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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流花]红惑 1-18 - 章 10 - 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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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漏网之鱼 2010-06-20, 周日 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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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流花]红惑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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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从某些角度来说,流川枫是个很任性自我的人,所以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前很少犹豫。虽然这说不上是什麽优秀的品质,但幸运的是,大多数时候,这个性格反而成就了他在别人眼中果敢决断的形象。但是,凡事总有例外。流川在按响樱木家的门铃前,确实是犹豫了许久的。

  流川的心情太过复杂。在明确地了解自己的心意之後,很多在开始认为理所当然的行为,现在却无法直接付诸於行动。特别是,当他每一次想起樱木时,仙道在篮球场救治樱木的一幕就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清晰,让流川如梗在喉。

  如果与樱木之间的相识没有这段时间上的差距,又会如何呢?

  流川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犹豫,坚决地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意料中的仙道。仙道在看见站在门口的他的时候,没有丝毫惊讶,就像一个礼貌周到的屋主一样,把他让进屋里。如同安西离开的那个晚上,仙道在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显得这麽理所当然。流川的心底泛起酸涩。

  在仙道的指引下,流川来到樱木的房间。

  樱木已经睡著了。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看上去仍然显得苍白,虚弱。原本明亮灵动、摄人心魄的琥珀色双眸此刻正掩蔽在轻合的眼睑下;火红的发蓬松地散落在枕间,依旧燃烧著,却不再张扬,而尽显异样的柔顺;微微皲裂的唇瓣轻抿著,在角落处挑起一个细小的弧度,形成一个安心的浅笑。

  是梦到了什麽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流川想窥探,却又惧怕探知到自己不想了解的结果。带著矛盾的心情,流川退出樱木的房间,轻轻地阖上房门。



  坐在大厅的沙发里,默默地喝著仙道递来的咖啡的流川,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仙道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抬起头,瞪了对方一眼。视线中无法掩藏的敌视,让仙道笑了出来。

  “终於发现我的优点了吗,流川?”

  面对仙道的调侃,流川冷冷地哼了一声,有些恼怒地转开视线。忽略那种让自己不适的感觉,流川问:“花道他怎麽样?”

  “已经没什麽了,只是还需要休息几天。哈哈,‘我的’花花可是恢复力惊人的。”

  占有性的发言,让流川的身体微一震。

  仙道没有错过流川细微的感情波动。在对方的怒视中,他勾起唇角。

  仙道的一笑刺痛了流川,也彻底地激起了他心底对樱木的渴望。他不要像一个无关的人一样,对樱木一无所知!他已经错失了一次机会,同样的错误,流川绝不允许自己再犯第二次。毫不退却地,流川迎向仙道的视线,问:“花道究竟得了什麽病?”

  仙道坦然地接受著流川的直视,带著玩味的浅笑,和虽然隐晦却绝不会被错辨的优越感。聪明如流川,有些事是不言即明的。在长时间的对视後,仙道似乎做了决定。他回答了流川的的问题:“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吧,花道得的是心脏病。”

  “心脏病?是哪一类?”对於专业是心脏外科的流川来说,他对各种心脏病可说是十分了解的。以樱木这个年级来说,最有可能得的是先天性或是原发性的心脏病,无论是哪一种,流川都坚信一定会有治疗的方法。为什麽仙道和安西不送他去治疗呢?

  仙道看出了流川心里的疑惑,没有直截给予流川答案,而是突然反问:“你听说过‘早老症’吗?”

  流川当然听说过这种疾病。这是一种比较罕见的疾病,患病的人过早的出现发育停滞及衰老的现象。患上这种病的人,就算实际年龄只有五岁,他的外貌和身体的各个器官也可能衰老如五十岁。一些在老年人身上才会发生的疾病,完全有可能出现在他们的身上,比如说高血压病、心肌梗塞。这种病就目前的医学水平是无法医治的。据流川所知,到目前为止,全世界只有一个患了这种病的人活到了二十六岁。

  虽然罕见,但是却绝对可怕。

  流川不明白,仙道为什麽在这个时候提到这种疾病。他冲仙道点点头,表示对他提的问题有所了解。

  仙道交叉著自己修长的双腿,向沙发内靠去,用平静的口吻道出一个让流川震惊的消息:“很不幸,花道得的就是这种病。”

  “开什麽玩笑!!!”流川在一瞬间的失神後,几乎是立刻地,他冲向镇静的仙道,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用掩饰不住愤怒的低沈声音说:“花道得的不可能是这种病!”

  得了这种病的人是不可能正常长大的,而且,他在樱木身上看不出丝毫衰老的征象!

  面对很少暴露出如此激烈情感的流川,仙道没有表现出震惊,也没有因为对方的无礼而显现出丝毫的愤怒。他冷静地直视著流川噬人的、黑如黯夜的眼睛,直到理智重新渐渐出现在对方那双黑眸中。仙道轻拂开流川的手,拉平自己皱起的衣襟,解答流川的困惑。

  “花道得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早老症’。他和你我一样很正常地成长著,只除了一样……”仙道似乎在思索,微一停顿後,继续道:“他只有一个部分表现出了早衰,就是他的──心脏。”

  心脏?……天,怎麽可能?!发生在单个器官上的“早老症”?!!!

  “花道有一颗‘六十岁’的心脏。”

  流川为仙道口中说出的真相震惊。他无法想象,一个拥有阳光一般笑脸的人,一个有点自大嚣张却率真可爱的人,一个拥有豔红如血的头发、像火一样恣意燃烧著的人会患上这种病,会……与死神如此接近!

  不!他不相信这一切、他不相信、也绝对无法接受!

  可是,为什麽他看不到仙道眼中流露出丝毫他所期盼的“欺骗”?

  流川跌坐在沙发里,脑子一片混乱。

  时间在无声中静静地流逝。大厅里的挂锺发出清晰低沈的“嘀答”声,以稳重的脚步宣告时间的远去。并不是无情地,而是平息、是抚慰、是抽丝剥茧。流川在渐渐恢复应有的冷静。

  “这应该属於基因疾病。”流川喃喃自语。

  “基因的缺陷。神的玩笑。”

  樱木可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患上这种可怕而古怪疾病的人。这是神的玩笑吗?因为神的玩笑而失去他?不,一切还没开始,不是吗?那麽好吧,就算是神!为了这无意中闯进自己生命中、再也无可取代的红发,也一定要和神……

  斗一斗!

  流川抬起头,眼中的迷惘不复,只有清明和坚定。他对仙道说:“应该可以吧,器官移植。”

  仙道没有立刻回答,右手支撑著下颏,微偏著头注视著流川。他的眼睛微微迷起,流川无法看清在那双浅灰的双眸中,究竟潜藏著怎样的情感。

  “要知道,等待合适的供体并不容易。”

  是的,流川明白,找到合适的供体很难,而要得到一颗健康的心脏就更难。但是,至少还有希望。关键在於,在此之前,要如何延续樱木的生命。

  “我想看看花道的医疗记录和资料。”

  “很遗憾,没有了。”

  见鬼!“别跟我说笑!”仙道风清云淡的一句话,把流川激怒了。

  然而,仙道是认真的。“我没有和你说笑。花道的资料一直都在安西院长手中。他向来把资料和一些重要的物件放在书房桌子最右边的一个抽屉。可是,今天我去找时发现相关的资料,全没有了。”

  仙道说完,亲自把惊讶又困惑的流川领到了书房。遗失的只有樱木的医疗资料。抽屉中只剩下其他虽然重要但与樱木毫无关系的文件,以及一串钥匙和一张不知道有什麽用的磁卡。不死心的流川又把其他可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可是依旧一无所获。

  不见了?与樱木相关的资料都不见了?为什麽?是什麽人拿走了吗?会是什麽人呢?很显然,无论是谁,这个人一定对樱木感兴趣!可是究竟是谁?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流川的脑海中,他甚至感觉自己又嗅到了那股淡淡的烟味。

  会是他吗?或者,他根本就是那一晚出现在安西院长家的最後的一个造访者?

  他拿走了樱木的资料。他想从樱木身上得到一些什麽。一些安西院长已经掌握了的,有关樱木的资料。而且很可能就是与樱木患上的这种罕见疾病有关。不,绝不可以!看他们的行事手段,绝不可以让樱木落入他们手里!樱木会有危险的。

  鲜红如发的血,流进流川的脑海。

  流川猛然站起身来。他要查出真相,揭穿这些人的真面目。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著梦境成真。流川知道,这一次不再是出於医生的责任感,而是纯粹为了保护那个名叫“樱木花道”的家夥!

  “告辞!”流川简短地向仙道说。

  交叉著双臂依墙而立的仙道注视著不远处的流川。书架的阴影投射在他的脸上。

  “祝你好运。”

  流川与阴影中的仙道四目相接。一种模糊的熟悉感在流川的脑海中闪现,稍纵即逝。流川感到些许迷惑,但很快,这种感觉就被眼前更为重要的事情所取代。



  对於此刻的流川,时间又怎麽会成为问题?流川确信自己渴望保护樱木的心情并不会亚於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更早与樱木相遇的仙道。如果他没能在樱木倒下的那一刻及时的救了他,那麽,无法陪在他身边的自己至少要阻止一些更为可怕的事情发生在红发青年的身上。

  流川带著坚定的信念,离开了樱木的家,迎向自己、仙道、樱木,以及众人无法预知的未来。
 

【11】



有一些时候一个人做出决定并不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就像是在漫无目的地闲逛而恰巧走到一处路口时,究竟是选择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往往也不过是取决於当时的心情,而非刻意地决择。但是,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决定,却是可以改变未知,带来无穷的可能性。

流川之所以做出去“红惑”的决定,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出於对彩子的尊重,毕竟对方是对自己向来颇为照顾的学姐。但是,真正促使流川点头的更为主要的原因却是源自於他那时候的心情。对於自己的心情,流川是难以启齿的。那种酸涩中带著不甘的感觉浓烈到让他仿佛连舌尖也能真切地品味到。想要更接近那抹豔丽的红,又无法坦然地直接面对那抹红被他人理所当然的占据著,他下意识地选择另一种能与对方产生交集的方式。

啊,可恶!那个梳著古怪朝天发的家夥,还有……

自己!



带著这样复杂难诉的心情,流川如约与麻醉科的彩子医生一起来到“红惑”。


在两位医生到达时,作为邀请者的年青警官却并没有出现。想著对方或许正忙於手头的工作,流川在吧台前默默地饮著酒,脑海中浮现出对方在接到电话时流露出的兴奋的表情。是怎样的一个案子让年青的警官如此执著?流川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在酒吧里遇到宫城时也看到过相似的情景。素来理性胜於感性的流川无法想象仅仅依靠直觉的行动模式。

流川的沈默并没有影响吧台前的热络气氛。坐在流川右侧,熟知他习惯的彩子医生对此不以为意,很开心地与酒吧的老板水户洋平闲聊著。彩子显然是十分喜欢这间酒吧的。在一踏入酒吧时,她就被弥漫於眼前的深深浅浅的不同色度的红占据了全副心神。那是一种强烈的、无法言喻的视觉上的冲击。这位豪爽奔放的女医生真切地触摸到跳跃躁动著的洋洋暖意。

红,一片片,蛊惑人心。

带著这份愉悦的心情,彩子医生兴致勃勃地与亲切的水户老板聊著各种话题,同时也由此发现原来这位年青的老板其实是十分善解人意的。

“对了,为什麽会选用红色为主题呢?”彩子医生在双方聊得兴起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当啷!”从彩子的左侧转来酒杯与大理石桌面碰撞的声音。轻微却突兀。

洋平勾起嘴角,脸上的浅笑透著几分认真、几分戏谑、还有几分了然。他反问彩子:“怎麽,你不喜欢吗?”

“啊,不。当然,我是很喜欢的。”彩子在表明自己真实心情的同时,不禁想,自己没有说什麽过分的话才好。

“对呀,到这里的人都会喜欢上这里的‘红’。”洋平的笑更深了。

彩子医生是何其聪明的一个女人。她几乎是立刻地就察觉到洋平话里另有深意。好奇心被勾起,彩子自然是不会让洋平用几句话就将自己糊弄过去。她进一步追问。卖了个关子就不再做声的洋平只是颇为悠闲地为眼前这为美女医生调酒。直到酒调好了,递到彩子面前时,洋平才在对方的反复追问下,开了口:“因为‘红’是属於他的颜色。”

他?“是谁?”

“樱木花道,我们酒吧专属的主唱。”声音里满满的全是骄傲和宠溺。

彩子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叫樱木的人,想来并不是什麽出名的歌手。但是,从洋平的语言和目光中,彩子看得出这个与“红”相关的人,对於这间酒吧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我可以见见他吗?他今晚会来吧?”可是令她感到遗憾的是,洋平给了她一个否定的答案,因为不巧的是,他们的主唱生病了。彩子医生岂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女人。成为一个美丽的女强人可是需要某些特定的素质的。终於,在她的努力下,年青的老板郑重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相片,交到医生面前。

这是一张合影。照片上除了老板水户和警官宫城以外还有几个人,而彩子几乎是在看见照片的那一刻就猜出了谁是那个特别的存在。一丛豔如燎火的发意气飞扬,琥珀色的双眼明亮有神,再加上那单纯直率的笑颜,彩子觉得连手中的照片也充满了可以无尽散发的热力。

“哇,真想见一见本人。”彩子由衷地表示。拉过坐在左侧的流川,彩子指著照片中的樱木兴致勃勃地问:“喂,流川,你也见过了吧?是他吗?”

彩子没有得到流川的回答。对於熟知流川性格的彩子来说,流川的沈默不是什麽特别的情况,她原也并不会在意。只是当彩子无意中看进流川的墨色瞳仁里时,她不禁猜测起流川这几天心神不宁的原因。有些慌乱地咽下一口杯中的酒,素来行事坦荡的彩子突然产生了自己正在偷窥的错觉。彩子感到了些许尴尬。

所幸的是,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宫城警官就出现了。警官的出现闹腾腾地,几乎吸引了酒吧里所有人的目光。穿著品味独特的宫城用力地推攘著走在身边的同样衣著怪异的一个少年,一路向他们所在的吧台走来。如果不是互相认识,误会他是特意来此寻衅滋事的,也不足为奇。宫城在把对方一把按坐在吧台边的椅子上後,忿忿道:“臭小子,这次看你还怎麽跑!”

明显处於叛逆期、一身小混混打扮的少年脸上倒也毫无惧色,抓著膨乱的头发,嬉皮笑脸地说:“喂,警官,跑得都口渴了,来杯酒喝吧。”

“你有到法定的饮酒年龄吗?”宫城没好气地否决对方的提议,但却在为自己要了一杯啤酒後,也为少年要了一杯苏打水。宫城灌下了一大口啤酒,抹了抹嘴边的泡沫,才真正注意到坐在他身边的人。发现他们竟然就是自己约的两位医生,兴奋地向他们打了声招呼,同时热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彩子身上逗留了好一会儿。坐在一旁喝著苏打水的少年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惹得警官脸一热。慌忙掩饰的宫城狠狠地一拳敲在少年的头上,顾作大声地嚷道:“臭小子,喝完了没,喝完就给我老老实实的把上次的事说清楚!”

少年捂著头露出一脸的委屈,逗乐了一旁看著的彩子和洋平。威慑於宫城突然转变的铁腕策略,少年咕嚷了几句抱怨的话後说:“当时在电话里我不是就全说了吗?”

“你还好意思说?”宫城翻了个白眼。“说什麽看见杀人了,可是我们赶到现场时,不要说受害人,就连一滴血都没有看见!你是没事耍著我们玩呀!”

“我怎麽知道嘛。当时我不也是喝醉了,倒在路边就睡过去了。可能是我看错了吧。”少年无所谓地说。

“看错?”宫城的脸开始抽搐了。看著张狂的少年,宫城心思一转,刻意压低了嗓音,问身边的人:“喂,你知不知道报假案,我是可以把你抓回去协助调查的。到那时先把你关个几天再说。你也知道了,现在这年头什麽人都有,要是一个不小心遇上个什麽变态与你同关在一间房,哼哼……”

这次轮到少年的脸色难看了。“好嘛好嘛,我说就是了。”宫城露出了满意的笑脸。

其实从少年的口中确实没能得到什麽更有价值的新资料。正如宫城早先所知道的,瞒著大人偷偷喝醉了酒的少年,在湘南的海岸边目击了一个人在与一群人打斗时被人刺中了腹部,慌张的少年打了电话报警,自己却迷迷糊糊糊地不知在哪就睡过去了。结果接到报警匆忙赶去的警察们什麽也没有发现,空空的海岸线上只有涨落的潮汐和透著凉意的海风。

“你……不会是喝醉了酒乱做梦吧?”宫城眼前一暗,第一次对自己傲人的直觉可悲地产生了怀疑。

“我也不是很肯定啦。不是说了吗,我当时喝醉了。”少年的话让宫城感到脱力。在喝了一口苏打水後,少年咂了咂嘴,若有所思地感慨道:“可是真的很真实。到现在我还忘不了那个人的样子呢。个子好高,有一九零公分以上吧。他的头发好红,像血一样,我当时真的就以为是他流的血了。我敢肯定,那红绝不是染的!”

“红发呀……”彩子惊叹著拿起桌上的照片又看了看,喃喃自语道:“会和这个一样好看吗?”

“什麽?”少年好奇地抢过彩子手中的照片,却在看清照片中的人时惊叫出声:“啊,就,就是他!我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他!”

“你说什麽屁话!”宫城一拳击在少年的後脑勺上,额角的青筋直往外冒。

“干嘛呀!”少年不满地大叫:“人家说实话也不信,你们大人就是这样!”

“你这臭小子,还想骗我!”宫城也急了,跳起来揪著少年的衣领大声道:“你报案的那天是十九天前吧?”看到少年拼命点头,宫城继续:“那一天晚上樱木就在这里唱歌,我们可都在场。你说,他怎麽就跑到湘南的海岸边,还倒霉地被人捅了一刀?!”

是这样吗?少年写满了疑惑的脸环顾了一下四周,在看到洋平肯定地点了点头後,嘿嘿地干笑了两声,嘟嚷道:“我就说我喝醉了嘛。”

“你……”宫城可被少年给气坏了。

就在宫城还打算教训对方几句时,突然地,坐在一旁一直沈默地喝著酒,对一切冷眼旁观的流川霍地站了起来。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放下酒钱,拉起自己右侧的彩子冲出了门,完全不理会身後宫城发出的错愕地呼喊。


彩子对於流川突如其来的反应感到措手不及。在她的追问下,流川仿佛为了肯定自己想法似地询问:“急诊手术是不报备的吧?”

“嗯。但是手术室会留有记录的。”

流川点点头,又问:“你可以拿到那记录吗?”

“应该可以的。”

“好,带我去!”

说完这句话後,流川就再也没有开口。

彩子从没有看过这样的流川。他的眉宇深深地纠结著,原本全无表情的脸上凝结著焦虑和困惑的寒霜。路灯的白光投射在飞驰的车内流川的脸上,一泯一灭,以诡异的节奏将一切显露、掩藏、再显露、再掩藏……彩子内心的忧虑挥之不去,只能陪著流川一路沈默。


有什麽错了。是的,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12】



原来,真的错了。从一开始,从那个深深烙印在流川枫脑海里的、所谓的红发的“梦”开始,就出了错。手术室使用记录登记表就放在眼前。梦“变成”了现实。

流川枫紧盯著记载著十九天前手术室使用情况的那一页,深深地低垂著他那拥有如夜般乌黑发丝的头颅。稍长的流海完全掩盖了眼睫下因震惊而紧缩的瞳仁。深不见底的黑暗缓缓侵蚀、漫溢。猛然间,流川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手术室走廊里回响,他愕然抬起头望进深远的走道尽头。有一刻,流川几乎确信自己已经看见了踏著纷乱脚步的人群正推著一辆平车,匆匆走了过来,躺在车上的人抬起头。满眼的触目惊心,灼烧著他视网膜的正是那丛豔得仿佛滴血的红发。只是,紧紧盯著他的那双琥珀色眸子里变幻著的除了震惊、疑惑、坚毅、了然外,不再是他所认为的求助,而是直白的愤怒与控诉?!红发的人向他伸出手,碰上流川的肩头……

“流川?” 幻象消失了。流川看见彩子站在面前疑惑地看著自己。混乱的情况让流川只是简单地冲彩子摇了摇头,算作答复。彩子并没有多说什麽,带著不确定,她将手中刚冲泡好的热咖啡递到流川的面前,对他说:“喝点吧,提提神。”

酱色的咖啡在白磁的杯中打著漩,雾气冉冉,在深冷的秋夜凝结。流川看著手中的热咖啡,有些事突然间就明白了。梦,从来就不曾存在!没有预知,更不在未来!流川深深忧虑和惧怕著的、与樱木相关的一切早已发生。就在十九天前的那一夜,那永远将红发铭记於心的一夜,一杯热咖啡让他与某些重要的事情擦肩而过。然而如今,这样的认知根本无法抚平流川心底隐藏著的焦虑,反而使他陷入新的、更深的困惑。

如果一切确实是早已发生的,那麽在樱木的身上为什麽找不到丝毫的迹象?没有恐惧,没有责难,没有记忆,也没有──伤痕。流川感到自己仿佛身陷在一个巨大的迷宫中寻不到出路,而唯一引向出口的锁链却在关键的地方缺失了一环,闪著微光的出口再次变得遥不可及。存在过、或是将存在的伤害是否已经解除?没有人可以解答他的疑惑。

关心则易乱,流川对此感到毫无把握。

“你究竟在找什麽?”随著声音的响起,流川手中的登记表被彩子拿走了。彩子扫过翻开的那一页,带著少许惊讶地自言自语道:“咦,很少见呀,弥生也上手术?”

彩子对相田的称呼一下引起了流川的注意,他问彩子:“学姐与她很熟吗?”

“嗯,算是吧。”彩子点点头,说明道:“我们在一次工作中认识的,两人挺谈得来的,她也就时常来找我。你知道的,两个女人嘛,在一起逛街、吃饭,也就熟悉了。”

“你知道她住在哪?”流川的询问换来了彩子肯定的答复,他紧接著道:“带我去。”

彩子原想调侃流川几句诸如“你看上她了”之类的话,却在看到流川眼里的认真时,把玩笑都吞回了肚子里。当流川低声呢喃出相田可能是红区的人时,彩子不禁惊讶地想,要了解一个人看来还真是不容易的。


流川和彩子到达相田弥生的家时,令流川感到意外的是,才在“红惑”见过面的宫城警官也恰好出现在这里。这一天内的第四次相遇显然也让年青的警官吃了一惊。在指挥著自己的手下去叫门时,宫城向两人说出了惊人的消息:指模是属於相田弥生的。她应该就是他们寻找的最後一个出现在安西院长家的下毒者。

一个下毒者。动机怪异的下毒者。为了什麽?

流川默默地注视著相田家那扇紧闭的门。“咚咚”的敲击声和警员的叫门声一遍又一遍重复著,搅得流川一阵心烦意乱,强烈的不安感涌上他的心头。“笨蛋!撞开它。”流川低吼道。被流川的透著冷寒的惊人气势吓到,敲门的小警员手足无措地看了看宫城,在宫城点了点头後,他撞开了门。


大厅的灯是亮著的,但这里并没有人。如相田弥生本人一样,她家的大厅虽然并不奢华,却布置得很有格调。简约流畅的线条处处透著主人干练的风格。穿过大厅,打开每一间房门,终於,他们在书房发现了相田弥生。

已经死了的相田弥生。

失去了生命的女人穿著柔软高档的丝质睡衣静静地躺在宽大的椅子里,略施粉黛的脸使她看上去依旧透著成熟的性感和美丽。如果不是亲自确认过,流川怀疑或许她会在下一刻睁开双眼,笑说自己只是睡了过去。她白析的右手悬垂在椅子外,顺著她的右手向下看,一个使用过的注射器正躺在地上。她的左手放置在椅子的扶手上,掀开衣袖,在她的左手肘处,可以看见一个清晰的针眼。就在她身前的书桌上除了几本垒放整齐的医学书籍外,还有一瓶已经见底的红酒,和残留著酒液的杯子。在不起眼的桌子一角,医生和警官们还发现了一个小药瓶。

平静地死去的女人。



接下来的时间,是年青的警官最忙碌的时刻了。宫城打电话回局里报告了情况,警察局很快就派来了其他的工作人员。他们对现场做了初步的调查,拿走了一切可疑的东西。

流川和彩子跟随宫城回到警察局,循例做了笔录後,宫城亲自将两人送出门口。

“从现场的情况初步分析,只能说自杀的可能性很大。”在与他们分手前,面对彩子的询问宫城回答道。接著他似乎想到了什麽,非常愤怒地抱怨道:“可恶呀!这样一来,她为什麽要在安西院长的茶里下药的事,恐怕是永远也弄不清了。”

会是畏罪自杀吗?一直沈默著的流川突然开口问:“在相田的房间有发现樱木的体检报告吗?”在简单地向宫城解释了从仙道那里知道的情况後,流川看见宫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太奇怪了。与樱木有关?

在简单的交流後,宫城离开了。流川看著他的背影,独自思索著,直到身边传来彩子不太确定的声音。

“哦……总觉得怪怪的。”彩子秀丽的双眉皱在了一起。流川看著彩子,目光中透著疑问。彩子想了想,犹豫著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该怎麽说呢?我总觉得,就算是死,弥生也不会愿意自己是穿著睡衣被发现的。而且,女人一旦穿上了睡衣,就意味著是自己最放松的一刻,通常在这个时候是不会化装的。”

化著装穿著睡衣死去的女人。……女人通常会在什麽时候化装?思索著的流川脑海中浮现出手术登记表上手术医生那一栏中填写的名字。流川想起那两句简短的对话。


……相田小姐……

我知道了。



报告还是落在那个人的手里了吗?如果事情与他有关,流川不认为樱木已经安全了。相田护长的突然死亡只是进一步加深了流川心底的不安,他无法确定自己现在究竟该如何去做?原以为,随著相田的离去,一开始时所认为的那个怪异的预知“梦”现在已经失去了它的意义。可是事实上,好不容易才有些眉目的事情再度陷入了新的纷繁芜杂中。……似乎还是有什麽不对的地方。流川遍寻不到失去的那一环。他努力地整理著自己混乱的头脑,突然一样小东西闪过脑海,这一次他准确地捕捉到了。那麽,现在他只能这样做了,为了那个红发的家夥,他甘愿冒险一试。



送走彩子,流川独自一人来到了樱木的家。按响门铃,流川耐心地等待著屋里的人把门打开。在看到开门的是年青的酒吧老板而非另一个人时,流川下意识地松了松紧绷著的肩膀。注意到流川这个微小的动作时,洋平微微一笑,没多说什麽,把他让进了屋里。

“我是来拿一些遗留在安西院长这的资料的。”流川简单地做了解释。洋平并没有难为他,只是问了他是否知道想要的东西放在哪里後,就让他自己去找了。流川进入书房,打开了书桌最右边的抽屉,取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走回大厅,他看见洋平正在泡茶。

“来点吗?”洋平啜饮了一口杯中的热茶问流川。虽然是酒吧的老板,其实他是很少饮酒的。

流川拒绝了。在明确了自己的打算後,流川不想饮用他人给的东西。倒不是说他怀疑洋平,只是他不想有任何差池。流川并不确定自己的行为将会带来什麽样的发展,在已经有两个相关的人死亡後,他连自己行为的安全性也无法保证了。但是,即使存在著危险,有些事还是必须去做的。毕竟,在流川的生命里,能让他在乎的事并不多,这甚至包括了他自己。而此刻,在流川的心里,确实是有了一个放不下的存在──樱木花道。

樱木花道。

或许在第一次看见那一丛豔得仿佛滴血的红发时,在十九天前那个透著诡异的夜晚里,就已经有什麽进驻了流川的心里。

“我……要看看他。”

“自己去吧。他还没有醒,就在卧室里。”洋平始终是善解人意的。


流川轻轻推开卧室的门,走到樱木的床边。

樱木正静静地躺在床上,在清冷的月光下,柔和舒缓地燃烧著。他的胸膛随著轻浅的呼吸一起一伏,吐纳著生命的气息;他的脸色已经不再苍白,麦色的肌肤泛著淡淡的健康的红晕;他灵动的琥珀色双眼正藏在紧闭的眼睑後,却让人忍不住猜测是否会在下一秒就睁开,对上那个胆敢觊觎之人;而他那密密缠绕住流川的心的红发柔顺地散在枕间,漫延而下,攀附而上,一直浸染透那两瓣因吐息而微启的唇……顷刻间,一切都在燃烧,连沐浴著他的清冷月光也泛著热力,沸腾每一滴血液、灼痛每一寸肌肤。再也无法把持,流川俯下身,忘情地品尝坦呈在眼前的两瓣柔软的红……


无声地,卧室的门被阖上了。


流川再次回到大厅时,看见洋平仍然在静静地喝著茶。他走到洋平面前,端详著坐在沙发中的人。手里端著茶杯的洋平抬起头,眼里闪过淡淡的流光。

“请照顾好他。”没有回答。两人在沈默中彼此注视了许久。流川冰冷不带情感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恰巧我帮得了他,就找仙道吧,他知道该怎麽做。”

说完,并不期待答案的流川转身向大门走去,就在这时,洋平的答复从身後传来:“我想,你应该亲自对他说。”

流川带著些许惊讶地回过头,正对上洋平的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刹那间,流川领悟了彩子的关於这个年青酒吧老板的评注:聪明而善解人意。一直面无表情的流川微微勾起了唇角,毅然转身离开这个存在著自己唯一的不舍的地方。


其实,想让那丛红发无忧无虑燃烧的又岂止他一个?他会尽力而为,但已无法承诺。


秋夜,更深了。

【13】



樱木花道是在第一缕晨光轻拂上脸颊的时候睁开他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的。

秋日的阳光带著些微温柔的暖意停驻在樱木的脸上,仿佛嬉戏般亲吻上他光洁的额头、散落的发稍、高挺的鼻梁、粉色的唇角。睡眼朦胧的樱木微抬起手遮挡眼前的一片明亮,他扇动著眼睫试图适应秋日的暖阳。漏过他指缝间的光柱随著他手指的颤动变幻著、跳跃著,如松软的鹅毛落在他的唇上。带著这种奇异的触感,樱木的心底有一些原本朦胧的感觉开始苏醒,变得真实鲜明,刹那间,一抹红晕染上他的脸颊。他抿了抿嘴,舌尖舔过自己微干的唇瓣,将其染上一层水润。红发的青年专注於残留在意识中的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感,指腹下意识地摩挲著自己已经润泽的唇。


洋平走进樱木的卧房时,看到的正是这样的一幕。他的端著早餐的双手微微一颤,停下了脚步。凭著自己对樱木的了解,洋平知道,原本就蛰伏在樱木心底的某些东西已经羽化成形,终是要破茧而出了。一点欣慰、一点不舍、一点酸涩涌上洋平的心头。昨夜映入眼底的一幕涌上心头。

其实,某些事情的发生常常会成为一种契机吧。

双眼合上片刻,待再次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了简单明了的温柔笑意。“花道,终於醒了?看来今天的早餐不会被浪费了。”

“咦咦,洋平?”樱木回过神,发现自己最好的朋友正端著早餐走到他面前。他慌忙坐起身,抬手抓著自己的乱发,露出一个灿烂如朝阳的憨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呵呵,真的好饿哟。”

豔丽倾刻间消散,只剩下纯然的快乐。

洋平把端来的早餐放在桌上,樱木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扑上去,而是伸头向门口张望。看著樱木,洋平不禁一边揶揄著“别看了,就我一个”,一边揉了揉樱木的乱发。一听这话,樱木的脸上掠过一丝失落,但很快的,他的注意力就被桌上的食物吸引过去了。看著樱木意料中的反应,洋平会心一笑。经过几天的昏睡,樱木果然是饿了,何况他向来就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自然是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吃早餐上。洋平也好心地不去打扰他,直等到他吃完,洋平收拾好餐具,两人才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了天。两人拥有的共同回忆很多,从小就在一起长大、一起打闹的两人一直都分享著许多心事。或者更确切地说,因为樱木单纯又有些迟钝的性格,使他们在更多的时候是洋平在分享樱木的喜怒哀乐。对於这样的相处模式,洋平其实是非常享受的。他了解,自从安西老爹突然离去,樱木的内心一直是充满自责的。正因为如此,在樱木做出这样伤害自己的事时,他的内心虽然感到愤怒和心痛,但是仍不忍心责备。他只是庆幸,上天没有连这个红发的青年也带走。而此刻,他也同样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樱木心中的伤正被一些更美好的情感抚平。樱木始终是太容易被看懂了。

只是……太容易看懂的人,也是最容易受到伤害的。

“对了,洋平。”樱木的声音打断了洋平的思索。洋平抬起头,正对上樱木好奇的目光。给了对方一个鼓励的微笑,洋平听见樱木问出一个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的问题。“洋平,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呃,这……怎麽突然问这样的问题?”毫无心理准备的洋平狡猾地选择用问题回答问题。

樱木的表情认真,停顿了一会儿,他好象在心里重新又自行确认了一次後,说:“因为洋平写的歌。我觉得你一定有喜欢的人。”说著,他轻轻地哼起了其中一首。

歌词是含蓄的,曲调是悠扬的,樱木也曾经是唱过的。可是,在这一刻听来却与以往有了不同的感觉。洋平知道,那是因为唱歌的人的心情,已经不同了。感觉真的是很复杂,难以言喻。听著红发青年的低声吟唱,洋平品味著自己的心情,而樱木却突然停了下来,对他说:“洋平,你写歌的时候是什麽感觉?……是不是觉得那些歌好象原本就一直在那里了,不用去想,不用去找,只要一开口它就会跑出来,挡也挡不住,想唱给……听……”

樱木的声音消失在一片含糊中,洋平听不清。接著樱木就笑了出来,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搔著红发掩饰著,很有决心、很有气势、很大声地说:“洋平,我现在就写。”

“嗯。”洋平点点头。“我相信会是一首好歌的。”

樱木的笑容更加绚烂了。那丛虽然零乱但却如火般红豔的发,带著生命的脉动映衬在仿佛透明的碧蓝天幕中,晃了洋平的眼。洋平越过那丛红发,看向遥远的天际。


湘北秋日的天空始终是纯净而高远的。



收回凝视著纯净如洗的天空的视线,宫城良田无意识地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一个平稳无波的声音响起:“怎麽,等得不耐烦了?”宫城回过头,看向说话的人。他一直在等待著的鉴证科的花形透已经站在他的身後。前一秒还在为近期发生的一切而困惑的警官立刻精神一振,向正在脱著手套的花形问:“怎麽样,有什麽发现?”

没有了性格恶劣,专爱敲诈人的法医官藤真健司在身边,花形自然不会难为宫城,很配合地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他。“我们暂时没有在现场发现其他人的指纹。而且你猜对了,在相田弥生的桌面上发现的那个小瓶子,里面放著的药物和上次在安西身体里化验出的是同一种成份:巴比通和乌头碱的混合制剂。而且分析结果也证实了健司上次的说法,里面的乌头碱含量是不足以致死的。”

“这样啊……”答案其实多少是在意料之中的。宫城习惯性地略略蹙眉思索了片刻,问:“那相田是怎麽死的。”

“我们在她喝的酒里化验出这种药物,在注射器里发现了肌肉麻痹剂,而在她的血里则同时存在这两种药物的成份。”花形说到这就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著宫城。

对药理一窍不通的警官一心等著花形做进一步的说明,可是半天也不见对方开口。在他再三地催促下,花形推了推眼镜,眼里闪过算计的光。他说:“哦,其实是这样的,我最近很忙,可是健司一直说他想吃‘西草见屋’的cheese cake,所以……”

什麽?宫城差一点从坐著的椅子上掉下来。“那他自己不会去买吗?”宫城大声抗议。

“可是健司还在对安西的尸体做最後的尸检确认。”花形解释道。

“那个不是说已经完成了吗?”宫城忍不住捌了捌嘴。

“啊,是呀。原来是这样说了。可是健司说他还想再进一步确认。”

“进一步确认?”藤真没有立刻交验尸报告,莫非是他有了什麽发现?“他告诉你为什麽要这样做了吗?”

花形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好像是你说了什麽话让他很介意。”

他说的话?宫城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什麽特别的话。或许是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不足吧,就算真的说过对藤真有启发的话,宫城自己也是无法确定的。看著宫城冥思苦索的样子,花形露出了笑脸,对他说:“所以说我们两个都很忙。买蛋糕的事就拜托你了……啊,当然,钱我是会付给你的。”

果然,近墨者绝对会黑!怎麽看都觉得花形露出的是奸计得逞的笑颜,宫城不禁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嘀咕。枉他刚才还在心里夸花形呢,真是结论下得太早了。哎,有什麽办法,谁叫他没耐心等到正式报告出来呢。

其实论起性格来,花形确实是比较老实的了。在宫城答应趁今天外出时帮他买蛋糕後,他马上说出了下文。“巴比通和肌肉麻痹剂是医生执行‘安乐死’时联合使用的经典药物。”

“也就是说,两种药联用绝对是致命的。”宫城立刻明白了花形的话。

“没错。所以,就目前表面证据看来,很像是自杀。”

自杀,发生在相田弥生这样一个女人身上……这个女人先是去了安西的家,在对方的茶里放了一种不能绝对致命的药物。接著,无论她的真实目的是什麽,安西确实死了。一份与樱木有关的体检报告遗失了。在警方展开调查时,出於某些原因,她不动声色地隐瞒了自己就是他们要找的人的事实。而在他们确定了之後,再找她时,她却死在了自己的家里。很诡异的过程。宫城还有太多的问题想问这个女人,可是现在却办不到了。就好像是一团紧紧缠绕在一起的乱麻,随著相田的死,许多地方也就打了死结。

为什麽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真的是自杀吗?宫城的直觉告诉他,此时下结论还是为时过早了。可是,他要如何找到解开这团乱麻的关键一个线头呢?

一整天,年青的警官都在为这个问题而困扰。就连在“西草见屋”买蛋糕时也差点儿忘了拿找补。打工的可爱女生追出来把找钱交给他时,他尴尬的表情把对方也逗乐了。拿著找回的零钱,宫城定定地驻立在店门外,举目遥望渐暗的天际。


已经是黄昏了。夕阳将群聚於天边的云霞烫成了火红一片,仿佛就要在下一刻燃烧起来。满眼染血的红,带来一阵莫名的烦躁。


流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不再看窗外扰乱自己心神的晚霞。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很快就会黑透。流川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确定了要带的东西正稳妥地躺在里面。他打开抽屉,取出了今天早上签好的文件,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

走到护士站,流川来到了他要找的人面前,口气冷淡地说:“喂,你是叫赤木晴子吧。”

看到自己心仪的年青医生突然主动与自己说话,晴子猛然间涨红了脸,慌慌张张地不知说什麽好,只好在羞涩地应了一声後就深深地埋下了头,避开让自己紧张的锐利的目光。暗自揣度著对方与自己打招呼的含意,睛子的心里有著小小的窃喜。突然,一个文件袋出现在这个满怀粉红色的期盼的少女面前。咦?不解地抬起头,晴子看向流川。

流川依旧是面无表情,直视著她的双眼黯若深潭,看不到一丝波动。“请把这个转交给仙道。”流川只说了这一句话,没有多看晴子一眼,就转身走出了病区。

困惑的护士小姐感到了些许受伤。在怔愣地看了文件袋很长一段时间後,晴子还是挡不住自己对所爱之人的好奇心,打开了文件袋。当看到里面的文件时,晴子却更困惑了。她拨通了仙道所在的科室护士站的电话。

“请问仙道医生还在吗?”

“啊,抱歉,这几天他正在休假中。”


日已西沈,天边的云却还在燃烧。


奔跑在路途中的樱木觉得自己的心也在燃烧。他的脸颊在发烫,他的血液在沸腾。他无法描述此刻自己的心情,他只知道自己很急切,从未有过的急切,好像有什麽在催促他。一个硬块梗在他的喉间,催逼著他要大喊出声,要高歌一曲,心中的悸动已经幻化成真实的音符,随时都会破喉而出。他就是这样急切,在歌曲成形的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在对方的包容中原来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他更深深地体会到了朦胧中的那一吻,对方借由唇舌传递给他的、震撼他内心的、深刻的爱恋与激情!

要见他,想见他,告诉他──原来他的心情也一样,他,明白了!



【14】



业已东升的弯月虽然皓洁,却不似暖阳,它清冷的光永远无法驱散秋夜的寒霜。


伫立在柔和月光下的樱木花道抬头专注地凝视著眼前掩映在夜色中的房子。这所房子是独户的,中等大小,建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显得有些孤单。可是,从掩著的半透明的玻璃窗中流泄出的灯光却仿佛是独立於房子之外的,划破了暗黑的夜。

灯光,明明是无机质的存在形式,却让樱木感到温暖。

深吸了一口气。原本坚信著“什麽也难不倒天才”的樱木却在准备按下门铃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地颤抖著。吓了一跳般,他把手又收了回来。啊,胆小鬼,一点也不像自己!樱木握住自己颤抖的右手,用劲地揉了揉,攒集勇气。这时,躺在衣兜里的折好的白纸露出了一小角,正巧映入樱木的眼帘。一瞬间,勇气又回到了他的身上。樱木再度抬起手,果断地按下了门铃。

短暂的等待似乎变得异常的漫长。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在等待中,颤动的也不再是他的手,而是──心!是啦,是喜欢!那在心底悄无声息孕育著的感情,那不知不觉中渗入骨髓的感情,那挣扎著破茧而出焚化心智的感情,一直都是一样的!

没错!喜欢!

喜欢仙道彰!

这样在心中宛若吟诵誓言般重复著自己的认知的一瞬间,仿佛与屋子的主人产生了心电感应,仙道家的大门被打开了。仙道就站在门内,梳著朝天的发式,带著与记忆中相似的微笑,注视著他。在目光相遇的一刹那,樱木本就脆弱的心脏彻底失了速。“刺,刺蝟头……本天才来了。”

黑色的天幕中,浮动的云暗淡了月光。


在湘北医院东区学院部内,藏身於红区外围的流川枫趁著月色被浮云掩去,快速接近了红区的入口。对於大多数人来说,红区是意味著禁区的,所以一般情况下,几乎没有人在这附近出现。但是为了慎重起见,流川仍然一直耐心地等到了认为比较安全的一刻才真正走到入口。紧锁著的大门显然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就算用暴力也很难开启。流川向门的右侧看去,监控仪在暗夜中幽幽地泛著蓝光。流川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磁卡,轻巧地在仪器的检验槽中划过。一束暗红的光扫过磁卡,仪器的蓝色屏幕上出现“A级”字样,随著“嘀”的一声轻响,大门平稳地悄然向两侧滑开。

果然没错!摆放在安西院长收藏重要物件的抽屉中的磁卡,就是进入红区的通行证。流川微微勾动了一下嘴角。

走在空无一人的建筑中,寂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一丝怪异的感觉涌上流川的心头。怎麽会没有人?来到走廊的尽头,流川看到了两部电梯,而电梯的入口处也各有一台监控仪。看来进入这幢大楼的每个地方都需要经过验证,流川看著自己手中的磁卡这样推测。只是不知道一张属於“A级”的磁卡能带他走到哪一步。流川面前的两部电梯是通往不同地方的。右侧的通往顶楼,位於左侧的则是通往地下。流川略略思索後,选择了通往地下的一部。罪恶往往是深埋於地下的。流川坚信著这一点。手中的磁卡再一次通过了验证,电梯门顺利地被打开。流川毫不迟疑地跨入电梯。

电梯里的控制面板上,在楼层选择一栏中只有一个键钮,流川别无选择地按下了它。电梯果然动了起来,流川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随著电梯潜入地底深处。平稳的下降过程是漫长的。漫长到流川甚至产生了“自己可能就要被这样莫名其妙地葬身於地底”的错觉。那绝对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压力。就好象孩子面对黑暗时所产生的那种无名恐惧的压力。就在流川推测著自己究竟深入到地下多少米时,在一个轻微震动後,电梯停了下来,门也打开了。掩藏於门侧的流川谨慎地等待了片刻,在没听到任何动静後,闪身出了电梯。电梯外同样没有人,可是展现在流川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的身形一滞。

好宽广的一个大厅!恐怕面积远远要大於地上的那幢建筑。流川的眉头因为意料之外的景象而略微蹙了蹙。看来这张磁卡把他带到了或许是核心的地方。安西果然与这个建造在红区深部的神秘地带存在著密切的关系。环顾四周,可以看见在这个地方安置著许多大型的精密仪器。流川走近其中一台运行著的电脑前,仔细地察看著。在闪动的显示器上,流川看到了不断跳跃著的一些不知代表何意的数字。或许可以从中知道些什麽。怀著这样的期待,流川弯下腰,试图查看电脑中隐藏的信息。

然而,一切却远不如一开始时进行的那麽顺利。“PASS WARD……ERROR……”屏幕上反复闪现著这两个词。流川灵活的手指在键盘中飞快地敲击著。怎奈他并非专长於此,多次尝试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就在流川专注於眼前的屏幕时,突然从身後传来的一个低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尝试。

“你还是找到这里来了。”

流川的心一惊,却没让这种情绪浮於表面。当他回头面对来人时,脸上只剩下一贯的冷酷。藏身在阴暗处的男人走到灯光下。流川看清了他的脸──是牧绅一。此时此刻,在牧绅一的脸上,流川也看不到除了严肃以外的情绪。面对冒然闯入的流川,牧绅一表现出的态度仅仅象是在面对一个不小心犯了错的下属。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家夥!不知道他是什麽时候来的?流川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的情况。

这一个细小的动作并没有逃过牧的眼睛,他掏出口袋中的烟,点燃,吸了一口,对流川说:“放心,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

流川并没有因为这一句话而放松警惕,狭长的黑色双眸紧盯著牧。相对於流川的紧绷,牧的表情却是显得深不可测。在他向流川递过一支烟而被对方拒绝後,他再次深吸了一口自己手中的烟,问:“怎麽样,关於我上次的提议,你是否改变主意,决定加入我们一起工作?”

“我对你的提议不感兴趣。”流川冷冷地道。

对於流川的答案,其实牧的心里早已经有数。他微迷起眼,打量著面前的年青人,问:“那麽,你对什麽感兴趣呢?”

“樱木花道。”流川直言不讳,勇敢地回视著牧。其实牧是那种很有威严的人,而聪明如流川,自然不会对掩藏在他的惊人气势下的危险本质一无所觉。对於牧这样的人,最安全的相处方式就是敬而远之。只是,对於近期发生的与樱木有关的事,流川还有太多的疑问。只要这些迷团不解开,流川就无法安心地相信樱木会摆脱暗藏在不知何处的威胁。总是要有人去剔除那些危险的。既然已经决定把守护樱木的位置留给另一个人,那麽做这件事的人就只能是他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也绝不会退缩,就算是要以生命为代价来换取自己所期待的结果。问他对什麽感兴趣?其实,他只是单纯地想保护那个使他的心彻底沦陷的红发的青年。当流川思及此时,昨夜那深吻的一幕突然又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一阵无法言喻的痛楚涌上流川的心头。那确实是一个浓烈的、甘美的吻,饱含了他所有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深情。对於流川来说,当时美好的感觉已经深深镌刻进了他的每一个细胞中。可是,在此同时,他也是无论如何无法忘记的,在两人紧密贴合著的唇瓣分离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回应他的吻的青年嘴里嗫喏著的音节是“彰”!对於樱木的心意,明白是一回事,亲耳听见却是另一回事。流川感到撕心裂肺。

就在流川的一闪神间,牧带著些许嘲讽的声音响起:“对他感兴趣的人还真是不少呀。”

“你不也是其中一个吗?”流川可不会忘记眼前这个人对樱木做出的一切。

牧没有反驳,只是定定地看著流川,似乎在想什麽。在沈默了一会儿後,他摇了摇夹著烟的手,道:“你说的不完全对。我真正感兴趣的并不是‘他’。”

“什麽意思?”

“你想知道,就跟我来。”

……


其实,时至今日,平时凡事习惯於大大咧咧的樱木还是能清楚地回忆起自己与仙道结识的过程。那是发生在樱木初学打篮球时的事了。起步远比同队的队友们慢得多的樱木却是绝不甘愿落於人後的。每天早上,他总是喜欢一个人跑到住家附近的小公园里独自练习。也不知道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樱木注意到,每次他打球时,总会有一个梳著古怪朝天发的家夥隔著护栏,站在球场边观看。虽然对方并没有做出什麽真正可以称之为打扰到樱木的言行,可是长时间的被他注视著,樱木根本无法做到对他视而不见。终於有一天,在被这个家夥驻留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搞得心烦意乱而屡投不中後,樱木抱著篮球,气鼓鼓地冲到场边,狠狠地将手中的球向对方用力扔去,并大叫著“看什麽看,刺蝟头!有本事就来一局”。樱木当时的态度可以说是恶劣的,扔球时也是一点也没手软,可是被他称作“刺蝟头”的家夥却好象一点也不介意,只是露出如春日和风般的微笑,稳稳地接住扔过来的球,对他说:“好,来一局。还有,我,叫仙道彰。”

仙道彰,一个总是带著温柔笑意注视著他的男人。

或许一切从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回忆起那曾让自己微微怔忡的一刻,樱木的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霞。掩饰著,樱木端起仙道亲手帮他冲泡的热巧克力,大口地饮下。甜甜的酱色液体在口中化开,美好的味道一直浸润进内心深处。

“嗯,刺蝟头,我……我有一些东西想给你看。”樱木悄悄将手伸进兜里,攒紧放在里面的第一首由他自己写的歌,从中获取所需的勇气。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以缓解自己的局促不安。

“正好,我也想让你看一些东西。”隔著茶几,坐在樱木对面的仙道这样说著,突然倾身向前,用伸出的右手麽指轻抹过樱木的嘴角,擦去沾在上面的巧克力的残渍。

樱木错愕地抬起头,映入他的琥珀色瞳仁深处的恰巧是仙道一脸闲适地舔去沾在手指上的巧克力的一幕。轰然间,樱木的脑子一片空白,双颊涨得如发色般豔红。一切要说的、想说的话彻底遗失在关於那个吻的朦胧记忆中。“还……是你先说吧。”樱木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时间来呼吸,来控制自己失序的心跳。

“也好。”仙道风轻云淡地微笑著,就仿佛对樱木此时此刻的心情毫无所觉般,语气中听不到一丝情绪的波动。他站起身,示意樱木跟上自己的脚步。

心绪仍然浮动著的樱木对仙道的话是完全信任著的。没有多想,樱木揣著兜里自己写的歌,带著小小的雀跃紧紧跟在仙道的身後,直到步入走廊最尽头的房间。

“彭”的一声轻响,门在身後合上了。

通常这个房间的门是关著的,樱木以前从未进来过。他好奇地打量著四周。房间里的光线是那种柔和的鹅黄色,洋溢著舒适感,让人放松。只是与这种感觉极不相称的是,樱木注意到,房间里摆放著许多奇怪的仪器。仪器被错综复杂的管道连接著,一直延伸到房间内仅有的一张床上。在略显朦胧的光线中,樱木隐约可以看到,床上起伏的轮廓勾勒出一个人形。有一刹那,樱木不可抑制地产生了一种错觉,他看见交错的管道变成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它牢牢地捕获了躺在那张床上的猎物。他不解地看向身边的仙道,在对方的脸上看到微微勾起的唇角。低沈磁性的嗓音在樱木的耳边响起,带著一种他所不熟悉的蛊惑人心的热度轻拂过他的耳缘:“为什麽不去看看呢?”仅此一句话,四周就又突然静了下来。如此的寂静无声。樱木感到,小小的房间内似乎只剩下自己的仍然在不断加速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随著自己每一下的心跳声,樱木一步步走近那张巨大的蛛网,在看清躺在床上的人的面孔和那丛豔得仿佛滴血的红发的一刹那,他不可遏制地睁大了自己那双琥珀色的双眸。

“是谁?他……是谁?!”

“樱木花道。”

“什麽?”

“他是樱、木、花、道。”

“樱木花道?怎麽……可能?怎麽……不……如果他是樱木花道……”樱木回过头,落在仙道眼里的目光带著困惑。这不是他单纯的大脑可以处理的信息,他在向最信任的人求助:“彰,如果他是樱木,那我,又是谁?”

挑起的嘴角牵出属於微笑的弧度,熟悉的棕色瞳仁里却乍现狩猎者的光芒。揉进冰石的话语掷地有声,带著粉碎的力量:

“你,什麽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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