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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防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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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哈尼雅 2010-05-17, 周一 14:44

並非優美流暢的華彩樂章,只是短暫存在於那個戰火紛飛年代的一曲小調,
一遍唱完,轉身即忘。
──題記

在那種年代,人們都仿佛頭頂被敲了一棒子似的猛然意識到自己的渺小,然後便盲目地虔誠起來。──沒有比這更滑稽的情形了,頭頂上不斷是綿長的警報和由遠及近的隆隆炮聲,年久失修的防空洞頂石灰粉塵一塊塊地落,落在牧師又紅又大的酒糟鼻上,而他兀自在那裏大聲而投入地念著主禱文:“不要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凶惡……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他每念一句就要咳嗽,然後停下來說阿門。或許因為他光禿禿的腦門和認真的近乎可笑的神情,或坐或蹲在牆角的人越來越多地站起來彙聚到他身邊,跟著念“阿門”,忙不迭地劃十字,全然不顧這十字是否劃在胸口或者錯了方向。

櫻木花道覺得這一幕實在很好笑,於是當那個牧師因為該死的灰塵第四次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時他真的噗得一聲笑了出來,還在後面不客氣地跟了一連串“哇哈哈哈哈”,但這時外面的敵國軍隊正十分配合地開著坦克在街道長驅直入,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巨大震動所以這笑並未引起公憤,而接下來地洞裏嬰幼兒此起彼伏的尖銳哭聲也讓他笑不下去了。他聳了聳肩,打了個哈欠開始挖耳朵,左耳換了右耳的當口外面的炮聲似乎漸輕漸遠了,又看了一眼自己迷彩軍褲下洇著紫紅的右腿,咬咬牙站起來,挺了挺後背的來複槍,一瘸一拐地朝出口走去。

“白癡!”
“嚇?”不由得嚇了一跳,他走了那麼近一直以為門口那個黑頭發陌生男人靠著牆是在打盹──也不想想這槍炮齊鳴下是人怎麼可能睡得著。

“警報還沒解除,你想出去送死?”那雙狹長的狐狸眼看他的表情好象是在看一具屍體,還是千瘡百孔死得很難看的那種。櫻木暗地裏不屑地哼了一下鼻子,當然啦,對方也沒有惡意,所以他還是咧嘴一笑:“我可是軍人哪,會怕這個?再不出去就趕不上隊伍了……你們這些老百姓倒是繼續呆在這裏安全些。”

發覺對方依然在注視著自己,櫻木微微覺得有點別扭:“別擔心,兄弟,有我們哪,這幫R國的混蛋們用不了多久就該跪地求饒啦!”一面自信滿滿地拍了一下對方的肩一面大跨步地往台階上踏上去,恰到好處地在黑頭發冷不防伸出來的長腿上結實而笨拙地絆倒了,已經中彈的右腿再次光榮地支撐了整個軀體的重量,磕在石頭上……

“大白癡,那時要是讓你拖著條殘廢的腿在街上跑,頭一個就被當靶子。”

“胡說!什麼叫殘廢?你這死狐狸才害得我差點殘廢呢!”拖了三天終於把醫生叫到家裏來的時候,那可敬的白發皇家醫學院博士戴上小眼鏡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傷口之後變得痛心疾首:“看看,血管全都被纏死了,子彈就這麼讓它留在裏面,還不作必須的消毒──傷口能不感染?!”然而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流川楓則面無表情地站在一邊,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最後博士只好把怒氣發泄在一旁跟來的學生助手身上,嚴肅地下了結論──照這種錯誤的包紮方法,再晚幾天這條腿必定報廢無疑。就是在取子彈的頂痛頂痛的時刻,櫻木花道都是咧著嘴傻傻的笑著,他想自己到底還算幸運,不過這可不是上帝的功勞。

“殘廢有什麼了不起,大不了讓我上一輩子。”
這句話實在不太中聽,即使櫻木可以在腦子裏自動過濾成比較甜蜜的諸如“讓我養你一輩子”之類,但他堂堂一個得到過榮譽勳章的一等兵,怎可能淪落到生活不能自理,要靠別人養活的地步?
“……知道自己賠不起就好……”還好腿上沒打石膏,要走路還是有點痛感不那麼利索,但總是一天天在恢複中了。翻身准備下床──失敗?
“死狐狸你按著我幹嗎?!”
“你亂動什麼!”
“……和你吵得口幹,喝口水不行麼?”
看著狐狸眼男人放開手站起來去廚房倒水的身影遠去,櫻木花道心裏有點那個什麼滋味。其實他自己早可以下地行走了,可那家夥就是不讓,三項紀律八大注意,要幹什麼都是不准,比軍隊還嚴格。櫻木伸手到枕頭底下掏啊掏的,一面咬牙想著這狐狸憑什麼以這種霸道的勁頭對待自己。但他那點兒霸道又讓你的心裏一陣舒服,溫熱,它讓你感覺到你是被安全珍藏的一個什麼玩意兒。

“嘩──我果然是天才!”一手緊緊拽著拉出來的子彈夾,只有小孩和智商低於20的笨狐狸才把東西藏在枕頭底下。還沒來得及多享受一下勝利的喜悅,眼角余光中流川已端著水杯在門口神兵天降。
趕緊想把東西往懷裏藏,卻還是被一把搶了過去,流川楓匆匆看了一眼,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甩手扔到對面櫥櫃的頂上,高處不勝寒。
簡直是恥辱──“一個好士兵應當永遠記住,上陣的時候不准備好槍就如同女人出門不穿衣服。”──當然也包括子彈。”死狐狸你要我拿著空槍到戰場上嗎?還給我!”
“做五次來交換。”
“你──”圓瞪怒目,終於意識到流川不讓他下床才不是擔心自己腳上而只是單純地為了方便讓他“辦事”而已,“太過分了吧──來複槍二十次,短手槍十次,你……你還要怎樣!”
“那你就這麼走啊,白癡。”完全是無賴做派。
“……那麼,兩次好不好。”心中默念著士官學校第一句名言“上陣的時候不准備好槍就如同女人沒穿衣服出門”,忍氣吞聲改變策略開始討價還價。結果還是被棱骨分明的手肘毫不留情地壓住傷腿痛處──捉蛇捉七寸,這個道理看樣子流川很懂──“少廢話,就是五次。”

──就知道會這樣,一面躲閃著狠狠啃咬著自己脖子的嘴,櫻木花道一面口幹火大的想,至少讓他先喝口水吧!

事實證明這個五只是個虛數而已,明明是有傷還不讓下火線一直做到精疲力竭為止。好不容易有了個中場休息,櫻木卻反而靜不下來。
“你們這些北方人,成天都照不到太陽,怪不得個個都像你一樣捂出一身白。”被汗水浸濕的床單上兩條光溜溜的胳膊安靜地並排擱在一起,好象那麼理所當然的已經擱了好幾個世紀。“沒生氣,像死屍。我說狐狸,等到仗打完了,你該來我們南邊看看,好好曬曬太陽,那裏的山也比這裏好看,還有可以釣鱒魚的大河……”

“我要是沒入伍哪,說不定已經接了老爹的班,早成了一個農場主啦,你會騎馬麼……哦,我看你這種官少爺大概連活著奔跑的馬都沒見過吧。”
“哧,你怎麼知道我是。”
“一個人住那麼大房子,也不用應征去當兵……靠你老爹這些政治家的話,這個國家早完啦,說起來還是要靠本天才去把那些R國佬打回老家去……”
“──你就真的這麼想回戰場去?”
落在櫻木花道眼裏的,就是流川楓光潔的,曲線很好看的背,上面還有一點點晶瑩的汗水,他看著看著,莫名就想起了家鄉綿延起伏的白色山巒,也就沒察覺到狐狸聲音裏面那一點古怪的苦澀,“是啊……這仗,總是要人去打的……”

好久好久的沈默,讓他以為流川已經睡了,便也翻了個身朝外,又始終不甘心閉上眼睛,卻聽到他用低沈的聲音問他:“白癡,在想什麼。”
“……家……”

又是沈默,櫻木聽到流川好象是歎了口氣,接著他感到背後有一雙手輕輕地環上來,把他納入一個又冰涼又溫熱的懷抱裏,他眨了兩下眼睛然後閉上,腦子裏滿坑滿穀地鋪陳著家鄉的藍天。

── ── ── ──

幾個月後戰爭接近尾聲,那場戰鬥他們已經成功地把R國軍隊逼到了邊境線上。激烈的交火中櫻木花道是站在戰壕裏直接被飛來的流彈擊中身亡的,據一旁的戰友說前一秒鍾還看著他在那裏笑著吹著牛,下一秒鍾就這麼倒下了,一點痛苦也沒有。不知道這是幸還是不幸,假如沒有那麼快就死去,失去意識之前,他也許會想起曾經有那麼一個人霸道地對他好過,在槍林彈雨的日子裏他執意要保護他,要自己住進他心裏的防空洞,不讓他受半點傷害。雖然他最後拒絕了,可是在那種年代,人們回憶的時候總是只來得及想起那些好的美麗的片段,而不會想到去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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