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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花]男人的友情 1-10 - 页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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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Foxtail 2010-05-17, 周一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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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花]男人的友情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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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距离陵南和湘北的比赛还有一周,两队的气氛却早早紧张起来。从清晨到现在,田岗教练一直板着脸,对球员犯错后的苛责比以往更严厉了,休息时间也被压缩的名存实亡。然而似乎所有人都想赢得这场比赛,这信念如此强烈,地狱式的训练下,竟始终无人抱怨。

湘北那边也是同样的情况,安西教练虽然未参加集训,宫城和彩子严肃起来,也让一年级的菜鸟拼了命似的做基础练习。下午的训练刚开始,还派了樱木花道过来下战书,

“喂,欧吉桑,你不要来偷看我们湘北的训练。有本天才在,湘北是一定会打败你们的!”

说完还得意的把大拇指向下比了比。田岗教练气得跺脚,又不想和一个毛头小孩子计较,只硬生生的忍着哼了一声,神色变得尴尬至极。

这是湘北队出的主意还是樱木自作主张过来挑战,仙道不清楚,虽然一多半是出于后者。之后樱木将视线扫了一圈,最终停顿在仙道脸上的时间大约比别人长了一点点,并且非常明显的撇了撇嘴角——

这举动无疑是孩子气十足的,至少在自认老成的仙道看来是如此。两人初识时,樱木诸多不长心眼儿的神情举动,经常令仙道在心里吃惊暗笑。然而此时彼时,在两人相熟的现在,却已经能够很正确的解读这位好友的意思了。
虽然看上去幼稚,樱木确是在传达一个认真且无比坚定的信息,

——刺猬头,我要打败你。

仙道挑起嘴角,回了对方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

训练继续。和严阵以待的队友相比,仙道表现的十分泰然自若。两队的练习赛并非初次,红头发好友的挑战更是数也数不清。只要如以往般尽全力练习就好,似乎没必要像身边的队友那样,每个人都把神经绷起来。

当然,仙道丝毫没有怀疑过陵南会打败湘北。这自信和樱木那来路不明的狂妄不同。在两队因老队员升学,新生入队的现在,仙道对自己的实力,对陵南和湘北的实力,是有计较一番,并明白的揣在心里的。

然而,教练和队友的紧张,也很容易理解。毕竟仙道和樱木对练了这么久,几个月下来,这小子进步到什么样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不论其他球员的来去,樱木仍是两队比赛结果中最大的变数。对了,还要算上他与流川枫的配合。

所以那日下午樱木莽撞的宣言,反而提醒了田岗教练。之后的几天,这位陵南的篮球教练,在严厉的指导己方球员的同时,余光总是若有似无的飘向球场另一端,湘北的练习场地。
仙道曾犹豫过那么一瞬,是否要和田岗教练汇报敌情,比如樱木这小子投球率提高了多少,学会了哪些假动作,新进的球员谁比较讨厌而谁很崇拜他这个天才,每天平均和流川干几次架……
但是教练鬼祟的样子实在太有趣,仙道最后还是决定不说。

几日的观察后,田岗教练显然收获颇丰,从他愈发凝重的面色,就看出湘北的练习成果超出了他的想象。在练习赛开始的前两日,终于按捺不住的把仙道叫到一边,此时正是陵南下午的休息时间,而湘北正在进行三对三的对抗练习。

“我要你注意看十号和十一号。他们什么时候知道这样配合的?”田岗教练板着脸,眉头皱起,用眼角瞟着对面,好像不愿被湘北发现他偷窥的举动。仙道感到有些丢脸,他在一旁坐下,大大方方的将目光投向湘北那侧场地。

“哎,很正常呀。流川就不必说了,樱木打篮球也有大半年了。两个人自然懂得球场上的配合了。”

“这就是你的感想吗?”中年男人对仙道严厉的一瞥。
仙道不紧不慢,若无其事的作风他看在眼里,不满已久;然而仙道偏又是油盐不进的性格,任他如何教训,依旧笑嘻嘻的我行我素。对这个最得意的弟子,田岗虽然恨铁不成钢,实际上却是无能为力的。
他好像忘记了仙道练习时的努力,只是愈发的越想越气。
“你仔细看看他们的打法,如果他们在比赛上合力对付你,你有什么对策?”

仙道被质问的有些不舒服。顺着田岗教练的目光望过去,正好看到流川带球从对方场地杀回,中途被宫城拦下。他几个假动作晃过,都被宫城识破,似乎正打算从右侧硬冲,一个转手,球却从背后飞出去,丢给了三分线处的樱木花道。

眨眼之间的合作流畅无比。樱木抱住球,转身起跳,脱手,姿势标准帅气,颇有些神射手三井寿的风范。球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后,砰一声撞在篮框边缘,弹开去了。

本该稳拿的两分丢了。这小子在逞强还是耍帅,当时的情势下,三分线投球是没有必要的。仙道望着樱木抓起后脑勺,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下一秒发生的事立刻又让他睁大了眼睛。

本来此时该抢到球补投的11号,此时却突然出现在队友背后,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樱木一个踉跄,就咚一声向前扑在了地板上。

“死狐狸,你发什么疯!”樱木用惊人的速度跳起,两颊气得鼓鼓的,怒瞪流川。
“白痴。”流川简洁的两字回答,根本不屑于解释。

两人对视五秒后,扑在一起,打成一团。

仙道瞟了瞟田岗,这场本该认真观摩,领教对方厉害之处的教研却如此收场,中年人似乎感到些微的尴尬。然而又忍不住吃惊的盯着对面愈发热闹,鸡飞狗跳的战况——

尽管几天以来,所见亦非初次了,然而湘北的名产,的确是需要正常人类慢慢去适应的。

战斗平息后,十号和十一号的脸上都挂了彩。樱木相对惨了一点,方才跌倒在地时,膝盖摔肿了,青青紫紫的鼓了个淤血的大包。此时他坐在地上喘着气,大概是和狠狠打了他头的彩子赌气,坐在地板上不肯起来。

“流川,你去扶樱木起来,然后带他去擦药。”彩子沉着脸,对一边似乎事不关己的流川说。

尽管老大不情愿,流川还是拖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樱木面前。

他蹲下来,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白痴。”意思是让樱木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呿。手会烂掉!”樱木哼着,扭过头不看流川。

如果有人在近处的话,可以看到流川的额头上突起的小小青筋。

“不好意思,打了你。但是丢分的确是你的不对。”他突然凑近了一点,压低了嗓子对樱木说。

樱木刷的回头,像看妖怪一样张大眼睛紧紧盯着流川。如果没听错,这个讨厌的狐狸的确是在向他道歉,并且,竟然,在讲道理。
他犹疑的目光在流川脸上划了好几圈,最后当然是没能寻到任何表情的。

“哼,本天才下次一定会投进的。”这句话就代表暂时和解了。比起一年级时,他和流川之间的战斗已经温和很多。所以他立刻就放下了戒心,抬起手臂,搭在对方肩膀上,另一只手撑住地板,两人就这样一齐站起来。
还没站稳时,流川突然向后退了一步,樱木失去了支撑,手挥舞着想去抓流川的衣角时,对方又退了一步,接下来只听砰的一声,红头发的球员再次以极难看的姿势正面扑倒在地。

“啊,”流川耸耸肩,一摊手:“肩膀滑了。”

他蹲下来,又指了指自己的肩膀。“白痴,这次应该不会了。”

樱木气的双眼通红,他分明瞧见流川眼里的一抹嘲讽。事实证明,尽管是极有心眼儿的人,在怒气冲顶,理智焚烧的情势下,都会出现口不择言的情况。那么更不用提从来都是一根筋的樱木花道了,在这样气到吐血,又没有还手之力的眼下,他想起了好友洋平曾教给他的一句话,想也没想就吼了出来,

“死狐狸,你再欺负我,我就要以为你喜欢我了!”


——体育馆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樱木花道的这句话惊呆了。

包括流川枫。不论他呆住的意义是什么,这句话都起到了效果。他没有表情的脸看上去比平时又僵硬了许多,冷冷的扫了樱木一眼,转过身,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宫城突然大笑出来,跑过去扶起了樱木。
“花道,你怎么想出来的……哈哈哈,这么聪明不像你啊!”他高兴的使劲拍樱木的肩膀。这样的话,花道和流川枫应该有好长一段时间不会打架了——这其实是他高兴的主因。

大家都反应过来似的开始笑,包括一直在看热闹的陵南的家伙们。樱木似懂非懂,挠着头被宫城带到休息区上药,注意到所有人都在望着他笑,心里又气愤起来,琢磨着天才被嘲笑了,回去一定要把洋平打一顿出气。

这是某一次,在午休的天台上,樱木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对着洋平大骂流川枫之后,洋平帮他出的主意。当时那个小子的神情就很古怪,抱着肚子狂笑了好一阵,然后一边打嗝一边对他说,
“哎,我还以为你喜欢和他打架呢!”

拜托,谁会喜欢整天和一只狐狸打架啊。虽然有一半也是自己在挑衅没错,但狐狸让人看不顺眼在先,就还是他的错。樱木登时就被好友的话气得扑过去撕他的嘴。

樱木讨厌流川的理由很好理解,不过流川呢?洋平想了想,
“花道。”他突然一拍樱木的肩膀,目光沉着,语音郑重,

“如果有人突然欺负了你,说明是你倒霉;如果那个人隔三岔五的跑来欺负你,代表他很讨厌你。但是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一直一直莫名其妙的欺负你呢——”

洋平故意拉长尾音,注视着好友流露天真,毫无自觉的专注神色。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微笑着接道,

“这说明那个人… 还真不是一般的幼稚啊!”


洋平原来是个喜欢故弄玄虚的家伙,樱木愤愤的想。就比如,之后的洋平告诉他,如果真的没有办法了,那么只要对对方说“如果你再欺负我,我就当作你喜欢我了”

狐狸当然是不会喜欢他了。樱木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发现自己对现状还是满意的。

他完全没有办法想象,如果流川喜欢了他,变成像小三小宫那样好哥们的样子。

还是要感谢洋平的。现在的流川,一直面对着墙壁练球,已经连看他一眼都不肯了。
这个幼稚的家伙!见识到本天才的厉害了吧!樱木想起洋平的话,开始在心里狂笑。

然而,这样的家伙,却不止一个呢。
樱木莫名的又将洋平的话想了一遍,心脏突然开始砰砰砰的狂跳。他下意识的向陵南的休息区望去,正好和仙道没来得及挪开的视线对上。
这家伙,也在一直盯着嘲笑本天才么?

然后他就发现,仙道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天生适合微笑的脸庞,那抹微笑如今像被突兀的、干干净净的抹去了。
陵南所有队员都笑嘻嘻的望着这边。就只有仙道一个人,没有在笑。
【5】

傍晚训练结束时,饿到灵魂出窍的男孩子们纷纷涌向门口。樱木膝盖上已缠了绷带,一直坐在长椅上休息,这时慢吞吞的起身,一个人向外走去。

宫城从后面上来扶住他,樱木就顺势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卸在了好兄弟身上。

“花道,你还没痛到不能走路吧!”宫城被压的脸色发青,大声吐槽。
“你就多忍耐一下吧,小宫。后天的比赛可全要依赖本天才呢。”

两人说笑着走到门口,刚跨出一步,突然从旁边转出一个人来,和樱木差不多的身材上穿着7号球衣,正是陵南的队长仙道。这时他好像全然忘了下午的事情,惯常的温和而漫不经心的神色又回到在脸庞上,让他看上去更像个大学生而非毛躁的高中生。

樱木和宫城都停住了,有点呆的望着面前明显带着来意的人。

“嗨,”仙道轻松的开口说道,目光轻描淡写的扫过樱木的腿,“腿伤没关系吧?”

这话是对樱木说的,不过仙道立刻就把目光移到宫城脸上,很快的接道:“宫城队长,不要让你的队员总受伤哦。”

这话并没有责备的意味,但宫城和樱木却异口同声的回答,“不关你的事!”宫城叫出口后才发觉有些不礼貌,皱着眉又说,
“谢谢你关心花道。这小子明天一定又活蹦乱跳的。”

“关心?”仙道笑了笑,“你这么想也没关系。不过我的意思是,少了一个主力队员,陵南赢了湘北也没意思。我们不想占这种便宜。”

“这是什么话?好像说的你们一定会赢一样。”没等宫城回答,樱木已经气鼓鼓的嚷开了。

“不是好像。我们一定会赢。”因为用了谈论天气一样的语气,反而更令人生气。仙道似乎完全没发现面前两个人都怒瞪着他,若无其事的接着说,“听说湘北也拿夏日祭做了赌注?那真可惜呢。回来后,我会把见闻讲给你听的。”

樱木正气着,听到最后一句话却楞了一下。等到明白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仙道已经摆摆手,扭头走了。

“这小子,”身旁的宫城突然嘟囔道,“还真奇怪啊。特意来和我们宣战吗?呿,还以为他根本无所谓呢!”他注意到学弟发呆的样子,猛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花道,你要快点把伤养好,你现在可是我们的主力之一哦。”

樱木正在发呆,听到宫城的话又立刻高兴起来,眼睛弯出流畅的弧线,
“哼,没错,连刺猬头都亲口说了,本天才可是绝对绝对不能少的主力!”

宫城望着好朋友笑了出来。这样的情绪变化快的简直令人困扰,但放在樱木身上却再自然不过了。


剩下的两天所有人都是卯足了劲儿练习。比赛的临近是一个原因,实际上,那天仙道离去后,不到半晌,陵南队长上门挑战的消息就经由饭桌和澡堂传遍了两队。陵南的队员无疑是极受鼓舞的,而湘北内部则暗暗的反应不一,

“原来这个人其实没那么讨厌。”一些人是这么想的。
“这人真的比看上去还讨厌。”另外一些人的感想。

“虽然刺猬头很想打败本天才,哼哼,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比赛的前一天晚上,还在体育馆里挥舞着拖把的樱木花道如是想。


比赛在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举行。在宫城宣布阵容布置时,樱木花道很不高兴的发现,他并没有得到防守仙道的位置。

然而宫城的决定是对的。如今的樱木花道和菜鸟的区别是,他开始学会思考战术方面的问题了。

“不要老想着对付仙道。相信你的队友。你只要尽力抢篮板,和流川得分就可以了。”
这是宫城在比赛的准备前悄悄叮嘱他的。

樱木明白这是最好的战术。他想赢,或者说太想了,所以他努力忽略心里不知因何生出来的丝丝失望,比赛开始后,连一眼都没有再看向仙道。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准确的说,他不再和仙道进行多余的较劲儿了。

上半场比赛打的有些混乱,两队都派了新队员上场,在配合的磨合上各自都花了些力气和代价。仙道打的很累,半场结束时他坐回休息区,像株渴水萎靡的植物,把整瓶的矿泉水倾倒在头上。

湘北安排了流川和一个新人防守仙道,相对来说也给了陵南其他队员更大的空间,比分一直持平增长。田岗教练一改平日激动的指导作风,一直深沉的盯着场上的局势,不发一语。半场结束时他似乎心中有了计较,挥手叫了仙道过来,
“下半场你先不要上场,让长谷川代你十分钟。”

“为什么?”仙道诧异的问,随即明白教练是想保存一点实力,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盯着教练回答,
“我想打完全场。如果你想保留实力,换别人吧。比如福田,那小子好像快被樱木拖垮了。”

他语气温和,但不知怎么,就是带出了不容拒绝的气势。仙道有点害怕的望着中年男人眼里越积越多的感动,急忙转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见到。

那个小子一定也会打完全场吧。虽然没机会正面交锋,但湘北在篮下的明显优势,让仙道惊讶的发现那小子的进步远超自己的预想。

球队的配合作战果然是与一对一不同的。仙道有点窝火,又十二分兴奋。

还没到选拔赛就把实力全部亮出来不是好事,然而生平第一次觉得,不想顾那么多了。仙道甚至隐隐觉得,即使选拔赛输了,这场无关轻重的练习赛却必须赢。这执念来的毫无缘由,却让那温和的神色外透着股坚定的狠劲儿。

连他自己也被这股拼命的劲头儿吓了一跳,却不愿去想更多,只跟着这个劲头儿闭着眼走了。

下半场比赛打的像场梦一样。说是梦,明明篮球敲在地板上的声音是那么响,明明心脏在每一秒的空隙中加速着剧烈跳动,明明口中大声还呼喝着同伴配合的信号。

然而直到结束时,仙道还觉着之前的比赛像场梦,可能是汗流的太多,划过眼帘时令视线模糊成梦境的混沌。脚也跑动的太久了,灌铅般沉重,仿佛无数次梦里寸步难行的苦闷,却凭空又积攒出了力气飞奔出去,腾空而起,重重扣篮—— 眼前晃动的脸似相识又不相识,一瞬间无法与名字一一印证,却准确的知道手中的球应该投向谁;记分牌哗啦啦翻动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每跳动一个数字都将他从梦境唤醒,一个激灵过后却发现又身处另一个全新的梦境——

总之,他赢了。

仙道在哨声响起,记分牌最后一次翻动时,没有和队友欢呼庆祝,而是像只突然坠入冬眠的动物,慢慢向后仰倒在地板上。如同大梦初醒,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但在那雪花般洁白的背景上,却清晰的浮现出墨迹浓重的三个字,

他赢了。

仙道年轻的脸上浮现出满足的微笑。


+ + +


离午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两边队员都坐在长椅上喝水休息。湘北因为输掉比赛,还有不能去夏日祭的缘故而士气消沉,一反平常的安静。仙道向那边瞟了两眼,很准确的捕捉到了某个红头发小子撅着嘴巴的沮丧神情。

仙道因为胜利而雀跃的心情因此而出现了缺陷,他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少了这件事,胜利的满月凭空出现了一个缺口,让身为完美主义者的仙道微微皱起眉头。

他怎么想,都无法放下的疑问是,刚才的比赛,无论他怎样挑衅,为什么樱木花道都始终无动于衷?


在走向食堂的队伍中,队友一直兴奋的叽叽喳喳,仙道慢慢的跟在后面,时而抬头望望夏日里格外明亮的天空,这片天空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敞亮的不着边际,偶尔有烦恼的浮云掠过,但仙道决定忽略不计。

刚走出不远,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跑步声,仙道的后背被一个东西砰的砸中然后蹦开去,他转身,看到红头发的朋友在几步外弯着腰,大口喘着气,左手牵着一个巨大的方便袋,塞满了轻飘飘的宝矿力瓶。

樱木喘的够了,弯身捞起一边滚过的篮球,站起身卡在手臂和腰间。他满脸都是汗水,红发像在夜里被露水打湿的山上的野花,湿漉漉的,透着浓重鲜亮的红,愈发衬得一双大眼神采熠熠。

看来这小子并不是特别沮丧。仙道不知道为什么,松了口气。

“喂。”樱木叫了一声,面容严肃。仙道定定的望着他,等待下文。

“刺猬头,我要打败你!”

尽管激烈的比赛刚刚结束,胜负已定,但樱木严肃的表情完全不是在说笑。

仙道愣了半晌,终于迸出两个字,“现在?”

樱木点点头,手里的篮球已经砸了过来,仙道伸手接住,在指尖转了几圈,一时间好多个念头长着翅膀从心中扑啦啦飞过,他最终浮现出一抹了然的微笑,像是终于明白自己,刹那间脑子也清明了。

“好啊。 就那边的小球场怎么样?”
他指着体育馆不远处的一处葱绿讲,然后发现空虚的胃里适时的开始抽痛。


现在是午饭时间,并且是在耗尽力气的比赛之后,仙道站在简陋的篮球架下,觉得从头到脚每一块地方都泡在使人肌肉疼痛的乳酸中,恨不得快要融化。按照科学的运动方法,他现在需要的是大量的水和一点糖份,还有适当的按摩,而不是头顶骄阳忍饥挨饿,一本正经的算计着如何用有限的体力战胜面前的红头发小子。

然而他严阵以待,丝毫没有逃跑的念头,甚至比刚才的比赛还要兴奋,仿佛他一直等待的就是这么一个挑战。

令人不快的,不完美的胜利的缺口啪的一声合上了。在比赛中错过的一对一交锋,现在开始也不迟。

很显然对方也是这么想。仙道有点高兴,至少那些挑衅不会毫无意义的让他看上去像个傻瓜了。在第一次碰面的练习赛上,只要勾勾手指就跳起来的樱木花道,如今已经是沉得住气,顾全大局的篮球员了。必然而又令人微微失落的成长。

“怎么比,十球,二十球?”

“老规矩。”樱木干脆的回答。

老规矩的话,就是二十球。仙道掂量着自己的体力能够支撑多久,又打量起对面的好友。关于樱木外星人般的体力,在以往的较量中早已领教过;然而今天的比赛樱木是全场跑动跳跃最多的一个,看他的样子,好像连内裤都湿透了……

“好吧。老规矩二十球。你没有忘,老规矩还有一条吧?”

“什么?”樱木的脸生动的流露着疑惑。

“输了的人,怎么办?”

“随便你讲好了,反正本天才不是输的那个。”

这么有把握?输了的话,就把你不肯吐露的真心话全都讲出来。
这念头只是影子般掠过脑海,连仙道自己都没察觉。他只是专心算计着怎样才能够不吃亏,如此辛苦赢来的结果,至少也要让樱木花道做他的奴隶,或者去裸奔,或者把从前欠他的拉面一碗一碗还回来……

对。算一算,至少能抵上一个月的零用钱呢。

“刺猬头,你在打什么主意?”樱木警惕的声音唤回沉思的仙道。他笑了下,发现刚才想出的主意到了嘴边全都不翼而飞,空白的尴尬中只好抓住惯性的尾巴,冲口而出,
“说了是老规矩,所以你输了,请我吃拉面。”

红头发小子一下子笑得很灿烂:“呿,还以为你想到什么花招呢。”他踢了踢脚边的方便袋,嚷嚷道,“本天才可怜你。刺猬头你输了,就帮忙去村里的杂货店买水吧。”

“好吧,就这么说定了。”


赌注不是那么重要。输赢亦不重要。

仙道忽然明白,从这个时刻起,他开始把樱木花道当作一个真正的对手来看待了。

这个小子如此拼命,也是为了这个么?仙道开始后悔,如果樱木花道输了,一定要他回答这个问题,每日打扫到很晚,拼了命练球,全心投入的比赛,汗水涔涔的追上来向他挑战,是为了什么呢?


他似乎没机会问了。二十分钟后,仙道再次躺在地上,怔怔的望向天空。

夏日的天空蓝得让眼睛发痛,最后一丝力气也从指尖流走,再没有回来的迹象。

输了。雪花般空白的大脑勉强拼凑起这两个字。

这是第一次,在一对一的比赛里,仙道输给樱木。

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然而那丝关于胜利的遗憾,反而因为这次的失败而圆满了。代价如此沉重,仙道知道自己连站起来的体力都用得干干净净了。

“刺猬头,起来啦!”头顶的天空被两处琥珀色清澈的湖水取代,湿漉漉的仿佛将雨未雨。那是樱木花道因为高兴而神采飞扬的眼睛。

是了,他当然高兴……仙道嘀咕着,没必要这么快就让他兑现诺言吧?

他拉着樱木的手,勉强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脚踏实地站起的刹那,真有种再世为人的感慨。

樱木精神抖擞的提起方便袋,冲着仙道挥了挥,

“出发啦,刺猬头,午饭结束前赶不回来,我们就只有饿肚子了!”

一个开心的樱木花道是无法令人发脾气的,仙道深呼吸了两次后,还是苦笑着拖起脚步跟了上去。


+ + +


乡下的人家似乎都习惯把厨房建在靠门口的位置,从村里的小路经过,挨家挨户午餐的香气争相涌出来打着招呼。从咖喱、酱油炒饭到烤墨鱼,炖杂煮,仙道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在想象中打不住的画饼充饥。

吃饭的时间一定要吃饭。男子汉铁则的创立人樱木花道今天破天荒的半句没提饭,在整个早上的练习加两场比赛后,充满活力的啪嗒啪嗒走在街边的石板路上。

这就是实力上的区别。天赋过人,从小到大没遇过挫折的仙道,第一次体会到了令人沮丧的差距感。

这小子一定有什么地方不一样。认识大半年,仙道认为他对樱木花道足够了解,比如他几乎能与自己平视的身高。头发不是染的而是天生的红色。经常被当作不良少年(实际也是)。性格更是要命,与其说神经粗大,不如说没有常识天真无邪,某种意义上,可以定义为十分强悍;经常做些令人应付不来的、不长心眼儿的傻瓜举动,也时常会灵光凸现,用一般人不屑去想的花招让人上当;而又因为这些花招往往让男孩显得更加不长心眼儿,所以并不会令人特别讨厌——

总体来说,樱木花道是个令人头疼,无法随便应付的家伙。仙道深有感触的叹口气——现在疲软乏力的手脚就是又一证明。幸好男孩笑起来的样子无忧无虑,发散着股特别的治愈力,弥补了他在心力智力体力上的缺失。

然而,在这么多经历了苦痛的了解后,关于前面那个家伙,仙道还是有许多不明白。这些疑惑像团雾似的糊在脑子里,并没有化成一个个清醒的问号。

似乎是在被动的等待——
也许某一次不小心走近一点,就能明白了。


杂货铺并不远。原本村子也只有山下鸟瞰下来的叶片大小,望一下房屋背后,已经是青葱翠绿的水稻田不着边际的铺开去。仙道一脚踩上杂货店的门槛时,恶狠狠的吐了口气。再远一点儿,他也不能保证已经开始抽筋儿的手脚会发生什么事。

店子里没有人,老板似乎是回家吃午饭了,乡下民风淳朴,就留着店门大敞,随人光顾。樱木熟门熟路的就钻到冰柜前,拿出一瓶瓶滚着水珠的矿泉水方便袋里塞。

“哪,看你快不行的样子,就只给你一袋提了。要感谢本天才哦。”

仙道接过男孩递过的方便袋,本就酸麻的手臂顿时有脱离肉体的错觉。十几斤重的东西,若在平时自然不在话下,可是如今…… 仙道心里一个念头划过,突然明白,这提水的赌注原本就是故意报复自己来着。

这是否也可以算入男孩那些“不长心眼儿”的花招?仙道心里苦笑着承认,无论怎样,确实奏效了。

最近的这些日子,他吃到的苦全是因为樱木花道。因为他不讲理的反悔跑来集训,因为他见了面却假装和自己不熟,因为他没心没肺的样子什么也不去懂,因为他一声不吭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好像比谁都懂得更多。

只有自己在烦恼,干下一堆幼稚的事情。无论怎么想,这段友情都太苦涩了。

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下,仙道很想砸烂点什么东西发泄。然而他最后也只是苦笑着,注视着红发好友年轻干净的脸,无奈的开口问:
“我们这样大包小包的拿走,不怕警察来追吗?”

“刺猬头,你以为我们在偷东西吗?本天才经常来这里拿水,晴子小姐会定期和老板结账的。”

“那么,”仙道指了指一旁货架上的袋装面包,“我可不可以顺便拿这个?”

“可以啊,”樱木爽快的答应着,同时伸出一只手,“拿钱来。”

“哎?不是可以过后结账吗?”
“我们只和老板说过买水,别的可不算。要拿就得留钱下来。”
“一定要?”
“当然了。你刚才还怕警察追呢。”樱木睁大眼睛紧盯着仙道,仿佛他一动就会犯罪似的。

仙道身无分文,训练一结束就被一路拉来这里,拍拍身上,帅气的七号球衣上没有半个口袋。他忍不住觉得委屈,英俊的脸上,很自然的流露出饥饿的神情,温和笑意的双眼可怜的眨了眨。

“你真的很饿?”樱木看起来有点烦恼,抓了抓头十分为难。
“嗯,你看不出来吗,我都快死了。”仙道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矮凳上,打定主意不走了。

樱木皱皱眉,竟然真的凑过来看他的脸,似乎要验证仙道濒死的证据。他弯下腰,上看左看右看,那张眉目清楚,生气勃勃的脸就在仙道眼前晃着。这个不长心眼儿的小子,仙道想着,心脏跳的厉害了些,也跟着抽动的胃,隐隐痛起来了。

“哎?刺猬头你真的这么逊啊,脸色都发白了。”樱木观察完毕,毫无愧疚感的得出结论。他向四下里望了望,脸却突然红了,好像在极度为难中下了一个令人即羞窘又愤怒的决定。

“喂,喂……”他一手攥紧了手里的方便袋,一手慢慢的伸向货架上的面包,“之后,你一定要来还钱哦!”

话音刚落,已将面包扯下来一把扔给仙道,然后抓起他的手撒腿就跑。一直没头没脑的狂奔出十几步,仙道才回过神来,猛的拉住逃命似的樱木,此时两人都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为什么跑?……有警察追吗?”仙道弯着腰,十分辛苦的问。

樱木一双眼透着惊慌,胸脯一起一伏,犹有余悸的喘气,
“不、不知道啊…… ”他满面通红,看着仙道的眼睛里有湿漉漉的委屈,“本天才,是第…第一次……”

仙道忍不住笑出来,这种自作主张,拿了后再给钱的事,他也是第一次。没什么大不了,却也莫名刺激的心怦怦乱跳。他回头望了一眼,却真的惊惶起来,猛的扯起樱木的手,撒开腿狂奔起来。

“真的有人来了……!”

两人各提了一大袋矿泉水,慌不择路的乱跑着,夏日的空气特别浮躁,吸进去只浅浅的打个转又溜出胸腔。仙道只跑了一会儿就感觉窒息,脚步也沉重起来,变成樱木在前面拉着他跑;最后连这样也支撑不住了,仙道松开同伴的手,像只电池耗尽的玩偶,蹲在原地一动不肯动了。

“怎么了?还有人追上来么?”樱木也停下来,弯腰捂着腹部,转动脑袋四处探究着。

“好像没有了。”仙道扭头向来时的路望了望,村头的河堤边,只有排排坐的泡桐午睡似的静立着。“那人,大概不是来抓我们的?”

“笨蛋,那你跑什么?”
“是你先跑的嘛。”
“本天才竟然当了小偷。刺猬头你一定要还钱!”
“你也要一起去,我们是共犯。”
“可恶,本天才被你害惨了…”

仙道和樱木对望着拌嘴,发现彼此都很逊,然而又莫名着觉得有趣,望着彼此的眼睛都笑了出来。

看看四下却不是来时的路了。没头没脑的跑到村边的河堤上来,往下走几步,就是河畔细软的青草舔着鞋底。经过刚才的逃命狂奔,连惊带吓,丁点力气也攒不出来。仙道实在倦了,就脱下鞋子,顺着河堤下的斜坡摊开四肢躺下来。

“可怜我一下,休息一会儿好不好?”他仰着头望红发的男孩。
“你真逊。本天才再跑十个一百米都没问题。”
“别忘了,我比你老一岁啊。”
“比我老一岁还这么逊。”

是这样说着,樱木也在旁边的草地躺下来。

背着太阳的斜坡,草尖干爽而温暖,河水在不远处的脚下悄声流过,有白云的影子倒映在里面,给人波浪涌动的错觉。

远离城市的这个乡村,绝不仅仅是只有糟糕的黄土马路和吱呀呀的竹木走廊这样的小地方。
仙道望着头顶的蓝天,第一次觉得身心舒畅了。

身边的樱木一只手枕在头下望天,红发散在草地上像簇开得狂放的野花。他清澈的眼睛把整片蓝天都收进眼底,仿佛在数着数不完的心事,又仿佛什么烦恼都没有。

仙道无意识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对上樱木转过来的视线。没有蓝天做底色却依旧透彻如水,专注的表达出明明白白的要求。

“刺猬头,面包分我一半。”

这才想起来被丢在一旁的面包。从中间分开,各打开一瓶水,虽然吃不饱,却是顿像样的野餐了。仙道半个面包下肚,想起上一次和樱木吃饭,却是几个礼拜前在湘北附近拉面馆的事了。不管吃什么,此时彼时,安稳愉快的心情是相同的。

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樱木… 这是你第一次请我吃饭。”

这是铁铮铮的事实。一旦揭穿就有振聋发聩的效果。樱木仿佛是第一次意识到,吃惊的盯着仙道,慢慢的脸却红了。事实有令人脸红的作用,但那不是尴尬,不是羞耻,在樱木花道脸上坦率呈现,结成朵朵红云,分外好看的东西,仙道也说不清楚是什么。

“笨蛋,本天才才没请你。这个面包可是要付钱的。”
樱木依旧红着脸瞪着仙道。
“是你为了我偷的,当然算你请的。我现在还感动呢。”
“是你这个刺猬头要饿死了,本天才可怜你的。你要去还钱,还要跟老板好好的道歉。”
“唉,”仙道长叹一声,“为什么有人输球就有拉面吃,有人输球就只能啃半个面包还要付钱?”
绘声绘色的可怜神色让樱木喷笑出来,笑声明亮一如河面在骄阳下闪烁的波光。他一边笑一边鄙夷的嗤笑仙道,
“呿,小气的刺猬头。”他满心的开心与骄傲,纯粹的从眼睛里流泻出来。“以后本天才会让你常常输球,然后正大光明的吃你请的拉面。”
仙道苦笑摇头,只要继续和樱木交朋友,荷包终究是要受苦的。

“樱木,这次算你打败我了,天才的下一个目标是谁?”他随口问道。
“本天才还没有打败你。”
樱木的声音平静下来。仙道为这个答案吃了一惊,转头看他,男孩只是望天,若无其事的继续说,
“难道你是这样想吗?那你太看不起本天才了。天才想的可不是这样。”
“我以为我是输了。”
“刺猬头果然是笨蛋。”樱木扭头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气鼓鼓的。“我啊,知道自己是菜鸟。现在可是一步步的想追上你们这些老手呢。刚才第一次赢你,只是天才的第一步。以后会继续努力,终有一天会真正打败你。”他又瞥了仙道一眼,顿了一下,仿佛心里的话到了唇边还未完整,
“本天才可是拼了命的,所以你也不能轻易认输。”

惊讶之后是哗的一声涌出的了然。仙道望着天发呆了好一会儿。他发现自己果然是个笨蛋。
关于樱木为什么反悔跑来集训,为什么毫无怨言的做灰姑娘,为什么执着于这场一对一,又为什么赢了球却没有特别的得意?
这些问题,仙道决定再也不问了。

“当然不会让认输了。以后继续一对一吧,我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你打败了哦。”

“哼,刺猬头不要抢本天才的台词。”

这样拌着嘴,躺在草地上看蓝天流云,应该是这个夏天最美好的日子了。他们谁也没有爬起来回去的意思。

“仙道,买水的任务就算你帮到忙了。还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本天才。”

仙道心里一跳——红头朋友的要求都很简单,却每每能将他整的凄惨,仙道心里念头飞窜,嘴上却已经惯性的答应道,
“好啊,什么事?”

“陵南赢了,可以去夏日祭了。”樱木似乎困倦了,声音从旁边的草地上慢慢的飘过来。
“看到好玩的事,一定要记在心里,说好了哦,回来要讲给我听。”

夏天正走进最繁盛的日子,迎接这时光的夏日祭也要开始了。仙道这才想起两队比赛前各自立下的军令状,虽然他对这个放放烟火逛逛街的活动兴趣寥寥,但湘北那些毛躁的小子一定大失所望吧。比如身边这个,时常流露孩子气的红头发家伙。

“原来你那么想去吗?”仙道转过头去看他,“看你和宫城队长关系不错,去求他吧。”

樱木却已闭上了眼睛,呼吸宁静,面容安详,竟是睡着了。仙道望着他的睡脸,干净纯粹的仿佛草丛里隐藏的一个秘密,睫毛随风翕动,有草尖那么长。

其实这家伙才是最累的吧。他有那么坚定的目标,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所以连自己亦未觉得。

“喂……”仙道轻声叫了一声,我们不打算回去了么?……后半句他却没有讲,只是静静的咽回到舌底。

有那么一刻,在村边的河堤上,只听闻微涌的流水声与草尖摇曳的低唱。

这是夏日里最美好最可喜的时光。他愿用很多东西去交换这一刻的悠长。
【6】

接下来的一周樱木花道终于做回了全职篮球员。原因之一是在练习赛输给陵南后,湘北队决定痛定思痛,让所有队员以最大精力投入到训练中去。在夜晚紧张的练习后,樱木花道终于能够甩甩头上的汗,跟着队友,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回到旅馆。

而乡村的夜晚仿佛变了样子。

比如,彼时仍未打烊的旅馆餐厅,换过衣服的第一件事就是跑来吃上一大碗泡饭,饿肚子入睡觉的日子从此消逝了;未至深夜,依旧热闹的露天温泉,可以泡到双目涣散,皮肤像虾子一样熟透再慢吞吞爬上来;熄灯前的旅馆充满了男孩子的吵叫声,连院子里的蝉都烦不胜烦,在树叶中隐藏了形迹;再比如,樱木花道把此项列为他最重要的发现—— 虽然球场上你死我活,分分计较,其实湘北与陵南的球员,私下里的关系竟然不错。

这是某一天,樱木在吃上一大碗泡饭,享受过热腾腾的温泉,回到房间后突然发现的。红头发的球员推开纸门,在看到眼前的情景后吃惊的张大嘴巴。

塌塌米上,端坐着笑眯眯的陵南队长和候补球员相田彦一。

樱木在门口足足呆了五秒。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两人是从阿拉丁神灯中冒出来的妖怪。

他们那么安然自在的,于深夜十点半,出现在对手的房间里,仿佛不是从外面推门而进的访客,而是直接从地板下长出来的一样。

不论如何,这两个人于此时此地存在,都实在太诡异了。

樱木在胡思乱想中不自觉的抓紧浴衣的门襟。此时面朝向门的仙道对他春风一笑,扬了扬手中的纸牌:

“要不要加入?我们正好缺一个人。”

所以,按照彦一的解释,他们拜访的原因是,“仙道学长最近失眠,大概是太无聊了吧,所以我们决定开展一些有益于高中生身心的娱乐活动。”

仙道做出如下补充:“正好我和藤田学弟有些交情,就过来打扰了。”

一旁的室友兼学弟藤田,摇晃着贴满脸颊,仿佛招魂幡般的白色纸条,对着樱木大声疾呼,

“学长救我——!”

关于打扑克,樱木有过很多惨痛的回忆。回忆的制造者包括洋平与湘北的傻瓜三人组,关于这种游戏,樱木可以很痛快的承认,天才并不擅长,在输掉的樱木无数次耍赖后,洋平和三人组才终于决定,不再使用这个游戏来戏弄樱木。

由于过往的阴影,樱木讨厌扑克。但在学弟热忱的呼唤下,充满正义感的天才还是沦陷了。

那之后的几个夜晚,藤田脸上的纸条有一大半都快乐的转移到了樱木那里。

关于这点,樱木并不十分介意,因为这些并非是“天才的领域”。其实自称天才的红头发球员,并非在每时刻都争强好胜,按照洋平的说法,被女孩子拒绝五十次后,还没有愤世嫉俗、并一如既往如猴子般顽强的樱木花道,表面上可以解释为无神经,但本质上,其实是可以摒弃无聊的自尊和太过纯真的缘故。

最关键的原因,樱木花道喜欢热闹和别人的陪伴。白天能够打篮球,夜晚又有人陪伴他聊天打发时光,他感到这样的日子还算不错。

这一天晚上,快到熄灯前,樱木照例一路输到底,纸条从脸颊密集的蔓延到到额头,连眼睛都遮住了。中途他想去厕所方便,要求把脸上的纸条全都拿掉,立即遭到了仙道的断然否决。

“不行的哦,这是规则,拿掉的话就是耍赖。你不会要在学弟的面前丧失学长的威信吧?”
仙道笑眯眯的说道。

藤田在一旁猛的点头附和。

“现在走廊里正好没有人,你可以偷偷溜出去,不要碰到人就是了。”仙道推开门望了望,此时已接近凌晨,旅馆的走廊里静阒无人,风从长廊尽头通畅的卷过来,涌进因为男孩子的吵闹而燥热的房间里。

仙道回过头,正好望见樱木脸上的纸条被风卷起,那后面是一双有点委屈和十分愤怒的眼睛。

“刺猬头,要是本天才被人看见,你就完蛋了。”丢下一句威胁,内急的樱木光着脚咚咚咚的冲了出去。

仙道拉上门,心情愉快的转过身来,发现彦一和藤田面色复杂的望着他。

“学长,”开口的是彦一,但接话下去的换成藤田,“为什么你总喜欢欺负樱木学长?”

“樱木同学开罪过仙道学长吗?”提问的换成彦一。
“还是说仙道学长有什么怪癖呢?”提问的是藤田。
“樱木同学虽然开朗,但迟早会生气啊。”彦一十分担心。
“这次仙道学长完蛋了,就像刚才樱木学长说的。”藤田叹口气。
“学长不知道吗,每天这个时候,旅馆那个叫阿枝的欧巴桑都会去打扫厕所。”彦一目光流露同情。
“没错,樱木学长一定会被欧巴桑看见的。”藤田再次点头附和。

“这次我们是不会救你的。”彦一和藤田异口同声的说道。

话声刚落,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停顿两秒后,又再次传来乡下土语的大声咒骂。


又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纸门被人唰的一声拉开,一个愤怒的樱木花道像变身后的复仇使者出现在门口。

“刺猬头,你完蛋了!”他脸上的纸条已扯掉,眼睛里和缠绕在红发上的怒火好像要把纸门烧着了。

仙道激灵一下,闪身躲到了彦一背后。

“学长,冷静啊——!”藤田扑上去,从背后牢牢抱住了走向仙道的樱木。这个胆小的学弟似乎真的很怕发生暴力事件,紧抱着樱木不肯松手。樱木气得满面通红,一时竟挣脱不开,两人挣扎着滚到塌塌米上,樱木被藤田差不多的身材紧紧压住,眼看挣脱无望,只能死死盯住彦一后面的仙道,无奈的以眼杀人。

“死刺猬头,烂刺猬头,本天才今天一定要教训你!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本天才差点吓死了一个大婶,还被大婶揪着耳朵教训!本天才才不幼稚呢!本天才才没有脑壳出问题呢!本天才才不是满脑子恶作剧呢!本天才才不是像猴子一样淘气呢!”

樱木嘴巴里跑火车,一口气的控诉着,把大婶刚才骂他的话全讲了出来。难得那一口古怪的乡下方言,他竟然全听懂并记住了。可见心灵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仙道躲在彦一身后,笑得捂住肚子栽到地板上。彦一转过身,目光奇怪的望着他:“学长,你很开心啊?”
“唔…”仙道笑的说不出话来。

彦一对樱木万分同情,他从没见过这样不稳重的仙道。这两个人仿佛一碰到一起,就碰触了彼此身上的某处开关,一个被抓住弱点,被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但似乎并不会真的生气;一个突然变得无聊且幼稚,轻浮又小心眼儿,眼前这个无忧无虑的学长,让彦一觉得整个夜晚都诡异了起来。

“学长,你不逃走吗?藤田……好像坚持不住了。”

仙道慢慢止住笑,从地上爬起来,旁边的藤田为了挽救他的生命,仍旧十分尽责的压在樱木身上,樱木挣脱不开却坚持不放弃挣扎,脸颊通红,头发乱成一团,连上衣都散开了,露出一大片肩膀。

这个画面暧昧而刺眼。

仙道咳了一声。他走过去,踢了踢藤田的手臂。
“谢谢你这么卖力啊,不过你该起来了。”

藤田满头大汗的抬头,手上刚一放松,身下的樱木就呼的跳起来,在眼睛来不急眨的瞬间,咚咚两声后,地板上多了两具头顶富士山的尸体。

但是,这样并不足以平息樱木的怒气和委屈。


吵闹而不太和平的夜晚和月亮一起消失了。第二天樱木再次于走廊邂逅阿枝大婶,欧巴桑明显对他印象深刻,并且余怒未消,自作主张的称呼樱木为“恶作剧的猴子”,逢人必讲樱木的恶劣事迹,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旅馆。

被一个小气的大婶牢牢记住的事情,令樱木十分烦恼。同时,他恨死仙道了。在当天晚上,照常的娱乐时间开始时,樱木决定不给仙道和他的跟班开门。

“樱木,我有办法让阿枝大婶放过你。你不想听听吗?”

在门外沉默了一会儿的仙道凭着这句话又进了樱木房间的门。

“如果让一个人忽视你,只要制造一个让她更在意的人就可以了。”仙道坐在樱木和藤田对面,慢悠悠的分着手里的牌。

“今天换个赌注。输的最多的人,要去和阿枝大婶告白。”除了说话的仙道,房间内的三人全部望着他目瞪口呆。

“转移注意力,然后欧巴桑就不会再揪着樱木不放了。输的人可不许反悔哦。”他说着,笑眯眯的瞄向藤田。一年级的球员打了个寒噤,他总觉得仙道看他的样子从昨天起就不对劲,虽然笑着却莫名令人害怕。

他不记得何时得罪过这位外校的学长。

“这是什么鬼主意?”樱木瞪着仙道,全然不屑:“明明就是你陷害本天才,为什么你不直接去呢!”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仙道有点委屈的辩解,他专注的望着对面的红头发男孩,眼神清澈似水,
“而且万一阿枝大婶当真了怎么办。你真的…希望我和别人告白吗?”

这话问的樱木一个激灵,脸蛋腾的一下就烧起来,脸颊上团团的火烧云把他的眼睛衬得更亮了。
“你……你怎么想,本天才不屑去管。本天才没那么幼稚,会把告白当游戏。总之,我和藤田学弟都不会再被你戏弄了。”
他双手叉在腰上,气势汹汹的瞪着仙道。

仙道没想到樱木根本不上当,被他少有的义正严词的指责,只能回望着他,难得的沉默下来。


幼稚吗?也许他说对了也不一定。

然而这么幼稚的时候,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愉快;并且能够宣泄胸口如细菌不停滋生的、令人无措的不愉快。

他不知道这些愉快和不愉快是因为什么,也探究不清。心情复杂的连自己都害怕,于是就听凭着本能去任性了。

心里面早就承认,在应付人生第一次未知的情境与考验时,仙道彰就是这么一个幼稚的人。

他的心境突然悲哀起来。凝视眼前终于被自己激怒的樱木花道,这个人,不正是一直以来,纵容着他幼稚行为的罪魁祸首吗?

为什么烦恼的只有自己?

仙道叹了一口气。他想起拉着樱木打牌的初衷,只是白天没有机会说话,所以想晚上能够见面,增进友情而已。会因为清晨看到他而高兴,平日里无法讲话而焦急,夜晚后见不到面而心神不宁——这样能和他讲话,看他开心的笑,被欺负的生气,狼狈的样子,日子才完整起来。

他从未对一个朋友这样关心;但用心良苦,这个单纯的家伙却未见得能了解。
自己又期待他了解些什么呢?

至于欺负樱木,那完全是一种惯性。仙道觉得放弃这个乐趣有点可惜。

“好啊,”他耸耸肩,神色不变。“今天还是按照老规矩吧。”

樱木哼一声,坐了下来,仍旧对“离谱和幼稚到极点”的刺猬头感到生气,但似乎已经不打算赶他走了。

藤田松了口气,扑过去抓住樱木的手,满脸感激,
“太好了学长。我还以为今天死定了,打算尿遁呢!”

最失望的人竟然是彦一:
“哎,太可惜了。向阿枝大婶告白,一定会很有趣呀。下次有机会,一定要用这个赌注试一次!”

* *

日子像夏季天空的云彩快速的翻前滚动,距离夏日祭只有一个礼拜的时间。这个乡村虽小,但作为温泉旅游地,十分重视节日的活动,以此来吸引周边的游客。偶尔出去走走,能看到村子里的广场已经布置起来了。

这时,每天只有枯燥训练的高中生们难免心浮气躁。尤其是想到对手可以放假一天,快活的穿着浴衣尽情游玩,逛夜市,看烟花,而湘北却要留在体育馆练球,男生们就禁不住心生艳羡与更多的不忿。
周日是两队的休息时间,但旅馆希望在节日前大扫除,如果能够帮忙,可以减免些住宿的费用。两队的球员就一早爬起来,在老板娘的分工下,打扫起各自的区域。

樱木和队长宫城被分到外面的小球场锄草。樱木只弯腰铲了一会儿就溜到一旁发呆,被宫城抗议后,回了一句“蹲着太累,你重心低,比较合适”,然后遭到了宫城毫不留情的打击报复。

“小宫,那边一片竹子搭起来的东西是什么啊?”樱木颤巍巍的坐在球场一边的围墙上,好奇的望着几片房屋和树丛外,隐约出现的一片建筑。

“是夏日祭时木偶戏的舞台。搭的这么高,是因为游客太多吧。”
“噢。”

樱木应了一声,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
“小宫,你喜欢木偶戏吗?”

“不喜欢。”宫城干脆的回答。

“那么捞金鱼呢?”
“不喜欢。”
“射飞镖呢?”
“不喜欢。”
“套圈圈?”
“不喜欢。”
“也不喜欢吃章鱼烧和棉花糖吗?”
“对。”

身为城市不良少年的宫城良田对传统趣味没有丝毫兴趣。樱木完全泄气了。

“那你也不想和大姊头一起看烟花吗?”
“你这小子,很会戳别人的痛处。”

两人并肩坐在围墙上,摇晃着双腿,远处广场上的木偶戏舞台只搭了一半,夏日明艳的日光下,却仿佛已有歌鼓声传来了。

“我当然想和彩子一起看烟花,说不定就可以这样,再那样。”宫城一脸的陶醉的说完,面孔又突然严肃起来,
“但是作为队长当然不能出尔反尔,发过的誓一定要坚持到底。不然以后怎么领导你们这些小子?而且也是告诉所有人,湘北要加把劲儿了。”

樱木闷闷不乐的听着,向往又委屈的只盯着广场的方向看。这副模样让宫城抠了抠自己的手掌心,告诫自己身为原则坚定的球队老大,千万不能心软。

实际上,樱木不是第一个为了参加夏日祭向他求情的人。之前早有五六个一年级的学弟来找过他,无论是威逼、利诱,甚至点了清凉油的眼泪攻势,宫城都郎心如铁的一一应付过去。偶尔也有被学弟不顾一切的鼻涕喷到,而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的情况,但最后都坚守住了立场。

只不过宫城和樱木的交情比较深厚,而这个兄弟偶尔流露出的孩子气又特别纯粹,因此会格外的不忍。

“怎么了花道,这么失望?你是不是想和晴子一起看烟花啊?”宫城用手肘推推他,带点捉弄意味的问。

“才…才不是呢!”樱木否认的极快,说完他似乎连自己也呆了一下,在注意到宫城诧异的目光后,脸颊像烫过开水的虾子,慢慢的红了。

“噢——”宫城拖长了声音,一脸恍然,“原来你小子有新目标了。是谁呀,是谁想让你和她一起去看烟火?到底是谁?是好兄弟就告诉我!”

“死小宫,你简直比欧巴桑还啰嗦,哪来的新目标啊,根本没有这种事,你问也问不出来的!”
樱木讲完抿紧嘴巴,一副打死我也不说的神情。

宫城在脑海里迅速搜索最近见到的人,想着想着便恍然大悟,一把拍上樱木的肩膀:
“啊,我知道了!”
樱木顿时紧张起来,睁圆眼睛盯着宫城,害怕他说出什么似的;然而他的目光中又有着小小期待,仿佛这问题他自己也不能回答,在盼望着别人讲出答案。

“嗯——”宫城顿了一下,神情暧昧起来,“不会是旅馆里的阿枝大婶吧——她最近总是念叨着你呢!”

“小宫——你耍我!”樱木的神情立刻变了,带着委屈扑过去卡宫城的脖子,宫城大叫着躲避,两人闹了一会儿,突然失去平衡,一齐摔下了围墙,栽到了围墙下面的草地上。

草很软,还有干燥的青涩的香味,索性就这么躺着,仰头望着草尖支撑起的晴空。

天空中有淡而稀薄的云彩,像是被滚了洁白颜料的画笔不着痕迹的扫过,不经意却饱含令人心旷神怡的审美,静止的构成一幅辽阔引人遐思的水粉画。阳光没有阻隔的从高空洒落,万物静谧,浴泽闪光。

半闭着眼睑,躺在青草中,享受日光贴心的熨烫,这是樱木最爱的天气,他舒服的想死掉了。

“小宫,今年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什么最后的机会?”
“和喜欢的人一起看烟火啊,笨蛋。”
“…我知道,你这小子不要再戳我的痛处了!”
“那你就答应大家嘛。”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笨蛋小宫,大姊头是不会喜欢这么顽固的男人的。”
“再说我揍你了。”

最后一次努力也失败了。樱木坐起来,赌气的揪着身旁草地上零星的野花。过了一会儿,宫城平静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彩子和晴子是经理,可以放假参加夏日祭。两个女生一定能玩的很开心。”

“但是一想到她开心的时候……身边却没有我,心里感到就有些痛苦。”

樱木诧异的回过头,宫城只是盯着干干净净的天空,面容平静。红头发的男孩呆呆的注视了他一会儿,同样干净的脸上平添了几分迷惘。

他带着沮丧的转过身,松开手中攥着早已破碎的草茎,无语的望向沿着夏日青翠,阳光无限延伸的远方。
宫城的话他只是似懂非懂,然而同伴的惆怅心情,却莫名的同样在他的心底里滋生开来。
【7】

这种心情在夜晚直接影响到了他的牌搭子,而藤田作为从宫城队长那里铩羽而归的一员,也同样唉声叹气。两人叹出的气把脸上贴满的纸条吹的此起彼伏。

消息灵通的彦一立刻解释给仙道听:
“大家都想参加夏日祭,可宫城队长异常铁齿,用了什么方法都不答应。还真是有原则的一位队长哪。”
彦一感佩的也叹口气。而自己家这位队长,威信是有的,近日却一直莫名其妙拉着他和对手的球员聚众赌博,令人感叹人类的行为真是复杂。

“噢,原来大家这么想参加那个夏日祭?”
他无意的惊诧,使他立即收到了樱木投过来的不满的眼神。是啊,这个小子一直想去呢,仙道望着樱木气鼓鼓的样子,微微的笑起来,

“真的这么想去吗…… 我答应过你,回来会把好玩的东西讲给你听的。”

“不用了。本天才不要听了。”樱木仍旧闷闷不乐,偏过头不看仙道,玩着手里的纸牌。

“哎?为什么不要了,不是你说的吗?”

红头发男孩突然发起火来,把手里抓好的扑克丢到塌塌米上,索性牌也不打了。

“从嘴巴里讲的东西有什么意思?你这混蛋自己一个玩的尽兴了,本天才只能听到些废话,那也未免太可怜了!”

哎……那也不是他的错呀。仙道困惑的望着发怒的樱木微微泛红的脸颊,这小子……竟然在伤心吗?

“你不要听,我不讲就行了。”仙道专注的目光带着温柔的安抚意味。说着,脸颊上的笑意若有似无的加深了,
“宫城队长真是有原则。不过,运动员最重要的精神,不到最后,就不能放弃希望不是吗。”



第二天湘北例行举行了几次三对三的对抗赛,由二年级和三年级的球员分别带着新丁球员分组比赛。宫城一共上了两场,在两场都输掉后心情沉重的开始反省起输球的原因。

第一场带了两个菜鸟,对抗二年级的队伍,最后输掉也说的过去。但第二场只带了一名一年级的球员,并且队友是流川枫……虽然对方三人中有一个是花道,这小子最近一直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进步着,但这么快被对方先拿够分,实在丢脸。

这些家伙一个一个拼命,简直像打了鸡血。

宫城坐在休息区一边擦汗一边纳闷着,丝毫没察觉到学弟们对他旺盛的,饱含哀怨的敌意。


那个晚上照例将全身泡的热腾腾的樱木,在回到房间时,发现了又一位令人倒退三步的不速之客。

但他很快又扑了上去。

“小宫!”樱木十分开心的叫了一声。

他伸手将藤田拎到一边,一屁股坐到宫城身旁,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你也失眠啊,所以来打牌解压吗?”
他仍对仙道的那一番说辞深信不疑。

宫城苦笑了一下。真相是,他是被藤田硬拖过来的,这些小子的清凉油眼泪攻势运用的愈发熟练了。
“队长,人家的内裤都要被陵南的家伙们赢去了。身为运动员,为了湘北的尊严,你一定要为我报仇!”
对着藤田沉恸悲切的脸,宫城有一瞬的错觉,他领导的不是一支篮球队,而是棋牌社团…

然而,最近半个月他的压力的确很大,先是练习赛输给陵南,然后学弟们为了夏日祭成群结队骚扰不断,所以今天的对抗赛才始终不在状态吗?宫城沉思了几秒,认为偶尔娱乐也不错,于是最终同意了。

“身为队长要承担更多责任,害了失眠也很自然,我和宫城队长同病相怜。”仙道已成为此房间的常客,主人般随意的坐在靠窗的位置,微笑着说。

然后赞赏的瞄了藤田一眼。这小子还是有些用处的,事情办的不错。他在心里说。

于是藤田在没有任何抗议余地的情况下被踢出牌局,成为端茶送水赶蚊子的小弟,宫城代替他的位置,和樱木、仙道、彦一三人,开始了有益于高中生身心的娱乐活动。

关于游戏的赌注,原来贴纸条的方式遭到了宫城的不屑与鄙视,认为太过幼稚,并且不够刺激。
“小宫,难道你想打脱衣扑克吗?”樱木故意失声叫起来,一手抓紧睡衣的前襟。
“去你的,你小子脱光了有什么好看的。”
“哼,如果小宫你输了,就罚你去告诉彩子她是世界上最凶的女人。”
“你这小子竟然敢说彩子的坏话!”

仙道摸了摸眉心,打断他们毫无建设性的吵架,“你们就没有更好的建议吗?”

“学长,我有个好主意!”彦一突然兴奋的叫起来,圆圆的眼睛发散出强烈的光芒:“输了的人就去向阿枝大婶告白怎么样?我一直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仙道和樱木齐齐瞪了他一眼。

“这样吧,既然大家想不出来,意见又不能统一,”仙道最后无奈的说道,眼看吵闹下去,半个晚上都快消磨掉了,“不如这样——最后赢的人,可以像输牌次数最多的人提一个要求,不管这个要求是什么,输家都一定要做到。”

不知道对方会提出怎样的要求——听上去还满刺激的。宫城和彦一立刻点头,表示赞同。只有樱木打了个冷颤,觑了眼若无其事的仙道,直觉这个家伙不怀好意。贴贴纸条就算了,樱木并不十分介意,然而谁知道仙道又怀着什么坏心眼儿,这家伙最近一直不是就以欺负他为乐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樱木瞪着仙道的眼睛说,毫不掩饰对他的防备和满腹怀疑,“提的要求不能故意让别人出丑,更不能太丢脸。”

“没问题。”仙道答应的毫无迟疑,针锋相对的回望樱木,“我还有一个条件。就是输家决不能反悔,否则一辈子要被女孩子甩。”

这个家伙果然不怀好意——失恋过五十次的樱木花道立刻像团暴躁的艾草般熊熊燃烧起来。

大概是这股高涨的斗志打通了大脑中某根一直没有搭上的神经,在经过一晚十几轮的厮杀后,樱木竟然没有输——虽然也并没有赢,然而习惯了万年垫背的身份后,这次的结果令樱木自己都吃惊了。

“哈哈哈——”红发的男孩顿时兴高采烈起来,叉着腰得意的笑个不停,简直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我果然是天才,天才的潜力要开始发挥了。你们这些小老百姓全都完蛋了——!”

他得意的瞥了仙道一眼,挑起嘴角,表示尤其是他,要完蛋了。

这次输的人是仙道。实际上,和樱木打牌以来,这是仙道第一次输。他本人微笑着的神色依旧,胜负似乎不过是浮云。

“宫城队长才是今天的赢家,提要求的人应该是他。”他笑眯眯的望着樱木,不紧不慢的语调:
“而且不是你说的吗?赢家提的要求不能让人丢脸和出丑,否则就是违反规则。”

……樱木后悔极了。

天才还是天才,但仍旧涉世未深。

真想打扁仙道那张笑嘻嘻的俊脸,否则也要用眼神杀死他。

“花道,如果你赢了,你到底想提什么要求啊?”宫城看着好兄弟垂头丧气的模样,忍不住心生同情,“说来听听,我的那份儿可以让给你。”

“这个啊,”樱木想起自己的天才主意,又忍不住得意起来,脸庞瞬间明亮了几分,“本天才要是赢了,这个家伙就要对每个他见到的人讲,仙道彰最崇拜樱木花道大天才!”

三个听着的人同时噗的一声笑出来。宫城涨红了脸,竭力不让自己笑的太明显,望着好兄弟又怒又羞的脸,也忍不住生出些同情,

“花道,你这个要求是违反规则哦…… 连我都觉得丢脸……”他顿了一下,又补充说,
“其实是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了……”

樱木终于忍无可忍,扑上去和宫城打闹成一团。

几个塌塌米大的房间因为男孩子们的喧闹而显得拥挤,成为静夜里最喧闹的一只夏虫。直到外面的蛙声蝉鸣都已沉寂,才慢慢的安静下来。

最终,宫城还是屈服在樱木无比执着的意志下,悄悄的答应把这个要求让给他。

按照事先定好,不能提太过分的条件,最后樱木决定,要求仙道在第二日的午休后,和湘北每个一年级球员进行一对一。

宫城对此进行了慎重考虑。

和仙道单独比赛可能会对那些菜鸟有些残酷;但是想想好兄弟樱木花道的成长轨迹,不正是从向赤木老大挑战开始,一步步由菜鸟成长为天才球员的吗。给新人一个外力刺激的机会,宫城认为这个主意实在不错。

而且今年湘北集训带来的新人不多,七八个而已。一个一个比下来,仙道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是吧?比起花道之前那个异想天开的提议,宫城打心底觉得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看了看正在对仙道以眼杀人,十足小孩子模样的樱木花道,宫城发现,这个好兄弟除了篮球,确实有非常天才的地方。


事实证明,在随意的外表下,仙道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第二天,仙道和湘北篮球队七个新人球员的一对一,成为这个夏季开始以来最火热,最令人难忘的事件。

甚至在这个夏天结束的多年之后,依旧流传在湘北高校,作为关于校史上最闪耀的篮球队的若干个传说之一。

关于这个事件的起源,也由于年代久远,和发生在某两人之间的、成为又一个传说的种种,而有了众说纷纭的版本。

然而不论多年后如何被重塑,将时间还原到今日,于传说发生的当下,这个盛夏最深处的某一天,在场的人都亲眼目睹了事件发生的每一个过程与细节。

与七个新人球员的一对一,仙道完胜。代价是体力耗尽,几近脱水,翘掉了半个下午的练习;并且将田岗教练气得暴跳如雷。

而在无数猜测背后,历史的真相总是令人尴尬,这挥洒着汗水与青春的热血的一幕,不过是源于几个无聊的篮球手,在扑克牌上近乎赌气的赌注而已。


至于仙道如此认真对待的原因,宫城有了很多第一次产生的看法——
比如,仙道虽然看上去漫不经心,令人怀疑他承担身为队长的资格,但起码能够做到言出必行;再比如,平日总是不紧不慢、一派早熟老成的作风,而实际上,骨子里竟是个颇为热血的家伙。

他不知道仙道这么拼命的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因此对陵南队长的印象突然大为改观。在当天晚上,再次赢了仙道后,宫城略感歉意,决定不再太为难对方,将要求定为不需出力气的请客吃饭。

并且在樱木同学的强烈要求下,请客的对象改为全体湘北篮球队。整整齐齐坐好的话,正好占满半个旅馆餐厅。

在刚刚经历过巨大的体力流失后,仙道又面临着毫不留情的零用钱流失。

他在注视着樱木花道时,唇角总带着抹苦笑。关于青春的苦涩,友情的沉重,他已经无比熟悉了,就仿佛罹患许久的慢性病,时不时发作,不屈不挠的用痛处提醒它的存在。

每次在鬼使神差的欺负樱木后,或早或晚,对方总能用更痛的方式反击回来。一时的愉快和成就感固然难以舍弃,但仙道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挑错了对手。

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的,仙道还是很痛惜自己的零用钱。荷包即将失去的部分,足够再请红头的小子吃上几十碗拉面,花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实在令人不甘心。

然而为了更重要的事情,仙道还是把怨言吞进肚里,毫不介意似的应承下来。有那么一刻,他突然怀疑,自己是个很可怕的人也说不定。


第二日的中午,湘北的球员们在旅馆饭堂享受了一次免费午餐。由于宫城没有刻意说明,大家对这件突如其来的好事情做出了很多善意猜测。

“一定是老板娘的儿子订婚了,终于娶到了老婆!”
“笨蛋,她儿子只有两岁大,连男女都分不清呢!”
“难道是因为后院的萨摩犬生了吗?”
“我猜也许是乡下的风俗呢,夏日祭不是快到了吗,在节日前要好好的招待客人一次吧。”
“那是不是晚饭也能免费啦,如果是这样,那就太令人感动了——!”

午饭时间就在湘北一边热烈的讨论中渡过了。而一旁的全体陵南球员心中只有一个悲愤的声音,
——为什么我们的午饭不是免费的?

知道事情真相的宫城,仙道和彦一都各自动机不同的保持着沉默。

而最关键的当事人,樱木花道,却从始至终没有出现在餐厅里。直至午饭结束,大部分球员都陆续回到宿舍休息时,他才满面郁卒的从旅馆一角走出来。

咚咚咚,背后传来脚步声。从厨房中赶出来的阿枝大婶一把拉住男孩的手臂,将一只巨大的木质饭盒不容拒绝的塞给他。

“饿坏了吧,猴子?阿枝大婶不会让人白做活,你忙了一个中午,这是双份的午饭,快拿去吃吧。”

四十出头,充满活力的欧巴桑说完,又一阵风的用小碎步走开。

训练结束,刚一踏进旅馆,就被强势的欧巴桑揪着耳朵带走的樱木,被不容分说的安排了帮厨房清洗天花板的任务。除了樱木个子高的原因,在夏季来旅馆集训的一群男孩子中,叫阿枝的欧巴桑对这个红头发的男孩子印象最是深刻,这当然是由于某个乌龙的厕所惊魂事件。

所以樱木一边头戴着报纸折成的帽子,站在梯子上清洗粘满油污的天花板,一边将仙道诅咒无数次。在某个时刻,樱木又突然想起宫城的“阿枝大婶对你念念不忘”的劣等玩笑,让他禁不住手一颤,脚一滑,差点从梯子上跌下来。

手里的饭盒涂着紫红色油亮的漆,发散着经过厚重的木材消化,变得温吞吞的热气。肚子早就在抗议的男孩忍不住打开盒盖,一股丰盛的菜香顿时扑面而来。是浓郁的烤肉,焦香的海苔,绿油油的各种时蔬,还有雪白剔透的米饭,不吝惜的分量,摆满整只饭盒。

这也许是餐厅里,最大的一只饭盒了。樱木抱着怀里的午餐,突然高兴起来,仅被一顿午餐鼓舞就兴高采烈的男孩,脸庞又充满明朗,珍惜的怀抱着得来不易的午餐,打算走去饭厅享用。

午休已接近结束,餐厅内只余饭香。樱木挑了个角落坐下,将饭盒端端正正的摆在正中,掰开筷子,准备开饭。

隔了好几排桌椅的餐厅另一端,坐着另一个人。樱木正啃着嘴巴里的海苔,看到本来趴在桌上的男生突然坐起来,随之立起的还有一头尖尖的头发——

原来是仙道。樱木被洒了过多胡椒的海苔呛了一下。

不知道这家伙还呆在餐厅干嘛。

“嗨。”仙道已经看见他了,那张欠扁的脸上还是挂着讨厌的笑容,十分自然的打着招呼。

“唔……”樱木脸颊鼓鼓的塞着米饭,含混的回了一声。

仙道从座位上站起, 似乎是打算离开了。樱木暗暗松了口气,嘴巴里的米饭顺畅的咽了下去——他也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

仙道推开身旁的桌椅,慢慢从餐厅另一端走出来。在经过出口时却并没有转弯,而是径直的,从容的,向着这边的方向走了过来。

这个家伙要来干嘛?——樱木抬起头,望着仙道背着手,似乎心情不错的,慢悠悠走近,然后更近,直到拉开椅子,若无其事的坐到对面。

哼,不要以为被你盯着本天才就吃不下饭,樱木只瞪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夹起一块烤肉,扔进嘴巴里。

“有人请你吃饭了?”仙道望着面前小船一样的饭盒,面露困惑。

“不是请的,是本天才做苦工赚来的。”樱木满不在乎的回答。

“这样啊……”仙道微微笑着的脸似乎有些失望,轻声说:“那这个……就只能丢掉了。”

他变魔术一般,不知从身后哪里,拿出了一只饭盒。比起樱木面前的那只,要娇小的多了,如今被随手丢在桌上,可怜兮兮的蹲在一旁。

“这是什么啊,你藏个饭盒干嘛。”樱木眨眨眼,目光在那只饭盒和仙道之间转了一圈。

仙道此时仿佛又恢复了好心情,笑容依旧,一瞬前的失望像风掠过后便不知藏去了哪里。

“你忘了,昨天不是说好的吗,今天我要请全体湘北同学吃午饭,刚才大家都已经吃过了,就只差你一个。”他顿了下,推了推眼前的饭盒,
“这个是你的份儿。”

“噢…”樱木应了一声,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
“你这家伙还挺认真的嘛。”他迸出了一句冥思苦想后的评价。

“当然,约定好的事情一定要做到。答应了请所有的湘北队员,即使只少你一个,也是违背约定。”
仙道流利的回答。樱木看着他一副诚恳的样子,突然一阵莫名的火大,嘴巴里的米饭还没有嚼烂,就一股脑咽了下去。然后,有句话,等不及般,就直接绕过大脑,从喉咙里窜了出来:

“噢,所以就算是别人不在,你这个笨蛋也会拿着饭盒,一直在这里等嘛?”

这句在肚子里盘踞良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让樱木突然饿了起来,他低下头忙碌着向嘴巴里添饭,再也不肯抬起头和仙道对视。

对面的仙道一直沉默着。

“不会。”

这是不知多久以后,久得几乎忘记了是在回答哪个问题。

但是提问的人还记得,所以樱木又“噢”了一声,表示听到。

他嘴巴里仍旧没停,飞速的抬头瞥了一眼,仙道正一手支着头,一派闲适的神色,深刻双眼皮下的瞳眸笑意流露,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这家伙无论何时的笑容都是这样可恶。

樱木突然把眼前的饭盒一推,对着仙道灿烂一笑,说道:“这个吃腻了。”

仙道带来后就一直被冷落的饭盒终于受到眷顾。樱木打开盒盖,那饭放了良久,竟然还有微微的热度眷恋不去。

菜色比起之前的略显贫瘠,但和平日的午饭相比,还是丰盛了些。可以想象中午那些小子们,一定吃的很高兴吧?

樱木夹了一块麻婆豆腐放进嘴里,细细嚼着。

“好吃么?”
仙道愉快的声音悠然响起。

樱木看了他一眼,就匆忙把目光只放在他的第二份午餐上。

那豆腐似乎烧的太过辣了,让他的耳根像豆腐上的尖椒一样,腾的一下,火烧火燎的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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