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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流花]遗朱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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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七 2010-06-06, 周日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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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流花]遗朱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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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1】

深夜,月色暗淡无光,浓重的幽蓝冻结天地,十月乍寒的气温也算寒洌,叫人开始思念暖意浓浓的室内来。

“哒哒哒”急促有力的马蹄声绞碎凝滞沉重的空间,像踩在心脏每一次跳动一样,震得人呼吸都困难。

“妈的!”守城士兵狠狠啐了一口,用力跺跺脚狰狞着一张脸,准备给那不守宵禁命令,径自向城头奔来的家伙一个好看!

转眼间,马匹和人影已突破黑暗的禁锢,露出模模糊糊的剪影。

“去,是谁那么大胆?”士兵揉揉惺忪睡眼,探头望去——

深暗的街道两旁,唯有晚间才敢张牙舞爪拉出昏色的房屋墙影,像退潮的水浪一般在那人闪电掠过时颤颤匍匐——黑色的马匹,黑色的人影,浓烈凶狠的气息如同幽冥裂开,恭送出他们的王者——
深紫披风卷裹着的修长身体,正微微前俯,皮毛似的长发于是嚣狂张扬。实在太暗了,士兵看不清他的脸却被一双乍现即没,如雷电交错的眼眸惊得不敢动弹,这,这人是谁?

蹄声渐近,优美挺拔的身形在马支急速前进时仍给人一种舒缓的感觉,他忽然抬手,马鞭“嘶”的长伸卷住旁边一户人家檐宇下一盏灯笼,长鞭如灵蛇吞卷,火苗立即将灯盏燃烧,倏亮的焰火蓬然作响,映出一张极其俊美,极其冰寒的脸!他只是一顿,便扬鞭将支离破碎的灯笼扔掉,瞬间的明亮迅速被埋入茫茫黑夜——“啪!”鞭子陡然一振,发出清脆的声响,彰显其人已经濒临不耐!

咽口唾沫,士兵显然看清了眼前这人,他几乎是嘶嚎的大叫:“快——快开门!”连滚带爬的冲下城楼,与同伴一起拔下巨大门闩,用力拉开城门!就在楼门刚启尚未完全打开的时候,合为一体的人马狂掠而过,风声呼啸将十月冷洌的空气化作细密锋芒,匝匝刺入肌肤。

有一人避得慢了,被马匹奔走的气势卷得步伐踉跄,如果不是被同伴拉了一把差点就丧命马下。他惊魂甫定,依在墙边大口喘气:“他——他——陛下——”
“嗯,”另一人转回目光,愕然不解,“竟……竟然是陛下……”

“哒哒”又有蹄声传来,他们余悸尤存,情不自禁颤抖起来,“谁……是谁……”

声音来得好快,一辆马车从街头转出,两盏琉璃灯发出美丽的晕黄光芒,挂在车檐竟是一动不动。士兵一瞥之间已经看清深垂车廉上绣的祥云仙鹤,那是——众人大惊,赶紧跪到两旁,“王爷——”

眨眼时,镀金镶银却不会给人俗贵感觉的马车来到身边,车夫一勒缰绳,两匹青色骏马立即停下来,神态悠闲仿佛刚才只是闲步,不见丝毫挣扎。

雕花窗口的帘子被掀开,露出淡漠带笑的脸:“嗯——”里面人稍稍探头,注意到城门大开,“有谁过去了……”

“是,是陛下……”

清浅的双眸微阖,藏进车厢里的沉沉黑暗辨不出思绪,英俊温和的脸庞忽然出现一丝嘲讽,乍现即逝快得似乎只是错觉,“哦……”放下车帘,古井不波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走吧!”
“嘎吱嘎吱”车轮启动时发出让人胆寒的声音,碾碎冷凝的清寒;迅速的,在御者高超的技术下,马车消失于众人视线。

这时传来擂鼓似的众多蹄声,两队人马从两个方向急驰而出,震天声响踏碎冷夜好梦,城里不知多少人被惊醒,瑟缩的连探头看一眼也不敢——仿佛,几年前的恐惧又将重演……

“陛下呢?”
“王爷呢?”

两支人马的首领不约而同的问,话刚出口便怒视对方,其余侍从也纷纷按住腰间武器,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出……出城了……刚刚……”士兵吓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回答。

…………

轻轻的叹息不知出自谁的口中,两人神情稍黯又立即振作,举鞭大喝——“走!”

风暴般的雷蹄振得大地颤抖,看着他们席卷而出,所有人都开始觉得冷意浸骨——暗中波潮汹涌的神奈川,又将有什么发生吗?


1

天晚欲雪,云色满湖。

天地尽头有一线突然发亮的空间,连绵苍茫的群山隐隐若现,淡灰、苍青、黝蓝深深浅浅写意似的如画涂抹。乌云像铅块一样沉甸甸盖在头顶,浓重得仿佛随时会掉下来。神奈川的北疆,很快会迎来扼杀一切生机的寒冬。

军营里,胄甲发着寒光,但金属光亮怎敌他眼里兵刃的锋芒。将手中一纸文书放到书案,水户洋平——神奈川最年轻的大将军慢慢移动视线:“是谁——是谁将消息传出去?”

营帐中十几个叫敌人胆寒心颤的将领低下头,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嗯——”微一扬眉,洋平“砰”的一声拍在桌面,细长的眼眸像箭一样刺入他们心底,“说话!”

“……属……属下……”左左冈智,一名高级副将颤巍巍开口,迎上他闪电般的怒视马上跪下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不小心在信里提了两句……没想到家父竟然告诉陛下……将军……将军饶命啊……”“砰砰砰”不断磕头,脸色惊得煞白。

深吸一口气,洋平坐入椅中,再次展开明黄色的指令,“你说了些什么?”

“没……没有……只是……提了两句……他的红发……”

“哼!单凭红发就能让陛下赶来?”目光一凛,水户发出冷笑,取出一张撒满粉樱的淡蓝纸笺,“陵南王也正前往此地,你——还不知道吧!”

“什、什么……”惊恐万分,吓得牙齿“喀喀”作响,几乎说不出话来,“将军救我……属下,属下真的没有……”拼命回想,忽然恍悟,随即脸色大白,“我,我告诉家父……他……他很,很像…很像……”

“你、找、死!”水户仰天嘘出一口气,氤氲白雾袅袅蓬散——这个冬天必然比想象中来得更早、也更寒!

“擅自违抗我的命令,胆子不小啊——哈,哈哈——”空洞的笑声干涩刺耳,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稍微无心之举就会引火上身。
低矮的营帐,昏暗的灯光,一群畏缩惊骇的将领,越过前方那湖,那山,一个毫不知情的红发人,还有更远,正迅速赶来足以叫整个天下颤栗的神奈川的灵魂……

“……哈哈哈……”笑不可抑,洋平十指绞缠搁在胸口,感觉突突跳动的心脏有一点微痛,“混帐!给我拉下去军法处置!”咬着牙他横目一扫,凛冽眸光吓退所有准备求情的人,“你们——如果想保住小命,对曾经见过,听过的事统统忘记,半点也不许记着,懂吗?”

“……是!”

应承了,可是有什么用呢?几乎同时每个人都在心里这样想,对经历过那场大劫的他们而言,陛下和陵南王的前来,是不是,又将把深藏记忆、叫人惊惧不安的历史重演。

——可是,又有什么能够阻止,又有谁来阻止……

支肘撑住几案,颓然无力的头颅放在冰凉的手背上,寒意慢慢爬了满脊,但心口越来越热,焦躁的颤栗连连在胸口喷涌出冷暖交汇的不安,稍稍抬头,便看见手指因为太用力变成青白色,关节突兀成一种惨淡,指尖变得紫红,洋平松开交握的双手,才发现它已僵硬得不停使唤。

“下去吧……”精疲力竭,几近苍老的声音从他们无畏无惧的大将军口中发出来。

所有人默默行礼告退,走到帐篷刚要掀开帘幕——
“慢着!”
愕然回望,看见一双隐藏在灯光造成的阴影中陡然生亮的眼透过深重暗色闪电般传来:“传我命令,即刻准备与湘北和谈!”

“啊——可是……”


湘北,是一个大多数人在它反抗王朝前根本没有听说过的边远部族:深耸的山林,贫瘠的土地,面临与神奈川接壤国家的虎视眈眈,它几乎每日都挣扎在生死边缘。湘北是无关紧要的小小部落,湘北人则是粗野无礼的边疆山民,朝中核心人员都是这么认为;当然,它的存在和领地的确小得可怜,也弱得可怜,实在不需多费心力——如果水户不是对神奈川曾经遭遇的内乱寒心,自动请缨前来平剿动乱,他可能一生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强悍坚毅,矫捷善战的民族存在。

但是,他出现在被称作湘北的地方,而且,看见了“那个人”!


命运——是否就是将荒谬的过往轮回,突然想起可以将一切推诿怪罪,感慨顺服的词,水户洋平在刹那有些恍惚,将来是不是已经注定,任谁都无法更改……

“可是——将军……”有人踌躇不决,“只要我们加紧封锁,不就能将湘北陷入困境吗?”议和,对一个全族人数不过万人,连反朝廷武装动乱名称都够不上勉强只能称作逆军,眼看大败在即的部落来说,是不是太轻松放过他们了——
“如果行动迅速,定能赶在陛下和陵南王到来之前剿平湘北,只要……”瞥见水户在灯光下摇曳铁青的脸,顿时 噤若寒蝉。

洋平没有听见他说什么似的,缓慢沉重以奇特的腔音开口:“告诉湘北人,和谈条件是——不许任何人看到‘他’!”

那名副将打个寒颤,垂头无语,“……是!”

“啪嚓——蓬蓬蓬”急促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隐隐约约听见许多人杂沓纷繁的足音——洋平沉下脸刚要开口,一名传讯兵不顾森严军法,冲进来全身都在发抖:“将……将军……陛下和……陵南王……来了……”



深暮近夜,浓黑的天际已有缥缈雨丝撒落,点点如冰,纷纷如雪,无声无息在寒冷中如泣如诉。

两座全新的军营正加紧修饰,一左一右对峙鲜明,由皇城前来的近卫分驻营帐侧方,冷冷的目光交汇,便有火花溅射,沉滞凝重的气氛正如幽暗初夜,不久将有一场冬雪……



主帅帐篷内,暂且歇着远道而来,地位尊崇的两人。
天已全黑,暝暝昏昏的微弱灯火照不亮铺天盖地的夜色,颤动跳跃着,仿佛急欲遁入渐冷渐寒渐薄渐利,一缕缕冻结似钢丝的空气。

谁都不敢大声呼吸,怕绵绵如针的犀利气流扎进心里。

神奈川年轻的国君——流川枫一袭深紫长袍居于主位,身体微微前倾正专注于书案繁杂的军务报告。

坐在左边,神情悠闲从容仿佛正踏青赏花,甚至略带笑意的男子——陵南王仙道彰,慢条斯理啜饮一盏热茶,朦胧暖气模糊了他深邃黑眸,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么。

洋平方才的焦虑不安也如寒夜里的温暖一样,迅速消失不见。他没有开口,双手环抱胸前,足尖敲着轻快的拍子,让脑中一片空白,精神的疲惫叫他连思考也没有多余力气。

“洋平,”黑发朝天的仙道笑微微抬头,英俊文雅的面庞看不出半点老友相见的惊喜或者寒暄做作的客套,淡漠疏离和亲切有礼的打着招呼,“好久不见。”两种矛盾神态在他身上完美融合,奇异的不觉突兀。
“的确,好久不见——”洋平点点头,大马金刀的打个呵欠,“荒郊野地居然能烦动王爷大驾,属下不胜荣幸!”
“你还是老样子,”仙道哈哈一笑,起身慢慢向他走去,高大修长的身形散发出危险逼人的气势,使原本狭窄的空间更加窘迫,“留在皇城不好么?偏偏跑来穷山恶水之地——这种地方有什么值得你逗留?”
黑眸一沉,水户不动声色别开头,“总比弥漫血腥的神奈川城好吧——”眼光鄙夷的冷冷扫过,淡色血红于目中一闪而逝,漠然的脸庞倏然凶历。

步伐稍顿,仙道微一阖目,忍耐似的侧过脸颊,让灯火藏匿无论多少年都没法掩饰的抽搐表情,“你呀,总是这样——一旦牵扯到他的事就失了分寸……”

听见他的喃喃自语,水户一震几乎便想拔刀杀人,汹涌血流澎湃不绝,汩汩尽数窜入胸腔头颅,耳中哗哗作响被近乎愤怒的热意烧灼得差点失去知觉,“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仙道微微含笑,神情轻松的看着他警惕慎戒如一头野狼,不由小小吃了一惊,“嘿,什么意思也没有啊……你多心了呢……”专注的凝视他,清澈明亮的眼睛却没有焦距,努力辨识熟悉的模样,不由自主就在他周围搜寻记忆中深刻得如同烙印一般的影像——在哪里呢,你,在哪里……
一步一步上前,仙道伸出手探向洋平颈项一截灰白色系绳,小指轻勾,绳末系着的一块朱红玉石便滑 出衣裳落入掌心。

赤玉整体通红,血沁殷殷,深浅不一的斑点折射出流动的幻光,像美丽的阳光被禁锢在小小玉里,幽幽燃烧着无穷尽的暖意。红玉本就稀少,这块色艳如血却通透晶莹的玉石更是罕见。仙道小心翼翼捧着它,迷离在凝重的色彩中,“越来越漂亮了……”他低声自语,笑了一笑,“说是可以避凶趋吉的护身宝玉,为什么……”

“仙道!”低沉隐含威胁的声音阻止将要说下去的话,流川抬头冷然看他一眼,俊美的轮廓像染了一层冰霜泠泠生寒,犀利双眼移动到他手中荧荧发光的红玉上,呼吸不由微窒,指尖陡然冰凉。

水户洋平嗤笑一声,将赤玉由他手里收回,粗鲁塞入衣服:“王爷如果喜欢,不妨让属下选个好日子把它拿到和尚庙里祛除血气再送入贵府如何?”


温润的触感尚留于肌肤,美丽的曾随主人驰骋啸傲的玉石重新坠入旁人胸前——

“不用——那是他送给你的……”

不是不渴求他视若祥兆的稀世之宝,然而总觉得如果克制想要拥有的欲望,也许,也许有一天他会回来,笑着说,

过去是一场恶魇,

彰,你做恶梦了吗……



那天,他将据称是家传宝玉送给水户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感觉到无法预知但生来注定的命运;流川金石似的面容稍稍扭曲,漂亮的眼眸如有流云诡谲,把一生的激烈情感都变成破碎幻梦。
红玉晶莹,暗淡的光线让它明灭不定,像被层薄薄纸膜包裹,一不小心,就会流出许多血来——如此深重冷凝仿佛吸干主人灵魂的红色,很想要,却怕他突然生气发了拗性子决定不再回来——


如果,他还能回来……

如果他还能回来的话……


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到明丽如火的红了,心脏也早被燃烧殆尽徒留一片死灰,偶尔的转念,不过感到微恸……


“洋平,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吧。”仙道失去极其珍爱的温暖,一时没办法保持笑容。
“噢?什么——”水户仰天打个哈哈,根本没将两人萧肃的表情放在眼中,“我怎么知道原因呢……”
刹那的焦灼烧痛全身,仙道不想再跟他兜圈子,微微一笑,眼里如有惊电裂天,“那好——叫左左冈智来见我!”
“抱歉,”洋平悠闲的拍拍衣裳,“他违反军规已被调离此地!”

“嗯——”拖长声音懒洋洋应和,仙道又似漫不经心起来,“哈哈,你以为——单凭他一封信就能叫我日夜兼程赶来这荒僻野地?”

水户微微一震,眼神陡然锐利,扫过潇洒噙笑的仙道闭口不再说话。

流川已经不耐烦,将手中大叠军报向前一推,沉声道,“根本不堪一击的湘北竟会让你逗留良久——水户,泄漏欲要隐瞒事实的正是你自己!……红发……能惊动你的红发必然……”

“够了!”脸色铁青,水户顾不得君臣礼仪打断他的话,面庞扭曲忽然放肆大笑,“那又怎么样——就算再相似,就算一模一样,他,也不可能是‘他’!”

一时间帐内的空气凝滞,物化成浓厚大石压在心口堵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服侍在旁的侍卫不禁战战兢兢,生怕久抑的阴霾会突然爆发。

仙道虽然还是笑着,但多情的双眸陡然疏离,飞扬清傲的眉宇失了色彩,压郁在空洞的眼睛上叫看的人也觉痛苦;流川低下头,全身甚至足尖都开始颤抖,近冬的寒意一股一股顽强的钻入血肉筋骨,差点生生把他冻毙。

“——他的名字?”

所谓命运,是不是看似中止但不断前进的残酷轮回,洋平想,木然开口:“樱、木、花、道!”

【2】


……櫻木花道……

“嗯,这个名字哪……”仙道将捏成拳头的双手展开,摩挲着冷沁沁的指尖微微笑起来,“还真巧……”
“仅是个乱朝逆贼——”流川憎恶的一仰头,皮毛似的黑发如水倾动,闪现黯黯幽光,“哪配这名字……日后不许再提!”
发出轻嗤的嘲笑,洋平看了他们一眼,“哦——难道陛下阻得了天下叫这名字的人,哈哈……”他笑了一会儿,忽然整容肃穆,“据说世上会有三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长得一模一样,他也是其中之一呢……樱木花道,嘿……”

不知何时,一柄盈若秋水的长剑搁在颈项,锋利的金属刃口激起皮肤一阵颤栗,流川冰冷的眼睛盯住他一字一顿道:“我说过,不许再提他的名字!”

“就算再像又有何干系?我感兴趣的只是那头红发。”仙道微微一笑,缓步上前扣住冰霜似的薄刃,双眸在剑光映射下竟也凛凛生寒:“剑是凶器,稍有不慎就会夺去人命——陛下,要小心使用才是!”

像被什么重锤一拳,脸上出现可怖的扭曲又迅速恢复,流川眼眸一沉,忽然抖手使力——仙道仍然牢牢钳着染过血的利器未曾放手,两道大力冲撞——“锵”,长剑发出不胜悲凉的颤吟,生生折断。

“呛啷”一声,流川扔掉断剑,除了面色稍白便看不出异样:“我对瑕疵品没有兴趣……”用力握住不断颤抖的右手,力道之大以至于左手虎口出现隐隐泛青的苍白。

瑕疵品——洋平露出古怪的笑容,眉目如锤炼过的精钢丝毫不动,于是唯一柔软的唇角便显狰狞:“哦,这样吗……哈哈……”他一边点头一边转开话题说着客气话,“王爷和陛下远道前来想必早就疲惫不堪,请两位早些休息,属下也不再多扰——”不管对方反应如何,他一撩帐帘退出营帐。


天已全黑,只能依靠浓墨的深浅区分天地。水户仰天看了一会儿转身便向马廊走去。


气温随着雨点降落愈发寒冷,马廊外一盏风灯摇摇晃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白晕色光芒更加明暗不定。洋平走进长廊刚想推门,忽然闪出一个人影伸手阻拦:“大将军请留步!”

停下脚步,水户冷眼觑见旁边陆续冒出几个人来,心中不由一动:“你是谁?”
“属下森村一郎,不过是陛下身边一名微不足道的近卫——”他客气回答,眼中却没有半点恭敬意味,“夜冷天寒,将军想去哪里?”
“凭你也配阻我?”洋平一声冷笑,眼睛微微眯起来,“怎么——陛下让你守在这里做只看门狗?”
森村一郎眼里闪过一抹怒色,随即平淡如镜:“陛下怕将军忘记身份做出有违职权的事情,因此特命小人着紧将军——也请将军不要让属下为难!”
双手紧握,水户恨不得一拳给他挥过去,“呸,难道我想兜风也必须向陛下告假?”
森村一郎二话不说,转身牵出两匹马备鞍上缰,恭恭敬敬呈上马绳:“请——”

洋平低啐一口粗鲁的抢过缰绳翻身上马,双腿一夹迅速窜出老远。
森村扬眉抬臂,立即有三人从暗中纵马驰出牢牢缀在水户身后,自己也腾跃而起轻拍马股,如箭一般掠了出去。


冷风呼啸如夜鬼嚎哭,清白婉转的雨点也陡然尖利化作爪牙直袭人体。

洋平伏在马背几乎让烈风窒了呼吸。
“嗒嗒嗒”马蹄声重,踩得心中一阵寒颤,他猛然勒住缰绳,环顾四周茫茫黑暗——湖水阴郁,偶尔被荡出哗哗水响,两旁苍山高莽,没入天空冷眼俯视挣扎困顿的众生。

如果没有犹豫,如果早一步做出决定,是不是可以避开如今糟糕局面;洋平后悔不迭却已晚了。

身后紧紧跟着四人,并不上前也不退避,默默的留在离他两个马身的距离——哪怕他是神奈川威名赫赫的将军现在也仅是遭到软禁监视的囚犯!

心里一阵激愤一阵悲怆,水户恨不得时光倒流能争得一刻时间前往湘北叫那人远离灾难……寒风从湖面吹来,他一个冷颤情不自禁全身发抖——梦魇般的过去他无法阻止,然而现在呢,难道眼睁睁看着相同的苦难再次临头。霍然回首,却见森村四人的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光。他们拨转马头,客客气气让出一条通路,“将军——请!”
暗自咬牙,洋平知道他失去最后机会,猛踢马腹沿着湖边狂奔。


当初,天也这般暗吗?还是回忆太过惨痛把一切色彩抹灭……


凌晨时分,神奈川的大军遭到一次袭击。
湘北与水户交手以来节节败退,早被逼入绝境。这个部族位处深山,如今让他堵住外界通路又面临粮食医药匮乏,加上天寒欲雪,实在已无路可走。

此次注定徒劳无功的进攻应该是无可奈何的愤恨反击吧。

火光熊熊让所有营区亮如白昼,然而放眼望去,无边无际浓郁如墨的黑暗仍然笼罩四周;就算将整个天下燃烧起来也没法驱散大片夜色——
——除非天亮……

——什么时候天才会亮呢,什么时候才能看到那光灿耀眼的太阳……

流川心里一寒,不由自主捏紧胸,那里空荡荡的似乎被冷风洞穿了,令人十分不舒服——茫然环视走马灯似的众人穿梭不息,一时间恍惚起来,仿佛灵魂已经离壳,正漠然俯视哀嚎惨吟的大地。

——又将染血的土地属于自己,但他无法避免一次次征战发生;人类的欲望在千百年前不曾改变,千百年后也不会改变。权利地位名利——对自己来说,征服的过程才最令人心奋,哪怕后果是死……

——我的结果为什么让你承受——流川这样想的时候心口突突跳动起来。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自己,他恨不得死的是自己……


“陛下……”

怯怯颤抖的声音如根芒刺扎进心底——如果是你的话,如果是你……流川霍然扬头,匆忙间不及整理的黑发漾了开去,滤除灼目火焰,发丝带出冰冷的流光,侍卫在刹那还以为见到地狱里鬼火明灭——

“啊!”他惊得后退一步。

奇怪的家伙,流川瞥去一眼,懒得多加理会,取过他手里一袭紫袍罩在身上径自向前方走去。


神奈川的士兵在最前线筑出一道坚实的木栅栏,垒了约有两层的土城墙。闭门于内只要守住这道防线,到天气越来越冷的时候哪怕己方不动一兵一卒,被扼住唯一一条生路的湘北也不得不投降。

城墙上星星点点的火光闪动,将每个人的脸都拉出不同往常的可怕阴影。


仙道已经在上面一会儿了。

饶有兴味的打量战场上纠缠撕杀的众人,眼里闪过雪白的刀芒和鲜艳血光;痛苦的身影、颤栗的呼喊、黝暗殷红的血液在他双目中冷冰冰的激不起半点涟漪——生命脆弱缥缈,常常不经意的时候就如泡影消失——

——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我还活着……

浓重的兵刃杀机和铁锈腥味扑面而来,幸好天是黑色,看不见粘稠怵栗的血色……
……一片接一片漫天猩红,曾经,染湿胸口染红黑眸将生机染成一派死寂……

心中突然生出极其酸楚之意,叫五脏六腑都纠结了,所幸这痛闪忽一下便落入黑夜一般的空邈胸腔,转瞬即逝。仙道不愿深想,笑微微合拢手凑在唇边嘘口暖气:“天越来越冷了……”小声抱怨着,看见流川掠上来,“陛下来啦。”

扫他一眼,流川便把眼光放在纵有火光映照依然看不清面目的士兵们身上,不由紧皱双眉,这么暗的光线哪能分辨红发黑发……心念尚转,一瞥之间悚然惊栗。

仙道随他目光看去也是一震,霍然起身。流川一语不发纵身跃下城墙,也不管两方正在激斗竟不顾一切直扑兵伐惨烈之地。


混战中,一人的头巾被击落,头发蓬的飞扬居然折射出阳光般的灿烂色彩。他身边的人显然愣了,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被他趁势一肘撞击胸部踉跄后退。右手长刀一挥逼退潮水似的敌人,他抢到面色因痛苦而苍白的男人近旁:“大猩猩你没事吧?”

被称做大猩猩的男子脸庞扭曲了一下,不知道是为伤口的痛楚还是那个该死的称呼:“住嘴!通知其他人立即后撤!”

“嘎?为什么?”他不服气的大叫,“我们又没输——哈哈,知道了,猩猩你害怕对不对?没关系,只要有本天才……哇哇哇,你干什么?”

气急了,狰狞着一张脸探手拉住他乱糟糟的红发用力后拽,放粗脖子大吼:“蠢材!赶快撤退!”余光一瞥,见对方又涌出一支整齐精悍的队伍,心知不妙,奈何身上有伤行动不便只好让这个好胜的笨蛋代为指挥。

他几乎在瞬间发现大猩猩担忧的事情,咕哝两声撮指做哨,发出嘹亮轻快的招呼,两长一短,重复三次后弯腰架起比头牛还重的老大,翻身上马,大刀横劈,一双豪情勃发的眼睛比深暮的闪电还要明亮:“滚开,本天才要走了!”

霹雳似的大喝惊退不少人,围在四周的敌军都闪闪烁烁躲避他的眼光,逡巡不前。铁塔般的男人心中又浮现微妙感觉,仿佛第一次让他上战场时看见突然惊愕激动的神奈川将军一样,生起复杂担忧的不安……


很快,湘北人如潮水散去——赶在直隶国君麾下的近卫军到来之前!


晚了一步……流川停在还有艳红残余的地方,又一次感到咫尺天涯——只差一步……

几乎与他同时抵达的仙道负着手,低着头,不疾不徐绕着圈子,锐利的眼睛不断在人马践踏过的土地上搜寻哪怕一点点遗存红发——但是,怎么可能找得到!
找不到,所以开始害怕,怕纯亮耀眼的红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虚幻影像。仙道不想在旁人面前流露患得患失的表情,于是笑起来,笑容无限舒展也无限淡漠,“很漂亮的一头红发呢……要好好保存才是——对吧,陛下?”

微微一震,流川如梦初醒,冷峻的脸庞露出罕见的惊异和些微缠眷的哀恸,“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红色……”

以为独一无二再也看不见的灿亮乍现眼前,仙道心里也不知是喜是悲,爱那勃发的艳丽却恨这艳丽在另一人身上狂嚣张扬,“头发倒要小心珍藏,不过人么……”他偏头想了一想,英俊带笑的轮廓被火光一闪,立即出现冰刀似的杀意,“就杀了吧!”

“不!”

流川断然拒绝,转身没入苍茫夜空,淡淡道:“人留着,头发才能活!”

“……我倒忘了……”仙道喃喃自语,回眸向隐匿山林的湘北望去,还残留视线的明丽 一次次跳动腾跃几乎叫眼前一片血红,伸手捂住炙热干涸的眼睛,他渐渐开怀起来,“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樱木花道——

一个轻邈灿烂如樱花盛放的名字——

一个决然凋零如樱谢胜雪的人——



  S - 三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