猜拳十次,九次输的都是我。不信,你可以去问问他?”

之后,仙道就笑眯眯的望着宫城回到湘北的休息区,和樱木花道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的咬耳朵。

五分钟后,和预料的一样,樱木花道顶着明晃晃的红头过来了。

“刺猬头,你又打什么主意?”咕哝着的樱木看上去闷闷不乐,有些戒备有些疑惑的望着仙道。

“听说你昨天很晚回去,”仙道坦诚面对心底的一丝愧疚,虽然红头小子总是自夸他的iron body……
“真的很抱歉,昨天不是故意骗你的,只是一时兴起,想开个玩笑。”仙道诚恳的望着樱木。外面的狂风将窗子鼓的哗啦作响,更显得仙道的目光平静温润如一湖池水。

“你在道歉吗?”樱木偏着头,脸上飘了几分疑惑,眼睛带着坦荡的探究意味,在仙道脸上扫着,“本天才怎么觉得你一点诚意都没有?”

“不算道歉,只是有点担心你。”这话并不是撒谎,昨天他的确是听到樱木回到旅馆的声音后才上床睡觉的,害同屋的相田以为他得了思乡病。友情就是这样嘛,甘苦参半,让人无法心安理得的做坏事。
所以……

“所以这次让我补偿你,好不好?”仙道望着樱木,在红头小子清澈至极的眼珠里,他看到一个笑得好温柔的自己。

“真的?你不会又想搞什么鬼?”樱木丝毫不掩饰他的怀疑,又带着一股子“就算你骗了我本天才也没什么好怕的”的坦荡和骄傲。

“不会了。这次一定让你赢回来。说好了,你出布,我出拳。这样你赢了,晚上的场地就不用打扫了。”仙道压低了声音说。

“又搞这个……如果你再骗本天才……绝对不饶你!”樱木恶狠狠的瞪着仙道。仙道笑笑,丝毫没有被吓倒。这位好朋友的眼神再熟悉不过了,明明含着委屈,却对欺负他的人总是抱着一丝天真的期待,仿佛不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有人会抱着恶意伤害他。这种不合时宜的期待让仙道无数次不知不觉就吃了亏,同时也让樱木花道在某些时刻就像个小动物:只要对他好一点,他立刻就不分敌我的靠过来了。

仙道走近了一步,现在他和樱木是真正的面对面了。体育馆内的灯光明晃晃,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休息区,盯着陵南队队长和湘北的问题球员的一举一动,彦一甚至拿出小本子,不知道在飞速记些什么。

“不相信也可以。”仙道脸上一抹淡笑,声音轻轻的,“这全看你自己的决定,是选择信我,还是不信呢。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怪你。”

对方澄澈的目光像道水迹从脸上划过。那目光不是探究的,是因为能直接看到他心里去。

“坏蛋……”男孩咕哝的这句仙道只能勉强听清。

然后他看到红头发小子把手放到背后,似乎准备出拳了,于是他也照做;在两人都要出拳时却约好似的同时停滞——时间莫名的放慢,那瞬间仙道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却都乱糟糟的分不清头绪。模糊中仿佛有个小人在喊“你怎么这么幼稚呢?”声音又急迫又生气,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腔调,然而还来不及去琢磨意思,那瞬间就嗖的过了,不知谁喊的一二三之后,两人同时出拳,于是现实又再次浮现,仿佛停电后又突然灯火通明的那一丝恍然。

仙道眨眨眼,低头看去,自己的两根手指长长的伸出来,嗯,那看上去是把剪刀。另外一只手很大,骨架修长,五指张开,手背上皮肤的颜色很好看,灯光下映出的触感格外细腻……
好了,直说吧。樱木按照约定,出了布,又输了。

仙道觉得脖子有点僵,缓缓抬头,一张因怒火而格外生动的脸庞在眼前急速放大,双肩被牢牢抓住,然后只听到砰的一声,额头顿时传来一阵火山爆发似的剧痛。

“坏蛋!!”这句却吼的整个体育馆的人都听到了。仙道软软的倒在椅子上时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被惩罚了……


雨声骤然大起来,雨丝夹着劲风和浓重的潮湿味道涌进来。樱木站在门口,举起手挡着飞过来的雨滴,红发被吹的乱飞,像团不会熄灭的火。还不到六点钟,天空已漆黑的如同午夜,只能勉强看见从旅馆方向透过的微光。

袖子被人拽了拽,转过头是宫城忧虑的脸:
“花道,我和你一起去好了。”

樱木有些奇怪的望着宫城,想了想之后笑了出来:“小宫你担心什么啊,不就是淋一会儿雨吗?放心啦,本天才五分钟之内就回来!”
他说完把运动服往上拉了拉罩在头上,缩了缩脖子就冲进了雨中。

宫城呆呆的望了门口一会儿,转过头将忿恨的目光投向了尚自半昏迷的陵南队长。


樱木很快就回来了,不是他说的五分钟,大概是二十分钟。这时也正是下午的训练结束的时间,门被砰一声撞开,男孩像妖怪般在门口凭空出现,全身湿淋淋的滴着水,像块正在下雨的云彩,胳膊下还夹了一大捆雨伞。

宫城迎上去,低声问了句花道你没事吧,接着细看才发现樱木是穿了雨衣的,等他把雨衣拖下来甩在一边,全身竟然是干干爽爽的,球衣也换了新的。

樱木注意到小宫发愣的神情,十分灿烂的笑开:“嘿嘿,本天才当然是洗过澡了,难道要像个落汤鸡似的跑出来?”

这小子根本不用人担心,很会照顾自己嘛,宫城望着活蹦乱跳的兄弟,有点无奈的想着。那家伙就算觉着委屈,也根本不会表现出来。

这边樱木一身清爽,已经在给等着回去吃饭的队员们分伞了。理所当然,湘北的人先拿到伞,两人一把,女孩子和高年级排在最前,但队长要排在最后。仙道远远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看着樱木手中的雨伞渐渐变少,分到最后,终于只剩一把。

“喂,给你的!”樱木叫了一声,仙道伸手接住了扔过来的伞。

体育馆里已几乎没人了,仙道走到门口,犹豫了一秒后转过身,盯住坐在一边的樱木花道,
“你不回去么?”

专心用毛巾擦球的樱木只瞥了他一眼:“不关你的事。”

又是这句话——浑身不对劲儿的仙道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对这几个字过敏,那仿佛被雨水浸透全身的滋味并不好受。他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摇摇头,撑开伞走了出去。

只走了几步,就发现有什么不对。明明撑着伞,却不断有强劲的雨丝刷下来,头发和肩膀都湿了一小半,和刚才樱木那句话有类似的效果,都让人沁骨冰凉——

仙道抬头看了看,嗯,云彩很低呢,墨黑的好大一团,看上去随时会坠下来……

好吧,不知道为什么,头顶上的雨伞布漏了一个洞,足有巴掌大小。抬眼间雨丝毫不留情的打在脸上。

快步跑回体育馆,抖掉头发上的雨水,仙道一屁股坐在低着头肩膀发抖的红头小子旁边。

“开心了?”
“有一点吧。”

并非是一点,仙道望着樱木的脸,好一会儿移不开眼睛。

因为樱木花道很开心。而一个开心的樱木花道总是让人没法不看他。仙道从之前就发现了。他的这个好朋友高兴起来,眉眼就变得弯弯的,眼睛里盛满纯粹的天真,让人有点不可思议,好像这个本来是复杂严酷的世界,真的是一点儿烦恼也没有的。

这是仙道在痛思他和樱木的友情时想到的,并立刻把他朋友的笑容列为荷包干瘪的诱因之一。

于是生出些释然。毕竟,红头的朋友心情好时,他也在莫名其妙的跟着开心。这样一想,并不是特别吃亏。
【3】

这是仙道在痛思他和樱木的友情时想到的,并立刻把他朋友的笑容列为荷包干瘪的诱因之一。

于是生出些释然。毕竟,红头的朋友心情好时,他也在莫名其妙的跟着开心。这样一想,并不是特别吃亏。

所以头发遇水后塌下来,上衣也湿了大片凉凉的粘在身上,仙道只是带着无奈和笑,望着好朋友明显心情不错的脸蛋。

这样的气氛很熟悉,仿佛是回到了湘北,在附近的某家面馆里,樱木花道旁若无人的呼噜噜吸着他第四碗面条,仙道坐在对面,痛并快乐着的掂量友情的重量。

而如今再次陷入思考的仙道得出了新的结论。友情是沉重的,而且是一颗沉甸甸的海胆,美味却带着令人猝不及防的刺,时时刺的人隐隐生痛。 在他伸手也无法慰藉的地方。

就比如现在,明明心情好的浑身都轻飘飘,胃里却如扭麻花般抽痛起来,紧接着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压抑的轰隆声。

六点了啊,仙道终于想起来,原本他是在奔向晚饭的途中的。

“喂,”仙道充满希望的目光望着身旁的樱木,“该回去吃饭了吧。你啊,不是比谁饿的都早么?”

“你也饿了?”

“是啊。”仙道摸着肚子苦笑着猛点头。

“那怎么办,本天才只买了一人份的晚餐。”樱木说着,变戏法般的从怀里掏出了两个面包,举起来,正对着仙道眼前。
“噢,根本不够本天才吃嘛。”

两个大个头的红豆面包,松软的在包装袋中散发着堪比绝色佳人的吸引力。仙道没发现自己看的眼睛有点发直。

樱木撕开一个包装,大大的咬了一口,又撕开另外一个包装,毫不留情的咬了另外一口。

“真的好饿啊……”他撑的腮帮子圆圆的,边嚼边感叹着。

仙道的肚皮又发出抗议的哀鸣。现在的仙道很后悔很后悔,往事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从前的他在豪爽的掏出荷包奠基友情时,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现在这为了几个面包而悲痛欲绝的自己吧。

命运的轨迹带着不可抗拒的惯性,无情的从身上碾过,仙道无法不怜悯自己。

“呜……唔唔唔——”身旁享用着晚餐的樱木突然发出一连串奇怪的声音,原来是噎到了,仙道眼明手快的抓起一旁的矿泉水,揪掉盖子,递到樱木嘴边,然后在樱木仰起头喝水时,另一只手熟练的探过去拍着他的背。

一阵忙乱后樱木终于咽下喉咙里的最后一块面包,倚在墙上舒服的打着嗝。而仙道盯着有了魔性般自我意识的双手,陷入到了更加沉重而悲切的思考中。


之后的几十分钟无比漫长,身体的某个部分抽动连绵,轰鸣不止。吃饭的时间一定要吃饭,这是樱木曾对他严肃声明的,身为男子汉铁的原则。从前还以为这是樱木蹭饭的手段,现在仙道捂着空虚作怪的胃。悲哀的发现身体已经被这条铁则改造了。

樱木又提了一大桶水,重重的落在地板上,看样子是打算把一整筐篮球都擦完。本来机械又无聊的工作,樱木却明显心情愉快,抹布有力的挥舞着,搭配着嘴巴里乱哼的节奏。

是那首被强迫熟悉的我是天才,仙道盯着他的侧影一会儿,心里都是鼓噪不止的好奇。

“这些今天都要擦完么?”
“对。”樱木抬头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不让新社员做?你们湘北招了不少新人啊。”
“噢,”樱木抓抓头,“因为本天才猜拳猜输了嘛。”
他脸上没有一点沮丧的神情。

仙道忍不住皱眉。不愧是由奇人异士凑成的乌合之众,尽管不容小觑……仙道其实心里早就这么偷偷想了。
“真的?你全输了?十几个人?”目光中流露同情。

樱木点点头。
“你果然运气不好呢。”至少在猜拳这方面。
“和运气无关,本天才什么时候运气不好了?”
哎?不是一直不好么。听说还失恋过五十次……
仙道笑出声来了,望着樱木的眼神却十足诚恳。
“嗯…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那你怎么输了?”
“本天才是故意的。”
仙道露出疑惑的眼神。可是立刻接下去的樱木却转移了话题,

“刺猬头,你打篮球几年了?”
“从小学算起,五六年吧?”
实际是五年零六个月,从小学第一次因为父亲的关系接触篮球开始。仙道对自己清晰的记忆感到吃惊,同时感到一丝莫名的难为情。
“从第一次在体育馆和大猩猩比赛算起,到现在,本天才打了十个月。”这几个月想必过的格外悠长,樱木的语气好像在说前年的事了。
仙道想起来,他和樱木认识已有大半年了。
“虽然在你们老手眼里,本天才是个菜鸟,可是现在天才已经是绝对的主力,今年的全国大赛就靠我啦哈哈哈!”
仙道对吹牛的樱木看得无法再习惯了,仍忍不住在肚子里憋笑。
“的确没你不行啊。”
“当然,果然刺猬头你也这么想。湘北的希望都在本天才身上了,当然要比别人更加努力才行,老爹也是这么说的,他最清楚本天才的潜力,所以偷偷的让本天才加倍练习。”
所以这是他改变主意参加集训的原因?仙道兀自猜测,蓦然生出些没法解释的失望。
“天才当然要想出比别人更多练习的方法,嘿嘿,是凡人绝对想不到的。”樱木的脸上有着十分单纯的得意,他拿起身边的篮球,轻巧的在周身转了一圈。
“其实,打水,擦地板都是很好的运动,可以当作体能训练。别人吃饭睡觉休息的时间,本天才却在训练。等到集训结束时,本天才一定是练习时间最多的那个。当然啦,其实天才不需要这么努力,不过既然下定决心,天才就一定会比任何人都做得更好。到时候,要不要比比看?”
他得意的瞟了仙道一眼,转身投球,三分线的距离,球碰到篮框上打了几个转,进了。
仙道没法说清楚心里的惊讶。尽管擦地板对篮球有多大帮助有待研究,尽管一向知道樱木一碰篮球就很拼命,不过这次…… 似乎特别的不同。

大半年的时间,还不够了解一个人。或者说,还不够了解樱木?

“挺有道理的。”他不动声色的说,“所以,就故意输了?”
“是啊。但是想要一直输也不容易呢。”
“嗯,的确是。”
“所以本天才就想了一个好办法。你要不要猜猜看?”
仙道真的认真去想了,在一瞬间想出来四五个办法的时候开口说,
“很难啊,实在想不出。”
“真的想不出?”樱木突然停下了手中玩的球,直直的望过来,“这办法还是你教给我的。”
“我教你的?”有不好的预感闪过。
“你刚才还用呢,怎么就忘记了?”樱木突然板起脸,唇角带了抹鄙夷,“猜拳的时候,本天才就偷偷的对他们说,我出拳,你出布,谁也不许反悔。就这么简单,本天才就从头输到尾了。”

仙道愣住了,预感成真的打击让他有些呆呆的,过了一下才开口道:“骗人的吧?”

“对。骗你的。”樱木顺溜的改口,若无其事。
“哎?”
“笨蛋,这样就信了。”

仙道说不出话来。刚才的确有那么一刻,是丝毫没去怀疑这件离谱的事,甚至还去认真的感慨,樱木花道真是一个拼命的篮球员……

“你不是很会骗人嘛?原来就是一个笨蛋而已。”樱木企图得逞的得出结论,本来故意板起的脸都因小小的得意散发出光芒来。

仙道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哑口无言。最近的自己的确变得有点笨,在这个时候,难道不是一向伶牙俐齿,反唇相讥么?樱木那点小孩子的诡计,又算什么。

不过,他这个笨蛋骗了人,不是也有人一直上当?
那个人,又是什么样的笨蛋。

这句话他忍了忍,终究没说出口。

樱木单纯高兴的样子,似乎是完全的不计前嫌了。仙道涌上了一阵不可思议—— 这小子,难道就打算这样原谅他了?

觉悟带来的反而是微微的不甘心。就这样和好的话,一直纠结的事情就好像不知所谓一样。仙道沉默下来,隔了好一会儿才从发呆状态清醒过来。

看看表,快到集合的时间了,胃里又是一阵抽痛。虽然他才是一直欺负人的那个,不过现在的仙道,尽管令人感到难为情——的确是发现了不知何时涌到心里的一丝丝委屈。

“你还是没说,为什么要当湘北的灰姑娘。”
“谁是灰姑娘啊?我看你才比较像。”
“哎?”
“刺猬头,你饿的脸色都发青了。”
“……”的确是的。因为太饿,仙道现在十分慵懒的靠在墙壁上,一手按着肚子,勾起唇角,半带微笑的凝视樱木。似乎是承认了现在的窘境,却仍旧气定神闲的样子。

在眼下的时刻,还能摆出这种可恶笑容的,世界上恐怕只有仙道彰一个了。
——这是一瞬间从樱木脑海闪过的想法。

就这么饿死他算了——樱木有点愤愤的想。

他有点不甘的把手伸进运动服,掏出一样东西,抬手向仙道扔去。
“给你的,灰姑娘!”

仙道反射性的接住了,拿在手里软绵绵的,是一大袋红豆面包。
原来是早有准备的,却硬生生的饿了他一个小时。
——这小子,其实在心里恨死他了吧?

这也许是较量还未结束的讯号。仙道撕开包装袋,眼神也许是因为那终于能填饱肚子的晚饭,刹那间亮起来。

“谢谢了。”他对着樱木露出笑容,带点挑衅。
“不用谢。我们是几十碗拉面的交情嘛。”樱木爽快的说道,回以笑容。


依靠着那一个友情施舍的红豆面包,仙道撑过了晚间的训练。到了八点钟解散时,却也已经饿了个透彻,踏着虚浮的脚步,在彦一的搀扶下,直奔旅馆餐厅。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空依旧不见星月,黑沉沉的好像随时会翻脸。仙道一个人在饭厅慢悠悠的吃了饭,又拐进浴池泡了许久。白雾蒸腾的热水里,疲倦像海带里的盐水流出来,直到手脚的肌肉又恢复了干劲,才慢吞吞的爬起来回到房间。

同屋的彦一已经钻进棉被,手里却拿着小本子专心写着什么。听见仙道进来,猛的一抬头,突然睁圆的眼睛让仙道惊了一下。

“学长,我正在预测下个星期比赛的结果!经过分析,陵南和湘北的得胜几率都是一半,学长,你说呢?”

对于刚泡过澡、浑身都处于混沌而放松状态的仙道来说,彦一生气勃勃的嗓门实在有些困扰。

“哎?下周有练习赛吗?”他打着呵欠,人已经躺下了。

“教练晚上刚刚决定,解散的时候对大家宣布的。学长,那时你也在的!”彦一提高了声音,对仙道的置身事外感到忧心忡忡,
“教练说,如果陵南赢了,就放假一天,让我们参加村里的夏祭会!”

所以才不能输吗?仙道对夏祭不感兴趣,想起的却是傍晚樱木说过的话,为了追上他们这些篮球前辈,所以要加倍练习——这个比赛,可以看到那小子努力的成果吧。

“万一输了的话,”彦一还在喋喋不休,“就要留在体育馆加倍练习。听说湘北也做了一样的宣誓呢!”

还是一群小孩子嘛,烟火,金鱼,棉花糖,这是仙道关于夏祭的贫乏联想的所有。他当然会赢,一定会赢。那一天假期,就用来在旅馆里补眠吧。

“彦一,既然有必胜的决心,可以留在体育馆一直训练到现在。”仙道的声音懒懒的,已经半梦半醒了。

“哎?学长……现在已经九点多了,谁还会留在体育馆里啊。噢不过,湘北的樱木应该还在吧,听说他输了猜拳,要打扫整个体育馆……啊!”

彦一突然大叫一声。因为断电了,电灯闪了一下后就失去生命力般的熄灭,房间瞬间陷入一团漆黑。窗外也不透一丝光亮,只有不知何时又刮起的雨,密集的刷在窗子上。
似乎整个旅馆都在顷刻间断电了。外面不久后就传来住客的喧哗声。

彦一呆坐了一会儿,才发现对面的仙道一直未吭声。
“学、学长?”他试探的问道。

话语声似乎触动了某个开关,黑暗中对面的人突然跳起来,三步并两步的冲到门口,拉开纸门就冲了出去;彦一还没来得及反应,仙道又已冲回来,似乎在门口匆忙抓了把伞,黑影一闪就再次消失了。

“学、学长……?”彦一颤巍巍的又叫了一声,四周已一片沉寂。

刚跑出旅馆时,一道闪电就刀刃般从风雨中劈过,映亮了半个天空。随后四周又是一抹漆黑,体育馆的方向也是。三秒钟后轰然响起的雷声中,仙道已撑起伞,向着刚才瞬间看清的方向跑去。

雨下的密集,但还未起大风。仙道只一会儿就跑到了体育馆门口,站住脚,推开门后冲了进去。扑面而来果然黑漆漆的一团,不透半点光亮,并且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仙道在黑暗中眨了几下眼睛,一会儿后他才发现想看见任何东西的尝试是愚蠢的。

“樱木?”他轻声开口。声音似乎随即被黑暗吞噬了。

“刺猬头?是你啊,本天才还以为打劫的呢。”

樱木明明白白的声音不知从黑暗的哪个角落传来。
“你刚才要是再不说话,本天才就把拖把扔过去了!”

仙道没声息的呼了口气。他弯下腰,适才一直屏住的一口气在肺叶里抽的生疼。
自己在担心什么呢——这小子任何时候都活的好好的。

雨丝顺着打开的门飘进来,云层黑沉沉的不透一丝天光,旅馆在断电后也是一片沉寂。仙道顺了下气,发现从门外透进来的光亮只能让他勉强看清自己的手指。樱木在不讲话后,他又失去他的方向了。

“不知道电要停到什么时候,就不用继续打扫了吧。”他顿了下,似乎在判断樱木的方位,“你应该能看见我。出来,我们一起回旅馆。”

樱木的声音在几秒后才响起,
“唔……好吧。”听上去有些为难的语气。

一阵衣服的悉娑和手掌按到木地板的声音,樱木似乎是从地上爬起来的。仙道听着他的脚步声,一脚深,一脚浅,几步之后就发现不对劲儿。
“樱木…… 你脚受伤了吗?”

“噢,刚才不小心摔了一交,好像把脚扭了。只是小伤,本天才还能走。”黑暗里樱木咕咕哝哝的说着,并不乐意谈论这件事情。
因为真实的版本是,突然停电后,樱木立刻被吓得魂飞魄散,丢下拖把扭头就跑,结果绊在水桶上,重重的扑倒在地板上。然后因为膝盖太痛了,一直没能爬起来……
当然他是打死也不会告诉仙道的。

仙道的声音又响起来,“站在原地不要动,我过去扶你。你一直叫我的名字就好。”

“干嘛?你这什么鬼主意啊?”樱木有点恼怒的声音从体育馆一角传来。

“你不出声,我没法找到你,这里这么黑,也许会一头撞到墙上去噢。”仙道流畅的回答。

他停下来,等了一会儿,果然听见角落里又传来红头小子的声音。这次当然透着恼怒,还有一丝很难察觉的难为情。

“刺猬头。”

“对,就是这样。”仙道愉快的应道,虽然和他的名字有出入,还是让仙道在黑暗中开心的微笑出来。“你要一直叫。我现在就过来了哦。”

他迈出脚步,听着前方再次响起的,气鼓鼓的声音。

“刺猬头。”
“刺猬头。”
“刺猬头刺猬头。”

顺着声音的方向,仙道一步一步小心的走过去,很幸运的,既没有踢到水桶,也没有一头撞在篮球架上。男孩的声音在前方愈发清晰了,仙道又向前走了两步,忽然想,这时的红头发好友,心里面是在骂他还是感激他?

他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脚步就停下了。望着前方连轮廓都吞没的黑暗,气息也悄声的屏住。

片刻后,是樱木再次响起的声音。
“刺猬头。刺猬头。”

黑暗处无任何回应。脚步声也消失了。樱木又叫了两声,“刺猬头?”语气已透着焦急。

黑暗仿佛化成一头怪兽,将自己之外的那个人悄无声息的带走了。樱木安静了半晌,嗓门突然大起来,
“刺猬头,不要玩了,本天才没心情和你玩捉迷藏。哼,本天才要回去睡觉,自己先走了。”

他忍着脚痛,一脚深一脚浅的向前走了两步。停下来,等待前方的反应。然而身边仍旧一片沉寂,仿佛刚才喊的话也被黑暗吃了去。

体育馆的门口突然吱呀响了几下,似是被风鼓噪的,晃了晃砰的一声关上了。唯一的光源倏的暗下来,黑暗里眼睛彻底失去了作用,仿佛连自己都消失了。

“刺猬头……刺猬头……”樱木再次开口时,语尾已是在发抖了,带着小小的绝望。“刺猬头……?”
他好像彻底慌了,单脚向前跳了几步,没有焦距的视野让平衡感也降到最低,他又跳了一步,左支右绌的就要摔倒。

接住他的并不是不留情面的地板,而是一个散发体温的胸膛。樱木在碰到那双手臂的刹那就明白了,自己又被耍了,嘴巴里不假思索的骂出来:
“仙道你这个大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哎?”仙道温润的嗓音就在两人的鼻息间响起,“找到你了,我的办法不是不错吗?”他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口气。

“混蛋。”樱木抓住他的手紧了一些。黑暗中看不见两人的距离有多近,但仙道知道他的手就放在樱木的腰上,胸膛和樱木的胸膛只隔了几层衣服,而樱木的手牢牢攥着他的肩膀,柔软的发丝一直弄得他鼻尖发痒。这个姿势,学术上叫做拥抱。

有什么东西想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不安分的一直咚咚咚大声跳。不知是他的还是樱木的。幸好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

仙道觉得他再不说话,心脏就要跳的死了。

“喂,你没在哭吧。只是开个玩笑。天才这样就吓到了?”
“谁在哭啊!你认识我多久了,以为本天才这么逊吗?”
“反正这么黑,你哭了我也看不见。”
“没有就是没有,懒得和你多讲。”
“你现在一定在祈祷千万不要来电。不然亮起来,我就能看见你满脸的眼泪了哦。”
“混蛋,哪来的眼泪,不信你摸摸看!”

两人一下就讲了七八句话,学名叫做拥抱的姿势仍旧没变。樱木被仙道气的急了,抓住他的手就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那是一个肌肤细滑,散发着高温的脸颊。于是仙道就变成了一手搭着樱木的腰,一手捧着他的脸颊的姿势。两人在发现这个姿势不妥后,同时愣住了。

然后,电来了。日光灯闪烁了几下后刷的下全部跳起来,光明突兀的取代黑暗重新降临,整个体育馆内一瞬间再次灯火通明。

樱木的脸上的确没有泪痕。他有的是一双清澈的,神采流转的眼睛,此时正睁大了,闪着吃惊疑惑和羞赧的望着仙道;他还有一张肤色健康的脸蛋,此时正红的透底,在仙道的掌心下散发着灼人高温。

“冤枉你了,真的没哭。”仙道突然抽回手,后退了一步,笑吟吟的盯着地板说了一句。

“废话。本天才没那么逊。”樱木也盯着地板咕哝着回答。

两人一时间谁也不看谁,只盯着地板,仿佛那光溜溜的木头比什么都有趣。

雨声越来越大了,骤然卷起的风从窗子的缝隙侧身而入,匍伏在地板上舔的脚踝凉飕飕的。
仙道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这个小动作被樱木注意到了,他偏过头,上下打量了仙道几眼,然后开口打破沉默,
“刺猬头,你像个落汤鸡一样。”

“啊,真的…”仙道这才发现为什么自己会冷到发抖,低头看一眼,当作睡衣穿的T恤衫早就湿透,紧紧的贴在身上,下面穿的运动裤也湿了大半截。进来体育馆这么久,心思一直被别的东西占满,竟然一直都没有发觉。

他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笑了出来,走过去拿起刚刚丢在地上的伞,
“奇怪了,明明打着伞走过来的……”顺手一按,折叠伞砰的打开来,却见撑满的伞顶上,正中破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洞,圆圆的,通过这个洞正好可以看见樱木吃惊的脸。

“啊……”仙道耸肩,苦笑浮起,“原来是你好心送我的那把啊,没想到又派上用场了呢。”

他手上晃着那把开了天窗破破烂烂的伞,看上去有些滑稽,樱木斜眼瞪了他一会儿,突然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很大声,
“刺……刺猬头,你果然就是个……笨蛋嘛!”
这是樱木今天第二次得出这个结论了。

仙道感到有点委屈。那伞他也不晓得怎么就带回去了,适才冲出门时太过匆忙,就顺手抓了一把。然而自己……是真的有些笨吧,雨一路打在头顶上都毫无知觉。为友情的付出竟然被这小子这样嘲笑。

然而开心的樱木花道是没法令人真正生气的,仙道望着他的笑容,也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该走了吧。”他晃了晃手中的伞,“你别告诉我,我们要撑着这个回去?”


两人最后撑着樱木留下的伞回到旅馆。在门廊分手时,仙道望着樱木转身离去,出于一种无法言明的冲动,开口叫住了他,
“你…”他出声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未想好说什么,于是一直在脑子最前沿徘徊的问题就冲出口,
“还是没说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说出后才发现,这是他第一次问樱木这个问题。然而仙道觉得,所谓友情的默契,难道不是樱木早来就向他解释?
等了这么久,仙道在想明白的这一刻,发现胸口纠结,郁惑难平。他又感到那种微微酸涩的气愤,而之前故意使坏的行为,根本就不过分。

樱木转过身,在看到对方表情的一瞬就知道他生气了。不过,谁不是呢!

他也瞪起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本天才不乐意告诉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也没兴趣问你为什么要一直欺负我。哼,晚安!”

 


【4】

距离陵南和湘北的比赛还有一周,两队的气氛却早早紧张起来。从清晨到现在,田岗教练一直板着脸,对球员犯错后的苛责比以往更严厉了,休息时间也被压缩的名存实亡。然而似乎所有人都想赢得这场比赛,这信念如此强烈,地狱式的训练下,竟始终无人抱怨。

湘北那边也是同样的情况,安西教练虽然未参加集训,宫城和彩子严肃起来,也让一年级的菜鸟拼了命似的做基础练习。下午的训练刚开始,还派了樱木花道过来下战书,

“喂,欧吉桑,你不要来偷看我们湘北的训练。有本天才在,湘北是一定会打败你们的!”

说完还得意的把大拇指向下比了比。田岗教练气得跺脚,又不想和一个毛头小孩子计较,只硬生生的忍着哼了一声,神色变得尴尬至极。

这是湘北队出的主意还是樱木自作主张过来挑战,仙道不清楚,虽然一多半是出于后者。之后樱木将视线扫了一圈,最终停顿在仙道脸上的时间大约比别人长了一点点,并且非常明显的撇了撇嘴角——

这举动无疑是孩子气十足的,至少在自认老成的仙道看来是如此。两人初识时,樱木诸多不长心眼儿的神情举动,经常令仙道在心里吃惊暗笑。然而此时彼时,在两人相熟的现在,却已经能够很正确的解读这位好友的意思了。
虽然看上去幼稚,樱木确是在传达一个认真且无比坚定的信息,

——刺猬头,我要打败你。

仙道挑起嘴角,回了对方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

训练继续。和严阵以待的队友相比,仙道表现的十分泰然自若。两队的练习赛并非初次,红头发好友的挑战更是数也数不清。只要如以往般尽全力练习就好,似乎没必要像身边的队友那样,每个人都把神经绷起来。

当然,仙道丝毫没有怀疑过陵南会打败湘北。这自信和樱木那来路不明的狂妄不同。在两队因老队员升学,新生入队的现在,仙道对自己的实力,对陵南和湘北的实力,是有计较一番,并明白的揣在心里的。

然而,教练和队友的紧张,也很容易理解。毕竟仙道和樱木对练了这么久,几个月下来,这小子进步到什么样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不论其他球员的来去,樱木仍是两队比赛结果中最大的变数。对了,还要算上他与流川枫的配合。

所以那日下午樱木莽撞的宣言,反而提醒了田岗教练。之后的几天,这位陵南的篮球教练,在严厉的指导己方球员的同时,余光总是若有似无的飘向球场另一端,湘北的练习场地。
仙道曾犹豫过那么一瞬,是否要和田岗教练汇报敌情,比如樱木这小子投球率提高了多少,学会了哪些假动作,新进的球员谁比较讨厌而谁很崇拜他这个天才,每天平均和流川干几次架……
但是教练鬼祟的样子实在太有趣,仙道最后还是决定不说。

几日的观察后,田岗教练显然收获颇丰,从他愈发凝重的面色,就看出湘北的练习成果超出了他的想象。在练习赛开始的前两日,终于按捺不住的把仙道叫到一边,此时正是陵南下午的休息时间,而湘北正在进行三对三的对抗练习。

“我要你注意看十号和十一号。他们什么时候知道这样配合的?”田岗教练板着脸,眉头皱起,用眼角瞟着对面,好像不愿被湘北发现他偷窥的举动。仙道感到有些丢脸,他在一旁坐下,大大方方的将目光投向湘北那侧场地。

“哎,很正常呀。流川就不必说了,樱木打篮球也有大半年了。两个人自然懂得球场上的配合了。”

“这就是你的感想吗?”中年男人对仙道严厉的一瞥。
仙道不紧不慢,若无其事的作风他看在眼里,不满已久;然而仙道偏又是油盐不进的性格,任他如何教训,依旧笑嘻嘻的我行我素。对这个最得意的弟子,田岗虽然恨铁不成钢,实际上却是无能为力的。
他好像忘记了仙道练习时的努力,只是愈发的越想越气。
“你仔细看看他们的打法,如果他们在比赛上合力对付你,你有什么对策?”

仙道被质问的有些不舒服。顺着田岗教练的目光望过去,正好看到流川带球从对方场地杀回,中途被宫城拦下。他几个假动作晃过,都被宫城识破,似乎正打算从右侧硬冲,一个转手,球却从背后飞出去,丢给了三分线处的樱木花道。

眨眼之间的合作流畅无比。樱木抱住球,转身起跳,脱手,姿势标准帅气,颇有些神射手三井寿的风范。球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后,砰一声撞在篮框边缘,弹开去了。

本该稳拿的两分丢了。这小子在逞强还是耍帅,当时的情势下,三分线投球是没有必要的。仙道望着樱木抓起后脑勺,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下一秒发生的事立刻又让他睁大了眼睛。

本来此时该抢到球补投的11号,此时却突然出现在队友背后,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樱木一个踉跄,就咚一声向前扑在了地板上。

“死狐狸,你发什么疯!”樱木用惊人的速度跳起,两颊气得鼓鼓的,怒瞪流川。
“白痴。”流川简洁的两字回答,根本不屑于解释。

两人对视五秒后,扑在一起,打成一团。

仙道瞟了瞟田岗,这场本该认真观摩,领教对方厉害之处的教研却如此收场,中年人似乎感到些微的尴尬。然而又忍不住吃惊的盯着对面愈发热闹,鸡飞狗跳的战况——

尽管几天以来,所见亦非初次了,然而湘北的名产,的确是需要正常人类慢慢去适应的。

战斗平息后,十号和十一号的脸上都挂了彩。樱木相对惨了一点,方才跌倒在地时,膝盖摔肿了,青青紫紫的鼓了个淤血的大包。此时他坐在地上喘着气,大概是和狠狠打了他头的彩子赌气,坐在地板上不肯起来。

“流川,你去扶樱木起来,然后带他去擦药。”彩子沉着脸,对一边似乎事不关己的流川说。

尽管老大不情愿,流川还是拖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樱木面前。

他蹲下来,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白痴。”意思是让樱木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呿。手会烂掉!”樱木哼着,扭过头不看流川。

如果有人在近处的话,可以看到流川的额头上突起的小小青筋。

“不好意思,打了你。但是丢分的确是你的不对。”他突然凑近了一点,压低了嗓子对樱木说。

樱木刷的回头,像看妖怪一样张大眼睛紧紧盯着流川。如果没听错,这个讨厌的狐狸的确是在向他道歉,并且,竟然,在讲道理。
他犹疑的目光在流川脸上划了好几圈,最后当然是没能寻到任何表情的。

“哼,本天才下次一定会投进的。”这句话就代表暂时和解了。比起一年级时,他和流川之间的战斗已经温和很多。所以他立刻就放下了戒心,抬起手臂,搭在对方肩膀上,另一只手撑住地板,两人就这样一齐站起来。
还没站稳时,流川突然向后退了一步,樱木失去了支撑,手挥舞着想去抓流川的衣角时,对方又退了一步,接下来只听砰的一声,红头发的球员再次以极难看的姿势正面扑倒在地。

“啊,”流川耸耸肩,一摊手:“肩膀滑了。”

他蹲下来,又指了指自己的肩膀。“白痴,这次应该不会了。”

樱木气的双眼通红,他分明瞧见流川眼里的一抹嘲讽。事实证明,尽管是极有心眼儿的人,在怒气冲顶,理智焚烧的情势下,都会出现口不择言的情况。那么更不用提从来都是一根筋的樱木花道了,在这样气到吐血,又没有还手之力的眼下,他想起了好友洋平曾教给他的一句话,想也没想就吼了出来,

“死狐狸,你再欺负我,我就要以为你喜欢我了!”


——体育馆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樱木花道的这句话惊呆了。

包括流川枫。不论他呆住的意义是什么,这句话都起到了效果。他没有表情的脸看上去比平时又僵硬了许多,冷冷的扫了樱木一眼,转过身,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宫城突然大笑出来,跑过去扶起了樱木。
“花道,你怎么想出来的……哈哈哈,这么聪明不像你啊!”他高兴的使劲拍樱木的肩膀。这样的话,花道和流川枫应该有好长一段时间不会打架了——这其实是他高兴的主因。

大家都反应过来似的开始笑,包括一直在看热闹的陵南的家伙们。樱木似懂非懂,挠着头被宫城带到休息区上药,注意到所有人都在望着他笑,心里又气愤起来,琢磨着天才被嘲笑了,回去一定要把洋平打一顿出气。

这是某一次,在午休的天台上,樱木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对着洋平大骂流川枫之后,洋平帮他出的主意。当时那个小子的神情就很古怪,抱着肚子狂笑了好一阵,然后一边打嗝一边对他说,
“哎,我还以为你喜欢和他打架呢!”

拜托,谁会喜欢整天和一只狐狸打架啊。虽然有一半也是自己在挑衅没错,但狐狸让人看不顺眼在先,就还是他的错。樱木登时就被好友的话气得扑过去撕他的嘴。

樱木讨厌流川的理由很好理解,不过流川呢?洋平想了想,
“花道。”他突然一拍樱木的肩膀,目光沉着,语音郑重,

“如果有人突然欺负了你,说明是你倒霉;如果那个人隔三岔五的跑来欺负你,代表他很讨厌你。但是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一直一直莫名其妙的欺负你呢——”

洋平故意拉长尾音,注视着好友流露天真,毫无自觉的专注神色。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微笑着接道,

“这说明那个人… 还真不是一般的幼稚啊!”


洋平原来是个喜欢故弄玄虚的家伙,樱木愤愤的想。就比如,之后的洋平告诉他,如果真的没有办法了,那么只要对对方说“如果你再欺负我,我就当作你喜欢我了”

狐狸当然是不会喜欢他了。樱木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发现自己对现状还是满意的。

他完全没有办法想象,如果流川喜欢了他,变成像小三小宫那样好哥们的样子。

还是要感谢洋平的。现在的流川,一直面对着墙壁练球,已经连看他一眼都不肯了。
这个幼稚的家伙!见识到本天才的厉害了吧!樱木想起洋平的话,开始在心里狂笑。

然而,这样的家伙,却不止一个呢。
樱木莫名的又将洋平的话想了一遍,心脏突然开始砰砰砰的狂跳。他下意识的向陵南的休息区望去,正好和仙道没来得及挪开的视线对上。
这家伙,也在一直盯着嘲笑本天才么?

然后他就发现,仙道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天生适合微笑的脸庞,那抹微笑如今像被突兀的、干干净净的抹去了。
陵南所有队员都笑嘻嘻的望着这边。就只有仙道一个人,没有在笑。
【5】

傍晚训练结束时,饿到灵魂出窍的男孩子们纷纷涌向门口。樱木膝盖上已缠了绷带,一直坐在长椅上休息,这时慢吞吞的起身,一个人向外走去。

宫城从后面上来扶住他,樱木就顺势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卸在了好兄弟身上。

“花道,你还没痛到不能走路吧!”宫城被压的脸色发青,大声吐槽。
“你就多忍耐一下吧,小宫。后天的比赛可全要依赖本天才呢。”

两人说笑着走到门口,刚跨出一步,突然从旁边转出一个人来,和樱木差不多的身材上穿着7号球衣,正是陵南的队长仙道。这时他好像全然忘了下午的事情,惯常的温和而漫不经心的神色又回到在脸庞上,让他看上去更像个大学生而非毛躁的高中生。

樱木和宫城都停住了,有点呆的望着面前明显带着来意的人。

“嗨,”仙道轻松的开口说道,目光轻描淡写的扫过樱木的腿,“腿伤没关系吧?”

这话是对樱木说的,不过仙道立刻就把目光移到宫城脸上,很快的接道:“宫城队长,不要让你的队员总受伤哦。”

这话并没有责备的意味,但宫城和樱木却异口同声的回答,“不关你的事!”宫城叫出口后才发觉有些不礼貌,皱着眉又说,
“谢谢你关心花道。这小子明天一定又活蹦乱跳的。”

“关心?”仙道笑了笑,“你这么想也没关系。不过我的意思是,少了一个主力队员,陵南赢了湘北也没意思。我们不想占这种便宜。”

“这是什么话?好像说的你们一定会赢一样。”没等宫城回答,樱木已经气鼓鼓的嚷开了。

“不是好像。我们一定会赢。”因为用了谈论天气一样的语气,反而更令人生气。仙道似乎完全没发现面前两个人都怒瞪着他,若无其事的接着说,“听说湘北也拿夏日祭做了赌注?那真可惜呢。回来后,我会把见闻讲给你听的。”

樱木正气着,听到最后一句话却楞了一下。等到明白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仙道已经摆摆手,扭头走了。

“这小子,”身旁的宫城突然嘟囔道,“还真奇怪啊。特意来和我们宣战吗?呿,还以为他根本无所谓呢!”他注意到学弟发呆的样子,猛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花道,你要快点把伤养好,你现在可是我们的主力之一哦。”

樱木正在发呆,听到宫城的话又立刻高兴起来,眼睛弯出流畅的弧线,
“哼,没错,连刺猬头都亲口说了,本天才可是绝对绝对不能少的主力!”

宫城望着好朋友笑了出来。这样的情绪变化快的简直令人困扰,但放在樱木身上却再自然不过了。


剩下的两天所有人都是卯足了劲儿练习。比赛的临近是一个原因,实际上,那天仙道离去后,不到半晌,陵南队长上门挑战的消息就经由饭桌和澡堂传遍了两队。陵南的队员无疑是极受鼓舞的,而湘北内部则暗暗的反应不一,

“原来这个人其实没那么讨厌。”一些人是这么想的。
“这人真的比看上去还讨厌。”另外一些人的感想。

“虽然刺猬头很想打败本天才,哼哼,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比赛的前一天晚上,还在体育馆里挥舞着拖把的樱木花道如是想。


比赛在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举行。在宫城宣布阵容布置时,樱木花道很不高兴的发现,他并没有得到防守仙道的位置。

然而宫城的决定是对的。如今的樱木花道和菜鸟的区别是,他开始学会思考战术方面的问题了。

“不要老想着对付仙道。相信你的队友。你只要尽力抢篮板,和流川得分就可以了。”
这是宫城在比赛的准备前悄悄叮嘱他的。

樱木明白这是最好的战术。他想赢,或者说太想了,所以他努力忽略心里不知因何生出来的丝丝失望,比赛开始后,连一眼都没有再看向仙道。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准确的说,他不再和仙道进行多余的较劲儿了。

上半场比赛打的有些混乱,两队都派了新队员上场,在配合的磨合上各自都花了些力气和代价。仙道打的很累,半场结束时他坐回休息区,像株渴水萎靡的植物,把整瓶的矿泉水倾倒在头上。

湘北安排了流川和一个新人防守仙道,相对来说也给了陵南其他队员更大的空间,比分一直持平增长。田岗教练一改平日激动的指导作风,一直深沉的盯着场上的局势,不发一语。半场结束时他似乎心中有了计较,挥手叫了仙道过来,
“下半场你先不要上场,让长谷川代你十分钟。”

“为什么?”仙道诧异的问,随即明白教练是想保存一点实力,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盯着教练回答,
“我想打完全场。如果你想保留实力,换别人吧。比如福田,那小子好像快被樱木拖垮了。”

他语气温和,但不知怎么,就是带出了不容拒绝的气势。仙道有点害怕的望着中年男人眼里越积越多的感动,急忙转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见到。

那个小子一定也会打完全场吧。虽然没机会正面交锋,但湘北在篮下的明显优势,让仙道惊讶的发现那小子的进步远超自己的预想。

球队的配合作战果然是与一对一不同的。仙道有点窝火,又十二分兴奋。

还没到选拔赛就把实力全部亮出来不是好事,然而生平第一次觉得,不想顾那么多了。仙道甚至隐隐觉得,即使选拔赛输了,这场无关轻重的练习赛却必须赢。这执念来的毫无缘由,却让那温和的神色外透着股坚定的狠劲儿。

连他自己也被这股拼命的劲头儿吓了一跳,却不愿去想更多,只跟着这个劲头儿闭着眼走了。

下半场比赛打的像场梦一样。说是梦,明明篮球敲在地板上的声音是那么响,明明心脏在每一秒的空隙中加速着剧烈跳动,明明口中大声还呼喝着同伴配合的信号。

然而直到结束时,仙道还觉着之前的比赛像场梦,可能是汗流的太多,划过眼帘时令视线模糊成梦境的混沌。脚也跑动的太久了,灌铅般沉重,仿佛无数次梦里寸步难行的苦闷,却凭空又积攒出了力气飞奔出去,腾空而起,重重扣篮—— 眼前晃动的脸似相识又不相识,一瞬间无法与名字一一印证,却准确的知道手中的球应该投向谁;记分牌哗啦啦翻动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每跳动一个数字都将他从梦境唤醒,一个激灵过后却发现又身处另一个全新的梦境——

总之,他赢了。

仙道在哨声响起,记分牌最后一次翻动时,没有和队友欢呼庆祝,而是像只突然坠入冬眠的动物,慢慢向后仰倒在地板上。如同大梦初醒,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但在那雪花般洁白的背景上,却清晰的浮现出墨迹浓重的三个字,

他赢了。

仙道年轻的脸上浮现出满足的微笑。


+ + +


离午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两边队员都坐在长椅上喝水休息。湘北因为输掉比赛,还有不能去夏日祭的缘故而士气消沉,一反平常的安静。仙道向那边瞟了两眼,很准确的捕捉到了某个红头发小子撅着嘴巴的沮丧神情。

仙道因为胜利而雀跃的心情因此而出现了缺陷,他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少了这件事,胜利的满月凭空出现了一个缺口,让身为完美主义者的仙道微微皱起眉头。

他怎么想,都无法放下的疑问是,刚才的比赛,无论他怎样挑衅,为什么樱木花道都始终无动于衷?


在走向食堂的队伍中,队友一直兴奋的叽叽喳喳,仙道慢慢的跟在后面,时而抬头望望夏日里格外明亮的天空,这片天空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敞亮的不着边际,偶尔有烦恼的浮云掠过,但仙道决定忽略不计。

刚走出不远,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跑步声,仙道的后背被一个东西砰的砸中然后蹦开去,他转身,看到红头发的朋友在几步外弯着腰,大口喘着气,左手牵着一个巨大的方便袋,塞满了轻飘飘的宝矿力瓶。

樱木喘的够了,弯身捞起一边滚过的篮球,站起身卡在手臂和腰间。他满脸都是汗水,红发像在夜里被露水打湿的山上的野花,湿漉漉的,透着浓重鲜亮的红,愈发衬得一双大眼神采熠熠。

看来这小子并不是特别沮丧。仙道不知道为什么,松了口气。

“喂。”樱木叫了一声,面容严肃。仙道定定的望着他,等待下文。

“刺猬头,我要打败你!”

尽管激烈的比赛刚刚结束,胜负已定,但樱木严肃的表情完全不是在说笑。

仙道愣了半晌,终于迸出两个字,“现在?”

樱木点点头,手里的篮球已经砸了过来,仙道伸手接住,在指尖转了几圈,一时间好多个念头长着翅膀从心中扑啦啦飞过,他最终浮现出一抹了然的微笑,像是终于明白自己,刹那间脑子也清明了。

“好啊。 就那边的小球场怎么样?”
他指着体育馆不远处的一处葱绿讲,然后发现空虚的胃里适时的开始抽痛。


现在是午饭时间,并且是在耗尽力气的比赛之后,仙道站在简陋的篮球架下,觉得从头到脚每一块地方都泡在使人肌肉疼痛的乳酸中,恨不得快要融化。按照科学的运动方法,他现在需要的是大量的水和一点糖份,还有适当的按摩,而不是头顶骄阳忍饥挨饿,一本正经的算计着如何用有限的体力战胜面前的红头发小子。

然而他严阵以待,丝毫没有逃跑的念头,甚至比刚才的比赛还要兴奋,仿佛他一直等待的就是这么一个挑战。

令人不快的,不完美的胜利的缺口啪的一声合上了。在比赛中错过的一对一交锋,现在开始也不迟。

很显然对方也是这么想。仙道有点高兴,至少那些挑衅不会毫无意义的让他看上去像个傻瓜了。在第一次碰面的练习赛上,只要勾勾手指就跳起来的樱木花道,如今已经是沉得住气,顾全大局的篮球员了。必然而又令人微微失落的成长。

“怎么比,十球,二十球?”

“老规矩。”樱木干脆的回答。

老规矩的话,就是二十球。仙道掂量着自己的体力能够支撑多久,又打量起对面的好友。关于樱木外星人般的体力,在以往的较量中早已领教过;然而今天的比赛樱木是全场跑动跳跃最多的一个,看他的样子,好像连内裤都湿透了……

“好吧。老规矩二十球。你没有忘,老规矩还有一条吧?”

“什么?”樱木的脸生动的流露着疑惑。

“输了的人,怎么办?”

“随便你讲好了,反正本天才不是输的那个。”

这么有把握?输了的话,就把你不肯吐露的真心话全都讲出来。
这念头只是影子般掠过脑海,连仙道自己都没察觉。他只是专心算计着怎样才能够不吃亏,如此辛苦赢来的结果,至少也要让樱木花道做他的奴隶,或者去裸奔,或者把从前欠他的拉面一碗一碗还回来……

对。算一算,至少能抵上一个月的零用钱呢。

“刺猬头,你在打什么主意?”樱木警惕的声音唤回沉思的仙道。他笑了下,发现刚才想出的主意到了嘴边全都不翼而飞,空白的尴尬中只好抓住惯性的尾巴,冲口而出,
“说了是老规矩,所以你输了,请我吃拉面。”

红头发小子一下子笑得很灿烂:“呿,还以为你想到什么花招呢。”他踢了踢脚边的方便袋,嚷嚷道,“本天才可怜你。刺猬头你输了,就帮忙去村里的杂货店买水吧。”

“好吧,就这么说定了。”


赌注不是那么重要。输赢亦不重要。

仙道忽然明白,从这个时刻起,他开始把樱木花道当作一个真正的对手来看待了。

这个小子如此拼命,也是为了这个么?仙道开始后悔,如果樱木花道输了,一定要他回答这个问题,每日打扫到很晚,拼了命练球,全心投入的比赛,汗水涔涔的追上来向他挑战,是为了什么呢?


他似乎没机会问了。二十分钟后,仙道再次躺在地上,怔怔的望向天空。

夏日的天空蓝得让眼睛发痛,最后一丝力气也从指尖流走,再没有回来的迹象。

输了。雪花般空白的大脑勉强拼凑起这两个字。

这是第一次,在一对一的比赛里,仙道输给樱木。

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然而那丝关于胜利的遗憾,反而因为这次的失败而圆满了。代价如此沉重,仙道知道自己连站起来的体力都用得干干净净了。

“刺猬头,起来啦!”头顶的天空被两处琥珀色清澈的湖水取代,湿漉漉的仿佛将雨未雨。那是樱木花道因为高兴而神采飞扬的眼睛。

是了,他当然高兴……仙道嘀咕着,没必要这么快就让他兑现诺言吧?

他拉着樱木的手,勉强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脚踏实地站起的刹那,真有种再世为人的感慨。

樱木精神抖擞的提起方便袋,冲着仙道挥了挥,

“出发啦,刺猬头,午饭结束前赶不回来,我们就只有饿肚子了!”

一个开心的樱木花道是无法令人发脾气的,仙道深呼吸了两次后,还是苦笑着拖起脚步跟了上去。


+ + +


乡下的人家似乎都习惯把厨房建在靠门口的位置,从村里的小路经过,挨家挨户午餐的香气争相涌出来打着招呼。从咖喱、酱油炒饭到烤墨鱼,炖杂煮,仙道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在想象中打不住的画饼充饥。

吃饭的时间一定要吃饭。男子汉铁则的创立人樱木花道今天破天荒的半句没提饭,在整个早上的练习加两场比赛后,充满活力的啪嗒啪嗒走在街边的石板路上。

这就是实力上的区别。天赋过人,从小到大没遇过挫折的仙道,第一次体会到了令人沮丧的差距感。

这小子一定有什么地方不一样。认识大半年,仙道认为他对樱木花道足够了解,比如他几乎能与自己平视的身高。头发不是染的而是天生的红色。经常被当作不良少年(实际也是)。性格更是要命,与其说神经粗大,不如说没有常识天真无邪,某种意义上,可以定义为十分强悍;经常做些令人应付不来的、不长心眼儿的傻瓜举动,也时常会灵光凸现,用一般人不屑去想的花招让人上当;而又因为这些花招往往让男孩显得更加不长心眼儿,所以并不会令人特别讨厌——

总体来说,樱木花道是个令人头疼,无法随便应付的家伙。仙道深有感触的叹口气——现在疲软乏力的手脚就是又一证明。幸好男孩笑起来的样子无忧无虑,发散着股特别的治愈力,弥补了他在心力智力体力上的缺失。

然而,在这么多经历了苦痛的了解后,关于前面那个家伙,仙道还是有许多不明白。这些疑惑像团雾似的糊在脑子里,并没有化成一个个清醒的问号。

似乎是在被动的等待——
也许某一次不小心走近一点,就能明白了。


杂货铺并不远。原本村子也只有山下鸟瞰下来的叶片大小,望一下房屋背后,已经是青葱翠绿的水稻田不着边际的铺开去。仙道一脚踩上杂货店的门槛时,恶狠狠的吐了口气。再远一点儿,他也不能保证已经开始抽筋儿的手脚会发生什么事。

店子里没有人,老板似乎是回家吃午饭了,乡下民风淳朴,就留着店门大敞,随人光顾。樱木熟门熟路的就钻到冰柜前,拿出一瓶瓶滚着水珠的矿泉水方便袋里塞。

“哪,看你快不行的样子,就只给你一袋提了。要感谢本天才哦。”

仙道接过男孩递过的方便袋,本就酸麻的手臂顿时有脱离肉体的错觉。十几斤重的东西,若在平时自然不在话下,可是如今…… 仙道心里一个念头划过,突然明白,这提水的赌注原本就是故意报复自己来着。

这是否也可以算入男孩那些“不长心眼儿”的花招?仙道心里苦笑着承认,无论怎样,确实奏效了。

最近的这些日子,他吃到的苦全是因为樱木花道。因为他不讲理的反悔跑来集训,因为他见了面却假装和自己不熟,因为他没心没肺的样子什么也不去懂,因为他一声不吭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好像比谁都懂得更多。

只有自己在烦恼,干下一堆幼稚的事情。无论怎么想,这段友情都太苦涩了。

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下,仙道很想砸烂点什么东西发泄。然而他最后也只是苦笑着,注视着红发好友年轻干净的脸,无奈的开口问:
“我们这样大包小包的拿走,不怕警察来追吗?”

“刺猬头,你以为我们在偷东西吗?本天才经常来这里拿水,晴子小姐会定期和老板结账的。”

“那么,”仙道指了指一旁货架上的袋装面包,“我可不可以顺便拿这个?”

“可以啊,”樱木爽快的答应着,同时伸出一只手,“拿钱来。”

“哎?不是可以过后结账吗?”
“我们只和老板说过买水,别的可不算。要拿就得留钱下来。”
“一定要?”
“当然了。你刚才还怕警察追呢。”樱木睁大眼睛紧盯着仙道,仿佛他一动就会犯罪似的。

仙道身无分文,训练一结束就被一路拉来这里,拍拍身上,帅气的七号球衣上没有半个口袋。他忍不住觉得委屈,英俊的脸上,很自然的流露出饥饿的神情,温和笑意的双眼可怜的眨了眨。

“你真的很饿?”樱木看起来有点烦恼,抓了抓头十分为难。
“嗯,你看不出来吗,我都快死了。”仙道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矮凳上,打定主意不走了。

樱木皱皱眉,竟然真的凑过来看他的脸,似乎要验证仙道濒死的证据。他弯下腰,上看左看右看,那张眉目清楚,生气勃勃的脸就在仙道眼前晃着。这个不长心眼儿的小子,仙道想着,心脏跳的厉害了些,也跟着抽动的胃,隐隐痛起来了。

“哎?刺猬头你真的这么逊啊,脸色都发白了。”樱木观察完毕,毫无愧疚感的得出结论。他向四下里望了望,脸却突然红了,好像在极度为难中下了一个令人即羞窘又愤怒的决定。

“喂,喂……”他一手攥紧了手里的方便袋,一手慢慢的伸向货架上的面包,“之后,你一定要来还钱哦!”

话音刚落,已将面包扯下来一把扔给仙道,然后抓起他的手撒腿就跑。一直没头没脑的狂奔出十几步,仙道才回过神来,猛的拉住逃命似的樱木,此时两人都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为什么跑?……有警察追吗?”仙道弯着腰,十分辛苦的问。

樱木一双眼透着惊慌,胸脯一起一伏,犹有余悸的喘气,
“不、不知道啊…… ”他满面通红,看着仙道的眼睛里有湿漉漉的委屈,“本天才,是第…第一次……”

仙道忍不住笑出来,这种自作主张,拿了后再给钱的事,他也是第一次。没什么大不了,却也莫名刺激的心怦怦乱跳。他回头望了一眼,却真的惊惶起来,猛的扯起樱木的手,撒开腿狂奔起来。

“真的有人来了……!”

两人各提了一大袋矿泉水,慌不择路的乱跑着,夏日的空气特别浮躁,吸进去只浅浅的打个转又溜出胸腔。仙道只跑了一会儿就感觉窒息,脚步也沉重起来,变成樱木在前面拉着他跑;最后连这样也支撑不住了,仙道松开同伴的手,像只电池耗尽的玩偶,蹲在原地一动不肯动了。

“怎么了?还有人追上来么?”樱木也停下来,弯腰捂着腹部,转动脑袋四处探究着。

“好像没有了。”仙道扭头向来时的路望了望,村头的河堤边,只有排排坐的泡桐午睡似的静立着。“那人,大概不是来抓我们的?”

“笨蛋,那你跑什么?”
“是你先跑的嘛。”
“本天才竟然当了小偷。刺猬头你一定要还钱!”
“你也要一起去,我们是共犯。”
“可恶,本天才被你害惨了…”

仙道和樱木对望着拌嘴,发现彼此都很逊,然而又莫名着觉得有趣,望着彼此的眼睛都笑了出来。

看看四下却不是来时的路了。没头没脑的跑到村边的河堤上来,往下走几步,就是河畔细软的青草舔着鞋底。经过刚才的逃命狂奔,连惊带吓,丁点力气也攒不出来。仙道实在倦了,就脱下鞋子,顺着河堤下的斜坡摊开四肢躺下来。

“可怜我一下,休息一会儿好不好?”他仰着头望红发的男孩。
“你真逊。本天才再跑十个一百米都没问题。”
“别忘了,我比你老一岁啊。”
“比我老一岁还这么逊。”

是这样说着,樱木也在旁边的草地躺下来。

背着太阳的斜坡,草尖干爽而温暖,河水在不远处的脚下悄声流过,有白云的影子倒映在里面,给人波浪涌动的错觉。

远离城市的这个乡村,绝不仅仅是只有糟糕的黄土马路和吱呀呀的竹木走廊这样的小地方。
仙道望着头顶的蓝天,第一次觉得身心舒畅了。

身边的樱木一只手枕在头下望天,红发散在草地上像簇开得狂放的野花。他清澈的眼睛把整片蓝天都收进眼底,仿佛在数着数不完的心事,又仿佛什么烦恼都没有。

仙道无意识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对上樱木转过来的视线。没有蓝天做底色却依旧透彻如水,专注的表达出明明白白的要求。

“刺猬头,面包分我一半。”

这才想起来被丢在一旁的面包。从中间分开,各打开一瓶水,虽然吃不饱,却是顿像样的野餐了。仙道半个面包下肚,想起上一次和樱木吃饭,却是几个礼拜前在湘北附近拉面馆的事了。不管吃什么,此时彼时,安稳愉快的心情是相同的。

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樱木… 这是你第一次请我吃饭。”

这是铁铮铮的事实。一旦揭穿就有振聋发聩的效果。樱木仿佛是第一次意识到,吃惊的盯着仙道,慢慢的脸却红了。事实有令人脸红的作用,但那不是尴尬,不是羞耻,在樱木花道脸上坦率呈现,结成朵朵红云,分外好看的东西,仙道也说不清楚是什么。

“笨蛋,本天才才没请你。这个面包可是要付钱的。”
樱木依旧红着脸瞪着仙道。
“是你为了我偷的,当然算你请的。我现在还感动呢。”
“是你这个刺猬头要饿死了,本天才可怜你的。你要去还钱,还要跟老板好好的道歉。”
“唉,”仙道长叹一声,“为什么有人输球就有拉面吃,有人输球就只能啃半个面包还要付钱?”
绘声绘色的可怜神色让樱木喷笑出来,笑声明亮一如河面在骄阳下闪烁的波光。他一边笑一边鄙夷的嗤笑仙道,
“呿,小气的刺猬头。”他满心的开心与骄傲,纯粹的从眼睛里流泻出来。“以后本天才会让你常常输球,然后正大光明的吃你请的拉面。”
仙道苦笑摇头,只要继续和樱木交朋友,荷包终究是要受苦的。

“樱木,这次算你打败我了,天才的下一个目标是谁?”他随口问道。
“本天才还没有打败你。”
樱木的声音平静下来。仙道为这个答案吃了一惊,转头看他,男孩只是望天,若无其事的继续说,
“难道你是这样想吗?那你太看不起本天才了。天才想的可不是这样。”
“我以为我是输了。”
“刺猬头果然是笨蛋。”樱木扭头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气鼓鼓的。“我啊,知道自己是菜鸟。现在可是一步步的想追上你们这些老手呢。刚才第一次赢你,只是天才的第一步。以后会继续努力,终有一天会真正打败你。”他又瞥了仙道一眼,顿了一下,仿佛心里的话到了唇边还未完整,
“本天才可是拼了命的,所以你也不能轻易认输。”

惊讶之后是哗的一声涌出的了然。仙道望着天发呆了好一会儿。他发现自己果然是个笨蛋。
关于樱木为什么反悔跑来集训,为什么毫无怨言的做灰姑娘,为什么执着于这场一对一,又为什么赢了球却没有特别的得意?
这些问题,仙道决定再也不问了。

“当然不会让认输了。以后继续一对一吧,我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你打败了哦。”

“哼,刺猬头不要抢本天才的台词。”

这样拌着嘴,躺在草地上看蓝天流云,应该是这个夏天最美好的日子了。他们谁也没有爬起来回去的意思。

“仙道,买水的任务就算你帮到忙了。还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本天才。”

仙道心里一跳——红头朋友的要求都很简单,却每每能将他整的凄惨,仙道心里念头飞窜,嘴上却已经惯性的答应道,
“好啊,什么事?”

“陵南赢了,可以去夏日祭了。”樱木似乎困倦了,声音从旁边的草地上慢慢的飘过来。
“看到好玩的事,一定要记在心里,说好了哦,回来要讲给我听。”

夏天正走进最繁盛的日子,迎接这时光的夏日祭也要开始了。仙道这才想起两队比赛前各自立下的军令状,虽然他对这个放放烟火逛逛街的活动兴趣寥寥,但湘北那些毛躁的小子一定大失所望吧。比如身边这个,时常流露孩子气的红头发家伙。

“原来你那么想去吗?”仙道转过头去看他,“看你和宫城队长关系不错,去求他吧。”

樱木却已闭上了眼睛,呼吸宁静,面容安详,竟是睡着了。仙道望着他的睡脸,干净纯粹的仿佛草丛里隐藏的一个秘密,睫毛随风翕动,有草尖那么长。

其实这家伙才是最累的吧。他有那么坚定的目标,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所以连自己亦未觉得。

“喂……”仙道轻声叫了一声,我们不打算回去了么?……后半句他却没有讲,只是静静的咽回到舌底。

有那么一刻,在村边的河堤上,只听闻微涌的流水声与草尖摇曳的低唱。

这是夏日里最美好最可喜的时光。他愿用很多东西去交换这一刻的悠长。
【6】

接下来的一周樱木花道终于做回了全职篮球员。原因之一是在练习赛输给陵南后,湘北队决定痛定思痛,让所有队员以最大精力投入到训练中去。在夜晚紧张的练习后,樱木花道终于能够甩甩头上的汗,跟着队友,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回到旅馆。

而乡村的夜晚仿佛变了样子。

比如,彼时仍未打烊的旅馆餐厅,换过衣服的第一件事就是跑来吃上一大碗泡饭,饿肚子入睡觉的日子从此消逝了;未至深夜,依旧热闹的露天温泉,可以泡到双目涣散,皮肤像虾子一样熟透再慢吞吞爬上来;熄灯前的旅馆充满了男孩子的吵叫声,连院子里的蝉都烦不胜烦,在树叶中隐藏了形迹;再比如,樱木花道把此项列为他最重要的发现—— 虽然球场上你死我活,分分计较,其实湘北与陵南的球员,私下里的关系竟然不错。

这是某一天,樱木在吃上一大碗泡饭,享受过热腾腾的温泉,回到房间后突然发现的。红头发的球员推开纸门,在看到眼前的情景后吃惊的张大嘴巴。

塌塌米上,端坐着笑眯眯的陵南队长和候补球员相田彦一。

樱木在门口足足呆了五秒。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两人是从阿拉丁神灯中冒出来的妖怪。

他们那么安然自在的,于深夜十点半,出现在对手的房间里,仿佛不是从外面推门而进的访客,而是直接从地板下长出来的一样。

不论如何,这两个人于此时此地存在,都实在太诡异了。

樱木在胡思乱想中不自觉的抓紧浴衣的门襟。此时面朝向门的仙道对他春风一笑,扬了扬手中的纸牌:

“要不要加入?我们正好缺一个人。”

所以,按照彦一的解释,他们拜访的原因是,“仙道学长最近失眠,大概是太无聊了吧,所以我们决定开展一些有益于高中生身心的娱乐活动。”

仙道做出如下补充:“正好我和藤田学弟有些交情,就过来打扰了。”

一旁的室友兼学弟藤田,摇晃着贴满脸颊,仿佛招魂幡般的白色纸条,对着樱木大声疾呼,

“学长救我——!”

关于打扑克,樱木有过很多惨痛的回忆。回忆的制造者包括洋平与湘北的傻瓜三人组,关于这种游戏,樱木可以很痛快的承认,天才并不擅长,在输掉的樱木无数次耍赖后,洋平和三人组才终于决定,不再使用这个游戏来戏弄樱木。

由于过往的阴影,樱木讨厌扑克。但在学弟热忱的呼唤下,充满正义感的天才还是沦陷了。

那之后的几个夜晚,藤田脸上的纸条有一大半都快乐的转移到了樱木那里。

关于这点,樱木并不十分介意,因为这些并非是“天才的领域”。其实自称天才的红头发球员,并非在每时刻都争强好胜,按照洋平的说法,被女孩子拒绝五十次后,还没有愤世嫉俗、并一如既往如猴子般顽强的樱木花道,表面上可以解释为无神经,但本质上,其实是可以摒弃无聊的自尊和太过纯真的缘故。

最关键的原因,樱木花道喜欢热闹和别人的陪伴。白天能够打篮球,夜晚又有人陪伴他聊天打发时光,他感到这样的日子还算不错。

这一天晚上,快到熄灯前,樱木照例一路输到底,纸条从脸颊密集的蔓延到到额头,连眼睛都遮住了。中途他想去厕所方便,要求把脸上的纸条全都拿掉,立即遭到了仙道的断然否决。

“不行的哦,这是规则,拿掉的话就是耍赖。你不会要在学弟的面前丧失学长的威信吧?”
仙道笑眯眯的说道。

藤田在一旁猛的点头附和。

“现在走廊里正好没有人,你可以偷偷溜出去,不要碰到人就是了。”仙道推开门望了望,此时已接近凌晨,旅馆的走廊里静阒无人,风从长廊尽头通畅的卷过来,涌进因为男孩子的吵闹而燥热的房间里。

仙道回过头,正好望见樱木脸上的纸条被风卷起,那后面是一双有点委屈和十分愤怒的眼睛。

“刺猬头,要是本天才被人看见,你就完蛋了。”丢下一句威胁,内急的樱木光着脚咚咚咚的冲了出去。

仙道拉上门,心情愉快的转过身来,发现彦一和藤田面色复杂的望着他。

“学长,”开口的是彦一,但接话下去的换成藤田,“为什么你总喜欢欺负樱木学长?”

“樱木同学开罪过仙道学长吗?”提问的换成彦一。
“还是说仙道学长有什么怪癖呢?”提问的是藤田。
“樱木同学虽然开朗,但迟早会生气啊。”彦一十分担心。
“这次仙道学长完蛋了,就像刚才樱木学长说的。”藤田叹口气。
“学长不知道吗,每天这个时候,旅馆那个叫阿枝的欧巴桑都会去打扫厕所。”彦一目光流露同情。
“没错,樱木学长一定会被欧巴桑看见的。”藤田再次点头附和。

“这次我们是不会救你的。”彦一和藤田异口同声的说道。

话声刚落,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停顿两秒后,又再次传来乡下土语的大声咒骂。


又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纸门被人唰的一声拉开,一个愤怒的樱木花道像变身后的复仇使者出现在门口。

“刺猬头,你完蛋了!”他脸上的纸条已扯掉,眼睛里和缠绕在红发上的怒火好像要把纸门烧着了。

仙道激灵一下,闪身躲到了彦一背后。

“学长,冷静啊——!”藤田扑上去,从背后牢牢抱住了走向仙道的樱木。这个胆小的学弟似乎真的很怕发生暴力事件,紧抱着樱木不肯松手。樱木气得满面通红,一时竟挣脱不开,两人挣扎着滚到塌塌米上,樱木被藤田差不多的身材紧紧压住,眼看挣脱无望,只能死死盯住彦一后面的仙道,无奈的以眼杀人。

“死刺猬头,烂刺猬头,本天才今天一定要教训你!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本天才差点吓死了一个大婶,还被大婶揪着耳朵教训!本天才才不幼稚呢!本天才才没有脑壳出问题呢!本天才才不是满脑子恶作剧呢!本天才才不是像猴子一样淘气呢!”

樱木嘴巴里跑火车,一口气的控诉着,把大婶刚才骂他的话全讲了出来。难得那一口古怪的乡下方言,他竟然全听懂并记住了。可见心灵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仙道躲在彦一身后,笑得捂住肚子栽到地板上。彦一转过身,目光奇怪的望着他:“学长,你很开心啊?”
“唔…”仙道笑的说不出话来。

彦一对樱木万分同情,他从没见过这样不稳重的仙道。这两个人仿佛一碰到一起,就碰触了彼此身上的某处开关,一个被抓住弱点,被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但似乎并不会真的生气;一个突然变得无聊且幼稚,轻浮又小心眼儿,眼前这个无忧无虑的学长,让彦一觉得整个夜晚都诡异了起来。

“学长,你不逃走吗?藤田……好像坚持不住了。”

仙道慢慢止住笑,从地上爬起来,旁边的藤田为了挽救他的生命,仍旧十分尽责的压在樱木身上,樱木挣脱不开却坚持不放弃挣扎,脸颊通红,头发乱成一团,连上衣都散开了,露出一大片肩膀。

这个画面暧昧而刺眼。

仙道咳了一声。他走过去,踢了踢藤田的手臂。
“谢谢你这么卖力啊,不过你该起来了。”

藤田满头大汗的抬头,手上刚一放松,身下的樱木就呼的跳起来,在眼睛来不急眨的瞬间,咚咚两声后,地板上多了两具头顶富士山的尸体。

但是,这样并不足以平息樱木的怒气和委屈。


吵闹而不太和平的夜晚和月亮一起消失了。第二天樱木再次于走廊邂逅阿枝大婶,欧巴桑明显对他印象深刻,并且余怒未消,自作主张的称呼樱木为“恶作剧的猴子”,逢人必讲樱木的恶劣事迹,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旅馆。

被一个小气的大婶牢牢记住的事情,令樱木十分烦恼。同时,他恨死仙道了。在当天晚上,照常的娱乐时间开始时,樱木决定不给仙道和他的跟班开门。

“樱木,我有办法让阿枝大婶放过你。你不想听听吗?”

在门外沉默了一会儿的仙道凭着这句话又进了樱木房间的门。

“如果让一个人忽视你,只要制造一个让她更在意的人就可以了。”仙道坐在樱木和藤田对面,慢悠悠的分着手里的牌。

“今天换个赌注。输的最多的人,要去和阿枝大婶告白。”除了说话的仙道,房间内的三人全部望着他目瞪口呆。

“转移注意力,然后欧巴桑就不会再揪着樱木不放了。输的人可不许反悔哦。”他说着,笑眯眯的瞄向藤田。一年级的球员打了个寒噤,他总觉得仙道看他的样子从昨天起就不对劲,虽然笑着却莫名令人害怕。

他不记得何时得罪过这位外校的学长。

“这是什么鬼主意?”樱木瞪着仙道,全然不屑:“明明就是你陷害本天才,为什么你不直接去呢!”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仙道有点委屈的辩解,他专注的望着对面的红头发男孩,眼神清澈似水,
“而且万一阿枝大婶当真了怎么办。你真的…希望我和别人告白吗?”

这话问的樱木一个激灵,脸蛋腾的一下就烧起来,脸颊上团团的火烧云把他的眼睛衬得更亮了。
“你……你怎么想,本天才不屑去管。本天才没那么幼稚,会把告白当游戏。总之,我和藤田学弟都不会再被你戏弄了。”
他双手叉在腰上,气势汹汹的瞪着仙道。

仙道没想到樱木根本不上当,被他少有的义正严词的指责,只能回望着他,难得的沉默下来。


幼稚吗?也许他说对了也不一定。

然而这么幼稚的时候,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愉快;并且能够宣泄胸口如细菌不停滋生的、令人无措的不愉快。

他不知道这些愉快和不愉快是因为什么,也探究不清。心情复杂的连自己都害怕,于是就听凭着本能去任性了。

心里面早就承认,在应付人生第一次未知的情境与考验时,仙道彰就是这么一个幼稚的人。

他的心境突然悲哀起来。凝视眼前终于被自己激怒的樱木花道,这个人,不正是一直以来,纵容着他幼稚行为的罪魁祸首吗?

为什么烦恼的只有自己?

仙道叹了一口气。他想起拉着樱木打牌的初衷,只是白天没有机会说话,所以想晚上能够见面,增进友情而已。会因为清晨看到他而高兴,平日里无法讲话而焦急,夜晚后见不到面而心神不宁——这样能和他讲话,看他开心的笑,被欺负的生气,狼狈的样子,日子才完整起来。

他从未对一个朋友这样关心;但用心良苦,这个单纯的家伙却未见得能了解。
自己又期待他了解些什么呢?

至于欺负樱木,那完全是一种惯性。仙道觉得放弃这个乐趣有点可惜。

“好啊,”他耸耸肩,神色不变。“今天还是按照老规矩吧。”

樱木哼一声,坐了下来,仍旧对“离谱和幼稚到极点”的刺猬头感到生气,但似乎已经不打算赶他走了。

藤田松了口气,扑过去抓住樱木的手,满脸感激,
“太好了学长。我还以为今天死定了,打算尿遁呢!”

最失望的人竟然是彦一:
“哎,太可惜了。向阿枝大婶告白,一定会很有趣呀。下次有机会,一定要用这个赌注试一次!”

* *

日子像夏季天空的云彩快速的翻前滚动,距离夏日祭只有一个礼拜的时间。这个乡村虽小,但作为温泉旅游地,十分重视节日的活动,以此来吸引周边的游客。偶尔出去走走,能看到村子里的广场已经布置起来了。

这时,每天只有枯燥训练的高中生们难免心浮气躁。尤其是想到对手可以放假一天,快活的穿着浴衣尽情游玩,逛夜市,看烟花,而湘北却要留在体育馆练球,男生们就禁不住心生艳羡与更多的不忿。
周日是两队的休息时间,但旅馆希望在节日前大扫除,如果能够帮忙,可以减免些住宿的费用。两队的球员就一早爬起来,在老板娘的分工下,打扫起各自的区域。

樱木和队长宫城被分到外面的小球场锄草。樱木只弯腰铲了一会儿就溜到一旁发呆,被宫城抗议后,回了一句“蹲着太累,你重心低,比较合适”,然后遭到了宫城毫不留情的打击报复。

“小宫,那边一片竹子搭起来的东西是什么啊?”樱木颤巍巍的坐在球场一边的围墙上,好奇的望着几片房屋和树丛外,隐约出现的一片建筑。

“是夏日祭时木偶戏的舞台。搭的这么高,是因为游客太多吧。”
“噢。”

樱木应了一声,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
“小宫,你喜欢木偶戏吗?”

“不喜欢。”宫城干脆的回答。

“那么捞金鱼呢?”
“不喜欢。”
“射飞镖呢?”
“不喜欢。”
“套圈圈?”
“不喜欢。”
“也不喜欢吃章鱼烧和棉花糖吗?”
“对。”

身为城市不良少年的宫城良田对传统趣味没有丝毫兴趣。樱木完全泄气了。

“那你也不想和大姊头一起看烟花吗?”
“你这小子,很会戳别人的痛处。”

两人并肩坐在围墙上,摇晃着双腿,远处广场上的木偶戏舞台只搭了一半,夏日明艳的日光下,却仿佛已有歌鼓声传来了。

“我当然想和彩子一起看烟花,说不定就可以这样,再那样。”宫城一脸的陶醉的说完,面孔又突然严肃起来,
“但是作为队长当然不能出尔反尔,发过的誓一定要坚持到底。不然以后怎么领导你们这些小子?而且也是告诉所有人,湘北要加把劲儿了。”

樱木闷闷不乐的听着,向往又委屈的只盯着广场的方向看。这副模样让宫城抠了抠自己的手掌心,告诫自己身为原则坚定的球队老大,千万不能心软。

实际上,樱木不是第一个为了参加夏日祭向他求情的人。之前早有五六个一年级的学弟来找过他,无论是威逼、利诱,甚至点了清凉油的眼泪攻势,宫城都郎心如铁的一一应付过去。偶尔也有被学弟不顾一切的鼻涕喷到,而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的情况,但最后都坚守住了立场。

只不过宫城和樱木的交情比较深厚,而这个兄弟偶尔流露出的孩子气又特别纯粹,因此会格外的不忍。

“怎么了花道,这么失望?你是不是想和晴子一起看烟花啊?”宫城用手肘推推他,带点捉弄意味的问。

“才…才不是呢!”樱木否认的极快,说完他似乎连自己也呆了一下,在注意到宫城诧异的目光后,脸颊像烫过开水的虾子,慢慢的红了。

“噢——”宫城拖长了声音,一脸恍然,“原来你小子有新目标了。是谁呀,是谁想让你和她一起去看烟火?到底是谁?是好兄弟就告诉我!”

“死小宫,你简直比欧巴桑还啰嗦,哪来的新目标啊,根本没有这种事,你问也问不出来的!”
樱木讲完抿紧嘴巴,一副打死我也不说的神情。

宫城在脑海里迅速搜索最近见到的人,想着想着便恍然大悟,一把拍上樱木的肩膀:
“啊,我知道了!”
樱木顿时紧张起来,睁圆眼睛盯着宫城,害怕他说出什么似的;然而他的目光中又有着小小期待,仿佛这问题他自己也不能回答,在盼望着别人讲出答案。

“嗯——”宫城顿了一下,神情暧昧起来,“不会是旅馆里的阿枝大婶吧——她最近总是念叨着你呢!”

“小宫——你耍我!”樱木的神情立刻变了,带着委屈扑过去卡宫城的脖子,宫城大叫着躲避,两人闹了一会儿,突然失去平衡,一齐摔下了围墙,栽到了围墙下面的草地上。

草很软,还有干燥的青涩的香味,索性就这么躺着,仰头望着草尖支撑起的晴空。

天空中有淡而稀薄的云彩,像是被滚了洁白颜料的画笔不着痕迹的扫过,不经意却饱含令人心旷神怡的审美,静止的构成一幅辽阔引人遐思的水粉画。阳光没有阻隔的从高空洒落,万物静谧,浴泽闪光。

半闭着眼睑,躺在青草中,享受日光贴心的熨烫,这是樱木最爱的天气,他舒服的想死掉了。

“小宫,今年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什么最后的机会?”
“和喜欢的人一起看烟火啊,笨蛋。”
“…我知道,你这小子不要再戳我的痛处了!”
“那你就答应大家嘛。”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笨蛋小宫,大姊头是不会喜欢这么顽固的男人的。”
“再说我揍你了。”

最后一次努力也失败了。樱木坐起来,赌气的揪着身旁草地上零星的野花。过了一会儿,宫城平静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彩子和晴子是经理,可以放假参加夏日祭。两个女生一定能玩的很开心。”

“但是一想到她开心的时候……身边却没有我,心里感到就有些痛苦。”

樱木诧异的回过头,宫城只是盯着干干净净的天空,面容平静。红头发的男孩呆呆的注视了他一会儿,同样干净的脸上平添了几分迷惘。

他带着沮丧的转过身,松开手中攥着早已破碎的草茎,无语的望向沿着夏日青翠,阳光无限延伸的远方。
宫城的话他只是似懂非懂,然而同伴的惆怅心情,却莫名的同样在他的心底里滋生开来。
【7】

这种心情在夜晚直接影响到了他的牌搭子,而藤田作为从宫城队长那里铩羽而归的一员,也同样唉声叹气。两人叹出的气把脸上贴满的纸条吹的此起彼伏。

消息灵通的彦一立刻解释给仙道听:
“大家都想参加夏日祭,可宫城队长异常铁齿,用了什么方法都不答应。还真是有原则的一位队长哪。”
彦一感佩的也叹口气。而自己家这位队长,威信是有的,近日却一直莫名其妙拉着他和对手的球员聚众赌博,令人感叹人类的行为真是复杂。

“噢,原来大家这么想参加那个夏日祭?”
他无意的惊诧,使他立即收到了樱木投过来的不满的眼神。是啊,这个小子一直想去呢,仙道望着樱木气鼓鼓的样子,微微的笑起来,

“真的这么想去吗…… 我答应过你,回来会把好玩的东西讲给你听的。”

“不用了。本天才不要听了。”樱木仍旧闷闷不乐,偏过头不看仙道,玩着手里的纸牌。

“哎?为什么不要了,不是你说的吗?”

红头发男孩突然发起火来,把手里抓好的扑克丢到塌塌米上,索性牌也不打了。

“从嘴巴里讲的东西有什么意思?你这混蛋自己一个玩的尽兴了,本天才只能听到些废话,那也未免太可怜了!”

哎……那也不是他的错呀。仙道困惑的望着发怒的樱木微微泛红的脸颊,这小子……竟然在伤心吗?

“你不要听,我不讲就行了。”仙道专注的目光带着温柔的安抚意味。说着,脸颊上的笑意若有似无的加深了,
“宫城队长真是有原则。不过,运动员最重要的精神,不到最后,就不能放弃希望不是吗。”



第二天湘北例行举行了几次三对三的对抗赛,由二年级和三年级的球员分别带着新丁球员分组比赛。宫城一共上了两场,在两场都输掉后心情沉重的开始反省起输球的原因。

第一场带了两个菜鸟,对抗二年级的队伍,最后输掉也说的过去。但第二场只带了一名一年级的球员,并且队友是流川枫……虽然对方三人中有一个是花道,这小子最近一直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进步着,但这么快被对方先拿够分,实在丢脸。

这些家伙一个一个拼命,简直像打了鸡血。

宫城坐在休息区一边擦汗一边纳闷着,丝毫没察觉到学弟们对他旺盛的,饱含哀怨的敌意。


那个晚上照例将全身泡的热腾腾的樱木,在回到房间时,发现了又一位令人倒退三步的不速之客。

但他很快又扑了上去。

“小宫!”樱木十分开心的叫了一声。

他伸手将藤田拎到一边,一屁股坐到宫城身旁,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你也失眠啊,所以来打牌解压吗?”
他仍对仙道的那一番说辞深信不疑。

宫城苦笑了一下。真相是,他是被藤田硬拖过来的,这些小子的清凉油眼泪攻势运用的愈发熟练了。
“队长,人家的内裤都要被陵南的家伙们赢去了。身为运动员,为了湘北的尊严,你一定要为我报仇!”
对着藤田沉恸悲切的脸,宫城有一瞬的错觉,他领导的不是一支篮球队,而是棋牌社团…

然而,最近半个月他的压力的确很大,先是练习赛输给陵南,然后学弟们为了夏日祭成群结队骚扰不断,所以今天的对抗赛才始终不在状态吗?宫城沉思了几秒,认为偶尔娱乐也不错,于是最终同意了。

“身为队长要承担更多责任,害了失眠也很自然,我和宫城队长同病相怜。”仙道已成为此房间的常客,主人般随意的坐在靠窗的位置,微笑着说。

然后赞赏的瞄了藤田一眼。这小子还是有些用处的,事情办的不错。他在心里说。

于是藤田在没有任何抗议余地的情况下被踢出牌局,成为端茶送水赶蚊子的小弟,宫城代替他的位置,和樱木、仙道、彦一三人,开始了有益于高中生身心的娱乐活动。

关于游戏的赌注,原来贴纸条的方式遭到了宫城的不屑与鄙视,认为太过幼稚,并且不够刺激。
“小宫,难道你想打脱衣扑克吗?”樱木故意失声叫起来,一手抓紧睡衣的前襟。
“去你的,你小子脱光了有什么好看的。”
“哼,如果小宫你输了,就罚你去告诉彩子她是世界上最凶的女人。”
“你这小子竟然敢说彩子的坏话!”

仙道摸了摸眉心,打断他们毫无建设性的吵架,“你们就没有更好的建议吗?”

“学长,我有个好主意!”彦一突然兴奋的叫起来,圆圆的眼睛发散出强烈的光芒:“输了的人就去向阿枝大婶告白怎么样?我一直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仙道和樱木齐齐瞪了他一眼。

“这样吧,既然大家想不出来,意见又不能统一,”仙道最后无奈的说道,眼看吵闹下去,半个晚上都快消磨掉了,“不如这样——最后赢的人,可以像输牌次数最多的人提一个要求,不管这个要求是什么,输家都一定要做到。”

不知道对方会提出怎样的要求——听上去还满刺激的。宫城和彦一立刻点头,表示赞同。只有樱木打了个冷颤,觑了眼若无其事的仙道,直觉这个家伙不怀好意。贴贴纸条就算了,樱木并不十分介意,然而谁知道仙道又怀着什么坏心眼儿,这家伙最近一直不是就以欺负他为乐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樱木瞪着仙道的眼睛说,毫不掩饰对他的防备和满腹怀疑,“提的要求不能故意让别人出丑,更不能太丢脸。”

“没问题。”仙道答应的毫无迟疑,针锋相对的回望樱木,“我还有一个条件。就是输家决不能反悔,否则一辈子要被女孩子甩。”

这个家伙果然不怀好意——失恋过五十次的樱木花道立刻像团暴躁的艾草般熊熊燃烧起来。

大概是这股高涨的斗志打通了大脑中某根一直没有搭上的神经,在经过一晚十几轮的厮杀后,樱木竟然没有输——虽然也并没有赢,然而习惯了万年垫背的身份后,这次的结果令樱木自己都吃惊了。

“哈哈哈——”红发的男孩顿时兴高采烈起来,叉着腰得意的笑个不停,简直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我果然是天才,天才的潜力要开始发挥了。你们这些小老百姓全都完蛋了——!”

他得意的瞥了仙道一眼,挑起嘴角,表示尤其是他,要完蛋了。

这次输的人是仙道。实际上,和樱木打牌以来,这是仙道第一次输。他本人微笑着的神色依旧,胜负似乎不过是浮云。

“宫城队长才是今天的赢家,提要求的人应该是他。”他笑眯眯的望着樱木,不紧不慢的语调:
“而且不是你说的吗?赢家提的要求不能让人丢脸和出丑,否则就是违反规则。”

……樱木后悔极了。

天才还是天才,但仍旧涉世未深。

真想打扁仙道那张笑嘻嘻的俊脸,否则也要用眼神杀死他。

“花道,如果你赢了,你到底想提什么要求啊?”宫城看着好兄弟垂头丧气的模样,忍不住心生同情,“说来听听,我的那份儿可以让给你。”

“这个啊,”樱木想起自己的天才主意,又忍不住得意起来,脸庞瞬间明亮了几分,“本天才要是赢了,这个家伙就要对每个他见到的人讲,仙道彰最崇拜樱木花道大天才!”

三个听着的人同时噗的一声笑出来。宫城涨红了脸,竭力不让自己笑的太明显,望着好兄弟又怒又羞的脸,也忍不住生出些同情,

“花道,你这个要求是违反规则哦…… 连我都觉得丢脸……”他顿了一下,又补充说,
“其实是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了……”

樱木终于忍无可忍,扑上去和宫城打闹成一团。

几个塌塌米大的房间因为男孩子们的喧闹而显得拥挤,成为静夜里最喧闹的一只夏虫。直到外面的蛙声蝉鸣都已沉寂,才慢慢的安静下来。

最终,宫城还是屈服在樱木无比执着的意志下,悄悄的答应把这个要求让给他。

按照事先定好,不能提太过分的条件,最后樱木决定,要求仙道在第二日的午休后,和湘北每个一年级球员进行一对一。

宫城对此进行了慎重考虑。

和仙道单独比赛可能会对那些菜鸟有些残酷;但是想想好兄弟樱木花道的成长轨迹,不正是从向赤木老大挑战开始,一步步由菜鸟成长为天才球员的吗。给新人一个外力刺激的机会,宫城认为这个主意实在不错。

而且今年湘北集训带来的新人不多,七八个而已。一个一个比下来,仙道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是吧?比起花道之前那个异想天开的提议,宫城打心底觉得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看了看正在对仙道以眼杀人,十足小孩子模样的樱木花道,宫城发现,这个好兄弟除了篮球,确实有非常天才的地方。


事实证明,在随意的外表下,仙道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第二天,仙道和湘北篮球队七个新人球员的一对一,成为这个夏季开始以来最火热,最令人难忘的事件。

甚至在这个夏天结束的多年之后,依旧流传在湘北高校,作为关于校史上最闪耀的篮球队的若干个传说之一。

关于这个事件的起源,也由于年代久远,和发生在某两人之间的、成为又一个传说的种种,而有了众说纷纭的版本。

然而不论多年后如何被重塑,将时间还原到今日,于传说发生的当下,这个盛夏最深处的某一天,在场的人都亲眼目睹了事件发生的每一个过程与细节。

与七个新人球员的一对一,仙道完胜。代价是体力耗尽,几近脱水,翘掉了半个下午的练习;并且将田岗教练气得暴跳如雷。

而在无数猜测背后,历史的真相总是令人尴尬,这挥洒着汗水与青春的热血的一幕,不过是源于几个无聊的篮球手,在扑克牌上近乎赌气的赌注而已。


至于仙道如此认真对待的原因,宫城有了很多第一次产生的看法——
比如,仙道虽然看上去漫不经心,令人怀疑他承担身为队长的资格,但起码能够做到言出必行;再比如,平日总是不紧不慢、一派早熟老成的作风,而实际上,骨子里竟是个颇为热血的家伙。

他不知道仙道这么拼命的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因此对陵南队长的印象突然大为改观。在当天晚上,再次赢了仙道后,宫城略感歉意,决定不再太为难对方,将要求定为不需出力气的请客吃饭。

并且在樱木同学的强烈要求下,请客的对象改为全体湘北篮球队。整整齐齐坐好的话,正好占满半个旅馆餐厅。

在刚刚经历过巨大的体力流失后,仙道又面临着毫不留情的零用钱流失。

他在注视着樱木花道时,唇角总带着抹苦笑。关于青春的苦涩,友情的沉重,他已经无比熟悉了,就仿佛罹患许久的慢性病,时不时发作,不屈不挠的用痛处提醒它的存在。

每次在鬼使神差的欺负樱木后,或早或晚,对方总能用更痛的方式反击回来。一时的愉快和成就感固然难以舍弃,但仙道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挑错了对手。

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的,仙道还是很痛惜自己的零用钱。荷包即将失去的部分,足够再请红头的小子吃上几十碗拉面,花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实在令人不甘心。

然而为了更重要的事情,仙道还是把怨言吞进肚里,毫不介意似的应承下来。有那么一刻,他突然怀疑,自己是个很可怕的人也说不定。


第二日的中午,湘北的球员们在旅馆饭堂享受了一次免费午餐。由于宫城没有刻意说明,大家对这件突如其来的好事情做出了很多善意猜测。

“一定是老板娘的儿子订婚了,终于娶到了老婆!”
“笨蛋,她儿子只有两岁大,连男女都分不清呢!”
“难道是因为后院的萨摩犬生了吗?”
“我猜也许是乡下的风俗呢,夏日祭不是快到了吗,在节日前要好好的招待客人一次吧。”
“那是不是晚饭也能免费啦,如果是这样,那就太令人感动了——!”

午饭时间就在湘北一边热烈的讨论中渡过了。而一旁的全体陵南球员心中只有一个悲愤的声音,
——为什么我们的午饭不是免费的?

知道事情真相的宫城,仙道和彦一都各自动机不同的保持着沉默。

而最关键的当事人,樱木花道,却从始至终没有出现在餐厅里。直至午饭结束,大部分球员都陆续回到宿舍休息时,他才满面郁卒的从旅馆一角走出来。

咚咚咚,背后传来脚步声。从厨房中赶出来的阿枝大婶一把拉住男孩的手臂,将一只巨大的木质饭盒不容拒绝的塞给他。

“饿坏了吧,猴子?阿枝大婶不会让人白做活,你忙了一个中午,这是双份的午饭,快拿去吃吧。”

四十出头,充满活力的欧巴桑说完,又一阵风的用小碎步走开。

训练结束,刚一踏进旅馆,就被强势的欧巴桑揪着耳朵带走的樱木,被不容分说的安排了帮厨房清洗天花板的任务。除了樱木个子高的原因,在夏季来旅馆集训的一群男孩子中,叫阿枝的欧巴桑对这个红头发的男孩子印象最是深刻,这当然是由于某个乌龙的厕所惊魂事件。

所以樱木一边头戴着报纸折成的帽子,站在梯子上清洗粘满油污的天花板,一边将仙道诅咒无数次。在某个时刻,樱木又突然想起宫城的“阿枝大婶对你念念不忘”的劣等玩笑,让他禁不住手一颤,脚一滑,差点从梯子上跌下来。

手里的饭盒涂着紫红色油亮的漆,发散着经过厚重的木材消化,变得温吞吞的热气。肚子早就在抗议的男孩忍不住打开盒盖,一股丰盛的菜香顿时扑面而来。是浓郁的烤肉,焦香的海苔,绿油油的各种时蔬,还有雪白剔透的米饭,不吝惜的分量,摆满整只饭盒。

这也许是餐厅里,最大的一只饭盒了。樱木抱着怀里的午餐,突然高兴起来,仅被一顿午餐鼓舞就兴高采烈的男孩,脸庞又充满明朗,珍惜的怀抱着得来不易的午餐,打算走去饭厅享用。

午休已接近结束,餐厅内只余饭香。樱木挑了个角落坐下,将饭盒端端正正的摆在正中,掰开筷子,准备开饭。

隔了好几排桌椅的餐厅另一端,坐着另一个人。樱木正啃着嘴巴里的海苔,看到本来趴在桌上的男生突然坐起来,随之立起的还有一头尖尖的头发——

原来是仙道。樱木被洒了过多胡椒的海苔呛了一下。

不知道这家伙还呆在餐厅干嘛。

“嗨。”仙道已经看见他了,那张欠扁的脸上还是挂着讨厌的笑容,十分自然的打着招呼。

“唔……”樱木脸颊鼓鼓的塞着米饭,含混的回了一声。

仙道从座位上站起, 似乎是打算离开了。樱木暗暗松了口气,嘴巴里的米饭顺畅的咽了下去——他也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

仙道推开身旁的桌椅,慢慢从餐厅另一端走出来。在经过出口时却并没有转弯,而是径直的,从容的,向着这边的方向走了过来。

这个家伙要来干嘛?——樱木抬起头,望着仙道背着手,似乎心情不错的,慢悠悠走近,然后更近,直到拉开椅子,若无其事的坐到对面。

哼,不要以为被你盯着本天才就吃不下饭,樱木只瞪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夹起一块烤肉,扔进嘴巴里。

“有人请你吃饭了?”仙道望着面前小船一样的饭盒,面露困惑。

“不是请的,是本天才做苦工赚来的。”樱木满不在乎的回答。

“这样啊……”仙道微微笑着的脸似乎有些失望,轻声说:“那这个……就只能丢掉了。”

他变魔术一般,不知从身后哪里,拿出了一只饭盒。比起樱木面前的那只,要娇小的多了,如今被随手丢在桌上,可怜兮兮的蹲在一旁。

“这是什么啊,你藏个饭盒干嘛。”樱木眨眨眼,目光在那只饭盒和仙道之间转了一圈。

仙道此时仿佛又恢复了好心情,笑容依旧,一瞬前的失望像风掠过后便不知藏去了哪里。

“你忘了,昨天不是说好的吗,今天我要请全体湘北同学吃午饭,刚才大家都已经吃过了,就只差你一个。”他顿了下,推了推眼前的饭盒,
“这个是你的份儿。”

“噢…”樱木应了一声,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
“你这家伙还挺认真的嘛。”他迸出了一句冥思苦想后的评价。

“当然,约定好的事情一定要做到。答应了请所有的湘北队员,即使只少你一个,也是违背约定。”
仙道流利的回答。樱木看着他一副诚恳的样子,突然一阵莫名的火大,嘴巴里的米饭还没有嚼烂,就一股脑咽了下去。然后,有句话,等不及般,就直接绕过大脑,从喉咙里窜了出来:

“噢,所以就算是别人不在,你这个笨蛋也会拿着饭盒,一直在这里等嘛?”

这句在肚子里盘踞良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让樱木突然饿了起来,他低下头忙碌着向嘴巴里添饭,再也不肯抬起头和仙道对视。

对面的仙道一直沉默着。

“不会。”

这是不知多久以后,久得几乎忘记了是在回答哪个问题。

但是提问的人还记得,所以樱木又“噢”了一声,表示听到。

他嘴巴里仍旧没停,飞速的抬头瞥了一眼,仙道正一手支着头,一派闲适的神色,深刻双眼皮下的瞳眸笑意流露,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这家伙无论何时的笑容都是这样可恶。

樱木突然把眼前的饭盒一推,对着仙道灿烂一笑,说道:“这个吃腻了。”

仙道带来后就一直被冷落的饭盒终于受到眷顾。樱木打开盒盖,那饭放了良久,竟然还有微微的热度眷恋不去。

菜色比起之前的略显贫瘠,但和平日的午饭相比,还是丰盛了些。可以想象中午那些小子们,一定吃的很高兴吧?

樱木夹了一块麻婆豆腐放进嘴里,细细嚼着。

“好吃么?”
仙道愉快的声音悠然响起。

樱木看了他一眼,就匆忙把目光只放在他的第二份午餐上。

那豆腐似乎烧的太过辣了,让他的耳根像豆腐上的尖椒一样,腾的一下,火烧火燎的红了。
 


【8】

夏日祭的前一天,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湘北队的士气一片低迷。宫城无奈组织了几场对抗赛,然而心神不宁的球员们,进球时都是懒洋洋的。

那天的休息时间,湘北队员最热衷的话题,就是一起祈祷上帝,第二天将会有暴风雨。午休时阳光从万里无云的晴空洒下,落在运动员们的肩头,本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却倍加令人沮丧了。

越过错落的屋檐和葱郁的树丛,广场上竹子搭成的木偶戏舞台已经建好了,能隐约看见缤纷的彩色布幔,隐隐的随风飘动;布幔之后,会木偶戏的村民们也许正在忙碌彩排,而小孩子们在台下出神的仰头观看。

在比舞台更远的地方,有几只燕子形状的风筝高高飘摇,仿佛随时会飞得更远,但过了一会儿,依旧留恋在同一片晴空。无论湘北的男孩子们如何坏心眼儿的诅咒,这个季节最繁盛的一天,夏日祭的热闹,夜市的浮华,烟火的灿然绚烂,都已经在一片平静下呼之欲出了。


傍晚的训练结束后,陵南的球员为了庆祝第二天的假期,成群结队的涌出旅馆到村子里游玩。而湘北的男生们只能照例的吃过饭,懒洋洋的泡过澡后,回到寝室一直到熄灯睡觉。

“今天本天才赢了后,一定要好好惩罚那个家伙。”
这是樱木泡在热腾腾的温泉中,神色严肃,反复思考的问题。

事到如今,他只想把不能放假,不能参加夏日祭的愤懑都发泄在可恨的仙道身上。

折磨过他的身体,也虐待过他的荷包了,还有什么方法让那只可恶的刺猬头有苦说不出,只能苦笑的拿他没办法呢。

比起这些麻烦的方法,樱木更想直接送给仙道一个头锤。

不过,参加乡下的夏日祭,明年还有机会。但那时刺猬头在哪儿呢?他一定是在念大学,滚到和神奈川很远的地方也说不定。

明年,就没有讨厌的家伙故意欺负人,然后被本天才狠狠教训了。

一对一与免费的拉面也没有了。

如果本天才赢了,就让那个家伙一直和他一对一,一直请他吃拉面,一直做朋友,但是不许使坏心眼儿;一直能够时常见面,在小球场内流着汗,并肩望着傍晚天际的夕阳;然后去最近的拉面店吃饭,在途中一起盯着橱窗里的乔丹限量版球鞋发呆——

他想好了很多赌注,也许他一次想让仙道答应的事太多了;但好像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被遗漏,藏在某个地方不肯被人想起来。

一直是多久呢。今年,还有明年,还有——

还有的后面太遥远了,即使只是思绪触及也仿佛一场冒险。樱木的心突然蹦蹦跳起来,他也感到自己的脸又烧起来,比温泉的水更滚烫。

他猛的闭上眼,把脸颊埋进了水里。

耳边突然隐约传来宫城的大叫,
“花道,你怎么了——?”

“泡汤啊。小宫,你大惊小怪做什么?”花道仍旧是脸红,被宫城拉起来后,还是只露出鼻孔以上的部分。

宫城抓了抓头,皱眉望着这个好友兼学弟,
“当然是因为你太奇怪了啊,以为你晕倒了呢。”

夏季的夜空太过深邃美丽了吧,每一颗星星都仿佛拥有魔力,闪烁间就令人彷徨,令人思虑,令人莫名的不安、渴望。
所以大家都变得奇怪了吗?宫城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甚至这个似乎永远不会开窍的花道,也变得令人不解了。

刚才的他一会儿烦恼,一会儿喜悦,一会儿又不好意思的红晕满脸……

这个家伙,还真令人担心哪。


仙道和彦一都没有参加陵南夜游的队伍,而是准时出现在湘北某位球员的房间里。

为了每晚必行的扑克游戏。

对这位逢赌必输,兴致却比谁都高的陵南队长,宫城忍不住感到一丝忧虑。仙道对于这个游戏的热衷十分不寻常,毕竟这几日下来的赌注没有一次轻松,这个家伙却都若无其事的一一践行了。赌性之高,前所未见。

宫城觉得优秀高中生的仙道,将来很可能会误入歧途。

四个人加上茶水小弟藤田,很快就进入状态,开始了今晚的游戏。

今天的仙道,运气似乎特别好。

以往输多赢少的仙道,至今为止,分数已经超过宫城和樱木,仅次于彦一了。宫城感到一丝紧张,第一次产生了危机感。毕竟几日下来他一直跟着花道胡闹,在花道的指使下,把这位陵南队长整的有点惨……

花道——宫城默默的看了身边的好兄弟一眼,内心生出几分愧疚—— 对不起了,这次我一定不能输!

然而,今晚的大家似乎都特别想赢。游戏在轻松的气氛下进行着,牌桌上的厮杀却异常激烈。

比如以往出牌前从不思考的樱木花道,今次竟然会犹豫几秒了。

比如突然锋芒毕露的仙道,似乎对领先于他的彦一十分不满,一直拿眼角似有深意的瞟着他。

再比如从来只是不输不赢的彦一,竟然是最深藏不露的一个,对仙道若有似无的暗示视而不见,出牌如风,胆大心狠,一直遥遥领先——

宫城一手握牌,一手支在下巴上,目光环视,忍不住觉得这真是一个诡异的夜晚。


因为各自不可告人的动机,所有人都拿出实力,全力以赴的形势下,樱木花道作为牌技最烂的一个,一路势不可挡的输掉了。

预想中的那些要求都无法逼迫仙道答应了,然而赢家是彦一,还是令樱木沮丧之余大大松口气。这个像仓鼠的家伙看上去十足无害,又对天才非常崇拜,应该不会令人为难的。

所以,关于这个结果,最不高兴的人似乎反而是仙道了。也许是因为没有成为赢家,他英俊的脸上有淡淡的失望浮现,望着彦一的神情也带了抹锐利,冷冷的从学弟身上探究着什么。

樱木偷偷瞄着他,敏锐的直觉到仙道情绪不佳。疑惑之余,又禁不住高兴起来——这个家伙,一定是打了坏主意要欺负本天才,所以输掉后才这样失望的。

他对今晚的结果反而有些满意了,一身轻松的望着彦一开口,
“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天才一定做到。”

“真的?!”彦一圆圆的眼睛顿时亮起来,像顷刻间点燃了什么东西,亮晶晶的,令人惊异而好笑。他的脸上突然写满了感动,两手握在胸前仰望天花板,好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啊,圣母玛利亚,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仙道,宫城和藤田三人同时打了个冷颤。只有樱木独自不解,忍不住睁大眼睛,好奇的盯着彦一,心想这小子在玩什么花样儿,难道是高兴过头了吗?

“樱木同学!”彦一放下双手,郑重其事的对红头发男孩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请去和阿枝大婶告白吧!”

话音落下,樱木呆住了。几秒钟后,他终于从震惊中苏醒过来。

“什么啊…… 这个要求当然不行了。本天才说过,不能提让人出丑的过分的要求!”

彦一终于有机会得偿夙愿,浑身充满干劲儿:
“怎么会呢,我一点不觉得向阿枝大婶告白是出丑,这个要求完全不过分。”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而且,多么有趣。”

他说完瞄了一眼仙道。这是今晚以来,他第一次有勇气将目光放在这位学长身上。仙道似笑非笑的神情令他胆战心惊,毕竟,这和仙道私下里叮嘱给他的计划完全不一样。

队长一定在盘算着如何对付他。彦一内心里充满了悲壮的情绪,为了这个他做梦都想试一试的念头,不惜在最后一刻背叛了尊敬而可怕的学长。

然而,仙道学长一直在欺负樱木同学,冒着生命危险却其乐无穷的样子,实在太令人好奇了。所以—— 哪怕一次也好,我也想试试欺负樱木同学!

这种机会百年不遇,以后都不会再有了!彦一在心底呐喊,壮志拳拳。

仙道的确十分懊恼。他无语的望了望莫名激动的彦一,还有不明所以,若无其事的樱木花道,心思动了动,觉得事情并非到无可转圜的地步。

“嗯…… 我同意彦一的看法。”仙道笑了笑,带点懒散的神情又回到脸上,“其实,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啊。”

他征求意见的目光扫向了宫城和藤田。

宫城立即颔首同意:“我也不觉得过分。”

藤田有队长撑腰,紧跟着附和,“我也是!”

这是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仙道满意点头,注视对面已经绷起脸的红头发男孩,做出最后总结:

“四票通过,彦一的要求并不过分。嗯…”他看了看表,沉吟道,“阿枝大婶应该还没睡,现在去敲她的门,说我喜欢你还来得及。”

他说完望着樱木等待他的回答。

樱木腾的从塌塌米上跳起来。

“谁理你们啊!”他发火了,因此更加明亮的眼睛带着股无形的魄力。

“你们合伙欺负人,以为我不知道吗?一群幼稚的家伙!本天才不玩了,你们爱怎样就爱怎样吧!”他伸出脚把地上的牌踩的一团糟,然后拉开房间的纸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房间里的四个人面面相觑,然后,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集中在仙道身上。

这次又怪他吗—— 仙道耸耸肩。从认识樱木花道以来,他就从来没有轻松过。


樱木绕着旅馆的门廊走了一圈。夜游的陵南球员们还未回来,留守的部分湘北男生已熄灯入睡了,静觑的门廊下,脚步在木质地板上踏出柔软的声音。

今晚的月亮很大,月光刷在草尖上,沉甸甸的水银似,压得草叶弯下腰来。院子里的蝉和夏虫都闭不作声,仿佛一种默契,在这个月光如洗的夜里,成就一份静谧的美丽。

明天一定是晴空明媚的好天气。樱木蹲在走廊下,盯着院子内蜿蜒的小径,怅然若失。

那个家伙,现在一定很高兴吧。

他渐渐不能明白,仙道那个家伙究竟在想些什么。

看上去比同龄人稳重得体的仙道,原来会莫名的生气,莫名的高兴,莫名的温柔,又莫名的阴险狡猾。他自顾自心里转着无数念头,却缄口不语,只做那么多幼稚的令人讨厌的事。

天才和刺猬头是好朋友,但不是任人欺负的!

过往那些事情樱木并没有放在心上,辛苦也罢,被取笑也罢,都并不值得介意。他只是费解,心中那团迷雾月光也无法照亮,这个适合沉思的夜晚,他仍旧想不透——

一直是好朋友的仙道彰,对他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他更加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问题,他非要知道不可。

夜里的空气渐冷了,肌肤被清冷的潮气扫过,浮上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樱木只蹲了片刻,却仿佛已过了很久,站起后小腿有麻麻的刺痛感。

该回去了,给那些家伙一人一个头槌,以解天才之愤。然后,还要问问仙道那个家伙,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这次,天才绝对绝对不会再让他糊弄过去。

他满腹心事,刚匆匆走了没几步,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原来你在这里,我找遍了整个旅馆。”

门廊的阴影下,仙道高挑的身形向前走入月光中,

“还不回去吗?彦一因为惹了你生气,吓得正在哭呢……”

声音如此温柔,仿佛裹了月光,顺滑如丝。樱木退后一步,看清面前随意站着的男子,夜色皎洁,他能分辨出对面那人脸上微微蹙起的眉心。

“我是要回去啊,本天才只是出来透透气。”樱木扬起脸,他清爽的站在门廊下,神色坦荡而平静。
“那几个小子还没逃走吧?本天才要回去一个一个收拾他们。”

仙道轻轻的嗤笑了一声,向前走近一步:“其实要求并不过分啊。你就顺了彦一的意思,让他玩到底吧。”

“凭什么?”樱木皱眉,暗暗的握紧拳头。“本天才不是给人戏弄的,不知道你们哪来那么多欺负人的花招,本天才可不奉陪。”

仙道又走近一步,他已经挡住身前的半个月光了,淡淡的影子投在红发男孩轮廓分明的脸庞上。
“大概欺负你很好玩吧,好像……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混蛋!”

这句话点燃了樱木刚刚筑建好的理智,感到极度羞辱的同时,右拳已经挥了出去。然而故意招惹人的仙道早有准备,一把抓住他的手,向后牢牢的按在门廊的柱子上。

两人近的无法再近了,他已经遮住了整颗月亮。即使只是黯淡的,瞬间光明的失去也让樱木感到一阵心慌,他怒瞪着仙道,在准备一脚踹开他时,对方突然靠的更近,有灼热的气息毫无阻隔的喷在耳边。

“就答应彦一吧。这次之后,我会用更好的事补偿你,好不好?”

像天鹅绒一样温柔的声音。樱木停止挣扎,眨眨眼,迷惑的望着仙道,
“什么?”

月光的背面,仙道的微笑是一个模糊而优美的轮廓。
“你不是一直想去夏日祭吗?我可以想办法让宫城答应你。”

“小宫那么顽固,大家全都失败了,你有什么办法?”

仙道附在樱木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他在自己的影子里看到红头发男孩的眼睛慢慢睁大,那个不可置信的神色在他的脸上分外好看。

“你…你的办法真烂。仙…仙道……”樱木努力在乱成一团的心里积聚成一句话,“原来你是这么一个大笨蛋……”

是的,他是个大笨蛋。红发男孩凝视着相距不过毫厘的脸孔,一心一意的想。

和彦一串通好的你赢我输的把戏,再过分的要求也去完成的苦肉计,原来目的都在那个顽固的宫城大队长。如果彦一没有突然的改变主意,背叛这个计划,也许现在的小宫已经输了,哭丧着脸答应仙道的要求了,并且在仙道前几日的表现下,脸皮再厚也无法耍赖。

这个计划的确可行,可是……太笨了。笨的令人想发笑。

樱木没有笑。而是,他的脸,慢慢的、慢慢的红起来。那片毫无办法,不由自主的红晕,即使在月光下的影子里也那么清晰鲜明。

“所以,你绕了这么一大圈,就是…就是为了夏日祭吗……”
他仿佛在这个夏天清凉的夜里患了重感冒,脸颊烧的那么厉害。但是他牢牢的盯住仙道的眼睛,就像他刚刚下定的决心,决不让这个家伙再糊弄过去。

——他真的想知道,这个家伙,对他是好,还是不好?

“我是不是很聪明?”仙道若无其事的回答。他却突然无法再对视樱木的眼睛,微微偏过头,望着院子外月光也无法触及的尽头。

“我也是天才啊。”

“呿,你是出馊主意的天才,和本天才不能相提并论。”樱木嘟囔着。下一秒,有柔软的发丝划过脸颊,夜里的空气被突然包围过来的体温驱散了。他的后背紧紧靠在柱子上,身前另一具身体只相隔几层衣服发散温度,他的劲窝里都是某个人温暖的鼻息。

“那你高兴么?”仙道的声音从肩头闷闷的传来。

樱木不知道自己高不高兴。他只知道他心跳的快死了,仿佛月光是水,他是无助的溺水者,却无意挣扎,溺毙的心甘情愿。

而那个困惑着他的问题,答案在月光下慢慢的显形。他无需睁眼去看,只感受着从未如此亲近的体温,和心跳。
【9】

相田彦一,十七岁,认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在二十分钟前,他惹怒了两个不能去惹的人,一个据说是高校篮球史上最暴力的球员,另外一个是他亲身了解,最聪明最富有心机的人。惹怒了哪一个更可怕他无从比较,但同时招惹了两个,他以为自己一定活不过明天了。

然而就在刚才,这两个可怕人物同时出现在他面前,不但看上去心情不错,还答应了他那个祸端根源的要求。

相田彦一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发现痛感和现实都是如此真实。他幸福的热泪盈眶。

于是,“樱木花道向阿枝大婶告白”,这个梦想中的场景,就要在眼前活生生的实现了。

同样兴奋的还有宫城和藤田,毕竟,不管兄弟间的交情如何,少年人不知分寸热爱玩闹的心情还是大占上风。

“阿枝大婶应该还没睡。对,就在走廊最里面,她值班的时候就睡那个房间。”
彦一显然早就调查清楚。樱木一脸的不情愿和难为情,狠狠瞪他一眼,又瞄了下旁边的仙道,终于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向阿枝大婶的房间走过去。

几个人不敢走的太近,只远远蹲在走廊的拐角处,看到樱木站在另一头的房门前发呆。虽然口头上爽朗的答应,又有仙道的那一层保证,他毕竟还是觉得这件事荒谬至极,无法开口;并且,那个泼辣聒噪的大婶,想到戏弄她之后会产生的后果,樱木就禁不住打起冷战。

五分钟过去了,蹲在拐角的几个人开始小声的从远处给樱木加油助威。

樱木转头对他们比了比中指。他烦恼的抓了几下头发,似乎在酝酿勇气,又隔了一会儿,突然扬起头,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了句“我喜欢你”。

拐角里的彦一压低声音喊道,
“樱木同学,这是耍赖——!要对着阿枝大婶告白啊,这样她一定没听见——”

他正喊着,樱木面前的房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迅速伸出一只手,一把将樱木拽进房间,在所有人明白发生什么事前,房门又唰的一声合上了。

走廊尽头此时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怎、怎么回事?”第一个出声的藤田,他似乎还未从适才魔法一样的场景清醒过来,声音做梦似的含混。

“阿、阿枝大婶听见了,”彦一清清嗓子,努力显得平静,“然后她邀请樱木进去谈谈吧。”

宫城脸色有些苍白,他想起了不久前曾和樱木开的玩笑,
“那个大婶…… 果然对我们花道念念不忘……”

仙道面色不善,冷笑了一下,眼神直逼彦一,

“很好啊,彦一你的要求,樱木算是做到了。”

彦一忍不住瑟缩,然而想想阿枝大婶的举动,实在令人惊异;如果是平常的大婶,看到一个毛头小伙子深夜立于门外告白,第一反应就是小孩子恶作剧,然后,或者一顿义正严词的教育,或者干脆提着鸡毛掸子打人了。阿枝大婶却强硬的把樱木请进房间——越想这其中的含义,就愈发的有趣和意外深长起来。

彦一忍了忍,终究还是忍不住胸中那股喷薄欲出的笑意,望了望宫城和藤田,两人显然也开始想到这一层,对视了几秒,不约而同的爆笑出声。

走廊另外一头终于没有动静,这边彦一和宫城几个已经笑倒在地了,只有仙道一个人神色不愉的沉默着,眼神也愈发凌利起来。

彦一笑得无法喘气,又觉得无法任由仙道生气下去,断断续续的说道,
“学…学长…… 如果你担心,可以去把樱木同学救出来啊……不过,找什么理由去敲阿枝大婶的门,怕樱木同学被她强来吗…… 哈哈……”

他正笑着,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啊的大叫一声,坐了起来,睁圆了眼睛望着仙道,

“我…我们好像搞错了……”他脸色苍白,结结巴巴的说道,

“那…那个房间不是阿枝大婶的…… 方向错了,大婶的房间是在对面……那那个房间是……”

仙道打断他,果断的抓住重点:
“是谁的?”

彦一咽了咽口水,结巴道:

“是…是流川的……”

仙道脸色一变,腾的站起来,大步向走廊另外一端冲了过去。

刚跑到门口,房间内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似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然后又沉寂下来。仙道一时间顾不上那么多,用手大力的敲打着门。

敲了没几次后,房门唰的一下开了,仙道却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因为开门的人正是流川枫。

他的右眼框乌青了好大一片,乍看上去,像带了夏日祭前村里卖的小丑面具,有些滑稽。

“干什么。”流川平板的脸孔和声音都没有情绪,但旁人还是能微微感觉他此刻十分不愉快,一种沉郁的压力和愤怒潜伏在他的声音里。平日已是没有温度的眼神,此时仿佛已经结冰了。

仙道察觉到他明显的敌意——含义不说自明,这令他更加心急如焚。他无意回答流川的问题,只想推开他进去找人,也许会因此发生暴力事件也说不定,但是——

房门突然完全敞开了,樱木推开流川,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的脸颊完全红了,带着不掩饰的怒容,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羞涩。头发乱的像团燃烧的艾草,嘴唇有些肿,更增丰润,红润的令人不敢逼视。

仙道脸色更沉,冷冷的瞥了流川一眼。对方也没看他,没表情的望了樱木的背影一会儿,退进去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樱木也不讲话,只是大踏步的,以一种不良少年凶狠的姿态,沿着走廊往回走。

“花道,没什么事吧?”拉住他的是宫城,很显然,这两个令人头痛的死对头一定又发生暴力事件了。

“没什么,被死狐狸嘲笑了而已,当然本天才也狠狠的教训了他。”樱木含糊的回答。

宫城松口气,和藤田、彦一一起回到房间。樱木在进门前突然顿住了——回头看,仙道握住了他的手臂。

“到底发生什么了?”仙道的脸庞没有一丝笑意,凝视着樱木的目光,不放过他一丝一毫表情。

“都说了没什么,刚才不是告诉小宫了吗,刺猬头怎么这么啰嗦。”樱木未平息过的脸红又加深了,他的回答仍旧含糊,却没有躲避仙道直视的目光。

“真的吗?我想你告诉我实话。”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仙道笑了一下,轻轻开口,
“对我也不想说吗?”他顿了一下,笑容渐渐的冷下来,“还是发生了什么对谁都不能说的事?”

“你……”
在樱木开口前,他打断他,紧接着说道,

“好吧,我不想问了。一会儿进去,要按照刚才说好的计划来哦。”他温润的微笑又回到脸上,似乎始终如此,
“无论如何,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按照仙道的计划,满腹委屈的樱木会首先和宫城撒娇,要求再玩一局,才能报仇雪恨。事实发生在眼前,今天的樱木的确苦大仇深,宫城很痛快的答应留下来再玩一局。

“这次本天才一定要赢,输的人绝对不能耍赖反悔!否则…… 哼哼……”

樱木意有所指的宣布着。

接下来游戏的结果似乎笔直的朝着某些人的目的一直奔去。彦一不敢再有小动作,一如往常按照仙道的意思出牌,不到一会儿,牌局结束,被三个人合伙算计的宫城果然输了。

而一如计划,赢的人是仙道。按照他的说法,
“如果是我提的要求,宫城一定不会拒绝。毕竟,和湘北菜鸟一对一的人是我,请客吃饭的也是我……好大的人情呢。”


也正因为如此,此时的宫城十分忐忑不安。如果仙道要他请全体陵南队员吃饭,那就不是一般的惨……

他瞟了眼旁边的樱木花道,不明白这个好兄弟的好心情从何而来。

“嗯,真令人为难,”仙道的笑容有着奇异的安慰作用,“其实宫城队长能为我做的事情并不多。”

宫城连连点头。

“不过,有一件事,宫城队长一定能做到——”仙道顿了一下,果然看到宫城警觉的神色,他望了望窗外皎洁的月光,接下去说,

“明天是夏日祭,因为上次比赛的关系,湘北的大家都不能去吧?实在有些可惜。不如这样,我的要求是,我点到名的人,宫城队长都要允许他们参加夏日祭,怎么样?”

宫城呆住了,还有藤田和彦一。彦一斜眼瞄了瞄自己的学长,内心喟叹:队长大人处心积虑,由始至终,就是为了这个吗?还真是……令人吃惊。

“如果湘北的同学问起,就说你和我打赌打输了,不得已这样做的。这样并不算是宫城队长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仙道想的十分周到。宫城即使连为难都没有余地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这件事好像对你并没有好处?”宫城忍不住问道。
“不会,夏日祭就应该人多热闹些。”仙道随口应付。
“那为什么还要你来点名,让所有人一起参加不是很好?”
“哎……毕竟这还是游戏的赌注,所以要有趣一点才行,不是吗?”

这个家伙果然很古怪。宫城忍不住在心里下了结论。

仙道带着笑意的目光移到樱木身上,他果然满脸小孩似的高兴神色,还赞赏的望了望仙道,大意是,你这个家伙,没有辜负了天才的期待…

“嗯,选谁去好呢?湘北的同学,我并不是全能叫上名字的。”

彦一立刻机灵的拿出随身携带的湘北敌情侦查记录的小本子,仙道翻了翻,里面不仅记录了湘北全部队员的名字,还附带了事无巨细的说明,比如打篮球的历史,强项,弱点,身高,体重,三围。

在樱木花道这个名字的后面,仙道不自禁多看了一眼—— “天才球员,进步神速。和队友流川关系不好。”

这似乎是许久之前的字迹,在这之后,还有一行细小的比较新的字迹——
“最近好像变好了——配合的不错,值得注意!”

仙道在心里冷笑一声。

抬起头,还是令人如沐春风的神色。面前的宫城和藤田都露出微微紧张的表情,显然在担心仙道是否会点到他们。

只有樱木得意的坐在一旁,因为这对他是完全无需担心的事情。

“那我开始点名了。宫城队长要记清楚哦。”

他按照彦一本子上的记录,从第一行开始往下念。

宫城开始用心听着,然而一会儿之后就放弃了——这个家伙,几乎就是点了所有的人嘛。包括一年级的菜鸟,比如身边的藤田,还有二年级的老队员,比如安田,甚至流川枫,最后还有三年级的自己。

仙道念了所有人的名字,唯独少了一个人。

宫城把目光转向身边的好兄弟——樱木花道。

他果然生气了,但竟然没有发火,宫城本做好了冒着生命危险阻止一场暴力事件的准备,然而这位脾气暴躁的好兄弟,此刻只是气红了脸颊,赌气的抿紧嘴唇,一声不吭的坐着。

他和仙道谁也不看谁。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这两个家伙究竟怎么回事。宫城发现这远非他能应付的诡异场面,不自在了一会儿,最后也只好选择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他临走时终究忍不住悄悄问了一句,
“喂,你和仙道在赌什么气,你们不是还不错的朋友吗?”

樱木此时正在笨手笨脚的铺着棉被,因为宫城的话转过头来,此时的他不知是生气还是沮丧,望着宫城的眼睛几乎流露了一丝无助。

“本天才怎么知道…… 其实他对我一点都不好,还干嘛要做朋友?”

宫城被眼前的好友吓的一惊,然后也禁不住消沉起来——

除了篮球上的事情之外,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樱木花道伤心的样子。
【10】

第二天一早的训练如期进行。尽管村子里充溢着一片节日气氛,时不时有彩排的锣鼓声传来,湘北队还是在体育馆渡过了一个令人烦躁的上午。

直到中午时分,宫城才说出了他的决定,在集合的球员面前,宣布了所有人都能够放假半天参加夏日祭的消息。

体育馆内顿时爆发出男孩子没有节制的欢呼声。

“队长,你太伟大了!”
“队长,你现在才告诉我们,一定是故意的对不对?”
“我们会把宫城队长永久铭记在心!”

宫城被激动的学弟包围,口水不断从四周喷过来,他感到不胜其烦,又有些得意的飘飘然,关于和仙道的赌注,他决定半句也不提了。
“喂,你们这些家伙,之后的训练一定要加油,冬季预选赛只准赢不许输!”

“知道了!”一年级的菜鸟们齐声答道。之后不知谁有接了一句,
“太高兴了,队长你永远是我的女神——!”

果然是开心到语无伦次。宫城狠狠的敲了这个口无遮拦的学弟一下,转身去找樱木花道。

红发的男孩正披上外套,以往总是闹的最厉害的一个,此时却丝毫不为所动,低着头径直往外走。

“花道,高兴点嘛。我刚才说了,所有人都可以参加夏日祭。其实仙道也知道会这样的对吗?这个家伙就是存心气气你。”

樱木认真的看着宫城,仿佛在仔细想他的话,过了一会儿,他原本沉郁的脸终于慢慢绽放出笑容,
“算了,不去理那个家伙了。今天本天才要好好去玩,小宫你就跟着我吧,本天才要去玩捞金鱼,看烟火,还要吃很多很多个章鱼丸子!”

跟着他当提款机?宫城为自己的荷包默哀了一会儿,然而看到好友重露笑颜,还是忍不住跟着高兴起来。



傍晚时分,仙道不情愿的被彦一从饭堂拉了出去。

“学长,现在可不是懒散的时候,今年错过,明年就没有机会了。大家都想看到你啊!”

关于夏日祭,关于喧闹的夜市,余香回梁的小吃摊,令人大声欢呼的烟火表演,仙道想起这些,打心底里觉得意兴阑珊。

他已经在房间中享受了一个安静悠闲的下午,午睡后听歌,翻看杂志,时而在窗前享受夏日余光。他打算用同样的方式渡过这个夜晚。

“外面很热闹,和大家一起玩吧,学长的心情就会好起来了。”

他心情不好么——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心情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分别。

“好吧,我回去穿件衣服,马上就来。”

旅馆内除了寥落的几个住客,几乎空荡无人,房间都紧阖着门,在走廊明亮的灯光下,像一个一个拒绝交谈的表情。仙道回房间随手披了件运动外套,在出去时,忍不住拐向了熟悉的方向。

那个房间居然亮着灯,在长长的走廊中间仿佛张开的一只眼睛。仙道走过去,在手搭上粗糙的拉门时,心脏止不住的加快跳动。

难道他还在么…… 见了面,该对他说什么?他想起来,他已经一天没有看过那双清澈坦然的眼睛。

他伫立着,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伸手将纸门拉开。

室内灯光亮如白昼,空无一人。

有沉重的失望狠狠袭击了他,又同时松了口气。仙道一时不知该作什么表情,沉默的靠在门框上,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可笑。


村里一路往广场的方向都亮起了彩灯,此时刚刚入夜,夜色清朗,天空平滑的如一面天鹅绒似的镜子,又泛着一层隐约的光亮,几颗星星刚刚升起,眨着刚睡醒的眼,比起地面上的灯火却显得黯淡了。

广场那边的夜市已经开始营业,喧哗声,小吃的香气,还有拂面的夜风,汇聚成一片夏日乡村独有的气息。走在干净狭窄的村间弄堂,掠过两旁如莹莹烛火,形态各异的彩灯,仿佛走在一条发光的流动的河水中。

彦一似乎是特意空了肚子,打算在夜市上大快朵颐,而仙道则吃过晚饭了,所以他只是无所事事的,站在烤章鱼旁的摊位前,望着人群像股混浊的潮水拥挤来去。

凡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夜市上都有,小摊子上都悬着巨大的灯笼,亲热的挤挨在一起,从广场的一端一直排到另一端。然而接踵的人潮中,大多数却是高个子的大人,成年的村民带着小孩儿,穿着早已准备好的浴衣,踩着便鞋,三五成群的经过,让人产生一种时空的倒错感,仿佛回到了古早之前,那个浮世绘中的日本。

偶尔有几个穿着高校运动服的身影闪现在人群中,极其引人注意,都是仙道熟悉的队友。

他决定抛下彦一,跟着人群慢慢移动,突然看到福田举着巨大的棉花糖,面无表情的直奔捞金鱼的摊子而去,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个摊子前早已挤满了好几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将里面的金鱼缸围的水泄不通。樱木红红的脑袋在当中极是惹眼,仙道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上前去,而是隐在旁边的摊位后,远远的看着。

粗鲁的篮球员们争夺着小小的金鱼捞,大声喧闹着,摊主苦着脸盯着他们在小小的鱼缸中动作粗鲁的扫荡来去。结果证明他们全部是虚张声势的笨蛋,在每个人争抢着试过几次后,最后都空手而归。

那之后几个人又分散着各自离去,樱木原来是和宫城一起,还有另外一个仙道叫不上名字的二年级球员,边走边笑,悠闲的在夜市中游荡。

仙道对自己说,他只是没有目的,所以才跟在后面随便的逛着。他慢悠悠的走着,仿佛一个闲适的路人,还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一个土产手工娃娃。

路线明显是由樱木决定的。他先在套圈圈的摊位前玩了许久,那种距离如今对篮球手的他来说只是小儿科,一直玩到最后,后面排队的人开始不耐烦用方言大声抗议时才停下。那些赢来的玩偶却没有拿,挥挥手潇洒的走了。

然后是卖米线的小摊子,三个人各吃了一大碗。这些出手不假思索,食量又大的高中男生们,显然给老板带来了不错的生意,仙道经过时,卖米线的欧吉桑向他露出友善的微笑。

兜兜转转,也不知过了多久,夜市的大部分都被前面的三个人细细的逛遍了。红头发男孩不感兴趣的地方,他会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忽略;而他喜欢的地方,却流连着不肯走,最后要被宫城拉扯着才不情愿离开。

他们又在一处卖面具的摊位前停下,兴致很高的试戴起来。架子上一排排面具都是村子作坊里手绘的工艺品,大部分是动物的脸谱,还有部分神话玄说中的人物和妖怪,色彩浓烈,有些拙朴。三个人爱不释手,一个个的拿下来,戴在头上玩耍一番,又放回去。樱木把一个狸猫面具硬是套在宫城头上,然后不知被什么逗乐了,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他无忧无虑的灿烂笑容让仙道无法移开视线,又感到一阵难以言明的苦涩。

樱木花道笑起来的样子可以将世界照亮;可是他更想用很多个坏主意欺负他,看他因为自己而不停的生气,烦恼。

这样很幼稚是吗?可是此刻内心百感交集,谁还想去理这种问题?

他呆呆的站了一会儿,再抬头寻找那个人的身影时,却已杳无踪迹。大片的人群开始向广场中心涌去,他有些焦急,尾随着人潮跟了过去。

不远处突然一阵零乱的锣鼓声,广场正中的舞台瞬间灯光齐亮,橙黄的光线将竹子搭成的高台映照成一个温暖的小世界。在又一阵零乱的鼓声中,村民们自编自演的传统木偶戏开演了。

仙道在人群外围来回挤着。那个家伙,一定不会错过这个小孩子都喜欢的节目吧。可是所有人都仿佛汇集到这里来了,即使樱木那样醒目的身量,也淹没在重重人墙后不见踪影。

正在人群中茫然的走着,衣角突然被拉了下。一个圆眼睛的小男孩紧拽着外套一角,委屈的望着他。
“叔叔,我想看那个……”他短短的手臂指不到舞台,只平平的伸向人墙的下面。

仙道对他的称呼苦笑了一下。然而小男孩生动而哀怨的神色打动了他,他把孩童举起来,高高的架在肩膀上。小男孩的视野一下豁然开朗,将不远处的舞台尽收眼底,高兴的拍起手掌来。

男孩的母亲在一旁温柔而感激的道着歉意。

也许是很精彩的木偶戏,肩膀上的孩童一直笑声不断,小小的身体随着鼓点扭来扭去。仙道偶尔觑几眼舞台,却心不在焉的不知台上演绎了什么故事,饱含乡音的台词在耳边一掠而过,带着奇异而悦耳的魅力。那也许是真的精彩的一场戏,他觑到了人群中的几个熟悉身影,十七八岁的高中男孩们,全都看的津津有味。

在最后一阵密集节奏的鼓点声中,舞台上彩色的帷幔缓缓落下,半个小时的木偶戏退场了。心满意足的人群又喧闹起来,开始像涌动的漩涡般,像各自的方向流动。仙道把肩膀上的孩童放下,看着他开心的又被一旁的母亲抱起来。

这次他不知再跟着谁,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节目吸引着人群向前拥去。这个夜晚本应该结束了,他可以回到旅馆,独自渡过余下的空白时光。

可是仙道仍站在原地,怅惘着,不想这个夜晚就这样结束。

夜色渐渐的深浓,星星已布满半个天空,空气混着各种气息,温暖的包围着脚踝和手臂。人群从身边如潮水退去,渐渐的,只剩寥落几个,在一隅抱着肩膀闲聊着。仙道的目光掠过他们,不知如何填补这流动的空虚的时光。

肩膀被拍了一下,毫无顾忌的力度,他知道会这样拍着他的肩膀的,只有一个人。

他转过身,看到樱木花道就站在眼前。

红发艳如山花,明朗如星辰的眉目,清清爽爽的,仿佛能够来去自如,在空气中乍然浮现的山精妖怪。

他望着面前神色坦然的男孩。这个傻瓜似的,独自尾行的夜晚,仿佛突然有了无法言说,却真真切切的意义。

“仙道,”樱木若无其事的开口,“你想去看烟火吗?本天才知道有个看烟火的好地方。”

是的,烟火——夏日祭最后的保留节目。对面原本暴躁的男孩突然变得耐心,望着他的眼睛等待回答。

“好啊——你来带路吧。”仙道觉得他要说的不是这个,然而却找不到更好的回答。他恼恨的发现自己像个傻瓜,在樱木转身后跟了上去。

“这个地方是阿枝大婶告诉本天才的,她说,这后面有个土坡,可以最近距离的看到烟花,甚至能看到烟火是圆还是扁的呢。”

樱木在前面自顾自的说着,仙道踩着他星光下淡淡的影子,完全不知道他要走到哪里去。

他们走出了这个广场,身边的灯光渐渐稀少,像在赶着夜晚的脚步,将灯火都抛在身后。房屋也只在身后变成一道模糊的山峦似的影子,耳边有叫不出名字的夏虫鼓噪起来,它们隐藏在不远处的稻田里,身旁的胡桃树上,还有山坡上稀疏的灌木林中。

这个地方会适合看烟火么,也许他们只是盲目的愈走愈远。仙道望着前方男孩的身影,他始终高兴的讲着话,也不管身后的仙道始终沉默着。

“这个地方只有本天才知道。因为刺猬头和本天才交情还不错,所以就带你来了。”他终于停下来,站在土坡最顶端的空地上,旁边有几棵枝叶低垂的柳树,轻轻摇曳着星光。

“什么交情?”仙道对这句话突然很在意,他在樱木旁边站定,转头望着他的眼睛。

“呿,你说呢。你要感激本天才,虽然你这个家伙不知道发什么疯,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让天才生气。但是,那些我都可以不介意,只要你以后不再……不再欺负人,本天才就还当你是好朋友。”

樱木一口气说完,他的脸庞上有一丝奇异的倔强,坚定的回视着仙道的目光。

所以……他想与自己和好么,原谅他的欺骗,原谅他的那些幼稚行为,原谅他对友情的背叛,一如过去,继续做一对你出剪刀我出布的好朋友?

这个夜晚似乎在此刻停滞了,如同他的心跳,像沾了许多许多的露水,凝重艰难的鼓动着。

“可是我没说要和你继续做好朋友。”

他缓慢的说,他也不知道这些话都是从哪里来,却笔直的望着红发男孩睁大的眼睛,

“我也从没说想要看烟火。这个烟火,看与不看,根本没什么关系。”

他一字一句的说完,星光在他英俊的脸上点点闪亮,没有带来任何涟漪。

“我不想呆在这里,先走了。”

他转过身,真的找到来时的方向,顺着山路走下几步。

樱木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只有夏虫鸣泣的静夜里,他听到男孩的声音在空气中炸裂开,

“混蛋刺猬头!你在气什么啊,该生气的明明是本天才!”

仙道停住脚步,他望着山坡下一望无际的田垄,没有回头。
“我没生气,你又怎么会知道我生气了?”

“我知道,你别想再骗我。”樱木的声音异常坚定。

仙道的心脏突然又急速的跳起来。他知道些什么,自己又骗过他什么了?

他还是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身后樱木的再度响起,有一丝无法掩饰的委屈。

“昨天在房间里…… 我和狐狸……什么都没有。”

所以——他是真的知道了。仙道缓缓转身,看到红发男孩在星光下的脸,澄澈的双眼目光盈盈,流露诚挚。

“还是对我也不能说么?”

“是真的什么都没有…”樱木的脸渐渐的泛红了,也许眼眶也是,又也许一切只是仙道的错觉。

“那你为什么揍了他?”仙道苦笑了一下,笑容又有些冷,“他总之是做了让你出手打人的事情。”

樱木似乎突然涌上怒意,他瞪着仙道的眼睛更加明亮,

“笨蛋刺猬头!就是因为本天才什么都不想有,所以才打了他!”

他似乎终究忍无可忍,冲着仙道大吼出来,

“你想知道的难道不是这个?因为本天才不想,发生什么又有什么关系?!本天才的初吻没了,难道就不能难为情不想说吗?”

仙道被吼的愣住了。他感到全身疼痛,仿佛一层从来亲如皮肤的伪装被生生剥下,在夜色下无所遁形。眼前这个仿如愤怒的天使般,他一直以为,单纯的过分的男孩,一直在用这样的目光透视他的心么?

他感到一阵战栗。然而却有喜悦在胸中慢慢的炸开来。仿佛一株生命力旺盛的藤蔓植物,将快乐的枝蔓眼神缠绕于每根血管。

他完全不知道是为什么。

“噢,你错了。”仙道想,也许他的本性真的是这么坏,这个男孩的难过,竟然让他突如其来的开心起来。

“我没有生气,想知道的也不是这些。”

他笑了笑说道——那是个完美的冷笑,他看到樱木抿紧了嘴唇——很有趣。

“说完了,没有别的事的话,我走了。”他又再次转身,向山坡下迈了一步。烟火要开始了吧,远处隐约有人群的骚动声传来。

他没有迈出第二步—— 因为背上的衣服,被人紧紧拉住了。

“刺猬头,”男孩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这次他听的无比清晰,那有些含混的声音,有很多很多的委屈,不甘,和绝不退缩的执着,

“你再欺负我,我就要以为你喜欢我了。”

——他蓦然转身,而身后的樱木也同时抬起头来,他们在夏日祭的第一朵烟花绽放于天际的瞬间看到对方的眼睛。

巨大的烟花于夜空中盛开出这个夏季最美好的画面,静静的闪烁,落下,他没有听见烟花的声音,也许是因为太远了,也许是因为心跳声太大了。他看到樱木好看的脸庞因为烟花而明亮起来,坦诚率真,毫无保留的,流露着他内心的所有。

“本天才说对了。是么?”

第二朵,第三朵烟花又相继于夜空升起,万紫千红,但是男孩脸上的红晕,让烟花也黯淡。

是么—— 仙道觉得自己就站在那烟火中央,眼睁睁望着自己的心,和深深埋藏,饱满已久的情感,再也无法自持,在星光下盛放如花。

他该要按照自己的心,不再耍花招的,老老实实的回答这个问题。 然而他发现自己莫名的失语了,在樱木花道面前,仙道彰一直就是个自以为聪明的傻瓜。

他稍稍的靠近了一点,在目前的距离下,他们之间几乎是没有空隙了。体温在碰撞后温柔的交融,烟花突然消失了,周围的树林,山路,头顶的星空,全部消失了。夏夜万物隐匿。仙道微微低头,把嘴唇印在红发男孩的额头上。

他感到樱木的双手在背后紧紧交叉成一个拥抱,于是也做了同样的事,在体温更紧密的融合中,下面的一个吻依旧落在额头上,然后是眉毛,鼻尖,和发散着高温的脸颊。

他动情的垂下眼睑,望着男孩丰润的唇,迟疑一瞬间——会被打吗?

然而天才替他做了决定。樱木花道睫毛微颤,闭上了眼睛。

仙道感到自己要发疯了,也许是喜悦,也许是情感解放后无助的失控。他低头,深深吻住红发男孩的嘴唇,品尝渴望已久的美好。

他愿意用所有的东西来打赌,这个夏天不会有更令人沉醉的一刻。



烟火表演在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两人手牵着手走回村子里时,大片的灯光都已沉寂下来,只有个别喝醉的村民仍在自家门口延续着最后的盛会。

星光柔和的注视着这一切。

“喂,你这个家伙,再欺负人的话,本天才就甩掉你。”
“哎呀,那很为难呢。”
“混蛋,你为难什么?”
“怎样算是欺负你呢?其实我一点没觉得自己有欺负到你……”
“总之……总之就是那些幼稚的事!”

“噢……”
他们此时正走到旅馆的后面,仙道一个转身,突然将樱木抱个满怀。一个吻轻轻落在他的脸颊,
“那这样算欺负你么?”他轻声呢喃。
然后是嘴唇。
“那这样呢?”
接下来是男孩修长的脖颈。
“还有这样算么?”

他觉得自己有些停不下来,在樱木的劲窝轻轻吐气。
“我这么喜欢欺负你,怎么办呢……”

静夜里男孩的怒吼响起来,
“喂,你在摸哪里啊!”

嘭的一声巨响过后,仙道捂着额头蹲在地上,他抬起头,脸上流露一抹苦笑,
“花道,好像是你欺负我比较多吧…”

夜色下,这个家伙的脸英俊的令人怦然心动。樱木却比谁都清楚,他是怎样一个幼稚、狡猾,坏心眼,又喜爱欺负人的家伙。

然而,樱木决定永远不说给仙道听—— 他偶尔不经意的温柔,

都让他想对全世界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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