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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流花]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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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foxtail 2010-06-24, 周四 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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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流花]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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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灭】


#1

流川从睡梦中醒来,木炭的余烟让他的眼睛干涩,甚至能感觉到眼皮摩擦眼球时的刺痛感。
四周漆黑一片,几个小时前生的火堆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
午夜时的森林很不安静,夜风摇曳树冠的沙沙声,野兽的低呜声,还有此起彼伏的鸟叫声,尖厉如金属划过最坚硬的山石,这个星球唯一的鸟类。
在一片墨似的漆黑,万籁齐鸣中,流川还是马上感觉到少了什么。
静的,很安静,身边没有那个人的呼吸。
就算微弱如宇宙中最遥远的一颗恒星的光芒,流川仍然有办法察觉它是否存在。
就像感受自己的心脏是不是在跳动,对自己最紧密的部分的直觉。
不用碰触,就知道他不在身边。
流川在黑暗中慢慢的站起,身体似乎在浓黑的水中轻浮着,在被脚下的枯枝绊住而禁不住摇晃的那一刻,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在梦境里。
落叶发出窸窣的破碎声,流川在地上摸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点火机,他记得很清楚,是那家伙点了火后放在身边的,做爱时还嚷着压的脊背痛。他还记得那一刻他的脸红通通的,火光仿佛在他眼里燃起来,又在眨眼时瞬间熄灭,长长的睫毛随着火焰的触手颤抖舞动,很妖异,很好看…… 那艳丽的眸光中没有任何人。
身体还残留着作爱的余韵,心却在这时不可抑制的抖动起来,流川轻轻啐了一口,为轻易出现的恐惧感到不屑,他不允许自己像个娘们似的疑神疑鬼。
那个白痴也许又去山顶了,对着头顶光秃秃的星星吹冷风,流川不懂那是什么情调,他陪着那个人看了无数次星星,每次都不到10分钟就靠着身边人的肩膀睡着了,梦里依旧没有星星。
那个山顶是废星离太空最近的地方,坐在草地上,巨大的卫星二号就沉沉的悬在头顶,由岩石和重金属构成的球体散发着冰冷的、淡褐色的光泽,近的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表面上圆形的疤痕。
白痴就坐在二号星的下面,呆呆的望着漆黑空茫的宇宙,位于星系边缘的废星是个极佳的观测地点,距离最近的塔沙达星团像撒在黑丝绒上的钻石,在天空一隅辉煌灿烂着,让这个星球的夜晚从不寂寞。流川很少去看星星,这样的夜色他已经看了二十多年,即使闭上眼睛也能在脑中勾描出每一颗星的方位,一个人的夜晚,这是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现在的他不是一个人,那个白痴和他在一起,白痴看星星,他就看身边看星星的人。
山风从星星的背后吹来,夹着宇宙间灰色的尘埃,流川能看到他的头发像浪一样翻起,火红的,没有一丝杂质的,沐浴在银白色的星光下,宛如在水中静静燃烧的火焰。
那是白痴一天中唯一安静的时刻,涤荡了所有的嚣张、不羁、傲慢,只留下水般的纯净感,高大的,威胁感十足的身形弯折成孩子的稚气,抱着肩膀,琥珀色的眸光直投向深远的宇宙。
流川以为他在看星星,他不知道星星也能让人忧伤。尤其是那个人,敛去了总是在笑着的表情,平静的面容下涌动着悲伤的暗流。
那不是他熟悉的白痴,也不是属于他的白痴。他就在身边,却遥远如宇宙最深处的一颗星。
流川在后来的某一天终于知道,那无限延伸的视线不是投向璀璨的星河,而是与之成四十五度角的深黝的黑暗,那是一片狭长的,两端连接着废星和塔沙达的无光地带。在天空的一隅像静静蹲伏的怪兽的口,吞噬着路过的一切,连光线也无法逃逸的黑洞。
被这个星球的人称为地狱之门的黑洞。
白痴在看着。那个宇宙间引力最强的物体,仿佛也吸引住了这个人全部的心神。
流川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个晚上,心脏就像撕裂般的痛,他觉得自己就要被痛楚劈成两半了。那个人早就是他的一部分,站在他的心里,像已生了根,溶进每一条血脉,如今却在被硬生生的拉走。流川发觉自己在和那个引力最强的黑洞做着拔河似的比赛,用自己全部的力气、血肉。
力量如此悬殊,可是他绝对不会认输,就算心脏已经被拉的血淋淋,就算连自己的灵魂也要被连根拔起。
死也不能放手,即使路的尽头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即使死也要和他一起。
流川在那个夜晚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了身边人的腰,他咬住了怀中光滑的脖颈,想把他全部揉进自己的血肉。红发人似乎感觉到他的颤抖,回手抱着他,艳丽的发丝散落在他的肩膀上。
星光下,相拥的身影分不开彼此。可是流川知道,那个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前方那一片仿似虚无的黑暗。

森林犹似弥漫着黑水的深潭,淹没了所有感官。流川靠着直觉慢慢的向前走着,如果方向正确,不到10分钟就应该走出森林的边缘地带。
不远处传来沙沙的风声,空气中的一丝异样让流川凝神倾听。那似乎不是这个星球特有的萧瑟的季候风,隆隆的响声在穿越密集的树林后被压抑成野兽般的低呜,震颤着空气中每一个细微的分子。
心脏突然开始剧跳,流川终于发现适才在心中一闪而过的恐惧并非错觉,现在它就要变成现实了。
他在那一瞬间狂奔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跑着,丛生的灌木让他的脚下跌跌撞撞,想要更快,双腿却如灌了铅一样沉重。
空气似乎变成了粘稠的黑色胶质,裹住了他的全身,他知道他在用力跑着却仿佛在原地踏步,黑暗抹煞了距离感,十分钟的路程被拖成了一万年之久。
也许走错了方向?流川一向对自己的直觉很有自信,此时却不可抑制的恐惧起来。如果错了,就永远也跑不到那个人的身边,他知道,这次错了,就不是一时半刻的分离,而是一生,一辈子,是几亿光年也无法弥补的距离……
心脏被恐惧狠狠的揪住,他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却感觉不到气体的存在。
即使错了,也来不及回头。别无选择,他只能不停的向前跑。
空气稀薄到极点,在他以为自己要窒息时,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前面是一片宽阔的山谷,蓝色的凤凰树遍布山峦,星光将之点缀的如梦如幻。
流川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山脚下,一座菱形的小型飞船发出明黄的探照灯光,引擎中喷出大量白色的气体,强大的气流卷的四周枯草纷飞。
一切都和他预感的一样。他要离开了,离开这个星球,离开他,樱木花道,那个人,那个红发的家伙,那个和他有过最亲密关系的白痴……
不会,不会让他得逞的,死也别想丢开他一个人。
飞船缓缓的关上了自动闸门,暗灰色的特质材料找不到一丝缝隙。流川在一阵疯狂的敲打后突然冷静下来,他找到了飞船控制室下面的窗口。
还是比自己高了很多,流川深吸一口气,一跃而上,双手牢牢抓住了突出的狭窄边沿,身体就这样吊在飞船外面。单手撑住后,他掏出口袋里的小刀,狠狠的往窗户上砸去。
只有清脆的叮的一声,他不指望里面的人能够听见。
“白痴!樱木花道!滚出来!!”
“白痴……大白痴!别想就这样逃跑!”
他吼着,声嘶力竭,力气从身体中一点点的流失,十根手指渐渐撑不住全身的重量。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裂开了,鲜血顺着手背汩汩的滑下来。
可是感觉不到痛,他所有的感觉都要被掏空了。
也许在飞船升空后就会被半途抛下,他不怕死,他怕的是一个人死去,他更恨的是那个白痴要抛下他一个人去死……
绝不允许,绝不允许。
喉咙沙哑了,不知道喊了都久,他能感到飞船在渐渐的离开地面,空气强烈的震动着。
头顶的窗子突然打开,那张做梦都会出现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红色的短发,蜜色的年轻脸庞,还有澄净的双眸。
平静无言的、悲伤的看着他。
“白痴!让我进去!”
流川突然好恨,他为什么有那样的眼神,他根本就不无辜!
“狐狸,不要胡闹了。下去吧。”
“让我进去!”
“……狐狸,你不是常说,要去塔沙达么?那个富饶的星系一定很有趣啊。”
樱木静静的说着,声音破碎在引擎掀起的风中。
“可是我的目的地不是塔沙达啊……狐狸,不要上错船了。”
“让、我、进、去!”
流川一字一顿的重复着,他深黑的眼珠死死的盯着樱木,如果只用目光就可以抓住一个人该有多好!
“不,这次本天才要一个人去旅行。”
“我知道,你要去的是黑洞,你要和那个人一样变成粉末,你想和他死在一起!你骗不了我!”
爱与恨真的只有一线之隔,愤恨,不甘像要从胸膛炸裂开来。
“狐狸,我从没对你说过谎,这次也不会。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跟着来呢?你真的是笨蛋吗?”
樱木的脸上闪过了一片忧伤似的云雾,他伸出手,想推开流川攀住窗子的手指。
一道光泽划过,手掌突然剧痛,鲜血从被割开的伤口中喷涌而出。樱木愕然看着流川把带血的小刀抵在太阳穴上。
“我不管你是死了还是活着,都别想一个人!就算被黑洞撕成碎片,只要和你一起我就不在乎!”流川把小刀抵进了一点,红色的血液顿时顺着他苍白的脸庞滑下来。
“我不是威胁你。与其在这个星球上看着你被黑洞吞灭,还不如现在就死!”

巨大的气流混着山谷间的夜风在飞船周围呼啸着,两个人的衣襟和头发都像草叶一样飞舞。
英俊的黑发青年,现在却狰狞的像鬼一样,白皙的脸庞被树枝和荆棘划出了无数道伤口,双手和太阳穴还在淌着鲜红的血。
樱木被流川像长了触手一样的骇人眼光攫住了,动不了,面对这个人,一动也动不了。他把指甲狠狠的抠进手心中的伤口,痛楚像电流一样麻痹了整个手臂。
早已下好的决心在一丝丝的崩溃。他能抛下这个人吗?他能吗?
他真的会死在自己的面前!他从不虚张声势!
不论如何,结果都一样。连死亡都退怯的执着,其实两个人是如此相象。
和心爱的人一起化成粉末,谁说这不是幸福呢?连自己不也这么期望吗?
他为了他好,只是自以为是罢了!
他什么都不能给他,他只能给他这个了!
樱木突然笑了,俊朗的容颜像夜空中盛开的花朵,他探出身体,对着流川伸出了双手。
一阵轰然巨响,飞船在那一瞬腾空而起,像倒退的流星般冉冉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2

那一天的风仍是干燥温热的,夹着细密的尘埃,百无聊赖的吹着。街道总是灰蒙蒙的,金属制的房顶反射着打了折扣的光芒。
这个星球稀薄的大气抵挡不住宇宙来的射线,白天里总是人迹寥寥。
流川走在房屋下的阴影里,心情愉快,今天他又完成了一件大买卖,可以换得几个月的悠闲时光,他讨厌和这个星球上的人打交道,虽然他已经住了二十几年。
废星上像他一样的长住居民很少。因为资源贫乏,一直是个废弃的无人星球,在三十年前却突然成了芬尼克斯星系里人人向往的地方。
已有几十亿年寿命的星系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像一个老者一样迅速衰败,剧烈的星体运动让许多已经高度繁荣的星球失去了居住的可能,居民纷纷向其他行星迁移,然而芬尼克斯的彻底衰亡不过是时间问题,人们只是从崩溃的冰山一端逃到另一端而已。
邻近的塔沙达星系是最理想的迁移目的地,于是连接着两个星系的废星就变成了宇宙中转站,这里是去塔沙达的必经轨道。城市里什么都没有,人们不会花心思去建设迟早会被抛弃甚至不知在哪一天会自动毁灭的星球。到达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离开。城市的中心就是巨大的飞船升降场,那里有芬尼克斯最珍贵的几十艘飞船,是这个星系所有人生存的希望。
在通往塔沙达星系的轨道外侧,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黑洞,强大的引力让飞行的难度极高,特制的巨型飞船和最优秀的飞行员成了芬尼克斯最珍贵的资源。
通往天堂前的地狱之门,任何的失误都会让飞船带着所有乘客成为黑洞的食物。
整个星系的人都在两道死亡的夹缝中挣扎,和毁灭赛跑的人们在这个星球上等待着一线生机。
流川刚刚卖掉两张通行证,这是废星上的人坐上飞船的唯一凭据,即使已经极大的限制了降落在废星上的难民数量,能马上乘坐飞船的人也只是少数。私下的强取豪夺,倒买倒卖自然无法抑止。
一张小小的金属卡片就等于一个生存的希望。
流川想起了他的父亲。那个自负却没本事的男人在拿到一张不知从什么途径得来的通行证后立刻丢下他们母子,独自逃命去了。而他的母亲在不久以后也去世了。
流川在十五岁那年拿到通行证,然而却没有预想中的欣喜,他很无所谓的把它送了人。那时的他在几笔买卖后已经是个小小的富翁。
巷子在曲折中延伸着,流川加快了脚步,他现在只想快些回到那个平静的山谷好好睡一觉。
穿过巷口,长长的街道尽头围了很多人,不断传来喧嚷声。对闲事从无兴趣的流川今天却停下脚步,走了过去。
人群中心的两个人都异常高大,其中一个是和流川个头和年纪都相仿的年轻人,强健柔韧的身躯上裹着军装似的衣服,褐色的脸庞上是野兽一样的神情,最让人惊讶的是一头如血的红发,醒目耀眼,那就是远远吸引了流川目光的东西。
两个人都是微伏着身体,蓄势待发的攻击姿势。
这并非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流川没把握那个年轻人会赢。
他的对手是个泰坦星人,足足比年轻人高了两个头。流川和他的同伴交过手,他们身体巨大却十分灵活,而且力大无比。
“喂,小子,只要把东西交出来,这次就放过你。”
泰坦人浑厚的声音让人怀疑他的喉管比下水道还粗,俯视的神情尽是傲慢。
红发的年轻人只是嘻嘻一笑,一口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晶晶发亮。
“熊大叔,本天才慷慨大方,只要你说一个请字,那东西给了你也没什么关系。”
流川料的没错,这又是一场为了通行证的争斗。只要不用上武器,星球上的临时警察也对这类斗欧争只眼闭只眼。在面对最原始的生存危机前,人们也用最原始的方法来解决,弱肉强食,在战斗中胜利的强者才有权利生存。
泰坦星人的脸黑了一半,他们最忌讳别人拿他们的体型开玩笑。两条像炮管粗的手臂突然毫无预警的伸出,捉住年轻人的前襟就举了起来。
周围的很多人似乎都没有料到巨人的动作竟然如此迅捷,发出了一阵惊呼。
泰坦人把年轻人高高的举过头顶,成年人的身体在他手里就像小孩儿的玩具一样,转了一圈之后,对着不远处的空地狠狠摔了过去。
年轻人豪无反抗的机会,然而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摔个脑浆迸裂之时,却在撞到地面前一个利落的翻身,稳稳的落在地上。他半蹲着身体,精悍的动作像一头猎豹。
“哎,不过如此嘛,比起我家后山那只熊强不了多少。想打倒本天才还差的远呢。”
他仰天哈哈一笑,神情颇无赖的说着,眼底却散发出异样的精光。
泰坦人的神色也凝重起来,摆出戒备的姿势。
对手都容不得自己小觑,下一击也许就定下生死!
围观的人都因为骤时紧张的气氛而屏住了呼吸。
流川的眼睛始终盯在红发人的脸上,那张有着山兽表情的脸像是磁石一样牢牢的锁住了他的视线。他发现那对浓眉下面,琥珀石似的双眼里闪烁的不是求生的光芒,而是求胜的光芒!
没有生死,只有胜负的战斗。
流川发觉自己冰冷的血液都因为那个表情而沸腾起来。他等不及看这场战斗的结果,他甚至想代替那个成为他对手的泰坦人!
两个人几乎同时动了,像野兽一样向对方扑去,各自揪住了对方的臂膀,然而僵持只持续了一秒,红发的年轻人大喝了一声,左手抓住泰坦人的裤带就把他摔了出去。
地上腾起一阵烟尘,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年轻人又奔了过去,竟然将泰坦人巨大的身体如法炮制的举了起来,又重重的摔在原地。
“哈哈,熊大叔,比力气本天才可是从没输过哦。”
年轻人蹲在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泰坦人身边,嘻嘻笑着说。
“呐,本天才说话算话,你想要的东西就给你好了。”
他把手伸进上衣袋,摸索了一阵,很多人都屏住呼吸,想看清那也许一辈子也拿不到手的通行证。
“哦,找到了,在这里!你看!”
伴着年轻人欣喜的声音,出现在他手里的是一朵红色的花,花瓣虽然有些干枯而且压的很扁,颜色却依旧鲜艳欲滴,灰暗的街道仿佛也因这朵花而鲜亮了起来。
泰坦人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小小的花。
“你,你说的有好东西要给我,就是这个?”
“这不是好东西吗?”
红发人疑惑的抓着头,旋即又是一脸的得意。
“可是我找遍了整个星球,也没看到一朵花啊!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呐,好看吧!”
野兽般精悍的表情一扫而空,那张年轻的脸上现在满是孩子气的炫耀,澄澈的双眸透着纯真无瑕的善意。
“送给你了,这个星球上你是唯一一个拥有花的人。”
年轻人把小小的红花别在了泰坦人的耳旁,配上那张粗犷黝黑的脸十分的滑稽,旁边有不少人笑出了声来。
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年轻人眨了眨眼睛,突然又换上了无赖的表情,咧嘴一笑道:
“我知道,你一定也有好东西吧,一物换一物才公平。”
说着往泰坦人的身上摸索去,无法动弹的人粗声抗议,年轻人顺手从地上拿起了一块石头塞进他的嘴里。
一个一个口袋的翻过,终于在裤袋里找到了那张小小的卡片。
放在手里弹了弹,红发人了悟的说:“就是这个东西啊,每个人都想要。”
他扬着眉毛,鼻孔里哼了一声,
“可是本天才不稀罕。”
缓缓的转头,锐利中又带着一丝天真的眼睛从众人的脸上扫过,当他的目光掠过自己时,流川感到脸上浮起一阵清凉的痛感。
“呐,送给你了!”
红发的年轻人将手里的卡片弹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落在了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手中。
“如果有人敢抢就来找我,我会帮你抢回来,顺便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他扬着嚣张的笑容,大踏步的走出人群,忽然又回过头,指着泰坦人笑着说:
“还有,别忘了谢谢地上这位熊大叔哦!”

**************

流川在那天做了一件很不像他的作风的事。他跟着那个幸运的男孩直到他的住处,直到确认他有一位健壮的父亲后才离开。
红发的人将这个星球想的太简单了。如果小男孩没有人保护,只怕日后连尸体都找不到。
流川牺牲了自己的睡眠时间,做了这样一件没有任何好处的事。他是在保护红发人想守护的东西吗?
他只见过他一面而已,但却已经认识他很久,他甚至知道他的名字。
樱木花道。
有点奇怪有点美的名字。像他的人。
流川不怕再也见不到他。
他知道只要是叫樱木花道的人,就迟早会找到这里。他现在只须做的就是回去好好睡一觉,然后静静的等待。
流川的住处位于城市西侧的山谷,菱形的小型飞船掩映在一片蓝色的凤凰树下。从飞船最上层的房间可以望见这个星球最广阔的一片天空,明亮的星光透过穹形的屋顶撒在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流川已经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可是飞船并不属于他,他在等待飞船的另一个真正的主人。
那个人的面孔已有些模糊了,风化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流川只记得那一头怪异的朝天发,还有清朗的,温柔如泉水的声音。
他是废星上最优秀的飞行员,每隔几个月都要往返于废星与塔沙达之间。驾驶着容纳数万人的巨型飞船,穿越黑洞边狭窄的轨道,从死神的嘴边将生命运载到新的大陆。
流川已记不清两人是如何相识,只是在那不久之后,叫仙道彰的朝天发青年就主动来找他,那是在他出使飞行任务的前一天。

“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青年从容的面庞上有着少见的稳重认真。他把流川带到星球上最美丽的山脚下,两个人静静的立在凤凰树前,看着兰色的枝叶下外型小巧,可爱的像一只瓢虫的飞船。
“如果几个月后我没有回来,请你帮我保管这只飞船,直到……”
青年顿了一下,抬首望着山顶上最明亮的一颗星,
“直到那个人……它的另一个主人来到废星。”

“那个人”,一直是仙道和流川之间,对于远在芬尼克斯某颗行星上的、某个人的代号。流川还知道那个是“他”,而不是“她”的人是仙道的恋人。
温柔的,浅笑的神情,即使漫不经心如流川,也发现了那俊朗眉宇间流泻的柔情。
在他偶尔说到那个人的时候。
在他望着他和那个人共有的飞船的时候。
那是流川明白却还无法理解的心情,只是在仙道轻柔如夜风的声音下,却意外的没有打瞌睡。
偶尔一次,他难得有了好奇心,问起那个人的名字,换来的是仙道眨了眨眼睛的反应。
“不能告诉你。”
他又是那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
“那个人啊……只要念出他的名字,你也会爱上他的。”
“………”
“爱他是我的专利。”
仙道是认真的,总是在生死边缘穿梭的他把咀嚼恋人的名字当成唯一的慰藉,那是连最好的朋友也不能分享的珍宝。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流川体会到仙道的心情,很体贴的没有对那肉麻的说话嗤之以鼻,却开始认真的好奇起来。
“他是个和你一样嚣张的小鬼,可是,他嚣张的非常可爱。”
仙道淡淡的语气有着无可奈何和心甘情愿,他总是在提起以前的事时转动着手上的戒指。
每隔几个月,流川就会被临行前的仙道找出来,郑重的听他重复那个托嘱,然后仙道会教他一点飞船的保养知识。
“这个星系里,只有我和他会驾驶这艘飞船,因为它是我们共同设计的。”
“外型很可爱吧,这是他的主意哦。”
仙道一派轻松的说着,他第二天就要走进控制仓,承载着几万个生命穿越那道地狱之门。黑暗的空间里上下无依。如果你掉进河里,也许还可以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可是在那深广寂寥的宇宙,你能抓住什么呢?
流川偶尔会想,那个时候,几个月的旅程里,仙道想的是他肩负的使命还是远在他方的恋人?
他无从知道,因为青年望着星空的笑脸是那样含蓄,云淡风清的神情掩盖了生离死别的沉重。
“那里,就是塔沙达的中转站,和废星不同,是个很富饶的星球。”
仙道靠着飞船的外壁,指着山顶上方的星空。
“左边一点,就是让所有飞行员头疼的宇宙陷阱——黑洞。一个不小心,我们就会和它做亲密接触呢。”
“可是我不会,我可是全宇宙最天才的飞行员……”
仙道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轻笑了出来。
如果不会,又为什么要对我做这样的托付呢?
也许仙道十分明白,在那茫茫的宇宙空间,一个渺小的人类要控制生死是多么难为的一件事。他出发的时候是信心十足的,可是也做好了一切可能的准备。
也许真的有一天,运气和实力都无法战胜死神的那一天,他会被黑洞撕成碎片,化成宇宙的尘埃,被永远束缚在黑暗里。
流川不知道仙道为什么离开那个人来到荒凉的废星,那也许是又一个他不知道的故事。可是在未来的某一天,当那个人来寻找自己的恋人时,面对的是这样一个事实呢?
仙道有没有想过他的恋人会如何呢?
他没有问仙道,他想以后还有机会。
那个夜晚,流川只来得及记住仙道最后的笑容,怀念的、眷恋的、带着淡淡的忧伤。
他沉静的目光似乎将那个夜也染成蓝色了。


那是流川对仙道最后的记忆。几个月后,他见到的只是星球纪念碑上金属制的名字,akira sendoh,又一个被永远放逐在宇宙空间的英雄。没有尸体,没有残骸,只有一个名字和悬挂在中转基地的画像。
他英俊微笑的脸是那样年轻。
可是瞻仰过的人在片刻的感动后,又有谁还会记得呢?
流川也在渐渐的遗忘。没有特意保存的记忆被时间风化成残缺不全的碎片,最终会在某一天消逝。可是他知道有人会记得,他一直在等,等着那个人的到来。
流川在听到仙道的死迅后就开始实行他的承诺。他搬进了那艘小小的飞船,挑选了最顶层有透明屋顶的房间,继续做着他的通行证交易,每隔一段时间会为飞船做一些维护。
他并非为了那个承诺才不离开废星,但他几年来的确是怀着一种等待的心情,也许连他自己都未发觉。所以在看到红发的年轻人后,他反而有种可以冷静下来的兴奋感。
把飞船物归原主后,他要履行的承诺就结束了,可是流川预感到这也许会是另一个开始。
那个人……的确是嚣张的很可爱呢。
流川知道他的名字。在整理仙道的遗物时,他看到了他刻在床头上的字,韧度极强的特制材料竟然被深入了一厘米,那一定是在很多个清冷的夜晚里描画了几千几百遍吧。
Hanamichi sakuragi。
流川想着某一天也许他会对着那个人叫出这个名字,会发生什么呢?
看到那个人之后的第三天早上,流川在一片微蓝的光线下醒来,他平躺在床上,看着透明的天花板,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红发的人还是三天前的那身打扮,盘着腿坐在圆形屋顶的最高处,看到流川醒了,似乎很高兴的说了几句话,他年轻的脸庞在清晨的光线下柔和的醉人。
流川听不见他说什么,他只是看着那张神采飞扬的脸,第一次叫出了他的名字。
……樱木……花道……

…………

“只要念出他的名字,你也会爱上他的。”
是不是这样呢?
 

 



#3

我为什么会感到忧伤

是看到你星光下的背影吗

废星上没有四季,寂静的山谷永远被葱郁的凤凰树覆盖着,让流川想起遥远记忆中母星的天空,一片纯净的蔚蓝。

这个星球没有红色,它似乎在万物产生的时候被造物主遗忘了,青白色的恒星,灰蒙蒙的天空,蓝色的树,透明的泉水……唯一没有红色。

失去了就会觉得寂寞的颜色。

是了,就是因为这样吧,所以我的目光才无法离开你,追逐着你像火一般跃动的红色。

苟延残喘的星系里,还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存在。没有你在身边,就不会呼吸的感觉。

那我以前二十几年的时光是怎么度过的呢?

不管了,反正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吧。我的腿是为了追上你,双手是为了拥抱你。

我的眼睛是为了编织视线的囚笼,牢牢的锁住你。
 


流川站在树叶的阴影下,星光透过枝叶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剪影。长长的刘海后,他深沉的黑眼珠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前方的身影。

樱木又在看星星了。流川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以前就有的习惯,也许是孩子气吧,浩瀚的夜空下安静看星的背影,红发随风飘扬着,仿佛童话书的封面。

心底的那一丝不安是因为画面美的不似真的么?

樱木线条优美的背脊半隐在岩石后,双手环抱着膝盖,望着远方的天空专注的发着呆。这是一年中二号星与废星距离最近的时刻,巨大的球体似乎就要吻上山顶最高的那块岩石。流川忽然有些担心,那颗星星会不会就这样沉下来,掉在白痴的身上,那个白痴虽然一身蛮力,可是一个人一定支撑不住吧……

胡思乱想着,脚步已在无意识中移动,他蹲下身,从后面拥住了樱木的脊背。

“白痴……”

低沉的呢喃像细沙般化在了夜风中,怀里的人不情愿的扭了扭,他感觉到耳边有微微的震动。

“死狐狸,我是天才啊……”

“白痴……”

他看到星光下他的唇微微撅起,如果不是在他一向安静的夜晚,也许拳头已经挥过来了吧。

鲁莽,粗暴,身体的动作永远比大脑快,就像个没头脑的白痴。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叫他的呢?

是因为他说他长的像狐狸,还是看到他脸上白痴一样的单纯笑容?

他一直是这么笑的,自大的,张狂的,没神经的,烦恼和心事都是另一个星系的事。

他们认识的第一天,流川带着樱木走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那是樱木要求的,他说能为天才做向导,是一只死狐狸的荣幸。

可是流川知道樱木其实是个路痴,他也知道他真正想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城市不大,可是他们也足足走了一整天。流川带着樱木穿越在迷宫似的巷子里,看着灰暗的街道上一扇扇寂静的门扉,偶尔经过的,行色匆匆的路人。

他们在城市的边缘绕着,每每与中心擦肩而过。单调的建筑,贫乏的景观,无聊的旅程,可是樱木似乎兴味盎然,好奇的东张西望,脸上挂满明朗的笑容。

如果他去了他真正想去的地方,他还会一直这样笑吗?

他还能看到他一直这样笑吗?

暮色将近的时候,流川终于带着樱木来到城市中心巨大的中转基地,穿过空旷的广场,停伫在无人的纪念碑旁。

樱木静静的注视着光滑的金属碑面,流川知道他在找什么。几年过去后,那个名字已经被淹没在一片冰冷的字母中。

樱木的视线落在碑的中央,那是基地署长亲自题刻的铭文,只有短短几个字。


“HERO”


无机质的字母承载着无数逝去的生命,樱木平静的视线似不堪沉重般的扫过,转身向纪念碑后的大厅走去。

他在一面的墙壁上找到了那幅肖像,画面上的青年穿着笔挺的军服,英俊的脸上淡淡的微笑着。

樱木像是在欣赏一幅画般好奇的看着。流川望着他线条深刻的侧脸,琥珀色的眸光清澈至底,那里面除了一张微笑的脸,什么都没有。

“啊……”

樱木转过头望着流川,指着肖像笑嘻嘻的说:

“奇怪,他那个刺猬头是怎么戴上帽子的呢?”

有些无赖、有些天真的笑容,他歪着头,好象在专心思考这个问题。

“以前因为不戴军帽,他还常常被罚呢!到了月末就因为被扣光的津贴来向本天才借钱,从来都不还!”

流川只是沉默,视线停留在樱木似乎说起开心事的脸上。

“哈哈……他躲债躲到了外太空,无论欠了别人什么也不用还了……死刺猬头!”

穿着皮靴的脚突然踢上前面的金属栏杆,撞击的余音如被荡开的水波,回响在空旷的大厅中。

樱木回身对着依旧面无表情的流川,年轻的脸上是最自然的开朗笑容,

“来讨债却被放了鸽子,本天才是个很失败的债主呢。”



他一直笑的很白痴。寂静的山谷除了风声兽鸣,还多了他没神经的笑声。他就真的像一个宽心的金主,追债不成后用哈哈一笑安慰了自己,然后继续自在的过日子。每天在山谷丛林中闲晃,偶尔会跟着流川到城镇上采购做生意,夜晚就坐在山顶对着星空发呆。流川有时会想,那曾经所有的过往,是不是也随着那个人被带到了宇宙某个不知名的深处;

那个深邃的黑洞,是不是也能用它无限的引力,带走所有的怀念与哀伤。

这只是流川在望着樱木充满活力的身影时,脑中一瞬而过的念头。他是如此真心希望着,那人火红的头发下面,是没有任何阴霾的笑容。否则,为什么在望着他时,除了自己从未体验过的快乐,心底还会有一丝丝的不安。

流川坐在他飞船最上层的房间,抬头就是浩瀚无垠的星空,清凉的夜色也无法涤荡他心头涌动的情绪。

回不去从前了。这本是他睡眠的时间,可是他却看着红色的背影慢慢的爬上山顶,安静的看星,然后再慢慢的下来,走进飞船,走到他下面的房间,直到脚步声渐渐的沉寂、消失。他本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单纯的人,感情像绝了堤的水想抓也抓不回来。

流川闭上眼睛,樱木的身影代替了星光出现在眼前,在他以为要做一个红色的梦时,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然后又是无边的寂静。

不安又涌了上来,流川顺着幽暗的旋梯下楼,推开了樱木的房间门。

红发的青年只是站着,怔怔的望着墙壁的一角,发丝寥落的垂下来,流川看不清他的表情。

金属制的床被推在了一边,暗青色的墙壁上浮现出几个凹陷下去的字,那是流川在几年前整理仙道的遗物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用床头挡住的几个字。

Hamamichi sakuragi。

明亮的灯光下,深入墙壁的笔划格外醒目。流川承受不住似的闭了闭眼睛,胸口一阵剧烈的刺痛,那几个字仿佛是被刻在了他心脏的肉壁上,一笔一划都触目惊心,淋淋的滴着鲜血。

樱木向前走了一步,修长的手指抚上墙壁,顺着那深刻的印记缓缓的抚摩着。

“你看,”

他转过头,视线移向流川,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字写的很丑,是不是?”

他无声的笑着,眼泪不断的顺着他弯弯的眼睛划下来,流过蜜色的脸颊,一滴滴的掉落在地板上。

“笨死了……他怎么会写这么丑的字呢?”

他笑着,流着泪,语气是温柔的无奈。他琥珀色的眼睛溢满了水光,眨也不眨的向前望着。

“他说他是和我一样的天才啊……怎么会这么笨呢?”

“笨蛋……”

“笨蛋……”

声音哽咽了。流川看着他的笑容像沙滩上的堡垒,渐渐的崩溃扭曲,他咬紧下唇也止不住汹涌划下的眼泪。



那个夜晚是如何结束的呢?似乎是一对哭肿的眼睛和两张贴满了OK绷的脸。流川只记得自己不知何时走上前,紧紧拥住了樱木颤抖的身体,然后吻住了他的唇,冰凉的,掺着咸味的吻,却让他沉醉不已。

然后他被狠狠的打了一拳,在他的手臂越箍越紧,两人几乎窒息之时。左脸火辣辣的痛,他在反射性的回击后,两人在小小的空间内打成一团。没轻没重的互殴,他们在那晚过后都伤痕累累。

 


 

#4

夜像浓的化不开的黑水,繁密的枝叶将星光阻隔在了天外,流川在进入森林的五分钟后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他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电筒,光束像剑一样劈开了黑暗。

他在森林边缘的一块空地上生起了火,然后留下噼剥燃烧的火堆又向树林深处走去。高大的凤凰木在黑暗与偶尔扫过的光影交织下现出狰狞的姿态,不复白日的雍容。地上已腐烂的枯枝堆积成深深浅浅的泥泞,流川吃力的抬着脚,不断用手拨开眼前布满尖刺的藤蔓。

野兽在树林深处低呜着,透过黑暗诉说着饥饿与撕裂一切的欲望,那是对冒犯领地的入侵者最直接最恐怖的警告。流川的脸映在电筒暗黄色的反射光下,神色依旧是冷冷的,只有那对细长漆黑的眼睛透露出一丝焦躁与愤怒。

他很少在夜晚仍逗留在森林里,那无疑是极其危险的。杂乱的地形,被枯枝掩盖起来的沟壑,潜伏在暗处的猛兽,入夜后的森林如同一个与光明隔绝的死亡迷宫。

可是樱木从中午进了这个树林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在起床时发现颈子上的挂坠不见了之后就没有笑过,神色慌张的翻遍了整个飞船也没有找到。是流川提醒他可能在昨日捡鸟蛋时遗失在树林里的。

他知道不见了的东西对樱木很重要,非常的重要。那小巧的银色指环本来是一对的,只是另一只戴在一个人的无名指上,多年前就被带离了这个星系,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流川看着樱木脸上快哭出来的表情非常的不爽,冷淡的袖手旁观。

让他去找吧,那山坡上的一大片树林,让他就找到死吧!

赌气的人离开了,去了城里,直到夜幕降临、繁星满天时才回到山谷,可是樱木还没有回来,他进了森林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大白痴!大白痴!

流川在心里怒骂着,他已经在树林里找了三个小时,仍然不见樱木的踪影。

超级路盲,又没有防身的武器,这种时间仍逗留在树林里就等于送死。死了最好!为了那种东西,他死了他也不会管他!

眼前突然出现火光,他在森林绕了一周后又回到了出发的地方。流川在火里倒了些燃料,看着瞬间窜高的火苗,突然觉得双脚发软,不受控制的跌坐在地上。

跃动的火红映入瞳孔,就像那人飞扬的头发。妖冶的火舌舞着灵动的触手,散发着灼人的高温,勾引的姿态,却又让人无法接近。流川想着那个为了一只不值钱的金属环简直要发疯的人,心脏像被烧灼一样的痛。

大白痴!我为什么要找你?等我找到你,一定要把你打到半死!打到半死!

即使你是火焰,我也能用双手把你撕裂!

白痴!白痴!白痴!

流川在火光映照下的脸孔一片煞白,痛苦、焦躁和无法抑止的愤怒纠结在俊秀的眉宇上,他感到眩晕的把头深深埋在双膝间,疲惫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叭。”

地上的枯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火焰似乎感受到逼近的气息而重重扭了一下。流川猛的抬起头,他在看到眼前那个人的一瞬间失去了表情。

红发蓬乱着,沾满了泥泞和干枯的碎叶,已辨不出原来的发色。光洁的面颊被荆棘划开了数道伤口,血液凝结成暗红色的伤痕。外套已经不见了,里面的背心被撕成一条条的褴褛,露出结实的蜜色胸膛。

血腥气,浓烈的,扑面而来的,让空气中每一个分子都变的疯狂的血腥气。

裸露的肩膀被野兽尖利的牙齿撕开了,皮肉狰狞的向外翻着,鲜血仍不时的涌出来,染红了大片半身子。火光下,樱木的影子长长的,他歪斜着肩膀,脸上现出一种迷茫又疯狂的神色。

“………狐狸…”

暗哑的,笨拙的吐出两个字,带着些微的孩子气。流川在听到的一瞬间才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真的,而不是从地狱归来的魂灵。

“没找到……”

“找了很久,也没找到……”

樱木半垂着头,似乎是对着流川喃喃说着。他胡乱的扒了扒头发,流川看到他的手上沾满了血和泥。

“还找什么?”

“你没被野兽吃掉已经是白痴才有的运气了。”

恐惧还未褪去,愤怒让流川攥紧了拳头,他克制着体内欲狂嚣而出的冲动;那是什么冲动,他不知道。

“这个啊……”

樱木故意耸了耸受伤的肩膀,似乎对那仍不断冒出鲜血的伤口浑不在意。

“不过是个小动物而已,本天才的命是那么轻易拿的么?”

他随口说着大话,脸上却并没有平常的得意之色,视线从流川背后沉沉的黑暗转到地面上。

“啊,这个借我。”

樱木步履蹒跚的走近,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电筒,光线在开关打开的刹那划破深暗的树林上空。

他慢慢的踱过流川身边,向他背后的树林走去。

“……你去哪?”

清冷的声音平板而没有语调,却让空气中的分子感受到危险似的震颤了一下。

“没找到……我要继续找。”

樱木低声答着,没发觉流川神色的不寻常,径自向前走去。在经过流川身边的刹那,突然被一股大力甩到了地上,右边颧骨传来一阵剧痛。他感到有滚烫的东西流下了嘴角。

“你想死吗?”

“想死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流川淡淡的说完,舔了舔手背上的血,那是樱木的牙齿划破的。他苍白的脸庞依旧没有半分表情。

火堆轻轻的哔剥响着,樱木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盯着流川,火焰在他脸上闪烁着跃动的光影,忽明忽暗间,年轻的五官更加深刻。他低头啐了口血,摇摇晃晃的站起,睫毛翕动着,视线又定格在面前那张苍白冷俊的脸。

流川看到他的眼神变了。半眯起的褐色眼瞳中渐渐褪去了迷茫,山兽一样的精悍表情浮现在伤痕交错的脸上。渗透着怒意和绝望的眼神让流川不知道,那一拳是让他更清醒还是更疯狂。

空气中只剩两人的喘息声,樱木攥紧了拳头,胸膛起伏,红发随着火焰的气浪恣意飞舞着。琥珀色的瞳眸微微缩起,射出利刃一样的光芒。流川知道,那是杀意,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想杀了他!他也知道他有实力办的到!

可是他绝不会放这个白痴过去,死也不会放他过去!

身体似乎已忘记痛感。流川对樱木的攻击毫不闪避,在一阵欲呕的眩晕过后,有粘稠微腥的东西流进嘴里。他忍着想昏倒的强烈感觉,在樱木第二次挥拳的刹那抓住他的手腕,重重的扭在背后,双手紧紧的箍了上去。

两个人纠缠着,翻倒在地上。樱木感觉手臂似乎已痛的断掉,激烈的挣扎着,却在那铁一般的禁锢中都变成徒劳。

“妈的!放开!该死的狐狸!放开我!”

他嘶声喊着,怒睁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他不知道这只狐狸发什么疯,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疯,他快被悲愤蒸发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放开我!我一定要找到!一定要找到!”

“这是他欠我的!是他欠我的!”

他几近绝望的喊着,可是身上的男人不会听他的,只是从紧抿的嘴唇中喘息着吐出两个字:

“白痴!”

樱木的下唇几乎咬出血来,他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流川向旁边熊熊燃烧的火堆滚去。

他想烧死流川,也想烧死自己!

脊背一阵火辣的痛,流川似乎能感觉到纤维混着皮肉迅速的烧焦,在空气中化成飞灰。樱木仍在用力翻滚着,只差一步,两个人就要滚进飞船燃料的高温火焰中。

这个白痴!他是真的想死吗?!他会烧的连骨头都不剩!

流川注视着樱木闪着决然的脸,突然低下头,一口咬在他左肩的伤口上,牙齿深深的嵌入那已被撕烂的皮肉里,浓烈的血腥气在两人的喘息中荡漾开来。樱木痛的皱紧了眉头,气力松懈的刹那就被身上的人远远带离了火堆边。

流川仍旧没有松口,他像上瘾似的吸食着伤口中的鲜血,带着高温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口腔。不够,不够,他想吃了他,咀嚼他全身的血肉,让每一个细胞都变成他的!

怀里紧绷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散发着异常的热度,鲜血随着激烈的起伏划过大半个蜜色的胸膛。血腥气蒸发在空中,刺激着最原始的欲望。

想要,想要。流川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对这个男人的占有和渴望。他低头深吻着樱木红润的双唇,让鲜血,唾液在彼此的唇舌中交换。双手撕扯掉破烂的上衣,一寸一寸的抚摩身下紧致光滑的肌肤。

情欲迅速蒸腾,像大火吞噬了纠缠的两人。流川吸吮着樱木因为后仰而紧绷的颈侧,感觉到怀里的身躯在那一瞬间的悸动。他的嘴唇在赤裸的胸膛上一寸寸滑动,啃咬着每一块肌肤,舔舐着上面浓稠的鲜血,腥气的液体将两人紧贴的肌肤涂抹的一片鲜红。

樱木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被这只发疯的狐狸弄死了。久违的情欲感觉让他想逃却无力抵抗,眼角因为无法排解的愤恨而湿润起来。他分不清体内流窜的感觉是痛、是热,也许是痛到像在灼烧,也许是热到全身发痛。他想大声的叫喊出来,似乎那是全身欲望的唯一出口,却咬紧嘴唇将呻吟咽回喉咙中,只发出唔唔的喘息声。

匍匐在胸前的黑发突然抬起,他在那一瞬对上了一双深邃漆黑的眸子,那一直清冽、冷厉的眼里,竟然泛着热烈疯狂的流光,毫不留情的,烧毁所有的伪装、坚持,让最真实的灵魂赤裸裸的无所遁形。慑人的目光,正在活生生把他吞掉,连着血肉,带着骨头,一丝不剩。然而樱木的直觉又告诉他,只要他有一丝丝的拒绝,眼前这个强势的男人就可能会彻底崩溃……

不想抗拒,也无从抗拒,就像在悬崖边的翘翘板上,哪一个放手,两人都会一起死掉。樱木突然发狠似的揪住流川的头发,对着他沾满鲜血的唇,重重的吻了上去,抽出的双手死死环住身上结实的脊背。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现在的他一定要抓住什么,一定要抓住什么!

流川楞了一下,那唇齿间的柔软是真实的,脊背上的温暖是真实的,他捧住樱木的脸疯狂的回吻着。所有的感情、渴望与不甘都在那一个吻与拥抱里得到救赎。眼角突然发紧,冰凉的液体涌出眼眶,在那滴泪悄悄的掉落之时,流川紧拥住樱木颤抖的身体,把自己深深的埋入他体内,激烈进出着一个男人最隐秘的部分。

喘息被封在密合的嘴唇内,撕裂的痛楚混杂着摩擦的快感,强烈到无法承受,指甲痉挛的嵌进流川的背脊。在他们都要窒息的刹那,流川放开樱木的唇,深深注视着红发下令人迷醉的脸,眉眼,口唇,每一寸肌肤,是他的,全部都是他的!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这一刻,他们只有彼此。

所有痛苦与疲惫都已死去。他们野兽一样翻滚,纠缠着,一次又一次。

火堆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在深黑的夜里走到了尽头。

而燃烧的感情和欲望,却永远没有终点。


 *********************************


樱木在第二天的傍晚醒来。伤口已经包扎好了,疲累和失血过多让他的身体像铅一样沉重。

寂静的飞船内空无一人。蹒跚着走到安全出口,他想呼吸傍晚山谷间清新的空气。

推开小小的金属门,热浪像潮水一样迎面扑来,樱木不可置信的张大了眼睛,为眼前看到的景象僵住了身体。

四面环山的山谷中,西边的森林火光冲天,整个山坡焰光飞舞,陷入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中。密集的凤凰木已不复雍容,焦黑的枝干哔哔剥剥,发出痛苦的呻吟。滚烫的空气中充满了木炭和飞船燃料的刺鼻气味。

只有火红的世界,像噩梦一样。樱木发足狂奔,与前方的火海越接近,那种感觉就越虚幻。他还记得,就在昨天,就在这片森林里,他发疯似的找那枚指环,迷了路,几乎被野兽咬死,然后遇见流川,两人在枯草堆积的地上纠缠了一夜……

没了,全没了,他豁出性命也要找到的东西就淹没在火海中,再也寻不回来了。

那不过是枚小小的指环,样子普通,也并不贵重,可是却承载了他们之间最重要的约定。

就在那个美丽而遥远的星球上,在他们拥有彼此的第二天,他用难得的积蓄买下这小小的礼物。熨帖在胸前的金属环还带着掌心的体温,他笑着注视他英俊的脸,听他说出那一句誓言,然后重重的点头,把喜悦化在一个深深的吻里。

他不知道这脚下的土地何时毁灭,也不知道天穹的星辰何时消亡,可是只要有恋人一句真心的承诺,一切都可以成为永恒。

在长长的别离中,在几万个光年的距离中,樱木一直如此相信着。期盼誓言成箴的那一天,等来的却是金属碑上一个冰冷的名字,和无机质的画像上,一个永恒不变的微笑。

是你背弃了我,还是这宇宙背弃了人类?


空气在逐渐逼近的距离中愈发滚烫,扑面而来的热浪让樱木几乎睁不开眼睛。他跪坐在地上,绝望的看着地狱般的火海吞噬一切,血染了大半个天空。

一双手臂从背后拥过来,强硬而温柔,樱木狠狠的甩开,转过头盯着面前的人,眼里沸腾着岩浆一样的怒意。

“火是你放的?”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流川不答,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仿佛要燃烧起来的人。黑发在不断扑过来的气浪中飞舞着,下面是刀刻似的锐利面容,朔夜般的瞳眸映入一片火红的焰苗,目光却依然清冽冰冷。

“没错。”

过了半晌,薄唇才吐出了轻描淡写的一句,冷冽的声音冰块一样划破炙热的空气。

无法遏止的愤怒,樱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被怒火蒸发。他想冲上去揪住流川的衣领,却在一个踉跄后跌入一副结实的胸膛。

柔细的黑发划过脸颊,双臂紧窒的令人无法呼吸。流川像是要把樱木嵌入自己的身体一样紧紧的拥抱着他。

“忘了它吧。”

“和我一起活下去。和我一起活下去。”

低沉的嗓音叹息般的说着,分不清是命令还是恳求。樱木怔了一下,鼻腔在那一瞬间酸痛起来,温热的液体迅速的涌上,大片大片的流下眼眶。他在心里怒骂自己像个女人一样没出息,他愤恨的猛捶流川的肩膀,他把下唇咬出了血,却还是忍不住恸哭失声。

和我一起活下去。

即使*****了,我们也要一起活下去。

那人向着星辰发出的誓言,那个被他亲手背弃的约定。

熟悉的字句是不欲生的心酸,那是他永远也无法讨回的债。

为什么,为什么?多年之后,早已消滅在黑洞深处的承诺,又一字不差的被这个人说出来?

为什么是这个冷淡的狐狸?

为什么是这个会突然发疯的狐狸?

他放火烧了整座山坡的森林,是为了埋葬一枚小小指环,还是要埋葬所有一切的过往?


热浪汹涌翻滚着,大火连连绵绵,似乎永远也烧不尽。他们在那片火海前紧紧拥抱,掉落的眼泪,轻烟般蒸发在灼烫的空气中。

浓烟结成黑幕,遮蔽了整个天空。这个夜晚,没有星光。

 


#5

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带着午夜后微湿的清冷。白日的尘埃悄悄沉淀下来,寂静的山顶笼罩在一片如水的星光下。流川斜倚在草地上,拥紧怀中的身躯,用手慢慢的梳着樱木细软的红发。

温暖的体温像潮水一样包围了两人。樱木靠在身后的胸膛里,安静的半闭着眼,仿佛那是最自然不过的事。耳边传来湿润的触感,他反手拉下流川的头,吻上了他的嘴唇。

空气开始变的缠绵,流川按住樱木的后脑,加深了这个长长的吻。

他们不是朋友,不是恋人,却不知已在何时习惯这样的亲吻和拥抱。

那场大火整整燃烧了三天才渐渐熄灭,林木葱郁的山坡只余一片黑色的焦土,美丽的山谷有了一角残缺。

“啊,没想到狐狸的破坏力这么可怕呢。”

在空气中的木炭味还未散去时,樱木指着那光秃秃的山丘笑着说。

他又回复了往日的笑容,单纯灿烂的一如大雨洗礼后的天空。他把长长的红发在脑后扎了个小小的马尾,露出宽阔的额头和修长的颈项。

他也从来不拒绝流川的凝视和拥抱。

那明明是男人的脸,男人的身体,流川却觉得性感美丽。他仿佛上了瘾似的拥抱他,无论怎样都嫌不够。他着迷的看着樱木单纯的脸,干净的眼神;他能透过那琥珀色的瞳眸,一直望到他眼底的最深处。

可是他不知道樱木在想什么。

他所有表情都是透明的,太过清澈,反而什么都看不到。

无法排解心中那令人窒息的不安,只有不停的抱他。只有在紧紧纠缠、亲密结合的那一刻,他才确定樱木那对被激情氤氲的眼瞳里只有他一个。

只有他一个。

他从没有遭到拒绝。流川知道樱木有时很痛很累,他看到他皱着眉头,隐忍的表情就知道了。可是红发的人从没有说一个不字,即使流着汗,脸红红的像滴血一样,还是用双手抱着自己,没有保留的回应着。

也许他只是眷恋人的体温吧,也许自己只是一根稻草,被濒于绝境的人出于本能的死死抓住,可是这样就足够了。当你在寂寥深广的宇宙中漂泊时,身边有可以依靠,可以拥抱的人,不必独自面对黑暗一样的绝望,还能要求什么呢?

流川第一次有了离开废星的念头。他想带着身边的人离开这片山谷,离开这个荒凉灰暗的星球。

离开后,就可以任那干燥的风中、宇宙的尘埃掩埋一切。

然后,哪里都好,茫茫宇宙,渺渺星际,总有两人的容身之处。

然后,他要和樱木一起活下去。

即使星辰就在身后毁灭,他也要和他一起活下去。

黑丝绒般的天幕中,那片璀璨辉煌的浩瀚星海第一次吸引了流川的目光。他右手搂着樱木的腰,左手抬起,指着遥远的塔沙达星团的方向说:

“我……想去那里。”

和你一起。

和你一起去找寻新的大陆。

樱木在流川的怀中抬起头,他看着星光下,这个总是神色木然的年轻男子,脸上正放出异样的光彩,黑濯石一样的眸子似乎将整个天穹都收进眼底。他白皙、线条坚毅的脸庞是那样的英俊,甚至可以说是美丽的。

他是第一次有了真正想要做的事吧。也是第一次清晰的表达出自己的喜悦、兴奋。

眼前的表情是如此美丽,令人心醉。樱木的心情突然哽咽了,他转过头不敢再看。

也许有一天,他就要亲手打碎这美丽。

怀中的人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视线顺着流川的手指投向前方深远的宇宙。

蜜色的脸庞上有着云雾一样的忧伤。

不回答也没关系,他一定会带着他离开,他一定会要他一直在他的身边。

流川只是搂紧了怀里这个火焰一样的青年,一个吻轻轻的落在他映着星光的红发上。


流川不知道,他的手指,和他的视线,稍稍的偏了一个极微小的角度。

微小的几乎看不见。

可是那个极微小的偏差,在无限深广的宇宙中,就已是一个死生契阔的距离。



是啊。死生契阔。

当飞船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腾空而起时,流川终于明白,樱木终究没有选择和他一样的旅程。

 


尾声

窗外是一片茫茫的黑暗。飞船在五秒钟之后就飞离了大气层,擦过卫星二号,向芬尼克斯星系外驶去。

即使知道前方的目的地是死亡,流川还是义无返顾的跟来了。

没有那个人在身边,和死亡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在飞船升空的最后一秒被樱木拉进窗口,相拥着倒在地板上。

他没让樱木再有站起的机会。

愤怒,恨意,恐惧,纠缠在胸腔中,仿佛要炸裂开来。想撕裂眼前这个人,拆开他的血肉,塞进自己的身体里,可是最后,他只撕开了他的衣服。

流川像发了疯一样的拥抱他。他隐约感觉身下的人在挣扎,很用力的挣扎;他仿佛听到有人在不停的喊着狐狸,声音都嘶哑了,可是他停止不了,有什么在拉扯着他,不能停下,停下就会被那巨大的力量撕的四分五裂。

那无限掉落的重力,就像黑洞。

是了,樱木是要去那个黑洞吧,和那个人一起,他一直都想要去的归宿。

可是流川早就在黑洞里了,从遇到樱木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像散发着无限引力的黑洞,拉扯着他全部的心神、血肉,不可抗拒的被吸引,牢牢的附着,最后被重力撕的粉碎。

樱木就是他的黑洞。

他在黑洞中体验到了更甚于死亡的痛苦。



“疯了……”

“狐狸……你疯了……”

飞船内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平静,樱木苍白着脸颊,望着窗外空茫的黑暗和点点星光,喃喃的低声说。

身后的人只是紧搂着他的腰,一语不发。汗湿的黑发贴在他的后颈上,一片冰凉的感觉。

“你不是想去塔沙达吗,为什么还要跟着来?”

“这是艘不会降落的飞船啊。”

腰上的手臂紧了紧,模糊低沉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哪里都好。只要一起。”

“不会放你一个人去。”

“也不要留下我一个……”

是吗?是这样吗?即使死亡,你也会一样跟来吗?

其实自己早就知道吧,这只狐狸在想什么。

和你一起,无论生死。

他一直在这样诉说着,从山顶那个有风的夜晚开始。他用每一个凝视,每一个亲吻和拥抱这样诉说着,一遍一遍,坚定无悔。

和那个人给过的,一模一样的誓言。

樱木一直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和流川一起生活下去,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可以和这只狐狸一起死了也没关系。

这也许是他们之间,能够相互给予的,唯一的幸福。

樱木突然平静下来,他把视线投向窗外遥远的一点,低声说:

“你总是骂我白痴,可是你才是只真正的笨狐狸啊。”



黑发白肤的青年疲累的睡去了,收敛了平日冷冽的气息,平静的面容竟单纯的像个孩子。

樱木静静的坐在他身边,手指顺着脸庞优美的线条轻轻划过,高挺的鼻梁下,气息是温热的。

年轻,俊美,他可以在那遥远富饶的星球有自己的人生,或辉煌或平静,不论怎样,总是幸福。

可是他却把生命都交给了自己。

樱木不知道自己是否承载的住他给的一切。

他推开控制室的门,慢慢的走到操作台前,看着复杂的仪器闪着蓝绿交错的光芒。

再过一天,就要接近去塔沙达的轨道入口,只要在那个长长的轨道中稍有差错,飞船就会被吸入万劫不复的黑洞。

然后连粉末都消失不见。

闪烁的屏幕上,是他在起飞前输入一半的程式,在脑海中已摩画了几千几万遍,他从没怀疑过这个程式将要带他去往的方向。

可是,为什么在写到一半的时候,在那关键的语句还未来得及打出的时候,那个人要突然跟来呢?

为什么不能让生与死的抉择就这样简单结束呢?

那另一半,明明已在脑中想到烂熟的另外一半,又为何会因颤抖的手指而无法打出呢?



透明的观测窗外,是无比璀璨的浩瀚星海,光明与黑暗,就在那无限深广的空间中和 谐而奇异的并存着。

窗内的青年,出神的向外望着,一双琥珀般澄净的眸子,竟似已看的痴了。

蓬乱的红发下面,是一张俊朗而单纯的脸。

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谁又知道,就在那纯净的面容下面,

纠缠着生与死,

爱与恨,

愉悦和令人深深哽咽的哀伤。

………………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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