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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California Dream 1-10 - 页 2

作者:Foxt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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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California Dream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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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当院子里的杂草快乐地长到小腿那么高时,流川还没有回到家。花道看着报纸上统计的数字,82场常规赛正渐渐走近尾声,目前他们的胜率排在第二。
他现在只能在电视机中看到流川。有时打电话过去恭喜他在比赛里拿到高分,男人听上去也并没有为此高兴。
“只要赢就好了。”他在电话那端简单地说。
是啊,比赛当然要赢。他望着屏幕中的流川紧绷着脸孔,带球在篮下强攻,无愧于他长久以来进攻之鬼的称号。然而他也记得他在篮球场上转头时于男人眼中闪耀的光芒,那是专注、享受和快乐。
哨声响起,他们以微弱比分赢了对手。但也许是镜头太过模糊,他并没有在流川的脸上看到曾经的那些神采。

“樱木君,你说下一场火箭对骑士谁的胜算比较大?”
“当然是骑士。因为有詹姆斯那个变态在。”
“嗯,我也是这么想!”
彦一认真地在本子上写了什么,沉思了一会儿,咬着笔头抛出下一个问题:“那魔术和雄鹿那场呢?”
“魔术胜。”花道不假思索地说。他发现彦一口中念念有词的样子十分古怪,于是问道:“你在做什么?”
“赚点零花钱啊。”彦一把手中的黑莓在花道眼前晃了晃,鲜艳的页面来自于一个博彩网站,“上一次虽然樱木君没有全部猜对,但也帮我赚到了一个名牌皮包呢。”
他笑容满面地拍了拍挎在身上的D&G背包。花道瞥了一眼,原来那就是彦一的战利品,其实他刚才一直想问他是不是背错了老妈的女士手袋出来。
“你竟然拿篮球来赌博,还利用本天才的预测,太过分了吧。”花道用拳头在彦一圆圆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彦一捂着被教训的头,有些委屈地叫道:“情有可原嘛!因为和篮球有关的一切我都喜欢!”
这不过是歪理,但花道并不打算追究。他们此时刚结束热线中心的工作,然后在去健身中心前顺道一起吃晚餐。咖啡厅窗外的城市笼罩在罗兰紫的薄暮下,远处的街道依山起伏,依着细细的城市天际线。
一天眼看又要过去了。
“随便你吧。但是以后的餐费都你请。”他这么说着,揪着同胞彦一的领子走出了咖啡厅。

工作后一起去健身是他们的惯常节目。花道不知这个小个子的年轻人怎么就莫名变成了他最常混在一起的朋友。他口中唠叨的大部分内容自己都是不懂的,那都是属于“L.A.同志必备手册”中的内容,比如哪家发廊的发型师技术最好,D&G和川久保玲推出了什么新款式,哪个好莱坞明星被发现和同性朋友有染,还有他常去的酒吧谁和谁分手又复合之类的花边新闻。
如果这些是作为一个男同志的标准,那么花道可以问心无愧地拍拍胸脯说他不是。但彦一或许并没有真的相信他和流川没有半点干系,所以依旧把他当成所谓的圈中人试图产生交流。
令花道真正感到共鸣的是彦一对篮球的热情。尽管他在激动观看比赛的同时也在盘算着这场能让他赚多少钱,但花道知道他的热爱是真诚的。彦一让他回想起高中时代的自己,那种满脑子都是篮球,倾注所有,从心底里感到快乐的热情。那个最初和最原色的梦想。
遗憾的是彦一的身高还不到170,并且和他一起来健身房那么多次,也不见他锻炼出半块像样的肌肉。
所以,正在换衣服的花道,又感受到从背后射来的两道火热而艳羡的目光。
拉到一半的T恤脱不下去了,花道恼火地转头,眼前却接连闪过两道耀眼的光,只见彦一捧着他珍贵的狗仔专用哈苏单反心满意足,摇头叹息:“哇,这个角度太美了,啧啧,这个光线,表情,还有身材,哎呀,鼻血出来了……”
他还在兀自陶醉中,浑没发觉像座火山似的愤怒篮球员已来到身前,于是在嘭一声巨响后,NBA骨肉皮彦一同学在偶像赏给他的大号头槌后幸福地晕倒了。
他再次醒过来已经是两个钟头后,花道已经结束锻炼,洗过澡,坐在他身边喝着佳得乐。
“好痛……”彦一扁扁嘴,委屈无比,“怎么这样……人家也是羡慕你嘛……”
“把照片删了。”花道瞪他一眼。
“能不能不删,我发誓绝不用于商业用途……”
这样的对话一直持续到他开车送彦一回家。花道懒得再纠缠,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照片能作什么用,而且听完彦一在篮球之路上奋斗的血泪史之后,他又同情心泛滥地怜悯起身边的小个子来。
据彦一说,他在小学时代一直是校篮球队的主力,被老师和同学誉为未来的NBA之星。然而这种日子在上了初中后就自动终结,原因是他发育得太慢。这时大多数报名篮球队的同学都有170甚至180,而彦一的身高仍在165左右苦苦徘徊。他在初中坐了三年板凳,升上高中后教练则干脆地将他踢出了篮球队。
“哼,他甚至叫我去参加女子篮球队,这根本是种族歧视加性向歧视!”彦一愤愤不平地挥舞着拳头,仿佛当年欺负过他的教练仍在眼前。
“于是我想,当不成篮球明星,那就当一个篮球明星的爱人吧。高三时我向校队的一个主力帅哥告白,结果被狠狠拒绝了。而且不但如此,还被他打了一顿……”
“太过分了!”这次是彦一和花道异口同声。
梦想对每一个人并不是公平的,花道觉得彦一足够努力了,但世界上就是有某件事不适合你的这个道理。虽然残酷但你不得不承认并接受它。
“彦一,湖人队哪年进入NBA?”
“1948!”
“科比季后赛单场最高分?”
“50分,06年赛季对太阳。”
“上个赛季本天才拿到的三双?”
“4次!”
“本天才首秀的球衣号码呢?”
“当然是10……不对,那场比赛你和流川穿错球衣,所以是11号!”
“哇,你还真是一个会走路的NBA字典……”花道望着彦一像是蓦然发现他其实来自外星。他把车子停在路边,对彦一露出笑容:
“你这么喜欢篮球,那么愿不愿意为球队工作呢?”
虽然梦想未必适合自己,但实现梦想却有很多种方式。即使能捉到梦想的一片衣角,也足够去慰藉干渴的心。
花道给了彦一一张湖人经理的名片。他相信那个曾对自己不错的大叔会卖他一个面子。
“那以后我就可以免费在staples看比赛了!”彦一激动地在胸口划着十字,“说不定还能看到这个赛季最后一个主场!樱木君,你也会去的吧?” 
“我吗……”花道觉得彦一闪闪发光的眼睛有些刺眼,转头望着车窗外洛杉矶繁华的夜色。
“我大概不会去。本天才有别的事要忙。”
“哎?你不想看看流川君的表演吗?他在这个赛季可是出尽了风头。”彦一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但望着花道似乎有些落寞的侧脸,叹了一口气,
“好吧,这次我真的相信你和流川君之间没有什么了。毕竟如果你们真的是life partner,一定会到现场给对方加油的。”
他似乎真的很沮丧,拿出口袋里的黑莓,瞧了一眼后扔在一边:
“这次完蛋了……都怪我,还押了一大笔钱去赌你们一定有一腿……”

不管彦一那些乱七八糟的赌注,在那天从洛城驾车回Pasadena的路上,花道满脑子都是彦一无心扔给他的问题。
——你会去看流川君的比赛吗?
你愿意坐在灯光老旧但尖叫起伏的球场看台上,看着那块曾经属于你的赛场,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你愿意听着篮球撞击地板的声音,即使你再没可能随着它的跳跃挥洒汗水?你愿意注视着NBA的神们在你面前雷霆万钧地灌篮,然后回想你曾有过的更华丽的表演?你愿意望着你最亲密的搭档,望着他在球场上飞腾,但身边却唯独没有你?你愿意注意到他的落寞,即使被胜利包围眼底也挥之不去的孤独?你愿意承认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折断双翼从天空跌下来,所以留下他在暴风雨中独自飞?你愿意承认你已经失去了资格,失去和他并肩前进追逐梦想的一切未来与可能?
你愿意承认,你们本是双生体,其中一个的折翼其实是一把双刃剑;承认这些失去,改变,远去的光芒,再也抓不回的时光,不知在何处的未来吗?
你不愿意承认。你总是太天真,低估世事的残酷。
现在,梦醒了。你看到的是加州的无限阳光,还是海水翻滚的午夜黑暗?

夜风从车窗呼呼地鼓进来,花道睁开眼睛,拨开眼前凌乱的额发。车轮轧过一道又一道路灯的影子,城市喧嚣在身后渐渐平静。
Los Angeles,天使之城。天使却并没有赐给凡人以飞翔的翅膀。
5.


“我所畏惧的消息终于来临。44年5月,诺曼底登陆的计划传来。我们所在的空军部队抽调了最好的飞行员支援空投和轰炸,而他作为中队中最好的飞行员也在其列。当他兴奋地向我宣布这个消息时,我难掩心中的失望。他笑着抓住我的肩膀,仿佛我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傻瓜。你不知道这意味着战争快结束了吗?如果这次的作战顺利,德国人就离完蛋不远了。和平要来了,难道你不高兴么?他激昂的情绪最终感染了我,是的,我日夜渴盼着这场该死的战争早点结束。那天我们彻夜不眠,聊的都是战争结束后的美景,他说要和我去考文垂的乡下看看,兴许会在那里买一座农场,而我则嘲笑他其实连谷子和稻子都分辨不清。我们在那个夜晚尽情编织着美梦,好像这一切不久都会成真一样。”

故事进行到这里,终于出现早已存在于预感的转折。花道屏着呼吸,轻轻翻到下一页,仿佛怕是惊动到书稿里的人物,发现他这个不该存在的旁观者后就会停住不讲了。
44年夏天那场二战中最关键的战役之一,花道在一些电影中见过片段的历史重现。如Gaylord先生所写,英国空军参加了登陆时的大规模空袭和接下来两个月的战役。而在那之后,Gaylord先生再没有收到来自于“他”的消息。
犹太青年每天听着大量的消息,抢滩成功了,第一个法国小镇被解放了,德军将领受重伤,然后在同一年8月25日巴黎解放。
然而直到第二年春天,他才辗转从盟军司令部得知“他”在七月份的一次空袭行动中失踪的消息。

“到最后,我手上的,只是一些尽人皆知的统计数字。在日后举世闻名的诺曼底战役中,英军有11,000人阵亡,54,000人受伤或失踪。而我要寻找的那个人,不过是这个数字中的一个而已,好像他的失踪,和我长夜难以安寝的思念,都显得再渺小不过。但我也庆幸得到的消息并非是阵亡,死亡太过确切,断了一切希望。至少现在的我,心里仍存着一线希冀,终有一日能找到他。
不是么——
世界那么大,谁知道哪天我们会再次相遇。”

书稿中浓浓的悲伤仿佛带着气味,从几十年前穿越过来的炮火、尘土和海风的气味。书房内灯光黯淡,似乎也陷入了故事散发出的沉重悲情。花道一字一句地读着,期望能在下一行找到转机,或许几个月,或者几年后,他们就能在巴黎,布鲁塞尔,考文垂,或者世界上随便什么地方再次相见。
然而他又有冲动想放过最后几页,不去看那个结局。这不是什么兄弟连或拯救大兵瑞恩,这是自己的邻居Gaylord先生的切肤之痛。他感同身受,也不想去承受那个失望。
花道犹豫着,手指压在书页上。然后这时书房的门咔嚓一声打开了,Gaylord先生拄着拐杖,目光阴郁地望过来。
“What do you think you are doing?”
他一字一句地质问,花白的头发因愤怒而震颤起来。

在离家出走后的数不清第几个日子,花道终于回到了这幢属于他的房子。
原因再明显不过,即便他说了无数遍对不起,Gaylord先生也不可能原谅偷看他回忆录的行为。犹太邻居不但赶了他出来,还在他身后狠狠甩上了门。
他做了一件无法被谅解的事。花道直至此刻才清楚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羞耻,他做过的蠢事傻事数也数不清,但只有这一件不是光明正大。他脸颊发烫,并且整晚都是如此,辗转反侧后悔自己没能抵御诱惑。
“啊——怎么办才好……”空荡荡的卧室里,回荡着青年懊恼的呻吟。

第二天花道依旧花了大半日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他把房子积累了许久的灰尘打扫干净,清理车道,并且把长过脚踝的草坪修剪如新。他做完了他能想到的所有琐事,当临近傍晚的暮光笼罩住院子时,Gaylord先生仍旧没有出过门。
花道终于忍耐不住,他轻松地翻过栅栏,穿过草坪,径直来到邻居的房子前敲打着门。
“Gaylord先生,我是樱木花道。我又来道歉了,我会在这里待到你开门为止。”
他又敲了一会儿,房子还是沉寂一片。只有微弱的灯光从书房的方向透过来,表明着这幢房子的主人仍在其内。
花道叹了口气,转身坐在门廊下的台阶上。双手拄在膝盖上,发愁地望着不远处渐渐隐没在暮色中的街道。
“对不起……我知道说这个也没用。你现在一定恨死我了。没错,要是本天才写了日记被别人偷看了,也一定会很生气,还会狠狠地教训那个偷看的人。”
花道对着无人的庭院说着。也不管房间里的邻居先生有没有听到。
“可是我还是想你能原谅我,哪怕只有一点。告诉我该怎么做吧,就算要本天才在马路上跳艳舞我也会去做的。就怕你什么都不说,一直生闷气。本天才最怕别人这样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等待对方的回音。但最后也已习惯失望,自顾自地说起来:
“不然……本天才讲我和狐狸的故事给你听吧。所有的事,包括那些蠢事和丑事哦。虽然不可能,但至少可以扯平一点吧。”
“这么说好像有点可笑,可是现在想想,和那只狐狸好像认识了一辈子了。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真是个让人不爽的家伙。哈,长得帅,个性酷,球技好,好像一切优点都跑到他身上去了,最可气的是本天才暗恋的女孩子也被他抢走了。不过在本天才眼里狐狸不过是个狐狸眼的死家伙而已。我们狠狠打了一架,头破血流,当时谁也想不到我们以后会凑在一起呢。”花道说到这里,哈哈笑了起来,
“后来有一次想到,如果坐着时光机器,回到高一时我们总是打架的现场,指着两个人的鼻子说,小子们,本天才和狐狸的家里挂着你们的结婚照哦,哈哈哈——那时我们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他说着,突然右手成拳敲了下左掌心:
“不对!既然有时光机器,那本天才一定要让过去的我离那只狐狸远远的,才不要上他的当呢。”
“但是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多神奇的事情。你开始所想的,和后来事情的变化,总是完全不同。即使本天才那时那么讨厌狐狸,可就是这个敌人让我真正喜欢上篮球。而流川也是,他曾经说过,如果球场上没有一只猴子在吵,他就没法安心打球。你听,他就是欠扁,明明是好话却说得这么难听。”
“所以本天才高一背伤的时候,他才那么紧张吧。每天借着跑步的机会,跑到复健中心向本天才挑衅。当然,后来本天才明白了他的用意,不过当时真是气得要死,怎么能有人这么讨厌,就不能好好说话有哪怕只有一分钟的和平相处?不过后来知道了,他是真的害怕本天才再也不能打球了。害怕本天才忘记篮球,讨厌篮球,害怕再没有本天才和他抢球,给他传球,盯着他的背影说要超过他。”
“如果他能坦白说出来多好呢?但是狐狸的个性就是这样,他就是不说,又连个表情都懒得给。所以,后来本天才是怎么明白的呢?其实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狐狸什么都不说,他想什么我却都能知道……”
花道澄澈的双眸清楚写着困惑,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低声说:
“洋平说这叫做孽缘。不过我想是因为,即使在这方面,我也很天才的缘故。”
黑夜开始全面占领这个宁静的小镇,星星和房屋中的灯光同时点亮,春天微温的气息在空中流淌。
安静了一会儿的花道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拍了一下膝盖。即便在微弱的星光下也能看到他脸上生动的神情。
“本天才说了要讲我们的蠢事给你听的,却不小心跑题了。说到蠢事那可多了,因为狐狸的大脑太小,生来就是做蠢事的嘛,哈哈。比如他喜欢本天才却不直接说,就只会拿狐狸眼瞪和本天才要好的同伴。结果先被洋平看出来,跑去对他说本天才喜欢宠物猪,这当然是瞎说。但是那只蠢狐狸竟然真的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只宠物猪,每天牵着在我家附近晃悠,最受不了的是,过了一个月那只猪已经长成了一只大肥猪,那只狐狸不知道发现没有,竟然还没神经地牵出来遛……”
“哈哈哈,像这样的蠢事还很多呢。要真的说起来,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他既然下定决心要等Gaylord先生开门,就一直坐在台阶上絮絮叨叨,从两人的高中时光,讲到大学,直到他们来到美国然后加入NBA。如果这些故事写成一部回忆录,也必定是长篇累牍,有起伏,有高|潮,有悲有喜,但远远还未至结局。在那之前,这个故事仍充满着变数与无限可能。
花道最后也讲得困倦了,他不知是何时趴在膝盖上睡着的,醒过来时星星已从夜空上消失得干净,只有一轮明月照映在这座L.A.旁边的小镇上空,也许已是午夜,空气湿重起来,草尖坠满露珠反射着月色的光华。
他活动着酸麻的手脚站起来,一块毯子顺着背脊滑落到地上。他盯着那块毯子怔了一会儿,然后将它折叠好放在已见不到一丝灯光的房门前。
他不知道这是否代表着原谅,但还是轻声说了一声谢谢。

那之后Gaylord先生也很少出门,花道再也没见过在门廊下晒太阳看报纸的犹太邻居。只是偶尔听见老人在隔壁和推销员间的谈话声,但大都很简短,等到花道冲出门去时,老人已回到房间。
有时他从L.A.开车回来,能撞见Gaylord先生在庭院中整理草坪,但老人神色冷峻,依旧完全拒绝和花道交谈。
过了几天花道做了苹果馅饼,他用纸盒装着放在邻居的门前,隔一天再去看时纸盒仍旧留在原地,但是盒子中的馅饼却消失了。这件事稍稍给花道始终不安的心带来一些安慰。

加州的四月初,日光充沛,草长莺飞。花道在一个休息日的正午接到彦一的电话,小个子同胞在话筒另一头神神秘秘地说有大消息要宣布,花道问是奥巴马要退出竞选还是皮特朱莉收养了第101个孩子,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令小个子这么兴奋呢?
“花道,求你过来啦,我就在健身中心后面的公园里等你,不见不散!”
连称呼都突然亲昵起来——花道满肚子问号地开车进城,在公园里的球场旁找到彦一时,他正穿着湖人主场的紫金队服,背上印着醒目的10号,满头大汗地尝试着胯下运球。
花道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看了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彦一的确没有太多运动的天赋,他运球的样子反而像被球耍得团团转。
“花道!”彦一回头发现他,满脸笑容地跑过来,球衣下的汗衫被汗水紧贴在身上,让他看上去像一只刚从水中钻出来的水鸟。
“学校的篮球队又录取了你啦,这么卖力?”花道开玩笑地问,果然看到彦一把眼睛瞪起来。
“拜托我早就毕业了……”他抱怨完,转眼又换上了一副有消息要发布的兴奋笑容,“看我的这一身球衣,这就是以后我作为湖人球队助理的正式工作服了!下个星期开始上任,快恭喜我吧!”
“恭喜啦。不过你真的穿成这样去上班?”花道其实早就知道。之前球队经理打来电话,和他谈过这件事。这份工作固然有他的因素在,但球队是不会雇|佣他们不需要的人的。
“当然了有什么不可以?而且我就是穿着它去面试的!”
“受不了你……”花道望着一脸做梦表情的同伴,有些头痛。正是因为如此,无怪乎经理会打电话来问,这个小个子日本人是不是跟踪狂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我还拿到了科比亲手签名的篮球!还有,这个是他用过的一次性纸杯,这个是奥多姆的毛巾,当然我买了一条新的给他,这本杂志是小拜做过填字游戏的!”
彦一像变魔术般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又一个东西语无伦次地秀着。花道苦恼地望着他,有些后悔。也许他不应该拍着胸脯对经理保证,自己的这位同胞脑筋绝对正常……
“而且在面试的当天我就去了球队的更衣室!那里曾是我做梦都想去的地方,我用相机把每个角落都拍了下来。”他又翻出相机激动地转了一圈,坐下后双眼发光地望向花道:
“最让人激动的是,我在更衣室遇见了流川君,流川君还对我说话了!”
他双手交叉然后望天:“上帝啊,听过流川君说话的人,全世界也不超过十个吧!”
花道噗地笑出来,然后就捂着肚子笑得越来越厉害——彦一的感慨夸张了些,却抓住了流川个性的要点。
“那么好笑吗,花道?”彦一有些委屈地说,“可是能进入球队工作,我是真的很高兴。”
花道慢慢止住笑声,回头正视身边这位从心底热爱着篮球的朋友:“我也替你高兴。以后要加油哦,不要给我们日本人丢脸。”
“我会的。”彦一似乎突然不好意思起来,目光转向前方洒满阳光的球场。
“能认识你真好啊,花道。”
“怎么啦?作为朋友帮点忙不算什么。”花道摆着手,又拍了拍彦一的肩头。
“不是……我是说……”
彦一吸了吸鼻子,眯起眼睛。加州午后的阳光总是太过耀眼。
“其实……高中时被教练踢出球队时我没有哭过,被球队的帅哥拒绝也没哭,可是……”
他突然低下头,压低的声音有些颤抖。
“四年前的冬天,我终于搞到一张票,在斯台普斯看了你们的主场。那是你和流川君第一次作为主力阵容上场。我坐在看台上,紧张得要死,也不知道为什么害怕,可能是担心吧……亚裔球员的能力总是会被大家怀疑。可是后来却根本想不起去担心了,我一个一个地数,第三节的时候你就砍了20分15个篮板,解说激动得嗓子都哑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日本人脚底像装了弹簧一样,跳得那么高,空中能随心所欲地转身,灌篮时的气势好像谁也挡不住……那场比赛我根本就没呼吸过,又激动又伤心,整整哭湿了一包面纸……”
他说着,用手背抹去眼角不住滑出来的泪水,阳光照在他微微颤动的肩头。
“怎么可能有人做到这样呢……如果,我能做到这样的十分之一也好……”
眼泪在视野内模糊了一切,但身边的世界在此刻却愈发真实起来。
“可是我又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你,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理想在眼前变成真的,就像做梦一样。而这个白日梦,直到现在还没醒。”
他想起那个令他仿佛见到了新世界的时刻,忍不住满心伤感和怀念。
“笨蛋,怎么突然哭起来了。”花道有些苦恼,翻着身上的口袋却找不到面纸。
彦一鼻头通红,慢慢停下抽噎,掏出他的LV手帕擦了擦脸。他的眼睛还红肿着,却努力地露出笑容。
“我曾经想,只要你和流川君还在打球,我就一定会继续喜欢篮球。有你们在,我就能继续做这个荒唐的梦,梦里我也是闪闪发光的飞人和巨星。”
“笨蛋……”花道皱着眉,瞪着彦一嘟囔道,“你现在是联盟最好球队的超级助理,和喜欢的东西又近了一步不是吗。不需要去羡慕别人了,小个子。”
彦一点点头,眨巴着泡芙似的眼睛又再次振作起来,“没错,现在我也好像在做梦一样……花道,这都是多亏了你呀。你不但是我相田彦一终身的偶像,还是帮助我实现愿望的圣诞老人!”他说完又嫌不够似的补充了一句,“而且是个长得好看身材也好的圣诞老人!”
“要死啦,胡说八道什么!”
“可惜已经死会了……太可惜。”
“你还没哭够吗——给本天才闭嘴!”

加州的天空总是那么蓝,有人说,那是浩瀚太平洋的颜色反射在大气层上。阳光像是穿透海水而来,过滤了所有杂质,温暖而不燥热,散发着来自海洋的无限生机。
在阳光下闭上眼睛,让光子在眼睑上流连跳跃,总有置身天堂的错觉。
花道抱着篮球,手指触摸着球面粗糙而干燥的颗粒,脑海里蓦然响起球场鼎沸的欢呼声,转瞬却又宁静如海,现实与梦境交替在身边游走,他一会儿像飞在云端一会儿又在深黑的海底挣扎。
他睁开眼睛,眼前是高高在上的篮球架,于三分线的距离之外。那曾经是他轻而易举就可以飞跃的距离,因为他是脚底安了弹簧,背上如添双翼的神,他只需纵身一跃,听耳边风声呼喊,世界飞升,就能触摸到天堂的边缘。
然而如今他双翼折陨,沦为凡人,只能坠落凡间,远远地仰望曾经的乐园。
梦碎了。他发现自己站在坚实的地面上,前方是陌生的旅途。他和他曾经的伙伴在各自的世界里孤单行走。

松开手中的球,在地面上随着韵律拍击。
“彦一——”花道大声叫着不远处同伴的名字,“你想再看一次本天才的投篮表演么?”
“当然想!”彦一高兴地走近几步,但随即担心地摆手,“不了,花道,你的背……”
花道没有理会他的下半句,从三分线起跑,运球出神入化,行云流水般的矫健身影一路来到篮下。花道望着头顶的篮筐,没有犹豫地举手轻轻一托,球轻巧地落入篮筐内,转了几下后进了。
“啊——啊,这样也行?!”彦一目瞪口呆,不明白花道刚才那不雅又很逊的姿势是什么。
花道得意地叉着腰大笑:“这是本天才的秘密武器——庶民上篮!”
“啊……?还有这种东西?从来没见谁用过……”彦一嘟嘟囔囔。
花道生气了,竖起眉毛敲着彦一的头:“你就好到哪里去了吗,你那招挠痒痒一样的运球?”
“什么——?你太毒了,我的自尊受伤了,哼!”

他们一个是生来没有天分,一个是拥有傲人天资却不幸失去。花道想,其实现在的他和彦一并无区别。这么多年的执着追求,在大梦一场后,如今又回到了起点。
然而他的梦想还是没有变。只是像他帮助彦一的那样,换一条路来走。他无法再凌空灌篮,却还没有忘记帮助他入门的庶民上篮。关于篮球,其实他并没有失去一切。
他还是和十五岁时笨拙地投着篮时的心情一样,满心不甘,但耐心地从零开始。

“花道,其实你骗了我吧?”
一起在咖啡厅吃饭时,彦一突然肃容质问道。
“什么啊,本天才哪件事骗你了?”花道咬着吸管,张大了眼睛问。
“哼哼……我不是说过,流川君和我讲话了嘛——”彦一拖长了声音,眼底闪着精光,“因为我想试探一下流川君的反应,所以把那天拍的你的照片拿给流川君看了。结果——”
花道一口果汁都喷在了彦一脸上。然而处在终极狗仔模式的彦一脸上奔流着鲜红的西瓜汁却丝毫不觉,继续嘿嘿笑着说:
“结果他先是盯着看了好久,真的是好久——然后就要没收我的相机!好可怕,私底下的流川君简直和球场上一样可怕。”他搓搓手臂,仿佛那天的恐怖场景再次重现。
“最后呢?”花道虽然羞耻,但还是忍不住追问下文。
“最后,我答应洗十张相片给他,然后再删掉底片,才拿回相机。当然,还被逼交待了我们认识的全过程……”
花道不说话了,或者说,他无话可讲。他脸颊通红,只埋头呼噜噜地吸着果汁。
“你说,流川君拿你的照片是做什么呢……嘿嘿,总之一定不只是看看吧……”彦一意有所指,意犹未尽,抹掉脸上的果汁继续说,
“老实讲,我还觉得流川君不太喜欢我哎……以后我在球队的日子大概不太好混……”

 


6.


花道回到家已接近午夜。开车进来时,Gaylord先生的房子仍透着淡黄的灯光。晚睡并非老人的习惯,花道有些好奇,停好车后走到邻居的房门前。
“Gaylord先生,你在吗……”他敲了敲门,但是无人回应。这自然也在意料中。“呃……我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说声晚安。”
他转身离开,但犹豫了一秒后,又退回来,在廊前的台阶上坐下。
有个问题在他心头盘旋得太久,像看到一辆车开到悬崖边上,却不知它是越过了深渊还是坠身谷底。花道没法再忍受思绪在上头不停地绕,他决定还是直接来问问世界上唯一一个拥有答案的人。
“我知道这有些过分……不过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他有些艰难地吐字,担心会否激怒对方,
“后来,你找到他了吗?”
他说完之后就安静地等。但在那许久之后,身后的房间都没有动静。只有春天的鸣虫在草丛间滴铃滴铃地叫。
“好吧,我不再问了。故事本来就有开放式这一种结局的。人的生活更是如此,总是在变。”
“就像我曾经下定了决心再也不和篮球打交道的,既然不能完全拥有,那就干脆不要。可是现在又发现不过是在骗自己。”
“就像我以为会和狐狸做一辈子的对手和搭档,但这件事情也变了。但是……现在知道我根本不甘心,我想再努力一次看看。虽然一定没有过去的日子那么完美,也没有我编的故事那么好听。不过我们想要的事情却没变。只要有这件事是不变的就好了,只要我和狐狸还想做对方的拍档,还想超过对方,谁也没有办法丢下谁。只要确定了这件事,就不会再迷惑了。”
“而这次,本天才又要加把劲儿,去跟上狐狸的脚步了。如果我们离得太远,本天才不甘心,流川也很寂寞吧。”
“我知道这很难。比十年前还是菜鸟的本天才追赶已经是超级新人的狐狸还难。本天才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但是——本天才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充满干劲了。”
“洋平曾说过,本天才做事总是太强求,会很辛苦。可是这么多年来,证明我是对的。本天才从来没后悔过。洋平还说,你强求的事情总是和流川有关。所以叫做孽缘。”
“可是本天才有什么办法呢,就算坐了时光机器回去……大概……”
“……也没办法阻止自己喜欢他吧。”
“好啦,本天才的故事就到这里。讲得不好,请多关照。”
“Good luck, good night.”

四月中旬的某一个晚上,花道坐在了斯台普斯中心的看台上。他并未拜托熟人拿票,或是坐在太太团的VIP席上,只是和普通球迷一样从网络上订到了内场靠后的地方。过时的照明设备让看台上有些昏暗,只隐约看到无数人头攒动,然而中央的球场却灯光通明,每个角落都一览无余,像剧院尽头万众瞩目的舞台,只等敲锣打鼓精彩上演。
彦一在他的身边一直坐立不安,他当然可以坐到更好的位置,但却坚持要陪他一起看比赛。
“花道,你说湖人今天一定会赢的,对不对?唉,虽然你是这么说啦,可是你的感情影响着你的判断,一定不够客观。”
他捧着黑莓一边匆忙下注,一边念念有词:“不管了,老本都押在上面了。如果这次赢了,我就请你吃一年的Dairy Queen。”
然而他的唠叨,花道半句都没听到。他捏着自己的手心,紧张莫名。他第一次从观众席上眺望球场,这个角度那么遥远,但也那么新鲜,他好像第一次踏入了这个世界,坐在这个位置,然后接受了一些什么。似乎有什么一直悬而未决的东西,终于从空中坠下来,掉落在他的掌心,然后牢牢攥住。而过去的世界也如抛在身后的风景般渐次遥远,直至消失不见。
现在他只是一名观众,戴着棒球帽,坐在一个不好也不算太坏的位置,听身边球迷兴奋地谈论球队八卦,看他们穿着设计成各种式样的湖人队服,听头顶看台上的高中生们失声尖叫。对的,他只是一名观众,他甚至还带了望远镜和专业炮筒,所以他和全场一万多个观众一样,在开场前起立,跟着玛丽姬布兰奇唱国歌,然后是那首激情四射的《Be without you》响彻全场,接着热身开始,球迷寻找着各自的偶像捕捉他们的每一个动作然后大声尖叫,最后两队列队,哨声响起,比赛终于开始。
花道也是第一次从遥远的场外观看比赛,过去他即使因伤不能上场,也会坐在候补席上让心跳随着每一分起伏,但现在他只是一名观众,或许他也是全场唯一一个不在意比分的观众,他不在意谁领先,谁又赶超了谁,他只注意到某个黑头发的球员在场上穿梭的身影,他并不是场上唯一的明星,但他有一万个理由什么都不在意,只注视着他一个人的表演——
他抢断,他对抗,他助攻,他得到篮板,他左翼跑投命中,他后仰跳投命中,他急停跳投命中,他在三分线外命中,他在内线抢位空中接力灌篮命中。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诠释着篮球的灵魂和热情,他不是最耀眼的明星,但他汗水晶莹,羽翼坚韧,实现着他们一起握在手心的梦想。
花道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代,那时他还是一个菜鸟,坐在候补球员的板凳上,满心不甘与嫉妒地看着流川在球场上大出风头——然而那大概也是他恋慕的开始,他酝酿着满腔想要打败对方的敌意,但同时也被对方的气势征服。
他们的球队大概一直遥遥领先,他不知道。看台上的尖叫几乎超过耳朵承受的极限,整个球馆沸腾似火,好多观众时不时从椅子上跳起来激动挥臂,手舞足蹈。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地坐着,不管内心翻腾如海。
他没有办法否认,他还要命地喜爱着这项曾为之燃烧殆尽的运动,像个吸毒者无理性地迷恋着关于它的一切。他脑子像煮了开水,脉搏大声鼓噪,心脏则忘记了韵律任性地怦怦狂跳,他看到身边的彦一红了眼眶,于是泪水也忍不住汹涌地夺眶而出。
他想起不知在哪里看到的,一位篮球老记者写下的话,他知道流川也一定和他一样感同身受。
——篮球这项运动,你越了解它,就越能欣赏它的美妙。我觉得自己仿佛偶遇旧日爱人,时光奔流不止,热情却从未消逝。

日历又翻过几页,花道在电视中看到了湖人提前预定了本赛季西部霸主的消息,剩余的几个客场也对排名没有影响。媒体已经开始纷纷预测季后赛的阵容和今年的总冠军花落谁家。花道对这些并不关心,和球员私底下玩命的训练比起来,他觉得那些字面上的东西再漂亮都不过是轻描淡写。
彦一开始了在球队的全职助理工作,只要他打电话来那么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内必定是乡巴佬进城般的新奇见闻,直到花道忍无可忍对他吼shutup后,小个子才会喘一口气后诚恳地说道:“最近彩虹中心就拜托花道多照顾了,我相田彦一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说的是花道现在花了大部分时间去打理的彩虹之家心理热线中心,因为彦一分身乏术,花道就暂时代为处理。
也许是由于自己容易投入感情的缘故,即使这份最初认为不知所谓的工作,花道也逐渐认真起来。尤其是每周都会有几次电话打过来的小男孩乔丹,花道更是花了好多力气去编造他一念之差后开始的天才哈拿的冒险故事。
尽管乔丹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大概随便什么芝麻开门类的幼稚段子就能够满足他,但花道早就发现并非是如此容易的。
“上一次我们讲到哪了?……噢对了,天才哈拿打败地下城的龙,拿到了龙守护的龙珠,实现了小猪彦一想要吃香肠的愿望,并且让龙成为了村庄的守护者。于是天才哈拿离开村庄,又开始了他伟大的冒险之旅。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那个……呃……”
花道忽然发现昨天睡梦前捏造完毕的故事不知被丢在脑子的哪个角落里。说起来他的奇幻冒险也不过是东拼西凑而来。他时常由衷感谢上帝让他出生在一个漫画之国,并且又移民到另一个盛产好莱坞电影的城市,这两个地方让他随意取材,顺手拈来都是不靠谱的故事。于是他一会儿化身龙与地下城的勇士,一会儿变身为印第安纳琼斯去夺宝,然后揣着满身珠宝一转眼又成为日本忍者飞檐走壁,但是当然他没有忘记自己其实是一名秘密的外星人的身份,于是还要时不时和妄图侵略地球的哥斯拉、异形、黑武士甚至变形金刚作战……
他懊恼地抓着额前的头发,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昨日已想好的情节,但是小男孩乔丹已经在连声comeon的催促了。
“呃……你还记得上一回中被哈拿打败的龙么?实际上它是被一个邪恶的法师所操控,这个法师叫做Fox。”
“So was he dead?”
“No,No,No!”花道的额角留下一滴汗,他似乎无意中讲了很多暴力故事给男孩听……
“Fox也被天才哈拿所打败,发誓为正义而战斗,并且成为天才哈拿的忠实粉丝。他们决定一起上路,一起去冒险,于是这个故事以后就会是天才哈拿和他的拍档Fox的冒险故事。”
他虽然满头大汗,却勉强可以自圆其说。于是天才哈拿又变成了穿越时空的牛若丸,和他的随从弁庆为了打败邪恶的统治势力而战斗。他的故事正渐入佳境,这时乔丹稚嫩清脆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
“Are they married?”
“呃……”花道的头砰地撞在桌面上。所谓孩子就是不按牌理出牌,他抚着额头问,“No.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我的daddy介绍我的另一个daddy,总是说,这是我的partner。那么,哈拿和Fox也是partner,他们结婚了么?”
“呃……”花道再次语塞,一时竟无法反驳。所以说他才讨厌小孩这种变化莫测的生物。
“如果我说是呢。”
“Congratulati*****.”小男孩乔丹听上去很高兴,一本正经地说,“那么哈拿与Fox也需要有一个外星baby了!”
“呃……”

即便被一个小男孩弄得头大,花道在当值的那个晚上还是维持着愉快的心情。当然这份愉快又很快消失在接下来没完没了的电话铃声中。同志们的烦恼永远如他们的衣橱般花样迭出,惊喜连连,并且每个季度跟随潮流定时刷新。
前一个说:“刚才我在星巴克,坐在我邻座的一个男士竟然向他同行的另一位男士当众跪地求婚!美国何时这么开放了,For God sake!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
但很快又有下一个说:“难以置信!前天我回田纳西州探望祖母,在大街上竟然因为穿了低腰牛仔裤被罚款一千美元。难以置信!社会倒退!美国已保守得像一个农夫国家!”
当然对这些牢骚,花道都全无头绪。他只觉得喉咙已干涸得像片沙漠。无论是谁的电话,他都想这样回答对方:世界末日还没到,不管你是热恋失恋畸恋没得恋,其实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说对不对?
铃声很快再次响起,花道捏着额角抓起电话:
“Hello, good evening. 这里是彩虹之家心理热线中心,请问有什么需要本天才帮忙?”
电话对面有两秒钟的凝滞,仿佛在屏着气思考,之后,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我……总是看着湖人队10号的照片……打|*****。”
呃——
花道的头再次砰地撞在桌面上。这一次他用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振作。
按照天才编写的彩虹中心Q&A手册,他应该回答“珍惜健康,远离阳痿”。然而今晚他却不想再扮演告解室门后的神父,他自己的心事都快要溢出来了,别人的就只能丢在地上。如果每个人都有一个用来盛装烦恼的盒子,那么樱木花道的盒子容量只有别人的一半。
“我该怎么办?”电话那头再次传来男人的声音。
“好办。”这几个字花道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去路边的便利店买一张馅饼,加热三分钟,然后你去f u c k馅饼吧!”
他吼完,啪地狠狠放下电话。
这之后,同一个工作室的七八个年轻人整齐地转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他。
红发的青年呻吟一声,像片搁浅的水母般把自己在桌子上摊平。他的心脏怦怦跳,脸颊火烧火燎地烫着,耳朵里有一个千人唱诗班似的嗡嗡作响。他身体健康,却好像又莫名其妙地病了。他对花粉过敏,对橡胶过敏,现在也许又患上了烦恼过敏症。
而烦恼,它从来不改名字。它从来都叫做流川。

拿着车钥匙慢慢走下公寓,花道在看到灯柱旁的人影时,像电池用尽般停滞了脚步。男人高挑的身影在路灯下拖了好长一个影子。他凝视的眼瞳漆黑,却比路灯更明亮。
花道心如擂鼓,脚步虚软,他的过敏症一定是在此刻凶猛地爆发了。他想把叫做流川枫的烦恼一脚踢开,再也不见,却又恨不得把他死死攥住,塞进怀里。
他觉得又回到了两人相恋那个十七岁的夏天,他那么恨他,讨厌他,恨不得他去死,却又着了魔发了疯似的刻骨想念。

加州的夜晚仿佛仍有日光流连不去,夜空积攒了一些白日里的光,在下半夜降临后一点点释放出来,薄薄的天幕下,一切都清晰可见。日落大道上棕榈荫荫,在被橱窗里的霓虹刷的五颜六色的地面上留下摇曳的影子。
空气里浮着温吞的花香。花道走着走着,脱下运动衫搭在背上。他的左手还被流川攥着,只用右手指勾着肩膀上的衣服。
他们还没决定走去哪里,也许找一家影院,选一个通宵夜场,从六十年代的优雅开始重温,一直复习到这个世纪的喧嚣浮华。但他们最终只是这样走着,不想被任何事情打断,他们觉得和彼此分开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们累积了那么长的思念需要慢慢消化。
花道高兴地笑着,对流川讲着他听来的、各式各样奇异的烦恼。男人的应对方法和他如出一辙,简单加粗暴。
这些别人的问题算什么呢?即使出于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最终也会像片叶子般滑落到地上,然后玩笑般一脚踩碎。流川听过便听过,他既不同情,也未觉得有趣。这些美国佬的感情纠葛,重要过他们自己的总统选举和伊拉克战争吗?
他望着同居人,路灯黄色的光照着他的头发,他自然而明朗的脸庞。他还像两人第一次遇见时那么年轻。仿佛与这个躁动的世界无关。
“白痴。”他紧紧捏着樱木的手掌,以报复性的力气。“你不恭喜我么?”
他没有具体说明,但两人都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
花道转过头和男人对视,眼睛流露着温暖的情意,但是嘴角却捉狭地笑了:“当然恭喜,下半年你一定能签到一张大合同。本天才要去佛州买一幢豪华海边别墅!”
“白痴……”有些无奈,却是事实,他的合同今年到期,依赖这个赛季的表现,球队经理已找过他表示要高薪续约。流川望着远处灯火辉映的巨幅电影宣传牌,语气却踌躇了。
“我……不知道。”
“怎么,不想留在现在的队么?”花道像小孩子般睁大了眼睛,似乎被同居人吓到了。
两个人在前方路口的红灯处停下来。流川摇摇头,目光沉静。
“白痴,篮球……不再那么有趣了。”
两人一起等待望着红灯倒退的秒数,也许因为太过专心,有一段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是因为本天才吗?笨蛋……”
花道突然转头,认真地望着同居人的眼睛:
“篮球并不是游戏,现在,它是你的职业了。”
这个早就知道了。篮球不止是职业,更是两个人一起承载的梦。所以他不想令注视着他身影的恋人失望,付出几乎超越自己极限的努力,支撑已坍塌掉一半的梦。即便他在失去了拍档的球场上几度彷徨,孤独难耐。
他也曾竭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最终失败了。
“是的,一个不再那么有趣的职业。”流川低低地说着。他决定任性一次,不管恋人会嘲笑他也好,轻视他也好。这本来就是他种下的结果。是樱木花道闯进了本来只有他的篮球王国,是樱木花道赋予了原本单纯的篮球梦想以更美妙的意义。那些累倒在地板上相互依偎的疲惫,那些鼓噪在两人血管里相互呼应的不甘与急躁,那些为接近的梦想而彼此叠加的狂喜,那些无需言语仿佛灵魂已深深契合般的心领神会,还有那些在球场上共享的那么多那么多的魔法般的时刻。
那些快乐,那些满足,那些淋漓尽致。你要我如何面对失去你之后顿时苍白起来的梦想?
“笨蛋狐狸,”花道含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像个小孩子。你再这样说本天才就要笑话你了。不然你就这样告诉经理好了:我不要续约了,因为打球一点都不好玩。哈哈哈,绝对会在第二天就登上纽约时报的头条!”
花道爱说笑的个性无论何时都不变。流川紧紧捏着他的手心,眼底也浮起了笑意。
“大概是因为,过去的生活太过完美了。”
他难得如此坦白。尽管示弱对他骄傲的个性是多么难为。
“所以……”
仍有什么是难以启齿的。他不能像个被宠坏的孩子,为了少得到一颗糖而撒娇抱怨。他其实已经被他们曾经拥有的完美生活宠坏了。他如何能够说出口,他甚至并不是真正失去的那一个。
花道静静地等待着。红灯已跳作绿灯,但是他们谁也没有动。
“所以,你觉得失望吗?”
他只等到男人的沉默,所以他代替他讲出了答案。
“现在的樱木花道,没有办法再打篮球,他的十号球衣已经在湖人退役,他的记录第二天就有人打破。他连一个跳投的动作都感到肌肉疼痛,他只能难看地庶民上篮。现在的樱木花道,只是揣着一张500美元的票待在看台上的观众。”
答案并不美好。甚至带着锐利的刺。但他们没法回避。
“花道……这个已经过去,可以忘记了。”流川有些急切地望着红头发的恋人。樱木花道总是比自己想的更聪明,他的所有想法都不需言语便无所遁形。
然而他又有什么资格谈失望?他的损失和花道所失去的东西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的痛楚和花道所经历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不想让伤口还未结痂的恋人为自己担心。他除了比原来更加努力,把梦想抓得更牢之外还能做什么?
而这一切,原本就不是任何人的错。
“你太小看本天才了。”花道有些赌气地微微扬起眉毛,他专注的眼神清澈无比,似乎希望对方将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住。
“如果你觉得失望,直说就好了。本天才很坚强,承受得住,不用你乱操心。”
“白痴……”
流川把红头发的青年拉进怀里,紧紧地搂住。那熟悉的温暖的身体,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疼痛。
恋人的坚强无需声明,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你以为本天才不知道吗?”花道被埋在男人头发里的声音有些模糊,他似乎是气愤地嘟囔着,“你什么都不说,就只自己闷头使劲,才是最可恨。”
“我怕你担心。”
“本天才不止担心,还很伤心。”
“真的?”流川扳过发丝细软的头颅,仔细看他的眼睛。他们的额头相顶,鼻尖相对,嘴唇贴着嘴唇,如果沉默,那就是一个吻了。
“是的,非常伤心。”花道任他靠着,皱着眉小声说道,“你这只狐狸个性还真是差啊。”
即便责备也令人悸动。男人在花道透澈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么多耐心。他其实根本无需惶急,他有一位内心如此坚强而柔软的恋人,永远敞开一切等着他。
“不过你这个赛季的表现值得表扬,是拼了老命吧,哈哈。”
这次轮到流川皱眉了,他抬头咬了下花道的鼻尖:
“这是实力。”
“不许放弃篮球。”花道严肃的命令。
“今年会送总冠军戒指给你。”这是流川对同居人的誓言。
然后他们沉默,这样就是一个吻了。两人唇舌深深地纠缠,在气息温暖的夜里吻得满身大汗,连路上的影子都快要分不开。在他们的身后,日落大道上的霓虹在午夜后愈发绚丽迷离,映衬四月璀璨的星空将繁华延伸直至天际。
他们慢慢走过歌声低吟的酒吧,橱窗挂满怀旧唱片的音像店,走过庭院深深的山庄,走过灯火通明而气势恢宏的中国剧院。他们也许会一直走到晨曦从太平洋的尽头破水而出,朝阳在城市的天际线上缓缓升起。那一刻海水会如煮沸般翻腾,天空上的薄云从边缘放出无限光芒,过往飞鸟的羽翼被映衬得洁白如雪,会有睡眼惺忪的行人误以为那是上帝从天堂派遣的信使,将福音与光明降临到人间四月天。

“你还有问题没有回答我。”流川停在一家精品店的橱窗前,突然转头问着身边的同居人。
“什么?”花道正着迷地盯着橱窗内令人眼花缭乱的古董玩具,只漫不经心地答道。
男人执着的目光盯着他的侧脸:“我一直看着湖人队十号的照片……”
“闭嘴!”
他的烦恼还没倾诉完就被同居人的大吼所打断:“都说了去买张馅饼自己解决!”
青年脸颊上的红晕比霓虹更浓烈。
“我有更直截了当的办法。”流川把怒目而视的同居人按在明亮的橱窗玻璃上,凑上去啃着他的嘴唇。
“照片和馅饼,都可以不要了……”
这个吻比之前的更加甜美。闭上双眼,黎明乘坐天使的翅膀从圣莫尼卡的海滩登陆后悄然靠近。

Los Angeles,天使之城。
你就是我羽翼洁白的天使。

 


7.


那个清晨两个人都等不及回家,他们幸运地拦到一辆计程车,然后跳了上去。只在后座上装模作样地安静了一会儿,流川就迫不及待地抓着樱木花道的头发吻了上去,手指掀开他的T恤,在胸腹的光滑肌肤上畅快肆虐着。两个人都没发现后视镜里清晰地映照着青年挺立的乳头,小小的镜子被健康结实的肉体填满,像个放映着三|级片的屏幕。年纪半百的司机大叔看一眼就骂一句queer,却完全淹没在身后呼呼忘我的喘息声下。
在计程车后座上吻得难分难解,这是一件多么不靠谱的事。但是花道什么都不去管,他只想和流川在彼此的嘴唇里溺死。全加州那么多Gay的烦恼也根本和他无关,他只知道他想念流川,想念这件令人羞耻的事,就算整个L.A.的同志都在性苦闷中寡欢而死,也要抓住眼前属于他们俩的激情。
上衣几乎被男人全部扯下了,长裤也丢了两颗扣子,后座的皮椅上蹭上了两人亮晶晶的汗水。但是这段不知如何终了的亲热突然被窗子上的敲击声打断。
花道和流川恍然惊醒,才发现窗外自家的房子灯火通明,他们已不知到达目的地多久。司机大叔在欣赏gay porn的同时悠悠点燃一根烟,此时已只剩半截烟屁股。
车外兀自敲着窗的美国男子满头大汗,一脸焦急:
“求求你们回家继续吧。我太太快要生了!Please——!”

谁说日本人在公共场合礼貌而拘谨。花道恍惚意识到他又给同胞的脸上抹黑了,大概第二天就会有人打热线电话感慨原来日本才是同性恋的天堂,洛杉矶与圣弗朗西斯科都已落伍。然而此刻的他当然管不了那么多,他要非常努力,非常努力地才能抓住一些意识的碎片,勉强捡拾着字句。
“狐狸……不要了……”花道沙哑着嗓子喊。
流川亲了亲他的嘴唇,在同居人身体内冲撞的动作丝毫未停。
“没关系……我还……行。”
惟我独尊的男人对恋人的话产生了重大误解。他皱着眉,身心却快乐得像吸入了致幻剂,那种紧致,那种湿热,那种深切的交融,让过去在宿舍里只能望着恋人照片*****枪的日子像一段不堪回首的梦。
照片是一个叫彦一的日本助理带着诡秘的笑容秀给他看的。这个小个子男人的目的姑且不提,他的确在第一眼就被照片上的恋人击中了心脏。更衣柜前的花道双臂举过头顶,T恤衫刚刚拉到肩膀的位置,整片光裸出来的后背肌肤在灯光下温润得仿若浸过蜜糖。有细小的光芒沿着优美的腰线一路划下,抬起的手臂带动背脊上的肌肉仿佛蕴含着柔韧而舒展的力量。
他似乎刚刚发现背后的视线,微微转身,迷惑;从肩膀上方侧过头望向镜头的焦点,眼眸清澈坦诚,流露着茫然、些微的怒意,和不可思议的纯真——然后这一切就在一瞬间被膜拜者的镜头永久定格。
流川还能记起他是那么烦恼,揣着恋人的照片如同望梅止渴。然而眼下他的一切绮念都化作真实,花道湿漉漉的红发,动情而湿润的眉眼,滚烫熨帖的肌肤,就在耳边抑制不住的喘息,他的拥抱,他的紧裹,他的包容,他的存在就是一座任他纵情狂欢的乐园。
初晨的霞光从窗帘渐渐透入,散落一室宁馨。两个人在筋疲力尽之后相拥,没有半点睡意。
他们分开的日日夜夜显得那么漫长。只希望重聚后的这一刻永远不要过去。

季后赛在接下来的四月下旬开场。
花道像所有最死忠的粉丝一样,手捏门票跟着球队转战主场客场。在菲尼克斯的四天里,他也并不去见流川,反而打了电话约彦一出来。只不过小个子同胞如今一心扑在事业上,日理万机,只请他吃了披萨和冰激凌就匆匆回去了。花道大概能猜测彦一的工作会是如何辛苦,对那些自私又自负的NBA球员,他再了解不过了。除了没有裹着尿片,他们其实和流着口水的婴儿并没太多区别,你必须满足他们的一切有道理或没道理的要求,否则他们就会要你好看。
然而彦一显然对他现在的工作感到满足极了。
“花道,我还是经常想,现在的生活就像做梦一样——”
两眼含泪,双手交叉的彦一看上去像一只吃饱了于是很快乐的仓鼠,有那么几分可爱。不过接下来他又变得非常不可爱。
“没问题吗,花道。最近我见到你老公的时间比你还多耶。”
这岂止不可爱,简直就是可气可恨。在一个不念旧情的头槌后,花道一本正经地说,“你知道什么,本天才可是很忙的!”
他的确很忙。每晚的比赛直播都准时收看,东部西部,强队弱旅,他觉得自己似乎又重新认识了一次篮球。过去的他打球时依靠直觉居多,而因为一直奏效,起初想改变他的教练也无奈地任他去了。但如今他身在球场外,反而把直觉放一边,开始渐渐地投入思考。
白天的空闲时间,就租一辆车,在凤凰城内闲逛。冒着四月干燥炎热的天气,花道独自一人去了沙漠植物园、州立公园,还有城内数不清多少的印第安博物馆;在某一个早餐后,他还驱车去了大峡谷。站在巨人般的红色岩石断层旁,脚下千米深处的科罗拉多河平静奔流,巨大而干燥的峡谷岩石嶙峋,深不见底。上亿年沉淀的泥土和岩壁色泽深沉,但又跟随太阳的位置变幻着色彩,紫色、深蓝色、棕色,瑰丽奇妙,恢宏壮阔,宛若只能在异星看到的奇景。花道想起国家地理上的句子,大峡谷是人死前一定要来一次的地方,果然没错。
他尽兴地游览了整整两天,然后顶着晒伤的鼻子回到凤凰城。
轮到洛杉矶主场时,由于赛程并不紧张,流川还是会在比赛或训练后驱车回家。最近的他总有直觉,虽然每场比赛恋人必到,但心思却不是放在他身上。在问到凤凰城一游的感想如何时,花道放下手中的杂志,有些苦恼地说道:
“怎么办,狐狸,本天才好像爱上奥尼尔了。”
这份爱未免太过后知后觉。他错过湖人全盛时期的大鲨鱼,反而爱上了太阳英雄迟暮的奥胖。但就是这个神力不再的奥尼尔令花道心有戚戚,生平第一次理解了偶像崇拜这种事。
“什么?”流川无法不皱眉,首先他对同居人突如其来的迷恋感到费解,其次他对两百磅重的对手全无好感。
“那个嚣张的胖子……”他嗤道。这份刻薄是出于曾被对方在篮下盖帽不止一次。
“对,本天才就是喜欢他嚣张。”花道认真点头。
他就是喜欢奥胖骄傲地自称是中锋中的CEO,年事渐高却依旧不改火爆脾气。如果说,在湖人捧着总冠军宝座的时期,大鲨鱼的傲慢是因为大家的纵容,但如今留在需要为季后赛名额苦苦挣扎的球队中,仍旧不改昔日彪悍作风就是个人的自信与坚持了。而92年选秀出身的球员里,如今仍在NBA效力的只剩他一人。花道相信,这位伟大的中锋是真正热爱着这个球场的。
而他也是。并且,花道相信自己做的并不会比奥尼尔要差。
“白痴,你不需要做到这样吧。”音响中突然传来某个多栖球星的饶舌说唱,流川忍不住感到头痛了。
他其实大概能够明白花道在奥胖身上找到的共鸣,但还是不乐意表示赞同,毕竟,他可不想见到同居人从此变成相田彦一那样令人发指的骨肉皮。

五月中旬的一天,流川驾车在接近午夜的时间回到家,发现同居人坐在邻居家的台阶上,低着头似乎在发呆。
这时男人才想起,他已有很久没见过隔壁的犹太老头。过去总是眼神阴郁有意无意打量着他们生活的邻居,几个月来却鲜少露面,仿佛在隔着一道栅栏的距离外凭空消失了。
这件事的谜底很快由同居人揭开,因为花道实在忍不住沮丧。Gaylord先生几个月的避而不见,令他开始觉得,也许再也无法与老人和好了。
“狐狸,你说本天才要做些什么?”
在熄灯后,花道盯着卧室角落的漆黑,无论如何无法入睡。其实他几乎已经做了他能想到的所有,给邻居整理草坪,打扫庭院,时不时赠送特制的日本点心,帮他打发掉推销员和拉选票的——花道觉得剩下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破门而入,下跪道歉,然后切|腹谢罪。
“什么都不做。”流川饱含困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白痴,这对你那么重要?”
“哎,也不是。”花道眨眨眼,承认流川的问题一针见血,扪心自问,对方的原谅并非非要不可。
“我想更多是有点担心他。气了这么久,一定是因为本天才做的事情让他非常难受啊。”
身后的流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蹦出两个字:“假摔。”
花道怔了一下后才明白过来,豁地转身,额头重重地撞在流川枫的头顶上,砰一声闷响后,男人从被子中露出脑袋,彻底清醒了。
“假摔能拿到罚球。可是Gaylord先生并没要我做什么,就是这样才让人担心。”
花道嘀咕着,单纯的脸上那么明显地表现着烦恼,看上去有些孩子气。“要是假摔就好了,起码说明,他只是想得到注意力,并不是真的那么伤心。”
他垂着头沮丧的样子让流川没法放着他不管。男人认真想了想,然后搂住同居人,让彼此的身体靠在一起。
“白痴想太多了。你做的事情虽然不对,但也没那么坏。”
因为寡言的关系,他偶尔完整的陈述句就显得格外笃定。
“我想他早就没有放在心上了。现在不见人,应该是因为别的。”
花道很想要相信流川,明知道那也许只是安慰还是问着:“真的?”
“是真的。”流川吻了吻他的头发,低声说,“你说过我和那个老头有点像,个性都很差。所以我猜他的心思,应该不会有错。”
这次的安慰因为逻辑合理似乎奏效了,花道的脸庞很快明亮起来,像夏季的天空由骤雨转晴,倏忽间阳光明媚。他和流川依偎着安静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笑出声:
“死狐狸,这可是你生平第一次承认自己个性差。”
他感慨道,同时觉得既惊讶又惋惜,
“唉可惜没有录下来。那个——你明天能不能再说一遍?”

接近五月末的分区决赛湖人首场失利,以大比分输给了对手。几个首发似乎均不在状态,失误频频,防守不利,首节就被强势超分。包括流川,打得过于急躁,末节四个三分全部射失,失去了最后逆转的机会。
第一个主场失利,让流川的情绪有些低迷。那天晚上回到家,同居人竟然认真地和他讨论起刚刚输掉的比赛来。
比如过于保守,屡屡在进攻端失手,比如内线较弱,篮板不力。他说的大部分和教练在暂停时间的咆哮相同,但也有部分是自己也忽略的弱点。流川不能不说有些惊讶,毕竟同居人在球队中的风格,一向是直觉为准,横冲直撞,颇有些奥尼尔年轻时在热火的影子。
并且在末了,花道还用大手猛拍他的肩膀,引用偶像的经典名句:
“失利不会让我自暴自弃或出去找毒药喝。虽然我们失利了,但我仍会默默忍受并继续前进——要这么想,知道吗?”
对此,流川感到十分不爽,但也不得不承认某个胖子的话有些道理,除了总结失败、下次努力之外,他别无选择。
之后的比赛进程湖人又找回状态,苦战两轮连胜后,他们在圣安东尼奥打第二个客场。第二节比分落后时流川带球在篮下强攻,被对方的大个子中锋撞倒,坐在地上有一会儿站不起来,在罚球全部射失后,教练叫了暂停,替补上阵,他留在板凳席上休息。
被撞到的肩膀几乎是错位的疼痛,流川接过彦一递的毛巾,搭在受伤的部位,小个子助理却还有话要说,操着生硬的日语,声音急切:“花道要我告诉你,不许逞强,不许受伤,和小胖大胖硬碰硬的是傻瓜!”
他故意模仿着花道的语气,但不幸的是模仿非常拙劣。流川想,大概只有花道那般的声音和神情,讲出嚣张而大言不惭的话才会可爱。
“白痴?他在哪里?”他在那一瞬产生错觉,用眼神逡巡全场,但是拼抢着比分的球场,身旁的候补席,都没有同居人兼昔日队友的影子。
彦一拿出黑莓在他眼前晃了晃:“在这里啊,花道发了短消息给我。”
这次流川的目光放在了人山人海的看台上。那里才是退役球员樱木花道会出现的位置。他找不到他,但知道他一定坐在某个角落,或许正嘀嘀咕咕地骂着蠢狐狸和笨蛋狐狸,激愤的样子旁若无人。
他点点头,表示应承了。心里涌出一些痛楚,一些喜悦,一些时光倒错的恍惚。他那么思念红头发的同居人,尽管只是几天未见,但却明白正因此,他要赢球,并且一直留在这片球场上。
那之后的比赛,彦一时不时会跑过来传达花道通过短信的指示。有时会让流川分心,比如花道好脾气地称赞他“抢断不错但是比本天才还差一点”的时候,这会令流川眼前闪过同居人的脸,同时心里产生温柔与无奈这类不适宜比赛的情绪。但有时也会让他在下一节表现更好,比如同居人像个魔鬼教练一针见血指出他弱点的时候。
五月末,他们终于从西部出线,杀进总决赛。流川已经开始盘算总冠军戒指应该套住樱木花道的哪根手指,但他没有预见的是,在那之后,花道再没有出现在东部或西部战况激烈的球场上。

六月初的某天,从L.A.驱车回家的路上,花道接到从城里一家大医院打来的电话。他将车子急刹在路边,两分钟简短的通话后,调转车头,全速向回程驶去。
傍晚时分,他在医院的接待处查询后,被护士直接带到ICU重症病房。许久未见的邻居正安静地躺在里面,病床上的身体毫无生气,只有检测仪器上低调跳动的数据证明着他微弱的呼吸。
“请问你是……”
“Gaylord先生的邻居。”
“你是病人的紧急联系人。需要我帮你叫医生么?”
花道点点头,目不转睛地望着玻璃后缄默不语的犹太先生。
他从医生的口中知道,老人在附近的一家书店里突然摔倒,然后由救护车送到医院抢救。由于不是第一次中风,这次的病情并不是非常乐观。
“看他是否能醒过来。但即使清醒后,也并不代表度过危险期。”
花道脑海里盘旋着这句话,在病房外枯坐了一个小时后,才惊醒似的掏出手机,给彦一发了信息。
他只说了邻居生病,所以明天无法去波士顿看比赛。但稍后不久流川就打来电话,男人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有些不稳,大概是从训练中跑出来。
“今天没法赶过来。”
“我知道。”
“下个礼拜从波士顿回来。”
“知道。比赛可不许输。”
“白痴不要想太多。”
“什么啊,罗罗嗦嗦的人是你吧。”
在医院里骂人不太合时宜,但花道还是忍不住对不肯放下电话的流川低声抱怨。
男人沉默了一下,有些迟疑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
“你觉得……”
他没有说完整,但花道瞬间就领悟到流川的意思。他欲言又止的问题是关于Gaylord先生的生存几率。
“不用担心,”花道声音平稳,像他在肥皂剧中见过的所有医生的样子,沉着嗓音让自己听上去更可靠,“医生说很快就能度过危险期。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流川终于挂断电话。花道捏着全是冷汗的手机外壳,有好一会儿就只是盯着走廊光洁的地面发呆。
这也许是他们彼此的宿命,在有问题发生的时候,最直觉的反应就是逞强与装作若无其事。
他对流川说他很好,但其实他现在一点也不好。他用双手抱住手臂,头埋在膝盖上,不明白盛夏六月的夜晚为何如此寒冷。

几天后医生将Gaylord先生转入普通病房,老人的情况并不稳定,但已有偶尔睁开眼睛的时刻。花道坐在床边,喊他的名字,他似乎也全无意识,眼球浑浊而涣散,微微眨动后,往往就再度陷入昏睡。
这样的老人像一棵慢慢枯萎的植物,缺水,不再渴求阳光,封闭在自己安眠的世界。花道发现他讲话时,老人的眼睑偶尔会轻微翕动,于是他大部分时间就坐在床头和邻居进行永远没有回音的对话。
他开始讲为小男孩乔丹编造的故事,对于Gaylord先生来说,对付五岁小孩的故事也许太过幼稚,但花道只是想制造一些声音,即使邻居先生在幽深的梦境中能依稀听到片言只语也好。
但有时花道也想,也许他的梦并非寂静深无,也许那里正上演着另一个故事,充满着马达声、炮弹声,和身边同伴骄阳似的笑容。
如果Gaylord先生能够康复,关于那个结局,他还想再问一次。

流川从波士顿飞回来后直接赶到医院,在病房里见到正在看书的同居人。除了眼睑下无法被忽略的黑眼圈,青年仍旧很有精神。
他们都不知道Gaylord先生何时清醒,关于那个可能性也没人去猜。这个话题只谈到一半就无法进行。流川在离开前把身后尾随而来的彦一揪出来,语气迫人:
“你,留在这里。”
“啊?……”彦一忍不住傻瓜似的张大嘴巴。
“照顾病人。球队我帮你请假。”
流川的话完全不容置喙。而一旁的花道只是笑嘻嘻地望着。彦一垂头丧气,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流川独自驾车绝尘而去。
照顾病人他并不在行。绝大多数时间,他只是陪着花道待在病房里而已。
“花道,你讲的故事不错,可以出书了。”
彦一第一次听到花道的故事时,这样说道。
“腰封上一定要这样写,以NBA史上最有名的明星球员夫妇做原型,《哈拿与Fox充满爱与冒险的旅程》!”
这个称赞令花道既窘迫又得意,所以他先给了彦一一个头槌,然后又高兴地哈哈笑起来。
“不过,本天才却听过更好的故事,应该说,是本天才所读过的最好的故事。”
“噢噢,让我想想——难道是哈利波特?”
“笨蛋,那是小孩子看的东西。”彦一被花道敲了头,有些委屈——花道自己讲的故事,比哈利波特却幼稚十倍不止。
“但是那个故事,主角并不想让自己的故事被人所知道。所以,本天才是第一个读者,也是最后一个。不会讲给任何人听。”
“噢,流川君想听也不行?”
“对,那只狐狸也不行。”
彦一点点头,但其实并没有懂。他比较好奇的是躺在床上的老人和哈拿与fox是什么关系。起初以为流川的霸道是为了更好地照顾Gaylord先生,但很快他就醒悟到流川的用意。男人要他照看的不是病入膏肓的邻居,而是面前健健康康的红头发青年。
也许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同居人并不如看上去那么好。彦一望着樱木花道读着报纸的侧脸,他在流川面前时很有精神浑没在意的样子,但私下里却变得沉默,除了给犹太老人讲故事,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
彦一不得不承认他无法习惯这样的花道。或许他只是不够了解他罢了。然而他能够体会流川的担心。这或许也是樱木花道独有的特质,他只要不说话就能让空气染上悲伤的气味沉淀下来,让你觉得一眨眼,这个人就会如幻影般从眼前消失掉。
彦一想,这个叫樱木花道的青年,大概是没力气在所有人前掩饰自己的脆弱了。

三日后的下午,彦一从病房里的沙发上醒来,他用不自然的姿势睡着太久,以至于翻身起来时骨头都发出咔咔的声音。
他才在地面上站稳,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犹太老人不知何时醒了,真正的清醒,色泽浅淡的眼珠有了聚焦后的光芒,并且在彦一发出声音后慢慢地转动过来。他当然还是一动不能动,使用着呼吸器,但脖子下多垫了一个枕头,帮助他头部抬高,像是一个康复的迹象。
坐在床边的花道转过头,对彦一露出笑容。
“哪,小个子你太逊了,今天Gaylord先生可醒得比你早。”
他又回过头,对老头用英语把彦一认真地介绍了一遍。好像自此之后,两个人就能像模像样地交往起来似的。

这似乎是一个好的开始。彦一到楼下的自动贩售机买饮料时,给身在训练中心的流川打了电话。
“上午打过电话来,花道告诉我了。”是的,男人每天都不定时打电话过来,怎么会不知道呢。彦一立刻觉得自己很笨。紧接着电话那头的男人说了句“我过来”就挂断了。
彦一回到房间时,花道正絮絮叨叨地讲着报纸上的新闻,老人也不知有没有在听,但偶尔转动的眼球已带着可以分辨的情绪。很显然,花道读起这些情绪来,没有一点困难。
“医生说,你会突然病倒,有过度疲劳的原因。所以出院后,千万不能再这样了。啊不过,你都是做了什么啊,竟然累到病倒。”
“总之,本天才会监督你好好休息,补充营养的。”
老人的眼皮轻轻翻动一下,花道将之理解作不屑。从彦一的角度来看也的确如此。
“哎?你不信任本天才么。苹果馅饼怎么样,本天才很拿手的。”
这一次隔了一会儿,老人缓慢地眨动眼睛,似乎是同意了。
“等你好起来后,本天才会带给你吃的。”
“咦,不要吗?就是今天?医生说你还不能吃东西……伤脑筋哪。”
彦一发现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十分神奇。只有花道一个人的大嗓门在病房中回荡,但绝不冷场。在花道答应今天就做好馅饼后,Gaylord先生似乎终于满意,神色柔和下来,将目光投向布帘低垂的窗子。
他只是看了一会儿。花道站起身,走过去将窗帘拉起来。
午后白亮的日光顿时欢快地涌进室内,像是已徘徊在窗外很久,只等着这一刻获得恩许。房间朝南的一面瞬间明亮起来,从老人仰卧的床头,一直到花道站立的窗前,像一幅黑白画突然抹上了温暖的色彩。
而彦一就在仍旧黯淡的房间另一头,望着仿佛凝固在光线中的画面主角。
六月加州的天空是淡淡的水蓝色,没有一丝云,干净得过分。窗前的花道半眯着眼睛,仿佛一株喜光的植物安然享受着日光的洗礼。这几日时常在他脸上看到的克制与不安,也像叶片上沉重的露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蒸发。他的红发,肌肤,和眉眼,自然而舒展,焕发着卸下枷锁后的神采。
“虽然对不起农民大叔,但是真希望加州永远不会下雨。”
花道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床上的Gaylord先生展颜而笑。
老人似乎缓缓点了点头,但或许只是彦一的错觉。他枯瘦的面容被阳光洗去了灰败之色,神色安详,目光专注。彦一不知道吸引他的是窗外的灿烂日光,还是窗内花道明亮的笑容。或许那本就是本质同一的东西,是在拥有之后,便无法忍耐再度失去的东西。

接近傍晚时流川来到医院,恰好碰到正要回家的花道。尽管晚上就要飞去波士顿,流川还是坚持将同居人载回家。
“苹果馅饼?”流川眯起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告诉你没有你的份儿,谁叫你上次看也不看就丢掉了。”
花道把手拄在车窗上,闷闷不乐地嘟囔着。窗外飞速闪过的灯火连成一条发光的河,在深蓝的夜色间无止尽地流动着。
“我吃了。”流川皱皱眉,似乎有些委屈,“是咸的。”
“味道不错吧。”花道瞬间释怀了。那时去翻垃圾桶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傻瓜。
“白痴,味道像毒药一样,我还以为你是想报复我……”
“本天才不相信。Gaylord先生可是津津有味地全部吃光了。”
流川哼了一声,似乎想如往日般,在一切有关邻居的事情上都使用嘲讽的态度。但紧接着他却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不甘心地说,
“好吧,所以我们全都是白痴。”
他们带着甜甜的馅饼回到医院已经是三个小时后。彦一的假期结束,花道将他和流川的行李一起塞进SUV的后座里。
“喂,比赛可不许输哦。”花道最后拍着车窗,近乎威胁地瞪着流川白皙英俊的脸。
“白痴,看到戒指的时候可不许哭。”流川如此回敬。尽管后面的比赛困难重重,他们需要连胜两个客场才能击败对手。
彦一突然从后座探出身子,笑嘻嘻地说道:“花道,没有戒指就和流川君离婚吧。或者,流川君输了花道就要和我约会。这样可比教练吼上一百句都管用。”
花道对彦一虚晃了一下拳头,小个子立刻像只松鼠般嗖地钻回车子。回头看驾驶座上的流川,男人的神色竟然有些紧张,嘴巴里喃喃地说道:
“那就只有拼了老命了……”
花道又好笑又好气,不知道流川和彦一何时建立了默契。这时彦一怪异的日语口音又从后座上响起来。
“花道,给流川君一个胜利之吻吧,我会捂住眼睛的哦。”
就算被看了也没所谓。花道俯下身,在同居人的嘴唇上印下一吻。
“白痴,有事一定要告诉我。”
“知道了,罗嗦。”

六月中下旬,湖人遭遇了总冠军之路上最艰难的两场比赛,在前面五场2比3的劣势下,如果第六场没能顶住,他们就可以在波士顿打好行李直接回家了。
流川知道他这次必须拿出老命来拼,却做不到心无杂念。看台上绿衫军球迷的尖叫几乎能掀翻屋顶,只有彦一在场边上近乎声嘶力竭地大喊着“Lakersgo”。但这些并不是他心神不宁的原因。
他只是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别无选择。
因为他和樱木花道说好了,只要热情不灭,就在这片赛场上坚持到底。他们要各自坚强,不为彼此担心。他们甚至在需要彼此的时刻为了这个约定而分开,但他们必须接受,这份寂寞与磨人的牵挂是必须的代价。
所以他只能选择忘记,忘记一年前,在医院外花道被宣判退役后的表情,忘记他若无其事,强打精神的样子,忘记他迷惘过后坚定清澈的眼睛,他凶巴巴、却仿佛能看透自己的包容理解的目光。忘记他坐在邻居床前,投在地面上有些寂寞的影子。
他在东海岸,却有一半的身体留在西海岸,忘记了带过来。
他就要用这半个自己,去尽两个人叠加的努力。
他们在第三节时终于找回感觉,比分从58对40缩短到73对71的两分差距,第四节时流川又吸引包夹突分给了队友,一个调整后中距离投出,83比82,湖人全场第1次领先,从首节24分的大坑里爬了出来。而对手的阵脚开始打乱,后卫一个传球漫无目的,被流川轻松抢断,而在对手再次重新组织进攻后,湖人更是在底脚抹掉了对方前锋上篮命中。最后一个暂停后,湖人中锋抢下后场篮板,一条龙杀到前场,然后把球从左翼传向流川,黑头发的日本裔球员从高位空切,接到传球后左手爆扣,97比91。湖人在比赛的最后十秒钟基本锁定胜局。
哨声响起,流川看到平素板着脸的教练从座位上激动地跳起,冲到场中和球员们抱成一团。至少,他们离冠军宝座更近一步而非戛然而止。
胜利似乎只是胜利,并没有带来预期中的喜悦。那是种近乎麻木的心情,世界仿佛在隔着一层膜外的地方喧闹。流川没有加入队友欢呼的情绪中,他独自离场,匆匆走进更衣室,掏出旅行袋中的手机。
那上面只有一条来自同居人的短信,发自两分钟前。

“狐狸,Gaylord先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