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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A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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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isa 2010-06-20, 周日 10:25

【1】

森田在这条街上经营篮球用品商店已经十二年了。因为本身就是一个篮球迷,因此要维持对这份生计的热爱对他来说并不太难。森田年轻时也曾在球队呆过,他们队甚至闯进过全国决赛。那是二十一年前,他清楚记得,那时候他们都叫他:嗨,AIR!
AIR。他眨眨眼睛,那是个可爱的可亲的称呼。如今他抬起头来,可以瞧见架子上写满了这个单词。他喜爱它,犹如他热爱自己的青春。他的生命已和它连为一体,连他的队友们都这么认为。它陪了他一辈子,他一辈子陪着它。
如今进来店里的人亲切地称他森田老板。来这里的年轻人很多,有职业篮球队员,也有普通的年轻人。森田对他们一视同仁的和蔼慈祥,偶尔会对其购买鞋子的要领指点一二。那些孩子或高或矮,离开的时候,总不忘对森田说声谢谢。
森田觉得,他们年轻的笑容就是对自己青春的缅怀。
然后有一天,那个孩子来了,他走的时候带走了森田脚下的AJ6代。那是森田的至爱,他却算是白拿,他给森田的那几个可怜的硬币还不够森田回家搭电车。不过森田却没有阻止他。他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与其说那孩子让他想起自己的青春,倒不如说那孩子就是青春本身。他的模样,让人只要看着,就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汩汩地流淌,加速地流淌,鼓动着心脏,喧嚣着力量要爆发出来一般。
瞬间时光流转,脱胎换骨。
那孩子在森田的店里大闹了一回天宫,而后穿着6代,大摇大摆地走了。走的时候没有回头,没有说谢。
森田望着一蹋糊涂的店,笑容竟堆上了眼角。那里面的滋味,是无奈抑或苦涩,许久以后,连森田自己也不知道。
……
也许早就在等着这一天吧。森田的性格在时光的打磨中失了棱角,而AIR却仍然光鲜一如当年。森田偶望向脚下的6代时,心生遗憾。
无法走上球场,AIR也会寂寞的。
想到这个便每每让森田心痛。因此让那个孩子带走它,让他携它去球场上驰骋一生,也算了却了森田的心愿。

再见6代,是在两个月以后。森田从未见过AIR如此惨不忍睹的情形,让人几乎不敢相认。表面的皮质磨损得面目全非,鞋带也几乎快要断了。一截一截地污秽得让人心酸。
而那孩子显然体会不到森田的痛苦,大大咧咧地说要新的鞋子。
森田几乎要愤怒地大吼你都穿它去干什么了!然而最后他忍了。那孩子剪了头发,长高了。森田知道他实现了心愿,AIR在球场驰骋一生,随死尤荣。恍惚中,他竟看到当年队友,转过身来,拍一拍他的肩。
嗨,AIR~
森田给了那个孩子2代。一双颜色和他的发色一样张牙舞爪的鞋。
那孩子心花怒放,高兴得手舞足蹈。他这一次付给森田的钱,够森田在六本木买一瓶当地出产的果汁。
……

然后之后很久,森田没有见过他。
但是他能在报纸上和电视上得知他的消息。那孩子有个很华美的名字,樱木花道。森田想来想去,觉得这个名字很称他又很不称他。他不似一般人等,他总爱出其不意,他总在人们想不到的瞬间光辉四射,而又转瞬敛尽。他出众,而又不尽然。他有这样的特性,他却不是一株月下美人。他不是,那太伤感。森田有时候宁愿把他比作那个太阳,有时候你觉得他是光明和温暖的使者,如此可亲,那么可爱。而有时你汗流浃背,他却不肯放过你一分,你咬牙切齿只觉得他便是那万恶的根源。
森田为自己的想法失笑了,他摇摇头,搅了两下咖啡。
花道像火,能为周围的人带来光和热,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这倒是真的。
他配得起那名字吗,或者,那名字配得起他吗。
叹了口气,森田望向窗外,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会如此关心别人了呢。他不过是一个顾客呐。

……

全国大赛结束后,森田很久没有了花道的消息。倒是有些关于他队友的新闻。去年的新人王流川枫,在全国大赛刚一结束就入选了国家青年队,成为当年轰动一时的话题。关于花道,森田在湘北对山王一战的球场上最后一次看到他,他仍然穿着那双张牙舞爪的AIR。那场比赛他受了背伤,却依然投进了关键的制胜一球。刹那间森田的眼角湿润了,之后一把年纪的森田不愿意承认,他流泪的原因仅仅是为了那个普通的跳投。然而他对那红发男孩一天比一天想念却是不争的事实。
少了花道带来的喧闹,世界总是太寂寞了啊。
……
不过,即便被乌云遮蔽,太阳的消失,也总是为着下一次的重生。

小雪刚过,天气便像忽然进入了隆冬时节,风吹在脸上,像掐着肉一样,一把一把的又红又痛。森田把店门掩好,窝到椅子里不愿意再动弹。
这样的天气,顾客也很少上门。抓耳挠腮了一会儿,森田便昏昏欲睡起来。
就在气氛开始在暖哄哄的空气中变得懒洋洋的时候,店门被轰然撞开。

花道的红头发,在这恶劣天气里,像是顶了个太阳。他一进来店里,灰暗的空气立时大放光明。
坐着的森田去看站着的花道,就像球场上的花道去看头顶的蓝框。森田窝在椅子里的身体,在花道身影的压迫下,立刻缩成微小的可怜的一团。
你……你想干什么|||
当时森田唯一能想到的台词。
老板……
花道说,面部肌肉因为太过严肃而有些微弱的痉挛。
森田咽了咽口水,一脸等着宣判死刑的绝望。
……
老板,我要在这里打工!
……天啊!不!饶了…………啥?
我说,我……我想在这里打工。
……
森田的脑子开始有点不够用了,樱木花道要在这里打工,为什么?嫌打球还不够累?不,等等,樱木花道是个体力无限的怪物……但体力过剩为什么不去再打上几场球?莫非他缺钱花??但为什么现在才想到打工,他想买什么??
森田布满皱纹的脸开始松弛下来,倒是花道有点着急了。
老头,行还是不行,你倒是说话呀!
啊嗯……
很想要答应他,可他留下来不晓得什么时候又会闹出什么事。森田矛盾中。
喂喂~~~老头!好还是不好,不说话我走人啦!
花道不是个耐心的人,这点从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但心里对眼前这孩子的喜爱终究是占了上风,只好先把他留下来再说了。
……

森田清楚地记得,那天飘着小雪,顶着一个太阳的花道忽然闯进了自己的商店,要求留下来打工。他有一个奇怪的理由——两个月的工作,换一双AJ,篮球鞋。这个要求一度让森田很惊讶,他想说没关系我不赚你的钱鞋子什么的其实可以送给你的。但是终究,他没有说,他答应了他的要求。那孩子头摇得像个货郎鼓一样,不要不要,我要的是靠自己劳动赚来的鞋。
于是,樱木花道就留在森田隆一的店里打工了。
……
其实在这种季节,并没有多少事可干,花道却干得很积极。他每天训练结束后就到店里来,即便没有什么客人,他也总能自己找到活干。擦擦球鞋啦,整理整理运动服啦。他是个闲不住的孩子,一旦闲下来就要找森田说话。
花道愤愤不平地擦着一双鞋,又重重地把它放回架子上。
老板,我告诉你,那只可恶的狐狸,竟敢踩天才的宝贝鞋!
隔不多会儿,森田听到哐的一声。
对不起老板!我把衣架弄坏了!
……汗。
……真漂亮的运动背心,都是臭狐狸,害我把我那件搞坏了。
臭着一张脸想了一会儿,花道依依不舍地把衣服挂回架上。
为什么没用的狐狸能入选国家队,我这天才却……当年入队的时候也是,他是内定,我却要擦球,打扫体育馆……老天真他妈不公平!!
花道一边干活,一边说话,他开始和森田说,后来渐渐自言自语起来。森田抽身事外,看他站在那些衣服,鞋子,篮球中间,时而蹙眉,时而展颜。好像那件件东西,都能勾起他的某些回忆,回忆里有某个人,他称他为狐狸。狐狸陪着他哭,陪着他笑,狐狸和他打闹,斗嘴,狐狸惹他生气,逗他开心,狐狸伴他一起成长。
……
花道忽然转过身,吓了森田一跳。只见他抱了一个球,猛地冲到森田面前,把球往桌上一搁,说,老板,你说是不是啊1
……

和花道在一起,两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冬天将尽的时候,总有那么一阵子的倒春寒,而一想到花道就要离开,森田的心中,更横生出一阵郁闷来。
……
这一天花道没有来上班,直到晚些的时候,他才和另一个男孩一起到来。
那个男孩一头漂亮的黑发,沾着些雪花,衬得他本就清秀的脸容更加脱俗。和花道不同,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站在那里,身上竟自透出一股灵秀之气。(假象……绝对是假象!!老板不可被狐狸的外表蒙蔽了呀。= =)
花道也不会理会什么相互介绍之礼。他进了店内,直接把黑发少年拉到了货架前。
黑发少年名叫流川枫。森田知道,自从第一年全国大赛结束后,他的名声便早在县内家喻户晓。
森田迎上去。
流川同学喜欢哪一款啊?
花道也站在旁边得意洋洋。
是啊,狐狸赶紧挑啊!
……

那一天,天上飘着雪,两个少年在店里兴致勃勃地挑鞋。他们兴奋的声音,让天气的寒冷也失了威力,在不大的空间里,弥漫了一种温馨的热烈的气息。
流川一双一双的鞋子看过去,并不说什么,只是用手轻轻地摸。他最后停在一双鞋前,把它取了下来。
AJ11。
花道高兴地跟上来。
狐狸你果然喜欢它!告诉你,天才为你留着这双鞋很久啦!
他转过头去,冲森田眨眨眼睛。
老板,我们就要这一双啦。
森田立马心领神会。
好的。我马上给您包起来。
……

那是一个好的开始,当森田把包好的鞋拿出来的时候,他甚至在流川那张一向冷若冰霜的脸上看到一丝恬淡的笑容。森田不知道那是不是他一时眼花看错,总之等他再仔细瞧时,黑发少年的双眼又掩埋于严密的流海后了。
但森田却记得,那天并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结局。花道把他用两个月工作赚来的鞋塞进流川怀里以后,却好像忽然不晓得该怎么办了。森田未曾见过他神采飞扬的脸上有过任何的阴影,因此他眼中那突如其来的一抹暗淡忽的让森田心悸。两个少年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后,花道说,狐狸以后在那边打球,也要穿着它,不准丢天才的脸。还有,还有……
花道的话嘎然而止。他的脸上掠过一种从来不曾在他脸上出现过的表情。然而他看看流川手里那双AIR,却忽而又愉快了,恢复了原本快乐的神情。
“狐狸,”花道说,“本天才今天有事要办,要先走了。”
流川拉住他。
“白痴,要去哪里?”
“喂,天才也要天才要办的事吧。”
花道皱起眉头。他皱起眉头的样子很不正经。也许正是这不正经让流川松懈了,他松了手,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呢。”花道说,“可能会很晚,也可能一会儿就回来了。狐狸你要想走就先走好了,不过如果你想等天才的话,那就在这里等我,也行。”
……
这句话为那天森田商店里的对话收了一个尾。仿若刹那间沧海桑田,森田不明原因的徒然伤感。他只坐在那里恍惚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红发的少年已经离开。
那天流川在店里呆到很晚。森田简直难以相信一个那种年纪的男孩竟可以独自安静地呆那么久。流川不说话,甚至甚少发出声音。他只在店里走走看看,然后久久地停在玻璃前的一个地方。
花道离开的时候,走了一段又绕回来。他站在窗外,用力地敲着玻璃。流川在窗里,伸出手贴在窗上,然后身体也靠了过去,尽量地贴着玻璃。
花道笑了。森田看不见他的表情,因为室内外温差,窗玻璃上都是雾气。还下着小雪的天气,从玻璃这边望过去,只见白茫茫的一片。但森田知道,他一定笑了。那孩子忽然凑近了窗户,张口哈气。他哈出大大的一团气,伸出一个手指,在那里写起字来。
一直安静的流川,忽然疯了一般飞速擦去窗子里面蒙着的气。他擦出那么大的一块,足够清楚地看到对方,因此森田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到了花道的脸,果然是笑着。他小心翼翼地写着,纵然写出的字仍是歪七扭八。
RUKA……
写完这几个字母以后,花道想了想,又抹去了。他重新在那擦坏了的字下面很快地写了几个字:
狐狸保重!
……
然后他转身,跟他初次来到这家商店的时候一样,什么也不说,不回头,飞快地离去了。
……

那一晚,花道直到最后也没有回来。
流川要走的时候,森田忍不住问道:“流川同学,你要走了吗?”
流川用一种没有表情的目光扫视了森田一眼,森田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啊不,我的意思是……你要……离开湘北吗。”
“我要去美国。”流川说。
“……哦。”森田想问那樱木同学呢,但转念一想人家自己说好的事,他似乎没有问的立场。他想说保重,可是又忽然想起花道离开时留下的话,便又说不出口了。
最后,流川踏出店门,森田沉默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然而流川却忽然停住了脚步。说:“这是一双好鞋。谢谢。”
……
森田苦笑。终于,会在走的时候什么也不说的,只有花道。


【2】

花道。之后几年,飘雪的日子里森田总是怀念起那个有着火焰般发丝的少年。他也会偶尔想起流川,但却没有对花道来得那样深沉的想念。流川常常出现在媒体上,森田能通过电视和杂志报纸看到他。最近流川枫已成了NBA赛场上炙手可热的明星,身价扶摇直上。各大俱乐部为了他的归属问题甚至爆发过一场不大不小的纠纷,成为一时话题。
森田年纪渐大,渐渐庸懒起来。他开始考虑关了店回家养老,但是至今还没有那样做的原因,因为他总觉得那两个孩子会回来。而如果他们回来了,找不到一家熟识的,可以买到AIR的店的话,那可不行。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森田仰起头靠在椅背上。店门掩着,森田在上面贴了流川枫的大副海报。11代衬托着那少年的身姿,犹如展翅尔燕。
11代。
会是当年那一双吗。
森田笑了。是的,他宁愿当它们是的。他看着这张海报,便觉得时光倒转,又回到了当年。那个下雪的下午,红发的孩子向黑发的伙伴告别,在窗户上写下保重。那时候花道的音容,言犹在耳,人却又在何方呢。
……
森田看着流川在球场上姿势美妙的带球过人,优雅地上篮得分。11代与他相得益彰,和谐如一,让他光辉四射。那双鞋终会带他回到这里来,无论要过多少年。森田知道,不为什么,他闭上眼睛。
因为那鞋是红发的孩子辛苦工作了两个月才换来的啊。
……

在花道送给流川那双鞋的那天过后,隔日,曾有另一个少年到店里来过。他个子不高,面容细致,却少年老成,举止间颇有几分清雅之风。他进了店来,四处转了一圈,这才来到森田面前,抓抓头说,其实……
森田点点头。
有什么事呢?
他早看出这个孩子不是来买东西的。
其实我是花道的朋友。
森田心里咯噔一下。少年看出了他的紧张,却哈哈笑起来。
也没什么事啦。只是……花道暂时不能来上班了,他没有做完的部分,可以由我来代替吗?
森田不置可否,眼睁睁看那少年出了门。
对了,我叫洋平。水户洋平。
少年将出门之前忽然又说,如果流川来了,您知道吧……流川,流川枫。如果他来了,请转告他,花道不能去送他了。祝他一路顺风。
洋平说完就走了。
而之后流川也没有来。
森田其实很希望那天他能来,虽然也没什么区别,但森田却希望他能来。让他能有机会告诉他,花道不能亲自去送他,但花道要狐狸一路平安。
森田叹了一口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想帮花道辩解。但他知道花道绝不是有意的,他是真的有事情脱不开身。他犹记得花道或愤愤或开心地说着狐狸……狐狸的模样,每每见时,红发男孩无不神采飞扬,眉梢带喜,眼角含笑。他一定是很想亲自送流川离开,见他最后一面。而流川,如果在最后见不着花道,一定也在什么地方独自黯然神伤。虽然森田没有见过流川几回,而且这孩子也不多话,但是他的心思,却是旁人一眼就能望得通透。他和花道一般的单纯,一般的执着,一般的可爱。
不告而别对他们来说,是多么的遗憾啊。
森田想着想着,倦意袭来。恍恍惚惚的,他看见一片海岸,朦胧中熟悉又模糊。瞬间不能想起是哪里。然后看到有一个人从岩石那里走来,长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只是似乎要年轻多了。还理着那种三十年前流行的头发,两边剪得整整齐齐。然那人走得近了,却又停了下来,面朝大海。
海水荡漾着波浪,一波一波地涌上沙滩。
森田正奇怪时,却发现在那男孩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女孩。女孩子留着辫子,面容和男孩一样年轻。海风撩乱了她整齐的额发。她两颊红红的,努力平静着不匀的喘息。森田看着她,忽然感到有种亲切又酸涩的温暖,渐渐弥漫心间。他的双眼模糊了,几乎要看不清楚那对少男少女的身影。
[给你。]
女孩说。她从随身的垮包里拿出一双鞋来。递到男孩面前。
距离太远了,根本看不到鞋子的模样,可森田知道那是AIR。一双很早很早的,还没有现在这样印刷精美的盒子包装的AIR。
[这是国内没有的。]女孩说着,仰起下巴,像是得意的样子,把鞋搡到男孩怀里。[我哥从美国带来的。知道吧,美国!]
男孩低头看看怀里的鞋子,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嗯。]
[连谢谢都不会说。]女孩像是有些不满的样子蹙起眉头来。[听好啊,到东京打球,可不准丢脸。记着,你是穿着神木良子的哥哥从美国带来的鞋子,拿着神木良子攒了三年的私房钱,从冲绳过去的。]
[嗯!]男孩又点了一下头。
[还有……然后……还有……]女孩子的声音,小了下去。她别过了脸,想了好一会儿才说,[还有,等你回来的时候,可不准忘了我。]
男孩一手抱着鞋,伸出另一只手,把女孩抱在了怀里。
森田看着那少年沉默地拥抱着少女。在夏天的海摊上,站成一个久远的姿势。
中间隔着一双篮球鞋。
女孩开始抽抽嗒嗒地哭,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退开一步,手往脸上一抹,像变魔术一样换了一张笑脸。她飞快地转过身,冲到海边,在沙滩上写了几个字。
男孩傻呵呵地站着,许久才跟过去。
然而却很可惜,等他跑到女孩身边时,一个海浪冲上来,把那片沙,那些字,统统卷去了。
[你写了什么?]男孩问道。
[不告诉你。]女孩背起手,脚在沙上一踢一踢地走。
[告诉我啊。]男孩追着她。
[不说,就是不说!]女孩忽然回过身来,[喂,说不定,你到东京就知道了。听说全世界的大海都是连在一起的,海会把我的话带到东京去的。]
说完,女孩转身跑了。男孩要跟上去,却被她喝住。
不要跟过来啊,你就等在那里!
傻傻的,只跑了几步就住了脚的男孩,就站在沙滩上,看女孩越跑越远。
她回过头来挥挥手,隆一,再见,再见!
……

“良子!”
森田猛然惊醒,眼前仍旧是空荡荡的店。哪有夏日大海,更无少女和少年。一个刚刚进店的客人似乎被他吓到。小心地把刚推开的店门掩上,退去了。森田擦擦额头,长出了一口气。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良子,想起那场三十年前的回忆。当时他听了良子的话,一直在沙滩上等,可直等到夜空布满星沙,她也没有回来。然后第二天,他一个人离开了家乡,踏上了到东京的旅途。一走,就是十年。她给他的鞋早已穿破穿旧,偶尔他会收到来自她的问候和鼓励,可是这期间,却是居然连一次面也没有见过。
十年后,他回到家乡。听说那女孩已经举家迁往美国了。
……
叹一口气,森田站起身来。外面依然是寒冷的天气,在窗户里结了厚厚一层水气。结果最终也不知道良子在沙滩上写了什么。也许这个谜,要随他一起进入坟墓了。
好遗憾啊……
森田想着,不由唏嘘起来。难怪流川,会那么拼命地去看花道那句话,那么拼命地要把它记在心间。那是不是,也算他们之间的一个告别呢。
……

下午洋平来打工的时候森田细细瞧他,那男孩的脸容,细致的皮肤竟也染了淡淡的黑眼圈。
“洋平,在忙什么?”森田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啊,”洋平抬起头来,使劲眨眨眼睛,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清货。”
“不,”森田想了一下,“我是说,最近在忙什么。”指指自己的眼睛,“你看,都有黑眼圈了。”
洋平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就是强笑的模样也觉是温文尔雅的。
“没什么,快考试了,晚上比较……嗯……”
洋平与花道和流川是截然不同的孩子。比如刚才的对话,他的声音明明波澜不惊,谦然有度,却仍饱含拒绝之意。森田不知道造成这种不同的原因是什么,然而,它却无时无刻不在其身上体现出来。
“好吧,”森田点点头,“多注意身体啊。”
洋平仍是笑笑。
“嗯。”
店里又恢复了沉默,森田低头清帐。除此而外,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森田并不了解花道,流川,也不了解他们之间的故事。只偶尔和洋平闲聊的时候,听他说起。洋平说话时淡定悠然,说起花道时轻快地就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森田问他花道现在哪里,他还好不好,洋平说好,只是因为些私人的原因不能过来而已。洋平不喜欢显山露水,他善于隐藏。然森田毕竟年纪大了,有些事欺瞒不了他的眼睛,洋平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眉间划过复杂的神色,虽只如微风抚过水面,带起淡淡的涟漪。花道是个有些坎坷经历的孩子,却如今一如赤子纯真。洋平哈哈地笑着说,花道啊,他啊,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老样子,一点都没变过。我呢,只要跟他在一起,看着他就觉得很愉快。
森田也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在洋平说这些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和眼前的少年更亲密了几分。
“不过,有时候,流川这家伙还真是……”
洋平摇摇头说,森田等着听流川怎么样,可是却没有了下文。
……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洋平也不再到店里来了。他计算了工钱,已经够付清那双11代的价钱后,就笑嘻嘻地说那就此告别,老板你保重。
问他,他也不答。只说他学习紧张,他要好好念书,他需要找一份能真正赚大钱的工作云云。
真的那么需要钱吗?森田问。
嗯……是吧。
洋平说。他不常犹豫,而那天却像是犹豫了好久。然后他说,老板啊,我说过吧,我还是想一直和花道在一起。流川那家伙呢……咳,算啦!
洋平忽然提到花道,冒出这段摸不着头脑的话来,让森田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他仍然没说,流川怎么样。
面容细致的文雅男孩在店门口向森田挥挥手,老板,我走了。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啦。
森田倚在门上同他告别,好像千千万万个日子里他所做的那样。他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淹没在人群之中,忽然间觉得十二年仅是一个瞬间,十二年的光阴在这个角落,这间店里,从来不曾流逝过。
……


于是日子不紧不慢地过,不知不觉,花道和流川,还有洋平,当日的少年们离开已有三年了。
流川在NBA打着球,花道和洋平依然杳无音信。
可是命运却从不肯听从人们的掌握。一个阴霾的黄昏,天色让人心烦意乱。店里没有什么客人,森田在椅子里打了一阵盹,百无聊赖,站起来准备提前打烊。
就在这个时候,洋平闯了进来。
说是闯,却只是森田在瞬间的感觉。其实洋平的动作一如既往,温文得很。他站在门口,仍是笑嘻嘻的,嗨,老板,好久不见啦。
于是那些事,那些人,如当年一般,没有预兆,毫无前奏,忽然之间闯进了森田的生命。
……

“老板,你还记得我吗?”洋平说着,信步走了进来。他步履悠然一如当年,就像他在这里打工的时候一样。森田甚至恍然间产生了一种错觉,洋平马上会说,老板,这是今天的货单,放在你桌上了啊。
可是洋平却没有说。他转过头来,微笑看着森田。当日的少年已经长成了青年,虽说和当年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然是细致面容,文雅举止。
“洋平,”森田合上店门,走了过来,站在青年面前,“长大了啊。”
啊哈哈。洋平笑了。那种皱着眉头像是有点无奈的笑法却是一点也没有变。
“老样子啦,老板你怎么样啊。”
“老啦。”森田摇摇头,从桌子后面拉出椅子坐了下来。“有时候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心里还真是有些不平啊。”
“仔细看看,老板你的抬头纹是变多了吔。”
“混蛋,去你的。”
哈哈……
两人笑起来。森田笑着笑着,竟有些久违的温暖涌上了胸口,漫上了眼底,一片暖乎乎的湿意。
“老板,我就开门见山好了。我想找你借十万块钱。”
……
气氛急转直下。森田的笑容还留在眼里来不及融去,就凝固在了嘴角。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内容却是和花道有关。
森田早就该想到的。他只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喜大悲都忽然聚集在了今天。洋平有些为难地说:“我已经找了所有能找的人,还是不够……”
森田沉默了一阵,找出钥匙打开抽屉,拿了十万块钱,想了想,又拿了十万。
森田说:“你带我去。”
……
路上洋平一直沉默。森田看着窗外划过去的街灯,一盏连着一盏,渐渐变成一条明亮的光线。
到了最后,洋平忽然说,我曾说过,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我努力了,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老板,真是对不起了。
森田看着他,却无法开口。洋平没有回头,依然看着窗外。而他只能凝视着这青年秀雅的侧脸,很久,很久。
从多年前开始,面对这个孩子,他总是无言。
……
森田想,一个愉快的开始。却不曾有过愉快的结局。从三年前,到今天,一直延续。

他们的前方,巨大的建筑物在夜晚依然灯火通明。那是一个即便全市停电也要保持电压供给的建筑。
那里是医院,是花道现在在的地方。
……

满头的红发如昔,灿然依旧。花道在床上沉睡。森田跟洋平交过手术费回来,走进病房,花道的模样忽然撞进眼底,旧时的情景瞬间扑面而来。
那个用三十块钱就带走了他心爱的6代的男孩,那个和张牙舞爪的2代一起在球场上叱咤风云的少年……他淳朴浪漫,他曾在冬天的玻璃上向他的伙伴写下告别。
而今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森田觉得自己的呼吸沉重起来,有种强烈的感情在他的胸中漫卷上来。他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待这个萍水相逢的孩子感情如此之深。也许情感真的是种无法理解的事情,有时候确和时间无关。森田没有孩子,他疼爱花道如同自己的骨肉。森田从未如此,他想如果自己有儿子的话大概就是像这样吧,活泼的,纯真无邪的,顽劣却可爱的……他将花道视为己出。于是在那刻,他看到那孩子躺在床上,皮肤泛着苍白的颜色,虚弱,了无生气,他几乎要发疯,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只能用尽全力咬着牙齿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洋平走到窗边,沉默。病房里的空气凝重无比,简直要板结成块。许久,洋平终于呼了一口气,转了回来。
……
事情并不复杂,说起来也很普通。也许就如洋平当年所讲的,没什么。
在流川离开的当日,花道在玻璃上向他告别之后,在一条小巷里和一伙暴徒发生了殴斗。对方有多少人,洋平不知道。洋平来的时候花道已经在这间医院,他不肯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龇牙咧嘴地说是不小心。
……
老板,你说我失败不失败?
洋平忽然说。森田一愣,一时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他很惊讶,刚才一瞬间,他似乎在洋平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伤害。他还是头一次在这孩子眼里看到那么苦痛的神情。
然而洋平的语调却是和悲伤完全不相称,仍是淡定悠然。
似乎也并不期待从森田那里得到回答,洋平手一撑,从对他来说有点过高的窗台上跳了下来。
我从小就和花道在一起。他说。可是我却不能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赶到他身边。我真失败。
不过……或许就是这样,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一直不能抛下他吧。
洋平笑着说。在那瞬间,森田好像突然从洋平的笑容中看出了他和花道流川如此不同的原因,而后便不由一阵心酸。他忽然觉得面前的人果然是个孩子。这个孩子处事老练沉着,有一对他永远看不穿的眼睛。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只是个孩子。和花道,流川一样,他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未来,自己的明天。
洋平,你……
洋平望了一眼床上的花道,向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们出去说。
……

走廊上,洋平告诉森田,一开始的时候他和花道爆发过很大的争吵。要不是因为花道受了伤,说不定他会和花道打上这辈子的第一架。他说,花道受伤的原因是因为流川。那家伙想骗我,但他从来不会撒谎,他的谎话人家一眼就能识穿。森田说,那为什么,他不是什么都没有说吗。洋平眨眨眼睛,可我知道。那家伙想什么,我都知道。
森田愕然。
两人沉默了一阵,洋平走到长椅上坐下,森田坐在他身边。
骗你的啦。洋平忽然说。其实是我猜的。流川枫第二天就到美国去了。花道这几年一直有在跟他联系,电话啦,写信啦。当然花道这个家伙也写不出什么来,他每次都写好久,但写出来的东西连我都觉得无聊。一堆鸡毛蒜皮的事。那个苯蛋,连骗人都不会,还要我每次都帮他修改。
骗人?
森田再次惊讶。
对啦。你说,他在流川走的前一天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却几年来都没有告诉流川。他怕流川听了以后会跑回来。所以我猜啊,那肯定跟流川不无关系。
森田苦笑。
不过我想,不管和自己有没有关系,流川同学听说樱木同学出了事,无论如何一定会立刻跑回来的吧。
洋平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森田,然后露出了那种他独有的无奈的笑容。
呵呵,那倒也是。
……
洋平开始拒绝了。森田马上便知道,他不想再多谈,这是他拒绝的信号。每次他这样子笑的时候,他们的距离便攸然拉远。
对于花道的事,洋平是知道的,只是他不肯说。森田忽然想起洋平曾在他店里两次提起流川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为什么……为了保护花道吗,抑或是……
洋平指指病房,我看,那家伙也该醒了,我们回去吧。
……

那一天,森田却拒绝了洋平的邀请。洋平很诧异。说你不是很想见花道吗?森田摇摇头。还是算了,我明天再来。
慢慢地走出医院,天上又开始飘小雪了。
小雪的天气,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加深多年前那一天在森田心里的记忆。这些年来他心里总是隐隐的不安,他总是想起良子,想起流川,想起花道,然后到最后,这种不安终于被眼前的现实证实了。
不能去见花道。森田想,他还没做好准备。
他也许无法承受,看到那个生机勃勃的可爱的孩子忽然变得苍白而无力的样子。
他不能忍受。
……
晚上森田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场景很模糊,只有一条小巷,小巷外面是一条街道。时间是夜晚,却能看到天空飘洒着雪花,好像在发光一般,纷纷扬扬皎洁了一天一地。
红发的男孩躺在小巷里,他受着伤,站不起来。只能躺着,仰望着天空,任雪花打着旋飘落在身上。
外面的街道上,黑发少年骑着车快速地驶过。
……
他们彼此擦肩而过,他们中间只隔着薄薄的一道砖墙。
……

第二天下午,森田推开了花道病房的门。
花道见到森田相当惊讶,吵吵闹闹地要爬起来摸森田的头发。
老板,头发白了呢!哈哈,真的变成老头子了~
红发的青年笑得很大声,与当年一无二致。
森田刚才还忐忑不安的心情,在看到听到他的笑的瞬间,没由来的便忽然烟消云散。这个孩子……森田看着哈哈大笑的花道,这个孩子啊……他感觉到花道扯着他头发的手,还是那么温暖,依然是可以一把抓起篮球的宽大和温厚。那些沉重的心情,忽然都化作了喜悦和酸楚,一点一点浮上心头。
不可思议啊。
……
“老板,怎么想起来来看我啊?”花道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空出另一只手和洋平打闹。(洋平,酸死了啦~~我叫你不要买街角那家店的苹果啊!)和当年一样,他像是一刻也不能安静。
“呵呵,想看看当年的红头发小子怎么样了啊。”顺便说,那苹果是我买的。森田想,不过没说出口。
“啊啊~”花道抓抓头,“那时候不小心,被那些人渣在背上敲了一棍子。混蛋……要是被我找到他们……”恨恨的说着,在苹果上恶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森田汗ing。
“真的是不小心吗?”小心翼翼的问,
……
一道杀人的眼光射过来。
“老板……你难道认为我天才樱木花道会输给那几个小混混吗。”
一阵冷汗。
“不……当然不会。”
森田干笑两声,赶紧又给花道拿了一个苹果。
“就是嘛。”花道接过苹果,似乎已经不再把它不太爽口的味道放在心上,又高高兴兴地咬下一口。“他们太卑鄙了,居然玩阴的。不然,就是再来几个人,天才也不怕。”说着,像要求得一个印证一般回过头去,“洋平,你说是不是啊!”
“是是,大天才。”洋平快步走过来,脸上挂着那种独特的无奈的笑。“你还是快好生给我躺着吧,要不然一会儿护士小姐又该找我麻烦了。”
“洋平,天才现在现在精神得很!洋平……”
花道很不情愿地被洋平按到被子里去了。
……

那天,森田和洋平一起离开。自从三年前一别,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并肩在街上走过了。
洋平坚持要请森田吃拉面,森田百般推辞,他也不让。
于是,一老一少只好走进一间拉面店,多少有些尴尬。幸而店里正人声鼎沸,没人注意这不协调的一对。
面很快上来了,隔了袅袅的热气,洋平的面容有些模糊起来。在时光的背后,森田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个隐忍少年。
吃到一半,森田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起花道的病情。洋平的面是辣味的,他吸了好一阵子气才平静下来。
还好。他说。花道的背本来就有旧伤,在那次打架中又被伤到了。这伤上加伤,若是一般人,早就不行了。幸好花道不是一般人。
洋平说着,自嘲地笑笑。
都是我不好,我本来接了他电话以后,应该尽快赶去的,可是路上遇着了交通事故,街道被塞住了,我只好绕道走。最后晚了一步。唉,有时候我觉得,生活啊,真是像肥皂剧一样让人厌烦。
那么,花道有没有说过跟他打架的是些什么人呢?森田问。
洋平笑起来。很重要吗?他说。知道这些事,对老板来说很重要吗?你能帮我们抓到那些人吗?
森田噎了一下。洋平的眼神在热气中朦胧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永远藏着人家看不懂的神情。他是在嘲讽我吗?森田想。这样的话未免太让人伤心了。
至少我有出一部分的手术费。
森田有点赌气地想。我就不能关心一下吗,我不过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罢了。不过他嘴上说的是,我有个朋友在警察局工作,我想也许能帮上一点忙。
洋平耸耸肩膀。不知道。花道什么都没说。不过至少,那次打架对于对方来说是个偶然事件,他们不过是和花道约好谈什么事,或者说是花道约他们谈什么事罢了。可花道是早准备好要打那一架。他是有备而去。然后双方一言不和就打了起来。花道大概觉得自己有绝对的胜算吧,谁知道呢。
森田有些吃惊。他所认识的花道,是会去找人打架的人吗。他认识的花道,单纯善良。没有心机,绝不会没有原因的找人打架。他打架的原因是什么呢……
于是他忍不住又问道,那却是为什么呢。
洋平摇摇头。
我不知道。
你不是说过,是因为流川吗。森田说。
洋平哈哈笑了。我也说过是我猜的啊。
话题变得有些难以进行,森田只好放弃这个话题,单另问起花道目前的情况。
洋平叹口气。花道的恢复能力是不错的,只是自那以后,他的背便不能够太用力。当然篮球也不行。他曾经很是沮丧了一阵,我还从来没看过花道这么难过的样子。就是他父亲去世,他背第一次受伤的时候,也没有过。老板,你要不是亲眼看到,你也不信,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居然也会有那种狼狈样。那时候,我刚刚结束你那边的工作,所以也得比较多的时间陪着他。
呵呵。森田笑笑。学习太忙,嗯?
哈哈。洋平抓抓头,脸色有点尴尬。
森田问,你那时候怎么不告诉我呢。
我怎么知道嘛。洋平说。要是知道你这么对他好,那家伙还不高兴死了,跟又多了个老爸一样。
哈哈哈。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

接下去的故事就很简单了。森田大约也能够想象得到。不能打篮球的花道,沮丧的花道,气愤得整日咒骂那些伤了他的坏人,还有流川。
要不是天才受了伤,才不会让他在美国那样逍遥!花道说。还有,我的事不准告诉狐狸。不许让臭狐狸得意!
于是几年来,这件事情,就一直对流川隐瞒下去了。可是,骂归骂,花道却仍然坚持看每一期有流川的报道的报纸和杂志,每一场流川的比赛也会认真地录起来。像在高中的时候一样,像教练告诉他的一样,一遍一遍,反复地看。他并不说什么,只是全神贯注地坐在电视机前,盯着流川的每一个动作。
然后有一天,在一个黑夜里,不知道为什么屋子里忽然停电了。电视机啪的一声没有了颜色,周围的一切刹那间归于黑暗。花道很着急,像个孩子一样发起脾气,他正在看流川的比赛,才刚刚播到一半。那天夜里,花道哭了。他趴在洋平的肩上哭了。哭得很伤心,眼泪一串又一串地掉在洋平的肩头。然而他却只是哭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说……
……
能医治花道背的方法,倒也不是没有。洋平说。几年来他一直在帮助花道做复健,除了那段低潮期,花道倒也配合得蛮积极。他一直在筹钱,要帮花道做手术。他和医院约好了时间,以为可以在计划的时间内把钱筹齐,不想因了一个小小的事故使得他没能按时拿到钱。和医院约定的手术时间就要到了,他找了很多朋友,万般无奈下,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去找了森田。
……
森田听着听着,胸腔里一阵热辣辣的,也不知道是喜是悲。在洋平的话里,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花道不想让流川知道自己情况的原因,洋平一再帮他隐瞒一切的理由……面前的面汤还是热气腾腾的,森田觉得那热气也突然蒸到了自己的眼睛。
你应该早点来找我。
森田说。
也许吧。
洋平说。哈哈,果然缘分还是未到呢。
……

回去时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沉默,快要分手时森田问洋平,为什么要对花道这么好,为什么不顾一切也要帮他治病。
洋了想了想说,“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吧。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他跟我最要好。所以不想看到他痛苦的样子。”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洋平笑笑。
……

两人在街口分开,走出几步,森田像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声叫住了洋平。
“那,樱木同学做手术的事,要通知流川同学吗。”
森田没有立刻得到洋平的回答。洋平的脸隐没在黑暗里,模糊了神情。就在森田准备开口再问一遍的时候,洋平说:“我不知道。”
此时,森田想,如果洋平在笑的话,那种无奈的笑容里面,一定增添了几分苦涩。
“老板,”洋平忽然说,“打伤花道的家伙,有一个是跟他一样的红头发。还有为首的那一个很胖,穿深绿色的衣服,不是学生。拜托你的警察朋友好好查查吧。”
……
森田正吃惊着。洋平已经向他挥挥手,转身走去。那一天,他们就这样沉默的分手,然后背道而行。
当森田最后一次回头去看洋平时,只见遥远的街灯在寒冷的风里闪着昏黄的光。


【3】

流川回来了。
也许这就是所谓生活的惊喜。在花道手术的前一个星期,森田在医院的走廊里再次和那个黑发少年相遇。当他转过大厅的楼梯,走进走廊的时候,就看到了他。背着袋子,靠在墙上。
如果说时间在花道和洋平身上都留下了痕迹,那么在面前这个孩子身上,却几乎看不到它的流逝。也许只有个子更高,流海更长了而已。仍是当年那个灵秀而清俊的少年。
后来森田回想起那一幕,印象里只有阳光投射到流川身上的光圈,以及黑亮得不可思议的额发衬着白皙到几乎透明的侧脸。美丽不似凡间之物。而当森田低头去看他鞋时,却发现那是一双黑色的运动鞋,不是11代。
……
瞬间有酸楚滚过胸口,失落,更多的是失望。
流川站在那里,许久没有动一下。好像当年他站在森田的店里等待花道时那样。他安静内向的性格依然没变。他就像尊雕像,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其无关。
森田赶了几步,走上前去。
“流川同学。”试探地叫道。
流川枫转过头来,流海动了一下,森田看见下面黑亮的双眼。
“你是……”听意思应该是疑惑,但语调里却完全感觉不出。
森田苦笑。
果然一切如故呢。
不过森田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开口回答前,流川竟然居然自发主动地认出了他。
“你是那间鞋店的老板。”流川用平板的语气肯定地说。
森田大吃一惊。
传说中流川枫的嗜睡程度媲美他的篮球技术,他清醒的时候只有在球场上。但目前情况看来,传言倒也不一定正确。
森田本来想说我的店不只卖鞋,但看了看流川的脸,没说。
……

那天上午和流川枫的对话,令森田一生也不能忘怀。他一直认为在他不长却也不短的人生中,少有波澜,而且他也早就失去了等待波澜的激情。他认定除了商业电视剧,那些让人流泪的情节,现实中是并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的。
我们中的很多人常会这么想。巧合或者俗套。然而我们却也常常忘记了,无论巧合或者俗套,虚构的故事总是来源于真实的生活。
……

流川不常说话,可他的声音却清澈好听,森田很惊讶流川竟会对像他这样仅有一面之缘的人说这么多。然而他也没时间多想,他震惊于流川告诉他的故事。大概用故事来形容不太恰当,毕竟那是发生在这些少年身上的真实的事件。说它是故事,只是因为这事件听起来显得过于缥缈而不真实,刹那间让森田感到想要流出眼泪而已。
那天整个上午的时间,森田都沉浸于流川枫那种像他的人一般清澈的嗓音里。
……
以下,便是流川的描述:

可能在别人看来,我想要到美国去的心是早已有之,但其实那是在高中之后才有的。我其实不是那种特别上进的人。高中以前,都是凭着天赋在打球,想要的东西,似乎也不用费什么心思就能得到,高中也是有很多学校主动来找,因此也没有过要为什么事而特别去努力的想法。人生,除了打球实在没什么乐趣,倒不如睡觉来得爽。我会想要去美国,全都是因为那个白痴。明明是个白痴,却总爱叫自己做天才,声音又那么大,成天天才天才的烦死人了。
白痴和我常常在球场上干架,在学校里偶尔碰到也要杠上那么一把。不过虽然是这样,倒也蛮有意思的。我不知道原来和人打打闹闹也那么有意思,所以后来我也开始学会主动找他的茬,他必定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打过来。高中以前,从来没人和我叫板过,就是有,也是对手那边的人。队友,除了恭敬,就是顺从。那时候我都是一个人,一直如此,也没觉得怎样。直到后来遇到了白痴,才晓得,其实一个人是很无聊的。自己之前常感到憋得慌,也无法让心情开朗,其实那叫做孤独。我想,可能在和白痴相处的过程中,我也喜欢上他了吧。于是两人就这样子,一直走过来了。
……
(沉默,三十秒左右。)
白痴是个很努力的人,这种努力从高中入队开始就体现出来了。他虽然很苯,可是却会为了达到一个目标而拼命努力。他和队长一样,认准了就绝不放手。这点我是跟他学的。白痴明明连投篮都不会,他哪里来的那种自信,要打倒仙道,打倒鱼住,打倒我。这让我觉得很无聊。可是后来我明白了,学会定下一个目标,然后去努力达成,是生命中最为快乐的事情。高中时,我们的第一个目标是称霸全国。虽然国中的时候我也打全国比赛,可是在高中的比赛……在追求目标的过程中享受到的乐趣,绝非以往可比。
当然我也有很多小目标,泽北啦,仙道啦。因为你知道,一个大的目标,必须通过许多小目标的实现来达成。我们就这么努力着,跑着,到了高三的时候,我终于确定我有能力去实现我的梦想了。那是白痴给我的梦。我要去美国。
(再次沉默。走廊上有医生护士病人川流而过,早晨的阳光渐渐灌满了走廊,白的墙壁和物品显得耀眼起来。)
白痴知道了我要去美国的事情,有点惊讶,却也不太惊讶。毕竟高一的时候我就提过这件事了。他对我说了一堆冷嘲热讽的话,不过那是他和我之间用来表达鼓励的独特方式。啊,忘了说,自从高一夏天的全国大赛结束以后,我们就成了队上最强的搭档。你知道吧,那场比赛白痴背受了伤,他对我进国家队的事很不爽。后来他伤好了,便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以之前快三倍的速度追赶了上来。我们虽然还是吵一吵打一打,但生气什么的,是早不会了。篮球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对白痴来说也是。因为那里不但有快乐,还有彼此。
我要走时是高中的最后一个冬季,过了除夕我就要离开日本。要离开湘北,还要离开白痴。那时候我很难过,真的很难过。对于去美国的事,我从未犹豫,可是那一刻我却犹豫了。我想,为了白痴我愿意留下来,只要他开口留我。这件事我想了一晚,那大概算是我出生以来头一次失眠。第二天……就是我离开日本的前一天,我很早就到了学校,可是白痴却没有来。我是为了见他,为了和他在一起度过最后的时间才到学校去的,可他却缺席了,这让我很生气。其实那一天我的心情一直就很不好,早上出门的时候就接连发生不吉利的事。在路上遇到一群小混混在调戏一个女孩子,平常这种事情我根本不会去管,可那天不知道怎么的,我骑着车竟径直撞了上去。几个混混倒在地上,女孩子乘机跑了。他们堵住我问我名字,我看着他们说我叫流川枫。也许是平常跟白痴打架多了,我也练出了那种杀人眼神,那几个人怕了,只撂了几句狠话就跑了。
那天的训练开始的时候,大家说要为我开一个欢送会。这种事我之前从来没有经历过,我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忽然要专门为我开PARTY,让我很惊讶,很高兴,也有点慌张。我没想过我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这种待遇。白痴仍然没来,这让我有些沮丧。这种重要的时候,他竟然不在。
欢送会很热闹,却也很简短。最后教练要我对大家说几句话。我向来不会说话,这让我很为难。不过终于还是勉强说了几句,因为心情复杂,说得很不好。大概是一些类似高中三年谢谢大家的关照谢谢老师谢谢教练之类的客套话吧。然后,到了最后,我本想说,在湘北的日子,我很快乐。可是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来。我说不出口,白痴不在,我总觉得缺点什么。放在心里的话,却不知怎么的到了嗓眼就特别别扭,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于是我站在那里,“还有……还有……”的结巴了半天,气氛都被搞得有些尴尬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白痴来了。他哗的一下拉开了体育馆的门,大家同时转过头朝他望去。那天明明没有什么阳光的,你记得吗,我们晚些时候到店里去时,天上还下着雪。可是那时候,我却看见白痴背后有一道光芒,随着他拉开门的动作,一下子照射到体育馆里来。我被那光芒刺花了眼,我清楚地记得,我眯了眼睛……太耀眼了,我不得不那样做。等我睁眼时,发现白痴就站在我面前。他说:
“还有,湘北一定会称霸全国!”
大家被惊呆了,一时间体育馆里鸦雀无声。直到那白痴的白痴笑声一如既往地传过来。
我不知道那时我是什么心情。太复杂了,无法形容。刹那间说不出话来,又高兴,又兴奋,想哭的感觉。我想那就叫做感动吧,我人生里的第一次感动,竟然是因为一个白痴。
那天的训练,白痴依然在一边做些基础的练习,投不进篮还是发脾气。他看到我过人灌篮,气得破口大骂。这些,我都还记得。包括他那时候的神情,那种不甘心却又有点高兴的模样。最后我们打了一场练习赛,他没有跟我在一组。那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对抗,我从他手里抄了球,直接上篮得分。他气得冲上来又要打我,拳头举到一半却又泄了气。他说他最后一次不想与我为难。当然,他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他说得比较难听。然而最后我们还是打了,我先动手的。因为他没打我时我笑了。我不是故意要笑的。他眼睛开始瞪大我就意识到我笑了,但为时已晚。我的笑容也许真的很恐怖,但是他说的话却让我火冒三丈。他居然用很关心很友好的语气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于是我的拳头就很不客气地往他脸上招呼过去了。我们在体育馆里,乒乒乓乓地开打。是早已司空见惯还是真的着急回家我不知道,反正人很快就走光了。学姐走之前对我们说,打完记得关灯。
这叫什么道理!
那一天……如果不是我脚滑了那一下,不知道我们还会打到什么时候。也许打上一天一夜,我就错过了去美国的飞机也说不定。可是我却滑了,重心不稳,一头栽到了白痴身上。他既然做了我的肉垫,我也不好意思再跟他打下去。沉默了一会儿,白痴说,他要带我去一个地方。他依然不肯服输,说这是他要赏脸给我的。不过我知道,他的语气是很真诚的,所以我就跟他去了。
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后来他带我去了你的店里,给我买了一双鞋。我们约好等我回来以后还要再一决胜负。我们要一起打球,要一起称霸全国……要……要用篮球称霸世界。可是,然后……然后就……
……
流川说到这里,便沉默了下去。上午的阳光很耀眼,穿过窗棂,一缕一缕地跳跃在医院的走廊里,灰尘在光里打着旋上升下落。依然不停有人在走廊上经过,可森田却觉得这些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遥远。
流川确是不大会讲话的孩子。他的话冗长又繁多,被那种平板玻璃一样的语调一讲,全然没有起承转合,更加让人感到乏味无比。可是那话语里包含的感情,又岂止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他有些局促,森田知道,尤其是对于流川这样一个鲜少与人接触的孩子来说,要把这些事情都讲给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听,是需要很大勇气的。他很认真,即便是从话语里,也能听出他那种刻板的性格。然而他却也单纯。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到了最后,森田几乎能够看到他和花道两个人在体育馆你来我往地大战的生动情形。他们在阳光下约定,在星空下约定,要和AIR一起飞翔。
……
[小狐狸要去美国,可别哭着回来哦。先说好,天才是不会同情你的~ ~]
[狐狸不用得意,天才才不稀罕国青队,天才要进国家队!哈哈哈!]
[哼,狐狸明天就要走了,打伤了你走不了还要怪天才。]
[狐……狐狸你没事吧。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保健室……]
[臭狐狸你竟敢打天才这张千人迷万人爱的脸!!]
[喂,狐狸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别得意,反正你明天就要走了,天才不过是赏脸陪陪你这个可怜的小狐狸而已。]
……
[狐狸,穿了天才的鞋,可不准给天才丢脸,在美国也不准偷懒。我可是要称霸世界的天才,不许你拖天才的后腿!]
……
……
[听好啊,到东京打球,可不准丢脸。记着,你是穿着神木良子的哥哥从美国带来的鞋子,拿着神木良子攒了三年的私房钱,从冲绳过去的。]
……
[还有……还有……等你回来的时候,可不准忘了我。]
[还有……狐狸回来的时候,可不准忘了天才。]
……

无论是流川还是花道都一样,森田想,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个孩子,灵魂竟然却都如同水晶一般澄澈透明。这时候抬头看去,倾泻而下的阳光让森田眯了眼,他忽然想也许这阳光穿透流川或者花道的身体,是会连微尘也没有的吧。
森田知道流川很难过,而且这种难过已经非他一人能够承受。他独自来到这里,却是仿惶无助。森田看着流川,他还不知道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他目前说的话,没有一句和这相关。森田看得出他在自责,这种自责也许自从知道花道的情况后就没有停止过。所以他来了这里,而且他需要赶快找到一个人,把这些都讲给他听。
他需要忏悔。
森田的心又痛起来,想要安慰流川,却不知如何是好。这个面色苍白的男孩坐在那里,高大的身躯竟在瞬间显得单薄而瘦弱。
……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却没有谁想要起身离开。
森田没有去看流川,他还在想着流川的话。他在流川的话里感觉到了一些什么,他的一些话叫他在意,可是他却说不出来。他不知道是哪几句……危险总是潜藏着,让人不安却又找不出来。那只是一种隐隐的感觉,缥缈难以捉摸,可你知道它就藏在那里,抓不住它叫你心里着急。
……
[他们堵住我问我名字,我看着他们说我叫流川枫。也许是平常跟白痴打架多了,我也练出了那种杀人眼神,那几个人怕了,只撂了几句狠话就跑了。]
[……可他却缺席了,这让我很生气。]
……
森田猛的睁开眼睛,莫非……莫非是……
一种让人震惊的想法在他心里慢慢浮现出来,它呼之欲出,压抑不下,叫他的心砰砰直跳。他想起了那个梦,红发男孩躺在砖墙的小巷里,黑发少年骑着脚踏车从墙外一驶而过……
不可能……他对自己说,可是那种感觉却又是那样明确而真实,那画面清楚明白一如他亲身经历一样就在眼前。
森田润了润嘴唇,艰难地问,“流川同学,你还记得那天那些流氓……他们是什么样子的吗?”
流川摇摇头。
“不记得了。只记得一个人是红色头发,还有一个穿深绿衣服的很胖。是他们的头。”
……
果然。
森田说不出话来,只一时愣在那里。花道的笑,洋平的声音,从记忆中倾泻而下,一下涌现在眼前耳边,叫人卒不及防。是为了流川。花道他是为了流川……洋平说,他在黑暗里哭,眼泪一串一串打湿了我肩头的衣裳,可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说……
[那次打架对于对方来说是个偶然事件……他们不过是和花道约好谈什么事,或者说是花道约他们谈什么事罢了。可花道是早准备好要打那一架。他是有备而去。然后双方一言不和就打了起来……]
……
森田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什么,他的头脑混乱了,一切就都乱了。红发男孩的音容笑貌,忽然叫他难以忍受。他转过了脸去,他怕自己一不小心把眼泪掉在黑发少年的面前。
是那些人要找流川的茬,被花道知道了吗。
或者花道为了阻止他们找流川,而以带流川去见他们为借口把他们约出来的吗。
森田几乎能够想到,花道是怎样挡住那些杀气腾腾的人,怎样挑衅得他们怒气冲天,他几乎能够看到花道的神情,听到他的声音。他甚至看到了那一幕,一个卑鄙的黑影从花道背后站起来,用一根钢管打在了他的背上。
无论如何,花道是早已准备好只身为流川扛下这一切。为了要让狐狸去美国,为了让狐狸平安地去美国,为了有朝一日一起翱翔天际,为了维护当初的约定,为了保护那份单纯的美丽。
……
森田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对话延续下去,如果可以,他真想把真相告诉流川,可是他费了好大劲忍住了。花道虽然善良,却也无比的固执。他重视尊严甚至重于自己的生命。他不希望流川从美国回来,他不愿意别人知道……森田想起洋平曾经告诉过他的话,说花道成长的经历如此坎坷,那笑容下面掩盖了多少酸楚的泪滴。于是,森田也不愿意,他绝不愿意破坏花道苦心经营了那么久的梦想。如果可以,他真想一直看着这两个少年,看他们成长,把这种久违的温暖,纯真的感动持续下去。
想了好久,森田终于选择了一个他认为最轻松最不相关的问题来打破沉默:“那个,流川同学……当年樱木同学送你的的那双鞋,还在吗?”
流川抬起了头来,定定地瞧着森田。森田吓一跳,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还在。”流川说。“之后每次比赛我都会穿。最后一年进了NBA,鞋子几乎已经坏了,于是我只有在重要比赛时才穿。可是……”
犹豫了一下,流川低下了头。
“可是什么?”见流川似乎没有要说的意思,森田只好催促道。
“可是……昨天早上它的鞋带断了。”
……
森田一惊,继而无语。
AIR的鞋带突然断了。就如同流川三年前的那一天的早晨,那一天的预感一样。他蹲着看了自己的鞋好久,然后打电话给洋平。虽然洋平依然什么也没说,可流川还是回来了。他和花道一样固执,很多时候他们只是凭着本能在办事,不需要理由,不需要确定。流川心里本能的不安,于是他马上向队里告了假,搭当天的飞机回到了日本。
森田想,这是偶尔巧合,抑或命中注定?
……
流川说,他回到日本,找不到洋平也找不到花道,花道家里没有人,他叫了好久的门也没有人应。洋平家的人说他到这间医院来了,于是他便也跟过来了。
他不知道这里有些什么,但他只能这么做。
森田看了这少年好久。他看见他交握的手指在颤抖。他在不安却努力压抑着。他心慌甚至没有想到去前台查一查病号记录。那瞬间,在森田心里浮起的感情,不知是哀伤抑或怜悯。森田于是站起来说,你想见花道吗,跟我来吧。
……

一个不算晴朗的冬日,森田把流川带到了花道的病房前。穿过走廊的时候流川一直沉默,而森田并不想打破它。他一直没有回头去看过少年的脸,直到最后他们站在那扇门前。离开之前,森田看了一眼黑发少年俊美的侧脸,依然是苍白,没有表情。然而即便看不到那双掩埋于流海下的,寒星般的双眸里滚动着的不同寻常的激情,也能看到他垂在衣摆下的双手,握起又松开。森田顾自笑笑,悄然离去了。当他走到走廊尽头回头去看时,流川还在那里站着。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森田于是依然微笑,下了楼梯。
他不知流川最后是否推开了那扇门,是否终于下定决心。他想起那时候他看着少年在门口站着,好像那扇普通的门正连结着两个世界,梦想和现实,过去和未来。
……

三日后,森田照例在店里打盹时,流川来了。
他的气色看上去比之前好了不少,又恢复了那种沉默寡言的样子。
“我要买鞋。”他说。
“好啊,”森田站起身来,“请随便挑。”
“我要AIR JORDAN,”流川说,比了个手势,“JORDAN十一代。”
森田在心里猛叹气,为什么一个二个都……自己的收藏又要出血了……
想想,花道拿走了白款后,应该还有一双黑款剩下来。在楼上翻找了一会儿,森田把黑款的AJ11递给了流川。
“我还要一双白色的。”流川接过鞋说。
森田倒。
“我跟白痴约好,如果手术成功,我就送他一双新鞋。”流川边看鞋边说,“还有我的那双坏了,要跟白痴一起打球的话,就要换双新的。”
他说这些话,依然平板没有起伏。可不知道怎么的,森田却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喜悦弥漫了心间。
“嘿,小子!”森田说,似乎又找回了当年在球场上与人嘻皮笑脸的感觉。他上前一步,敲了敲流川的头,“AJ11可不是普通的鞋子,你不要得寸进尺啊。”他笑着说。
“我知道。”流川摸着头说,丝毫也不诧异。
服了这些孩子。森田摇摇头。
“白款11代已经没有了。还有一双7代,给你吧。”取出鞋递给流川,森田说,“AJ系列的灵魂设计,好好穿,要敢对不起它,我可不饶你。”
“知道了。”流川接过鞋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就付钱准备离开。(打NBA,成有钱人啦~~)
森田像当年一样,靠在门上看他离开。流川走出他视野之前,他忽然叫住他。
“喂,花道怎么样?”
流川低下头去。那一刻,他的脸上划过当年森田曾看过的那种恬淡羞涩的笑容。这一次,森田肯定,绝不是错觉。片刻,流川抬起头来,答非所问地说:“老板。谢谢你。”
森田就快要大笑出声了。刹那间时间倒流回到了三年前,流川带着11代离开的那一天。他说这一句话,无论是出于真心或者性格使然,都让森田突然间感到这个孩子是多么可爱。他们是如此可爱的一群,让人怎样能够不为其落泪。森田忍不住在心里祈祷花道的手术,要成功啊……一定要成功,一定要让这些孩子,能够继续笑着追求,继续梦想继续飞翔。
……

尾声

花道手术的前一天,森田又再次到医院去了。花道依然坐在床上,看到森田就把漫画丢到一边,脸上浮起一道快乐的红晕。他看起来那么健康,比森田数天前看到的样子要好看多了,完全看不出是个马上就要上手术台的人。流川坐在旁边,把一个苹果削得几乎只剩下核,然后递给花道。
“给你。”
花道哈哈大笑起来,“苯蛋小狐狸!”
……
洋平穿着棉衣开门进来,“哟,都在呢。真是冷死我了~”
花道手舞足蹈地说,“洋平,狐狸把你的苹果都浪费啦!”
……
森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虽然是冬天,却有种春天般的暖意渐渐笼罩了全身。
良子……他想,良子啊……
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呢。
……

手术前两个小时,花道忽然说他想出去走走。
外面很冷。洋平为难地说。
“没关系啦,”花道不满地嘟起嘴,“洋平,之后我就要走好几个月都不能出去走了吔。”
流川什么也不说,沉默地站起来为花道拿来外套。
……
几个人慢慢走在冬天的花园里。下午将尽,天色越发昏暗起来。寒风粗糙地摩擦着皮肤,一阵阵生痛。这种天气,未免叫人心情都要萧条起来。森田一边感叹,一边怀念着温暖的房间。可花道却竟兴致勃勃地在一个花坛边坐下了。
我的小祖宗!!
森田在心里哀号。求求你啦……我要冷死啦~~~
流川一言不发,在花道旁边坐下来。
狐狸。花道说,看着花坛里硬梆梆的泥土。狐狸,你说,到这里都开满花的时候,我们就又能一起打球了吧。
嗯。流川转过去,和他一起看着那片看起来什么也没有的土地。
嗯。现在太阳还没有出来,等春天来了,有了太阳,就会开花了。
……
如同电光石火一样,瞬间,眼前的情景印在森田眼里,忽然和遥远的记忆重叠了。
那时候全国大赛刚刚结束,森田第一次倚在椅子里想着花道,想着他那个属于春天和花朵的名字,还有那个关于太阳的比喻。

即便被乌云遮蔽,太阳的消失,也总是为着下一次的重生啊。
……
虽然,虽然被乌云遮蔽……
森田抬起头来,看着阴霾的天空,终有一日会重见光明。这样想着,看着花坛边上有着火焰一样头发的男孩,似乎觉得这寒冷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

护士小姐站在大楼门口叫:“樱木先生,请回来准备手术了。”
“好~”花道冲护士小姐挥着手,准备站起来。
一直坐在他旁边的流川却先站了起来,从包包里取出一样东西。
“啊~~”花道惊叫,“篮球鞋!”
“试试。”流川面无表情地说。
花道接过黑色的AJ11,却因为背后的僵硬无法弯下腰去。流川一言不发,接过鞋来,蹲下身去帮他穿好。
“狐狸……”花道忽然脸红了。流川的行动似乎让他有些惊讶,有点尴尬又有点感动。
“喂,说好了,花开的时候,一起打球。”流川轻轻拉了拉裤腿,露出下面白色的AJ7。
花道哈哈大笑,“小狐狸你等着被天才痛宰好了!”
……
呵呵,这些孩子啊……森田走上前去,“樱木同学,别辜负了AIR。”
“老板你就放心吧!”从花坛上一跃而起,花道向医院大楼跑去,“你就等着瞧天才震惊世界的表现好了!”
……

手术室的灯亮着,森田和洋平,流川一起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
森田偷偷看了一眼洋平的侧脸,依然是悠闲的表情,波澜不惊。流川靠在椅背上打盹,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总之,森田想,花道受伤的真相……那件事也许流川一生也不会知道。但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们的相处不需要束缚,不需要对对方的愧疚,不需要感恩。森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只是单纯地这么觉得而已。这两个少年的生命中,那些都是多余的东西,是三流电视剧里面女主角用来留住男主角的方法。流川和花道都是凭本能生活的人,他们纯真一如普降的白雪,他们做事不需要理由,不需要印证。就像花道为了保护流川而不惜赌上生命。这样的花道,自然也不需要流川的报答。
那双AIR就是他们的约定,没有理由,不用原因。因为那不是誓言,只是约定而已。
……
手术灯还亮着。森田悄悄站起身来,独自走到窗边。
良子一定也是这样想的。那句话……她最后留在沙滩上的话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那句话不是束缚,她也不需要自己的感恩或者回报。她只是单纯地想那么做,所以那么做了而已。那句话被她留在心间,说不定也寄托在那双AIR里面,陪伴自己驰骋了球场一生。
这样不就好了吗。
是啊,已经很好了啊。
……
森田伸出手,像流川和花道当年所做的那样,轻轻地在玻璃上擦出一方通透来。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外面下雪了。抬头去看,雪花纷纷扬扬,打着旋落下,好像发着光一般皎洁在天地间。
森田闭上眼睛,终于流出眼泪。
……
 

  L - Li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