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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G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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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真 2010-06-08, 周二 17:23

流川停下手来喘息。这游戏十分精妙,虽然并非真实运动,但精神高度集中之下,倒也颇有几分疲累。
他喜欢在这一区玩这游戏,这游戏叫做篮球,历经数百年而不衰,连他都忍不住着迷于这小小橘红色圆球。
他最喜将模式格到公园制式,那个公园居然也有名字,叫做帝国公园,呵,当然,因为这是帝国大厦游戏公司出品,整个游戏运行也靠帝国主机支持。但他不喜欢,于是写了程式,将那公园名字改做秋天。现今的游戏当真玄妙无比,场景有日夜衔接转换,植物人物影像亦逼真无比,连影子都似真的。
流川最爱在黄昏时分到这公园,那时候夕阳斜照,人影拖斜,既美丽,又带点失落。然后他便在这失落的氛围里独自运球和上篮。他纯是练习,并不想与人对决,可是不知不觉之中技艺当真进步神速。这也难免,因为他向来是个聪明孩子。
然后总有人不小心闯进秋天公园,朝他挑战。人家是为着打败对手的,倒没想到会遇到高手,一来二去,输的人多了,秋天公园也自渐渐出了名。许多人上门求战,烦不胜烦。但,胜利的感觉真是不错,或可作为现实世界里失意的弥补。每次赢了之后,流川总忍不住在嘴角挂一抹冷冷微笑。
接着R的名字传开去。R是流川在游戏中用的名字,形象亦是参照自己本人,照片扫描进去后制作出来,黑头发细长眼睛,刘海掩映着眉毛,与本人一般无二,不过其他玩家不知道。这游戏又有这一好处,形象自设,爱当阿猫阿狗或总统伯爵都悉听尊便。却有人在看比赛后发邮件联络他,说道:R,你真正标致,我爱上你的形象。
流川看过后嗤笑一声将彼删除,但类似电邮仍纷纷发来,于是他又设置一小小过滤程序,但凡内有标致、爱、追求等等类似字眼的电邮统统隔离,定期清除。
我爱上你的形象。
你怎知电脑后不是一条狗?
流川只好在公园外再设一道小小屏障,但求清净。
于是R的坏名声也传出去,说他自私霸道,尽霸住一区,又不是他私人地域。又说器量狭小,自视过高,惹人讨厌。还说不接受别人好意及追求,真实面目一定是老处女。
流川看着好玩,只管笑,倒觉得枯燥的生活变得乐趣多多。
他听着那些骂,自管自封锁了公园四周,自己运球戏耍。黄昏落日将他身影拖得斜长,虚拟微风吹得他刘海飞起,轻飘飘的一幅画,像个梦。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看了。
流川想,自私也好,他不过只霸住这一个黄昏而已。
本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结果某一日黄昏,他正静静坐在篮球架下擦拭篮球,忽然有人冒冒失失闯进来,跑到他身边,倒叫他微微一惊。
黄昏日光仍有少许刺眼,那画面叫他眯起眼睛来看那人。那是个高挑健美的女孩,金棕色皮肤,赤红色头发火也似洒满双肩,将夕阳都衬得黯淡了。
女孩瞪着圆圆的琥珀色眼睛,嚷着问他是否R。
流川不做声。他略吃惊,没想到会有人破了他的程式闯进来。
然后那女孩说,如果你是R,跟我一对一。
多么豪爽的挑战,流川眨眨眼睛,答应下来。
喂,你别看不起女生。
恩,我决不沙文。
两人约好隔天黄昏见面比赛。
下线后流川发了会儿呆,想,她是怎么破了这程式呢?
那女孩名叫樱。春天的花。
流川想起自己名字,太久不用,几乎忘了。他是叫做枫来着。多奇妙,秋天和春天。
春天跑进了秋天来。



樱木听到对方说好时还有些不敢相信,心想那人必不会轻易答应比赛,结果竟如此顺利。
他早听说这一区有顶尖高手,但已经不接受挑战,甚至竖起所谓结界。
樱木是现役篮球运动员,帝国大厦是家族企业,这篮球游戏是他提出投资,同时也花费不少心思出谋划策。听到有关R的消息时,一方面不满那人自私,一方面也好奇竟有人能擅自设立隔离程序。
他连线游戏,找到传说中的公园。奇的是那明明叫帝国公园的地方,却改名叫了秋天。樱木又吃一惊:当真好本事,居然能直接改写命名程序。但这名字其实比帝国公园好听十倍不止,樱木大笑。
几个死党听他笑,蜂拥过来,七嘴八舌。高宫说如他能破了结界,便输一顿大餐给他。野间说这R心理阴暗欠正常,一定是老处女或变态男。洋平开玩笑似提议樱木以女性姿态出现,引来四周连珠价叫好。当下拟好赌注,如果樱木能赢了R或求爱成功便有一个月免费大餐、以及一年免费人工。
咦,万一他不是男人,美人计岂非行不通?樱木提问。
嗳,那就换个男人形象,继续进攻。洋平诡笑。
说得也是。
洋平大楠兴致勃勃替他设计形象,真人照片扫进去,按比例缩小身形,身高降至合理,头发加长,肩膀收窄,腰身减细,再换上女式运动装,哗,当真妙人儿。樱木当时正喝饮料,看到那成型画面,噗一口喷出嘴里可乐,笑得打跌。
洋平十分冷静,抹一抹脸上可乐水珠,道:笑什么,这般风姿绰约,我看了都心动,你胜算大增。
樱木于是进入游戏,分析那段阻隔程式,花两个小时解密,终于进了那小小世界。
见到R。
R低着头,以他视角看去,只见到一头黑发,发顶一圈高光,像天使光环。那男孩专心致志擦着手里篮球,樱木不免又有些得意。当初是他执意要加上让游戏更真实的程式,譬如更逼真的运球声以及会变脏、需要时时擦拭的篮球。
这是个几可乱真的游戏世界。
喂喂,你就是R么?樱木跑上前去问,毫不客气。
接着R抬起头来,他看到那掩映着眉毛的刘海,细长的眼睛带着点倦意,下巴尖得似女生,真正好看。
那一刻,不是不震撼的。樱木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何以在虚拟环境中、自电脑屏幕看见一张合成面孔会得如此震惊,那所谓的一丝倦意应当也是他错觉吧。
男孩静静望着他,眼也不眨,略略吃惊似的。
如果你是R,跟我一对一。想了半天,樱木送上这一句。
对方点头答应。
喂,你别看不起女生。
恩,我决不沙文。
R的回答让他心满意足,于是约定隔天黄昏见面比赛。
那人为什么叫R?姓名开头一个字母?还是Rich、Ruby、Rice、Red……?
一大堆单词尽是R打头,猜到猴年马月。
樱木打个呵欠,心想为什么R要把公园名改叫秋天,大约是喜欢那季节的缘故吧,况且那公园里一排枫树真叫好看,红得跟他头发似的。
樱木不由抬头看墙上那排照片,都是获胜后与队友合影,还有跟野间洋平他们笑闹疯玩的留念,那头红发火一般耀眼。
噫,说不定那R,本人就跟游戏里造型一般,冷冷白白,清清净净,同时一头黑发。



樱和R的比赛吸引了许多人,R设置的隔离只是叫人进不去那公园,但比赛仍可供人围观。当流川到场时,发现公园外围已经一大帮观众,叫他微微皱眉。
估计那些人都盼望R快快落败,好叫他们一洗先前不快吧。
樱一早出现,见他来了便拍着球迎上来,抱怨他来得晚。
的确是晚了些,今天略微有些疲劳,午后小睡片刻,不觉竟过了钟点。他没有道歉。
比赛终于开始,围观者均是裁判。
规则相当简单。说也奇怪,自篮球发明以来,它的规则并未进化多少,延续数百年。有关它的游戏倒是不断进步,真实性更强。听说有人正研究一种新游戏,叫做思维控制型游戏,可以戴上头盔放意识进游戏中贴身体验戏玩,如若成功,又是一大进步。
流川看着画面,樱的话出现在樱脸侧的圆形对话框里,像盛行不衰的漫画图书中画面,可爱得紧。于是他打出一个符号,也看着自己脸侧出现那样的对话框。他说:你。
你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不免茫然,然后缄默。
喂,你说什么。樱瞪大琥珀色眼睛追问,又问谁先发球,接着自说自话决定以剪刀石头布裁决。一个又一个对话框在女孩子脸侧不停出现,此起彼伏,像肥皂泡般纷至沓来。夕阳照在火红的头发上,燃烧也似。
流川想说,国际惯例是以硬币决定发球权,但看着那样天真又坚毅的表情,便没有否定。好吧,就让着她罢,谁叫她是女孩子。
从来没有这么想过的流川居然这么顺理成章的想了,并不觉得不妥。后来想想,这也许是代表了什么的,但当时并未察觉。
结果先发球的是樱,那女孩欢呼一声,居然还叉着腰比出个V字,随即脸侧出现写着哈哈哈哈的圆圈,隔着屏幕都感觉到她笑得多么放肆粗鲁。流川也忍不住牵了嘴角,想说你是否忘记后发先至一词,但终究没有说。
女孩先发球,身手居然颇矫健,流川微微一笑,手指在键盘上流利滑动,瞬间阻止对方攻势,再巧妙夺回篮球,运球回三分线外,接着立即转身跳投。球画个漂亮弧线应声进篮,发出唰一声,逼真到极点。外围观众倒抽一口冷气。要知道这游戏有多难,投篮不是点一下篮框就能进球,能进球的只有那一点,且响应时间必须极快,能在这转瞬之间找到标准点实非易事。
偶然的!是偶然的!!
那女孩竖起眉毛来,频频摇手。
流川又笑,左手按着键盘,右手控着鼠标,发动二度进攻。
他从来没有赢得这么欢快流畅,一次又一次,尽是三分球,他总能在零点零几秒内即可准确找到进球点,左键按下去,唰的一声。
樱目瞪口呆,旁边观众面无人色。



咦,这人当真了得,不知在这游戏里浸淫多久。洋平摸着下巴沉思。
太也丢人,你居然还参与游戏设计。大楠鄙视樱木。
旁边高宫笑得最开怀,摊开手朝大楠、野间收赌金,两人苦着脸交上,樱木气得不行,砰砰砰三下头槌,立刻叫三人脑门冒烟后倒地。
不可能不可能!!樱木哇哇大叫。怎么可能比我还准??
他这原创人之一都得歇一下,想想游戏设计规律,定准投篮点才点下鼠标,最起码也要两秒,那人居然连一秒都用不了。
游戏天才!高宫捏着钱在地上冒出一句,随即将圆胖身体勉力撑坐起来。没想到自己说出口的又是一句不讨喜的话,第二记头槌尾随而至,胖胖身体再次轰然倒地。
我才是天才!!樱木握紧拳头嚷。他十六岁习篮球,一年后即拿到全国少年篮球赛冠军及MVP,大学里持续带队获胜,进NBA不过一年,手上已经有枚总冠军戒指。不知有多牛气冲天。更不用说外貌英俊,迷倒万千少女。杂志上提到他时绝无贬抑,总是讲:那红发天才篮球手。
是,樱木是天才,这句没人可否认。
嗳嗳放轻松,没人说你不是篮球天才。洋平叹气。但不代表你玩篮球游戏也一定有超级水准,做人请知足。
可这是我有份设计的游戏!!樱木耿耿于怀。
洋平点头,也觉诧异。那人反应真正快得出奇。
只有一个解释,他用外挂。大楠定论。
不可能。高宫否认。
这游戏完全杜绝外挂可能,自有严密程式防范那些偷懒好大的玩客。
不一定,你看他既能设置隔离程序,又能改变公园名称。野间说。
我倒觉得他没有这么做。洋平忽然开口。
樱木不说话。他也这么觉得。
他觉得那样的人是不屑做这种事的,这是他莫名信任。
那这人是真厉害了。樱木极不服气。
晚上高中时篮球社一帮子前辈平辈后辈都来玩,曾叫樱木暗恋许久的晴子忽然说起今天傍晚那场比赛。大家当然不知道里面那个樱就是樱木,而那白皙秀丽的少女把肘支在沙发扶手上,托着腮叹了口气,然后幽幽说:R真是好看。
樱木一怔。晴子又说道,许多女生迷上R,传电邮过去求爱,纷纷被拒,真有性格。说完又叹气,并不想掩饰自己也是那群女生之一。
你们疯了!当年的篮球社经理彩子再次显露大姐风范,指着晴子数落那小儿女私态。就凭他玩游戏玩到极至?就凭他虚拟世界里一张假脸?就凭他寡言冷淡的个性??疯了,真是疯了。
一帮男生纷纷点头称是,几个女生却不以为然。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晴子说。人生这么空虚,我宁愿选择相信,至少自己心里好过。
不是没有哲理的。
那个挑战的樱也挺漂亮,不过总觉得面熟。三井说道。
高宫他们缩到沙发后捧腹捶地,只不敢笑出声来。
小心也是个人妖。宫城一脸悻悻。说他上次在游戏里遇见一妙龄少女,两人相谈甚欢,进展神速,结果到要见面时,那少女终于显露真身,说自己其实是男人。宫城怒到极点,便也说自己其实是女人,于是对方喜不自胜前来见面,被宫城痛打一顿。
哗,他倒没报警抓你。众人哗然。
旁边一个后辈缩起脖子躲,原来那与宫城相谈甚欢的少女即是此人,怪不得不敢报警,谁叫自己欺骗前辈。
你看你看,隔着电脑,谁知道你是男是女,是人是妖。
樱木忽然想,要是R知道自己是女生,不知会否愤怒。
洋平便笑:你不用杞人忧天,愤怒的前提是叫R爱上你,现在明明言之过早。
是了,樱木想起那赌局,他要叫R爱上樱。
不,首先他得试试赢了R才对。



周末时流川照常在黄昏的公园里独自练球。其实这工作也颇枯燥,但不这么做,时间也不知怎么去打发。这时候屏幕上出现另一个人,那个红色头发的女孩,生气勃勃闯进来,圆形对话框再度出现。
你都一个人练球吗?
R转过身,看着女孩,不说话。
喂,你怎么不说话,真是大闷蛋。
流川略微恼怒,想这女孩说话好不知轻重,但转眼又笑,想起闷蛋这词还是头回听到。
你下巴好尖,眼睛像永远没睡醒,居然还有女生看上你。
咦,终于有相反声音出现,倒叫流川欣慰。至少这女孩不是想借篮球来接近R。
简直像狐狸。
樱将两根食指贴到眼角,轻轻一拉,圆圆眼睛变长,像煞狐狸。
流川在电脑前忍俊不禁。又想,这倒是电脑高手,居然也能自己写程式改善人物动作及面相。
喂,再跟我一对一。
你不是我对手。流川说。
呀!!!真自大!!!
R转身继续运球,那樱居然用随身所携篮球砸他,叫流川又惊又怒。虽然本人无法感到疼痛,但那动作确像侮辱。
喂!!跟我对决呀!!
金棕色脸庞边冒出圆圈,流川于是心平气和。嗳,这人多么孩子气。
我知道了,你是怕输给我对吧??哈哈哈哈,就知道狐狸会害怕本天才~~~~
噫,真聒噪。流川后脑冒出黑线,手上不听使唤打出白痴二字。
叫姑娘家白痴的确不大厚道,但这人实在切合这两字。
而那边,樱看到后随即跳起来,大嚷说要跟他决斗。
决斗便决斗,当然是用篮球。
结果还是R赢。
那樱气得不行,圈着哇哇字样的对话框出现数次,最后那女孩甚至坐到地上发闷。
喂,你到底怎么会这么厉害。
流川看出对方问这句问得不情不愿。
你怎么能迅速找到投篮点,不偏不倚??
流川想一想,答案其实繁复又简单。他尽量言简意赅。
你玩这游戏多少小时?
咦?自它尚未面世起。樱答得迅速。每日玩三小时,雷打不动。
瞧,你赢不了我。自它问世,我每日玩足廿小时。
骗人!!!!
流川勾一勾嘴角,不再答话。连他都觉得自己今日分外有耐心。
身边传来呜呜声音,雪橇犬哈利走到他身边来摇摇尾巴,再以嘴碰碰他手。
哟,你饿了么?
哈利呜呜连声,流川便去为它准备晚餐。而他自己,向来是边吃速食边玩游戏的。
太阳落山,他眯起眼睛看窗外,那景色真正美。明天又是崭新一天。
他羡慕那女孩,看起来健康又美丽。



洋平洋平!!太没天理!!!
樱木扬声叫死党名字,嘴里恨恨咬着鱼干。
又怎么?
我居然又输!!!
哦,意料之中。洋平轻飘飘说着,转身对又在收钱的高宫提议:不如每日赌一百块钱,输的人把钱投到花瓶里,等樱木倦了这打赌后我们拿那钱去喝酒。
樱木再度被气到哇哇叫。
你们信不信有人每天廿小时泡在游戏中??樱木怎样都想不通。
可能有吧,我听说有人十分沉迷。大楠回答。
不对不对,再沉迷还是每天会睡足至少六小时的,我见过那些游戏迷。野间否认。况且哪有人这么空闲,就算有空闲,还是有各项民生大计要完成。
R说他每天都玩廿小时。樱木说。
洋平想一想,哦一声。
待我每天向他挑战,总有一天打败他!
樱木又说。
那边,洋平找出好大一只花瓶,大楠野间各丢了一百块进去。
洋平说:还空好多,樱木你加油。
樱木并未食言,果然每天傍晚到秋天公园来挑战R。R倒也次次接受。樱木不知怎么,总想逗那人说话,因他从未见过那么少言的人。这人个性真不讨好。
樱木常常忍不住口出恶言,然后便换来一句白痴。这是R说得最多的一句。
居然骂女孩子白痴,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洋平摇头。
可见R个性恶劣。
咄,更见证了R是老处女的事实。野间笑。
他们在旁讨论,那边樱木只跟R白痴狐狸对骂得不亦乐乎。
樱木想,原来在电脑里一样可以这么喧嚣热闹。
喂,你怎么天天挂在这里,没有别的事要做么?那天结束一对一,樱木照例输了,忽然就没头没脑问了这句。
因为无处可去。过了很久,R做了回答。
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樱木相信不是那些吃东西、去厕所、接电话等等烂原因,他清楚觉察到对方的犹豫。
怎么会无处可去??世界这么大。樱木眼角扫见洋平他们正在看的NBA决赛实况,想起自己后天也有比赛。
世界这么大,可是我只得这里。
又过了很久,R又回答。
樱木忽然明白R其实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的。但R答了。他知道R答了实话。
世界这么大,可是R只得这里,只得这个游戏。
这句话多么寂寞。
身后,大楠野间又各丢一百块进花瓶,这次连高宫都丢了一百,边嘟囔着反正最后都要拿去喝酒,当然大家都参股,以及一直是我赢也没什么意思等等。
这屋子真正吵闹,但是温暖。
R住在怎样的屋子里呢?



那健康而美丽的女孩问他:你没有别的事要做么?世界这么大,怎么会无处可去?
流川第一次看见这种问题,心里又是愕然,又有些欢喜。
这是对方的好奇,但他宁可曲解为关心。
但是答案真寂寥。
是,流川每日便是坐在这里,玩这游戏,偶尔弄些吃食给自己及哈利,偶尔抬头看看窗外。
日子其实顶难熬。
你寂寞。
那女孩子又没头没脑说了一句,用了肯定句式。
流川忍不住说是。
哈,幸好有我陪你这冰块一对一,不然让你自己闷到发霉,还不快感谢我~~~
一长串话冒出来,樱又叉着腰狂笑,火红头发在虚拟风里飘飞,把那寂寥都震碎了。
流川不觉也心头一震。
喂,狐狸,给你看好东西。樱沉默好一阵,忽然又开口。
女孩子传了东西过来,小小文件包,软件报告说并未携带病毒。流川迟疑一下。
快按接收!!!
这女孩显然脾气暴烈。流川点下左键,一忽就接收完毕。
好了,快打开~
打开便打开。
霎时间满屏幕都是金黄色银杏叶,蓬一下飞起来,慢慢形成一个R字,又变成一只蝴蝶,接着每片叶子又分裂成四片,拼成许多小蝴蝶扇着翅膀飞走。然后有铃兰出现,小铃铛般花朵互相撞击,叮叮唱着“世界真是小小小”,歌声叫人发噱。铃兰退后,出现一片又一片红色枫叶,不紧不慢自屏幕顶端飘落,悠然得不得了,在画面下方的石板路上堆成一片,接着每片叶子又分成许多小叶片,小叶片又再飞起来,渐渐的,屏幕上都是细碎枫叶,间隔着晶莹雪片纷纷落下。
这叫做从秋天到冬天。樱说。
你从哪里找来?
嗳,你这人,我可是刚刚专门帮你做的,看我多义气。
流川只觉胸口一下子被塞得满满,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爱秋天这名字?难道你出生在秋天?女孩子不住发问。
不,我生在冬天。
真奇怪。那就是你喜欢秋天这季节。我就爱夏天。
你生在夏天?
狐狸你真笨,你都不生在秋天,我当然不生在夏天。
流川无奈,这回答好没逻辑。
我生在春天哦~~~
难怪她叫樱。
狐狸,你喜欢篮球吗?
恩,喜欢。
改天一起打篮球吧~~我是说真的篮球哦!我一定赢你!
流川手一颤,低下头去,微微笑了。
白痴。
喂喂,你干么又乱骂我!你还没回答我呢,要不要一起打篮球啊?
流川忽然觉得疲倦,推一下桌沿,椅子滑向后方,被墙壁挡住,哈利从屋外奔进来,舔着他手。
要不要一起打篮球啊??
呵,这女孩。
真正可爱。



樱木甫一将那句话说了出去,立时便觉得不对。
什么一起打篮球啊,被发现是男人恐怕会被暴扁吧。洋平在旁拍拍他肩膀,说:游戏尚未结束,樱木仍需努力。
R未再回答,想必是不想见面。也许也是见光死那类型。但樱木总觉稍稍怅然。
电话响,是教练。教练说仍在赛季,切莫沉迷游戏,以免得不偿失。樱木诺诺答应。
那人是否孤僻至极?明明寂寞,却只敢在游戏里与他接触。那人是男?或是女?
比赛日程排满,樱木日益繁忙,但仍坚守每日秋天公园之约。有一日因为比赛离开本市,又因种种原因未能上线,他竟一整天坐立不安。好笑是他开头没想到原因,到临睡前才知道是因为今日未与R见面。
翌日他一返家,立刻冲到电脑前上线,看到那一区那小小公园内,黑头发的R坐在篮球架下默默擦球,恰似两人初次相见时模样,发顶一圈光环,像天使圈。
我来了。他说。
R抬起头。你来了。
不知多默契熟稔,樱木忽然便会心微笑。
嗳,我真要以为你真在恋爱。洋平开他玩笑。
不不,那只是对这游戏上了瘾,或,只是成了习惯。樱木心下略略慌乱,急急否认。
也许对方丑如卡西莫多。大楠点点头。大楠向来不玩这斯文游戏,他爱好格斗搏杀,刚刚正因为爆了两人脑袋而深受鼓舞。
花瓶里的一百块渐渐多起来,樱木依然每天输与R,但比分总算小有拉近。
现在比赛倒成了次要,两人常常并肩坐在篮球架下一起擦球,同时闲聊。
樱木总是较聒噪那一位,常常问:你几岁?
二十四。
呀,同我一样。你做什么事?
无业。
这样不行,得好好工作,以后你得养家糊口。
恩。
还是说你是职业玩家?
不。
死狐狸,你话真少!!
白痴。
……………………
这样无营养的对话竟叫樱木乐此不疲。每次与死党一起出去吃饭,席间总要边笑边说。譬如:R真是无聊,每天只吃速食。又譬如:他话真少,我说十句他答一句。再譬如:他说他每天在游戏里练习,已经对进球点烂熟于心,练习时所费点击已经数百万次,真难以置信。
洋平往往与高宫他们面面相觑,忽然觉得前景不容乐观。



真实世界里,已经从秋天走到冬天。昨夜下了今冬第一场雪,哈利从门外进来,在玄关处抖动身体,洒下许多细碎雪屑。流川嗅到那寒冷味道,于是深深呼吸。
我父亲早死,寡母将我带大,小时家贫,之后母亲改嫁,继父对我极好,万分庆幸。两人一起擦球时,那叫樱的女孩忽然说起往事。我一直记得父亲倒在地上的模样,那一刻我真实体会到死的形状,那种惊怵永志不忘。
恩。
你呢?家庭可够温暖?
流川眨眨眼,取过眼药水来滴上一滴,眼睛顿时湿润起来。他环顾四周,整间屋子里只得电脑机箱运作时的嗡嗡声,以及哈利偶尔的喷鼻声,静得不象话。窗外在下雪,屋里暖气开到二十八度,温暖如春。
恩,挺温暖。
我是说心灵上!!女孩子又对他瞪圆眼睛。
心灵上么?流川淡淡一笑。
你寂寞。可为什么??她喋喋不休追问。他答不出。
你是孤儿??
樱这问题好生无礼。
不是。
那怎会寂寞?父母不爱你??
不。
真奇怪。别扭的狐狸。
女孩子最终下了论断。
接着第二天,她没有出现。流川心想,可能是什么事耽搁了,于是自顾练习。他向来对周遭人事漠不关心,这樱,不过也是过客罢了。他真是这么想的。
可她那天终于未曾出现,流川突然思绪混乱。她是否出了事??她厌倦了这样的比赛与对话??她有事外出??她…………
想得太多,头痛如裂。
不是不失望的。
但樱随即出现,看着他,也无解释,只说:我来了。
流川心中一动,忽然脑海一片澄明。他抬头回道:你来了。
不知多默契熟稔,他便忍不住牵动嘴角,又是欢喜又是感慨。
后来练习之余,他们常常坐在公园里闲聊,话题海阔天空。他通常是聆听者,偶尔也加上精妙注解,譬如“白痴”之类。游戏里的夕阳将两人身影并排拖得老长,斜斜的,远看像一个人。那女孩不知多活泼,也去过许多地方,见多识广,叫他羡慕。他想起小时候也是去过好些遥远城市的,于是一边听着,一边努力回想。
是,S市是有座河马石像,小时侯曾爬上它背拍照,想不到樱也做过。U市盛产蜜桃,他最喜欢那滋味,小时侯总喜欢在果园流连,樱也是。M市出过一位国际象棋圣手,现在建立了展览馆陈列旧迹,樱也去看过…………
原来两人童年轨迹如此相似。
于是便自然而然觉得亲切起来。旧时记忆又如水印般浮现上来,叫他微笑。
樱同他说话时,总是手舞足蹈,时不时粗鲁大笑。
喂喂,你看不看NBA比赛?这次湖人败北!!
他便去看那比赛录影,看到湖人敌队胜利场景,一个红头家伙笑得不知多狂放,一口雪白牙齿,一双琥珀眼睛。
喂喂,R,我真高兴,说不出的高兴!!樱用了许多惊叹号来表达她的雀跃。
那是她喜欢的球队么?流川看着比赛,忍不住被那红发家伙吸引。接着一怔。随即找来此队今季所有比赛实况录像,隔日破天荒没有整日上线,花一个白天看过大半录影。
那一天,樱兴致仍十分高昂,流川不知为何,心里淡淡的酸,又逐渐平静。
你是否爱慕樱木?他问那女孩。
咦??樱吃一惊。
我注意到你的形象其实与他相像。
呃,我只是喜爱。
恩。
那你呢?
我?我也喜爱。
为什么?
因他有我没有的一切。
哇,那岂不是该叫羡慕或嫉妒??
不,羡慕无用,只是欣赏。



咿,他发现你的形象来自“樱木”。洋平把五百块投进花瓶,看樱木怎样回答。
呃,我只是喜爱。樱木这样对R答。
洋平点点头,哪有人不喜爱自己。
但R说他也喜爱,因樱木有他所没有的一切。
樱木愣愣坐在电脑前,皱起眉头。
洋平,他这么说,总让我觉得很伤心似的。
嗳,往好处想,他既然喜爱你而不嫉妒,看来是个女孩子,你俩有机会。
赛季过去,抽屉里又多一枚冠军戒指,冬天漫无边际的长,樱木在现实里练球,又在游戏里练球,生活倒很充实。
跟R的对话日渐铺展开来,像树根般范围广大。他同R讲述童年旧事,讲述家庭过往,讲述愉快及不愉快点滴。不过一般总挑好玩的来说,因他总嫌R太过沉重。冬天已经够冷,不需要冷笑话或伤心事。
然后那一日,忽然R对牢樱说:你总能使我笑。
樱木正想着这是否又是揶揄,暗示他是小丑,接着的一句却让他如遭雷击,不能动弹。
R说:我喜欢你。
樱木如被人在心上砍了一刀,又像心被放在火上烧烤,同时又觉得心被撕成一条条线形再胡乱打起结来。他怔怔看着R,那对话框持续三秒后消失,而R像是怕他没有看到或是没有明白一样,又重复了一句。
我喜欢你。
樱木忽然就慌乱不能自已,一边心虚,一边又不由觉出一丝欢欣。但他想起他骗了他。
我喜欢你。R又说了一句,直直看着他,老叫他觉得倦倦的细长眼睛此刻不知多清醒,他明白看出对方的认真。R的话,真正掷地有声。
啊,game over,樱木你当真不赖~~洋平看到了,笑眯眯拍他肩膀,后面三人一齐鼓掌,把花瓶里钱倾倒出来点数,一边商量到底要去哪里喝酒。
R在游戏里看着他,等他回答。他手足无措。
他没有打败R,但是R爱上他,那么,他是赢了吧?
但是为什么他那么难受???
洋平首先发现樱木表情恍惚,再一看电脑屏幕,两人长长对视,虚拟风吹起两人头发,红的和黑的,两个影子因为光线的角度重叠成一个,像梦境里的画面。
樱木,莫非,你也爱上他?野间说。
樱木下意识把脸埋进双掌,痛苦不堪。
樱木,他还在等你回答。高宫说。
长长沉默过后,樱木抖着手开始打字。
对不起,我骗了你。
其实我不是女生。
对不起。
然后R静默数秒,突然间消失。
樱木再低下头,感觉起了皱的心又慢慢抚平,但是开始阵阵抽搐。眼角不知为何湿起来,像是要流泪似的,但终于没流。
R失了踪,秋天公园失去隔离。开始有闲杂人等进去玩球,但后来都嫌闷,又都走了。公园便静静敞开着,像是等什么人回来,沉默而绝望的等。樱木总在傍晚时走进里头,坐到篮球架下擦篮球。
也许哪天,R会突然出现,对他说:我回来了。
那他也会回一句:你回来了。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性别。但这样看来,是男生了。
习惯真是坏习惯,他自觉并未爱上对方,但他却已无法忍受失去他。
是,他失去他。
五个人终于去喝酒,樱木喝得又多又快又沉默。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夺走了他原本的开朗活泼,那是叫做内疚的感情叫他无法坦然。其实还有另外更深的感情,但他选择忽视。又怎么能不忽视。
他有时想起R说的话来,说樱木拥有R没有的一切,那句话也是寂寞的。想着,心又抽搐。
原来他依然单纯,不能像别人那般嬉笑游戏之中、虚情假意着不管别人想法。
洋平他们担心,常常开导劝解,说大家都深谙游戏规则,不会太过当真。又说对方一定会忘记这事,说不定已经换个ID出来再战江湖。又劝樱木不妨也换个身份。
樱木统统摇头。
他去查过,R这帐号仍在,得分记录仍是高得无法超越,但是已经久久未曾登录。他心里知道,R不会换ID上线,R不屑。他也知道,他伤害到R。
内疚和另一种奇异的感情像毒蛇一样噬啮着他,他想找到R再次诚恳道歉,但找不到。只好每天去游戏里等待,等在秋天公园。他设计出新程式,想要道歉时用,比如让喷泉突然喷水及闪亮,让上空出现礼花。但R没有出现。


那女孩对他说,她其实不是女生,然后说对不起。
流川闭起眼睛,以为是心痛,但随即发现其实是当真痛了,双脚痛得揪心,眼前发黑。他坐也坐不稳,又难言的疼痛,弯下身去抱住双脚喘息,谁料咕咚一声栽倒下来,哈利闻声奔过来,看见此情此景一阵狂吠。
真痛,力气也没了。人虚脱着,手脚不听使唤,好像有人将他一寸寸拆开,再生生拼起来,由踵至顶无处不痛。这次发作真叫厉害,都不给他拿药时间。哈利在旁急得团团转,流川忍不住便笑了。
去,快去。他对雪橇犬命令。哈利像是突然警醒,立刻朝外发足狂奔。
它可一定得好好求救,他还未对樱说,其实他才不在乎性别,他只想知道有无机会。他还想跟樱说,他为她写了个程式。
疼痛依然在,他仰天躺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他看到天花板上吸光纸做的星星,一个个闪着眼睛,星星旁边不伦不类一张海报,那是红头发的篮球手所在球队获胜后的照片,那红头家伙笑得生气勃勃,金棕色皮肤,琥珀色眼睛。
外面有嘈杂人声传过来,有许多人围到他身边,他被抬起来,不久后救护车呜呜的响,哈利
贴紧他身畔,拼命舔他手。
外面下着雪,雪一片片落到他脸上,静静融化。


樱木最后还是没有放弃等待。傍晚时分固定上线练球已经成为习惯。他也爱上那秋天景致。
外面世界春暖花开,树木绽出新芽。但傍晚时,樱木进入公园,就又是秋天。多奇妙的游戏世界。
然后有一天,他正在公园里等,突然景色翻天覆地般变化,枫树突然间失踪,一切跟秋天有关的事物都不见,公园周围冒出黑压压一排新树,他没辨认出那是什么,只目瞪口呆看着。然后那些树一齐开起花来,粉皑皑一大片,像云又像雪,接着又蓬蓬连声,那些树自近至远掉下花瓣,先是激烈飞舞,随后缓缓飘落。樱花花瓣轻轻柔柔不断飘啊飘的,像是一个梦。那是春天里樱花的一生,绚烂到无可绚烂。
公园里除了樱外没有旁人,可樱木知道那是谁。
眼泪忽然就决了堤。


新赛季即将到来,樱木背起行囊随球队出外集训。路途并不遥远,他们乘大巴士去目的地。车子停在体育馆附近的广场等还未上车的球员,那里有草地,还有许多白鸽。樱木坐在靠窗位置,托着腮看窗外,茫然无焦点。
一群白鸽扑棱棱飞起来,高高青天上飘着悠悠白云,真是好天气,到底是游戏所不能及。樱木想,怎么还会有人喜欢在游戏里流连廿小时,一定已经去寻觅大好春光。
广场喷水池旁有架轮椅,轮椅旁有只雪橇犬紧紧贴着。那雪橇犬忽然冲出去,捡回主人丢出的小小网球,然后对主人摇着尾巴,极快乐的样子。轮椅上的人便侧过脸来,低下身摸一摸它脑袋,侧脸线条柔和,刘海覆着前额,黑发顶上有个光环,像天使圈。
樱木想,真像一幅画。
然后车开动了,那画面也远了。
春天之后,是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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