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花]我和他的三见
迄今为止,我见过他三次。
我是一个流浪的女歌者,歌遍了千山万水,也唱出许多的故事。我喜欢和朋友们分享我的故事。现在,我就来告诉你一个今生最阳光最温暖的回忆。故事的男主角叫樱木花道————不过请允许我用“他”来称呼更显客观,毕竟我是个“说故事”的人。
啊,让我想想,那时的他,还是一个少年呢。
记得初见他,是在一个叫“湘北”的异族小镇。
探亲的路途上,连连下了两天大雨。路上行人都匆匆忙忙的,有的赶路,有的避雨。当然,我也在其内。
马蹄声近,一个彪形大汉纵马疾奔,撞到了一位步履蹒跚的老者。老者衣衫单薄,被雨打得浑身哆嗦,再被马一惊,吓得瘫倒在马前。
那大汉拉住缰绳,居高临下的出口就是脏话:“妈的,死老头你没长眼啊!”
四周的行人似乎都没看见这一幕,继续走自己的路。
我看不过去了,上前扶起老者:“老人家,没事吧?”
“喂你!下马,快道歉!”
谁抢了我的话?我怔了征,不禁抬头看去。
———那是一个少年,最多十五、六岁———白衫,斗笠。右手握着一柄剑。
雨势渐小。
行人有些回了头,有些停下了脚步,似乎想看看好戏。
会有一场打斗么?
掂量掂量那少年和大汉体形,实在是…………典型的初升牛犊不怕虎啊。
可他站在那里,犹如山岳。虽然身上被雨水打得透湿,但他的气势却毫无疲态,神采飞扬。
“下马,快道歉啊!”
少年又说了一遍,声音明亮、清澈、坚定。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
我也不免留神注意他。
这次说话的,是大汉。
“臭小子,你想找死啊!?”
“本天才叫你下马,道歉!”
少年走近了几步,指向老者。
方才被大雨阻隔着没看清他的模样————而现在,我看真切了。
他有一张很俊毅的脸,剑眉朗目。额前飘着几缕红丝,被雨水打湿了,虽然沾了些许尘埃,却无法掩盖他飞扬的年少。
而且,那是一双怎样慑人心神的眼睛!
闪着琥珀般的光泽,那么耀眼,那么自信,而且————那么清澈。
那是一双我见过最干净的眸子。
明明是他仰着头,明明是大汉在“居高临下”,明明————
可是少年的傲气,却直逼人眉睫!
第三次。
那少年竟眉不动眼不动地说了三遍。
这让我有点惊讶,也有一点惊叹。
大汉冷笑一声,策马欲行。
少年一个漂亮的旋身,掠过大汉的马,左脚蜻蜓点水地一勾,竟硬生生将那大汉“勾”下马来,重重摔在了老者的面前。
“他妈…………”大汉刚扬起手,就僵住不动了。
———— 一把闪着灵光的长剑架在他脖子上。
连带那少年灼灼的注视。
斗笠下的脸年轻而微带怒色,紧抿的唇生生吐出字来,“快向老人道歉!”
我不懂武功,但我清楚地知道少年的出手————不很华丽,却充满了霸气的凌厉与迅疾。
斗笠随着他的飞身而飘落,那一瞬间,我看见了火焰在燃烧。
艳如朱砂的红发倾扬而出,发丝分别垂置在他的耳侧,尾端被带子随意扎起,不羁飞扬。
我听见了自己惊艳的抽气,神志停顿了许久,才被少年一句“你道不道歉?”拉了回来。
那大汉气得眼红脖子粗,却又慑于少年的剑,只得低低向老者说了句:“对不起。”
嘴角微微上翘,少年看到老者无恙,手一翻,“叮”地长剑入鞘,动作干脆利落。
但那大汉出手了。
少年并不躲闪,只是皱皱眉,不屑地甩出一句:“你还是不是男人?”
我赞许地挑眉,狡黠地笑了————只要是男人,都受不了那一激的。
果然,大汉愣住了,突然转身上马,狂奔离开。
站在我这个角度,所以我很清晰地捕捉到了少年方才的“小动作”————食指轻轻刷过鼻尖,眼睛弯成弧线。
那是一个很直率、很孩子气的动作。
果然,还是个少年呢!“公子好身手啊!”我样声赞道,露出了欣赏的笑容。
少年回头,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因为他麦色的脸颊分明染上些许红色,腼腆地对我笑了:
“啊?姑娘过奖了。”随即弯腰捡起了斗笠————我想他是借此掩饰自己的羞赧吧。
再次看我的时候,他的金眸已恢复的跳跃的亮色,毫不吝啬地给了我一抹灿烂的笑容,露出一口贝齿。“那么,本天才告辞啦!”他点了点头,转身很快就消失在雨中。
在没有杀来杀去甚至没有刀光剑影的大街上,他,那个少年做了一次侠客。
那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侠客,因为他甚至没有怎么动武,但他是那么精准地履行了侠义的传统。
这个傲气、自信、坦率又天真的少年,有着江湖人最最缺乏的正直勇敢的心。
心动,只是一瞬间的事。平静了二十来年的心湖,为这个少年,起了涟漪。而这场冰冷的雨,也似乎透了出些许缓意…………
这就是“倾心”吗?
不知道。
只是…………很有些期待呢,期待着和他再次相见。
******************
我原本以为,那次的邂逅,是生命中的偶然,是老天在不经意间投下的机遇。却没想到,六年后的一次夜游,成全了我心底的希冀。
那是一个很热的夏天的半夜,我实在是无法入睡,于是一骨碌爬起来,上街溜达溜达去。
他那时很突然地闯进我的视野。
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夜色里,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
六年没见,我却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他就是那种人,见一次就叫人难以忘记。
还是一袭白衫,赤发,在幽幽的月色下,衬托出他红流动着安谧和细致。
他高了,也更加成熟了,初见时的那稚气荡然无存。
是啊,六年啦,他长大了,不是“少年”,而是“男子”了。我叹了口气,然后发现他的背影,有些萧索,有些伤感,甚至…………有些寂寞。
怎么会?我心里有些吃惊。萧索,伤感,寂寞,这些都不该属于他的东西啊!
接着月光,我见到了那张脸。
那张脸————俊毅依然,虽然已然不复年少。
可是,那闪耀的锐气呢?
那眩目的亮呢?
没有了,没有了。
那时的他,是耀眼的阳光;现在,沉淀而宁静,一如冷月。
他仰着头在看天。
看天上悬着的月。
然后,一种我自己也无法言述的情感,渐渐在心里晕开,化开。
觉得…………心疼。
是心疼啊。
他…………经历怎样的沧海桑田,捱过了怎样的是非曲折,才造就这样一种,原本不适合他的内敛,和犹豫?
忽然有一种歌唱的冲动,想去为他而唱,只要他的眉峰散开,只要他的眼里有笑。
我见他走进了一家小酒坊,点一坛陈绍。倒了酒,他喝得很快,而且是很江湖的喝法,一口而尽,决不留恋。
我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以至于孤身只影,半夜出来晃荡。但是,我可以感知到他紊乱的心绪。
现在的他,和初见的时候,很有些不一样啊。
眼神还是很清澈,但是,总似乎沉淀了什么,是忧伤?挣扎?还是迷茫?
于是我走向他。
我不知道,走近他是否也意味着走近我那未知的心动。
“公子,我请你。”
我徐徐而笑,将一坛佳酿置于他面前。
有一瞬间,他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惊了一惊。不过,讶异的神色没在他眼里停留太久,他愣愣的拒绝:“姑娘,这不好吧…………”
我在心底笑了起来————姑娘?论年龄应该乎还长他两、三岁呢。
扬了扬手,我很大姐大地瞥他一眼:“怕我没钱啊?”说着便摸向腰间的荷包————
呃?
我错愕着————还真忘带了。
我看了看桌子上的酒,随即叹了口气:“抱歉,看来我今晚要留下打杂了。”
“哈哈,没关系,本天才请你!”他笑了起来,眼睛里也被感染了直爽和悦色。
啊,一定是酒撒出来了,否则为什么那个纯纯的笑容,让我了有朦胧的薰醉?
或者我已经喝醉了。
再或者,遇见他之后,我就再没有醒过。
风很轻。
也很安静。
他喝酒的样子,就那么深深地镌在那个夜里。
后来他问我:“你说,什么是才是幸福?”
“就是想吃什么就吃,想念谁就去见,想要什么就去搏。”我一口气说出来,豪气干云的。
他大笑,点头称是。
然后他安静了下来,神情有些朦胧。
也许是他想到了什么事,什么人,以至于他的眼睛和笑容,都变得柔和,氤氲起来。
“你最想要的,最想给予的幸福又是什么呢?”这回我发问了,直截了当。
他回得更加直截了当,几乎冲口而出————
“当然是狐狸!”
话一出口,他便愣在那里,垂下的眼睑看不出神情如何。
我也愣了。
狐狸?是我理解那个“狐狸”吗?
还是…………
女人的直觉总在某种方面相当精准,我发誓,那是一个人的名字,或昵称。
胸口有些堵,我喘了口气,抚了抚了心脏的位置。
————狐狸?
是家人…………还是爱人?
我实在很想问,但是忍住了。因为我发现他在说那个名字的时候,几乎是半瞬也没有犹豫,仿佛这个名字,已经溶入了他的血脉与骨髓,与他灵魂融为一体了。
我叹了口气,说:“既然是自己想要的,想给的,不管有什么理由,别错过了。”
“自己想要的,想给的…………就别错过…………吗?”他喃喃着,眼里闪过一道神采,很亮很亮。
就像那个初见时,扬眉仗剑的少年。
我相信,一定有一个决定,让他豁然开朗。
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决定,不过————一定很美丽。
因为他的眼睛里,居然有点点晶莹的东西。
******************
我生来就不是那种“为伊独憔悴”的人。
所以那次小酌之后,我依然继续着我的流浪,唱着旅人的歌,歌遍大江南北,山川五岳。和他相见的记忆,从此沉淀了下来,不再想起。
却没意料到,我这么快就又见到了他。
半年后,我又来到了湘北。后来我才明白,原来冥冥中,就有一只手,将我拉回了湘北。我的心动,在那里开始,也要在那里结束。
那是一个盛大的新年庆典,隆重而热闹,火把闪烁,歌舞升平。我是一个歌者,自然在其中吟唱着欢庆的歌。
我们围着圈,载歌载舞。
火光的亮起的瞬间,我看见了————
是他!
火把燃得很旺,光亮几乎全部照在了他的脸上,也照亮了紧紧靠在他身边的人。
黑发,黑眸,白皙的皮肤此时泛着亮红,这个原本给人以冷漠感觉的男子,许是被火把点燃了眼睛,眸子竟透出炙热来。
他们的手相互交握着,专注地看着彼此,自成世界。
我静静地停下舞步,原本因火光而朦胧闪烁的世界,一下子无比清晰起来。
那个红发的男子啊,那个笑起来,那样温柔那样幸福的男子,竟与自己牵念的,是同一个
人么?
记忆里的他从没有这样笑过,初见时逼人的光华,再见时揪心的寂寥,都无法和现在的他露出的笑容相比。
终于再见到了呵,这个叫我心心念念的人!
再见时的那个笑容曾经让我深陷,可这个笑容,却是自己给不了的。
人群喧嚣,狂歌尽舞。他和他的谈话,被歌声搁阻,变的断断续续起来。
“………对不起………本天才不是…………逃…………”
“白痴………知道………会回来…………”
“其实…………喜欢………”
“………白痴………”
“……………狐狸…………我们幸福……………”
“…………当然…………”
“狐狸…………”
………… …………
仿佛让火光烧灼了视线,他的笑容竟然让人无法直视。
我闭了闭眼,记忆恍若隔世。
狐狸…………那个人就是“狐狸”。
————“你最想要的,最想给予的幸福又是什么呢?”
————“当然是狐狸!”
和他的对话,不经意间跳了出来。
他做到了,他抓住了并也给予了自己的幸福!
突然间涌出的感觉,叫胸臆填满湿润…………
别了啊,记忆里如阳的少年!
别了啊,暮色中徘徊的身影!
别了啊,我那可怜的,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局的…………心动。
他的眼睛因为幸福而湿润。
我的眼睛因为湿润而流泪。
呵呵,真是的!心疼他的时候没有哭,知道他心有所属的时候没有哭,在这里看见他们相握的手时没有哭,见到他抱着他的狐狸也没有哭————
可为什么呢?当那红发男子挺拔的背影终于不再迷惑,当他的笑容印着火光,熠熠灼灼,温温热热————泪水,突然无法止歇。
原来,自己最希望的,并不是与他相见,而是,看见他再无苦涩的笑容啊!
失落,总是有的;但悲伤?怎么会呢?因为,他有了幸福,因为————他正幸福着啊!
与他的三次相见,值得了。
幸福是什么?
就是就是想吃什么就吃,想念谁就去见,想要什么就去搏。
朋友啊,你正幸福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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