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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晴]霸王别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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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cilent 2010-06-16, 周三 09:32

帐外帅旗霍喇喇乱卷,帐里一灯如豆,帐上的微光跳动,乳色稀薄呛鼻的臭味袅袅上升。流川,那驰名天下的湘北大王,巍然地坐于桌后,腰略向前俯,左手在一
方羊皮卷上沙沙地画着。他眼帘垂着,脸颊上深深的阴影时而扑闪,睫毛将眸中的微光遮蔽了。


“大王,已是深夜了。”营帐上流动着温软的身形,正如它的声音一样温软。晴子,长伴流川身侧的妃子脚步在离矮桌一米的地方停住,披散长发的简薄的影子覆

在羊皮卷上。


雕塑般的男人抬起头,挺直的鼻梁和抿成一线的薄唇显露在暗淡的青光下。他的铠甲未卸,硬冷的线条由宽肩一路向下,狭长的凤眼中射出金属的寒光。他一语不

发地盯着他的妃子,就好像面前的这个女人并从未随他征战万里。


两个人都未开口,夜风撩起帐篷一角,突突声格外清晰,丝溜溜的寒风灌进来,晴子感到刺骨的寒冷钻入脚心。她离开桌前,将帐脚固定好。流川站起身,巨大的

阴影将纤瘦的女子的身影完全覆盖了。


等流川歇下后,晴子披上一件斗篷,一只手拿了烛台,另一只手护住了烛光,悄悄地出了帐篷。冬夜里起的薄雾使得一切都变得虚幻,一个个如馒头般的帐篷缀满

山坡,从缝隙里透出的微光竟像在走动一样,好像肃杀乱坟岗。她觉得夜风要将她的脚底都掀起来了,连忙用袖口档在烧成一小截的白烛前,勉励定住心神。马粪

味、血腥气和甘草香将她从眩晕中扯回现实世界。

她停在一座营帐前,细听里面的声音。

两个兵士还在赌骰子,赌资是明日的军粮;老兵起伏的鼾声如被风吹倒的破碎军旗。

她无声息地离开了他们。

她绕着前线的木栅栏缓缓地走。杂乱地,斜坡上堆满了砍下来的树根,木椿,沙袋,石块,粘土。哨兵擎着蛇矛来往踱着,红灯笼在残破的雉堞的缺口里摇晃着,

把半边天都染上一层淡淡的红光。烛火终是灭了,她微楞了一阵,脚步也停了下来。山下一点一点密密猛猛的火光,闪闪烁烁,多得如同夏天草窝里的萤火虫——

那是敌军大营。

目光投向空茫的大地,晴子突然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好似见到了彼方某一个帐篷里的男子,隔了十五年未见过的原本应是她夫君的男子。回忆汹涌袭来,她几

乎要跌倒。她似乎不感到特别痛苦了,再度面对强行封存的记忆前,竟然有些怅惘,好像那只是故事书里的事情。要不是这夜,这风,这火光,她几乎都忘了一双

孩子般天真的眼睛,几乎就忘了……

十五年来,自从那个人离去以来的十五年来,自从那人终于挑起战争的十五年来,她一直跟随流川东征西讨。她紧控马绳,在漫天黄沙里跟随他;她卸去黄花,在

居无定所的简陋帐篷里跟随他;她保持沉默,在他一道道比剑还锋利的目光里跟随他。她扔保持着一头乌发,不盈一握的腰身,线条柔和的脸庞,但她知道,自己

已经老了。如戏文唱到结束,她,他,他,还有这场亘久的战争都已经走到结局。她已经很久没有流泪,即使面前是残破的江山和残破的死尸,即使一直跟随的流

川对她仍旧没有一点信任,她也如淹没在沙漠里的骆驼,大大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水光,它们像两团黑火,点不亮,暖不起。


她从前是公主,一个亡国的公主。陵南的大王,收了她。她没有杀掉仇人的决心,也没有复国的野心,她生存的惟一目的是等待长大,成为储君的妻子。陵男的储

君,当时也还是小孩子,他的眼中一片澄明,他的笑容如春日的暖阳,他拉着她的手匆匆在岁月里奔跑。后来更加强大的湘北国吞并了陵南国,曾经手刃了她的亲

人的似乎不可一世的陵南王连全尸都没留下,陵南的储君和他同样年幼的未婚妻被囚禁在湘北的深宫里,她又一次成了亡国奴。然后她又遇上一位储君,这回她沉

溺在他一汪深渊似的乌黑乌黑的眼睛里。她是如此不可自拔也不愿自拔,以至于能够隔绝所有刺激她少女水样温柔内心的显而易见的信息。他们对视的眼,还有纠

缠的肢体,她都视而不见。她未来的夫君揭竿而起,她变成人质,最心甘情愿的俘虏。她的婚姻让她满足,就算夫君从未承认她,她依然决心做最贤惠的妻子,到

了今日,她做到的远远超出妻子所该做的。可惜,她所能影响的微乎其微。


战争,她并不懂得它,即使满身鲜血,即使青春被烽火燃尽。淋漓的鲜血是它的祭品,绵延的土地是它的恩赐,但无数人为之生为之死,江山依旧,不曾真正属于

谁。那也许是男人的事情,她年轻时那样想,只有伟岸的身躯才能装下伟大的事业,就像她的王。而她,一个弱女子,她的天是男人,她的命运不过是跟随男人,

对也好错也罢,都不是她能考量的。

等这场战争结束——它就要结束了。若流川得胜,她的余生会在湘北的深宫里度过,些许下人,孤寂的灯火,是未来的仅有陪伴。等她死了,也许得个贤穆贵妃的

封号,几亩荒冢,两三陪葬。若流川败事,她的余生多半还是在湘北深宫里度过,大概也再看不到另一双无垢的眼睛,也许被赐予一样的封号一样的坟地一样的陪

葬。

她疲惫的心神分成两个,一个拼命要撕开灰暗的幕布奔去未来,一个拼命压制疯狂的臆想。她的层层衣袂在愈加狂烈的风中如张开的风帆,她的身影几乎被吞没了




狂风没有掩盖住幽懒的,小调似的歌声。远远的乡音如纸鸢自山脚飞上来,静谧的营帐里有隐隐的蠢动。也许是怀乡症终于被勾上来,四面的营盘合唱声愈来愈清

晰。

晴子不止一次听到这悲切的歌声,但今夜,她的心底一片通透,右手按了按胸口突起的一块,她放了心。大而圆的眼眶里是被擦亮的明镜,反射出渐近的一圈火光

,她的嘴角甚至上扬起来,久违的笑颜让苍白的面颊开出鲜花。这个女子,伫立在栅栏的边缘,最靠近战火的地方,如昙花绽放。


她一个转身,纤足朝帅营的方向印下一个一个小巧的脚印。


撩起营帐,低微的呼吸声犹自起伏。晴子来到流川的睡榻旁,他的眉眼安静地伏着,她心上一阵尖锐的绞痛,可怜的……我可怜的……她实在打扰他难得的睡眠,

告诉他悲惨的消息。

“大王,大王……”她看到嘴里喷出的雾气粘在他浓密的黑黑的睫毛上。

流川骨碌一声坐起来,刷得剑气扫过她的耳侧。他双眼微微眯起,目光又射过来。

四周响起的歌声穿过厚实的营帐,他听到了。他们一同侧耳倾听奏响的丧曲。


他站了起来,双脚牢牢钉在地上,利索地整好战甲。然后,他望向她,精光四射。


她一双素手解开斗篷,里面是她最好的衣衫——这几日她未曾脱下过。磨旧的嫁衣居然泛出艳丽的颜色,和十五年前首次上身时一模一样。烛光也好像亮了许多,

他被眩光晃迷了眼,恍惚间似乎看到她唇边一抹浅笑。他越发警觉,可野兽的直觉并未体认到来自她的任何危险信号。他不能松懈,特别是在最后关头,这个女人

,是要和往常一样跟随他还是——


她庄严地伏下身体,五体投地的姿势。


“臣妾恭送大王。”


他一只脚要迈向她。囚禁了十五年,终究,你这个女人终究还没死心,等我死了你就能拥有他了吗?你真这么以为吗!


他的脚还未离地,她便直起身体,圆溜溜的眼睛迎向他,莹白的脖颈红光一闪。红雾后她的头止不住地向后倾,他看到她锁在他脸上的眼神眷恋不去。她感到托住

后背的他的臂膀,比想象中还有力。她又看到他的漆黑的眼,它们敛去了血光,回复当初的氤氲墨色,是那么那么的温柔。她想对他诉说从未启口的爱恋,她想告

诉他她很对这个收稍满足了,她想给他最后的祝福,但只有汩汩的血不断不断从她细细的脖颈上骇然的刀口上涌出。他看到她一颗大大的泪水掉落,晶亮的眸子暗

了,暗了,熄了。


战号又起,他四周是黑压压的重重包围。流川是浴血战神,屹立不倒。战火染红天际,将士们都静默了。

他看到了他,十五年未见的他,他踏着王者才有的沉稳步伐一步一步靠近,同样孑然一身。

他看到了他,十五年未见的他,他身边叠起的尸身像最后的屏障。他高大的身躯,纵然高大不减,终是孤独了。

他们默默对视,一如十五年前的日日夜夜。不再有杀戮,不再有背叛,不再有反抗。他的黑发散开,扑扑地飘动,乌丝间夹杂了些许灰白。他的红发依旧灿烂,但

已沾血,不再干净温暖。

他觉察到他扫到自己身后的目光,没有她,突然觉得空荡荡的。他不动生色地扫视他身后,没有她,望见他有些怅然,接着笑意满溢开来。他瞬间就明白了笑的含

义,心里居然木木的。


他突然发动杀意,利剑投入他的怀抱,这还是他送的剑,十五年的分别,以这样的方式重归。

他坦然张开双臂,如迎接情人般欣然,剑柄上的绿宝石映着他滚烫的热血。宝石后是他的大手,骨节分明的沧桑的手,他轻轻覆上它,一如十五年前覆着它一同舞

剑。他和他的身影重叠了,红发与黑发舞作一片。


她已经僵冷了,湘北的新王樱木轻柔地抱起了她。久违了,久违了。她本该是他的妻,却穿着泛白的红嫁衣,睁大的眼里不再有他。他粗糙的手抚过她的眼,这双

曾小鹿般灵动的双眼终于阖上了。她的脖颈上一道深红,她最爱在如玉的脖子上缠绕红丝带,血液已然凝固,她没有留给他最后的温暖。一柄匕首躺在她手边,匕

首柄非常光滑,她的手一定经常握着它。十五年前他将自己的这个防身武器送予她,她郑重地藏他怀里,并许诺若有一天夫君阵亡,必定用它结束性命。他一直疼

痛的胸口更加逼迫得他难以呼吸,就像刚才,永失吾爱。他又有一丝松气,不用再辗转反侧地苦恼重逢时如何开口,是“我来接你了”还是“你要随他一起去吗”

,都不用了。

如豆的灯光还在跳动,羊皮卷上墨迹还崭新,另外还有未批的军报,高高的一叠沉沉地压在桌上。被褥没来得及叠好,或许还存有微温。新王樱木的目光拂过每个

角落,投向敞开账帘外的大地。将士们激昂的欢呼那么遥远缥缈,连绵的群山还裹在沉沉的夜色里,江山的画卷还未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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