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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Narciss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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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夜 2012-04-03, 周二 20:51

我爱一个人,我也看得见他,但是我所爱的,我看得见的,却得不到。
---奥维德

一、
“借过”。
你面无表情地从眼前满面红晕、结结巴巴的少女面前走开,越发纳闷为什么村里的女人最近这么喜欢挡别人的路。
这是这个月第几个了?
似乎是在你绕过第十个女人之后,村里开始起了传言,他们说你受了诅咒,最终会像神话中的美少年一般爱上自己的倒影,投水而死。
这个传言似乎有那么点儿道理,你无所谓地想着,因为你的影子确实和别人的不一样,他是红色的。
但你并不认为自己会爱上他。
因为他是个白痴。

比如现在,他正在吵吵嚷嚷,一如往常:“喂,你个死狐狸,本天才告诉过你多少遍了对女孩子要有礼貌,要听完别人说话你懂不懂!居然又在半路跑掉了,气死我了!”
才不是跑掉,你皱了皱眉,她们挡路了。
“啊~人家是女孩子等等又能怎么样!喂~喂~死狐狸!死狐狸你听见我说的了吗?喂!你给我起来!”
啊,还真是的,好吵。

二、
第一次见到这个红色的家伙是在五岁时,那天距离你的父亲外出狩猎已有半个月,可他始终没有回来。
桌子上的烛火忽明忽暗,跳动在你的眼睛里,屋外的风声隐隐夹杂着狼群的嘶嚎。
你从没见过你的母亲,而你的父亲是村子里最好的猎手,于是从有记忆起,被留下便成了你的生活常态。
现在也只是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抽出腰间的小刀,割下一点风干在墙上的鹿肉,放进嘴里嚼着。眼睛随处扫视着,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
直到你在鹿肉的旁边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东西。按常理讲,那应该是你的影子。
但影子不会在主人一动不动时,还挥舞着双手,拼命试图从身边的食物倒影上扯下一块。
你是谁?
并没出声,你的眼睛在代替你发问。
“啊!你看得到我了啊,我是天才,影子天才。”那是属于孩子的响亮而清脆的声音,带着明目张胆的骄傲。
那你为什么会是红色的?
你的视线顺着他周身转了一圈后回到出发点。
“本天才本来就不是黑漆漆的,只不过之前你这个小老百姓看不到而已。”
是么?过去自己的影子是什么样子,你试着回想了下,一点印象也没有,压根没有去留意过。
“太阳不也是红色的么,那你就当本天才是太阳好了~哇哈哈~”
“白痴。”
你叹了口气,吐出了这半个月来的第一句话。

三、

只有在有光的地方他才会出现。
那之后你习惯性地储备了大量的蜡烛,睡觉时也不会灭掉。
于是上面的那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说,
有他的地方就会有光。

你的父亲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把最后一点鹿肉丢进嘴里后,你拿上他备用的皮制箭筒,挎好猎刀,向林子深处走去。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小小的红色的影子。
最开始你们只能试着捕一些小动物,好在遗传在血液中的捕猎因子发挥了作用,敏捷的反应神经和动作渐渐熟练后的利落身手在保证安全的同时,也让你们免于饥饿。
而那家伙,你边转着烤叉边作出评价,不仅是白痴,还是个笨蛋。
明明什么也做不了,老老实实跟着就好了,他却偏不。在你打猎时拼命想抢风头,一个不留神冲进了树荫里。在你悄悄向野兔靠近的时候突然从后面窜到了前面,被直接提醒了危险的猎物因此逃之夭夭。嗅觉和速度似乎确实不错,可是作为影子真的有那种东西么?而这会儿,综上所述导致整个狩猎过程无限延长的罪魁祸首正插着腰躺在地上(从人的角度来看)得意洋洋,
“看!这次多亏有本天才吧!像那只兔子,绝对是被本天才的神威吓呆了才让你这么容易逮到的,还不快谢谢我~~”
切,明明它逃跑时掉进了我的陷阱里。你头也不回地答道。
不过促使它逃跑的因素的确是眼前这家伙没错……
算了,绝对不要告诉他。
你吹吹手里刚烤好的兔子,心情很好。

成长是既缓慢又迅速的事,不知不觉间你们一起向着少年的身量拔起。猎物圈在不断地扩大,骨子里的冒险因子开始蠢蠢欲动,你渴望着更进一层的挑战。白痴也在进步中,事实上他的学习能力相当强,一两次失误之后迅速掌握了隐藏的角度,之前发现的反应灵敏度也证实不是错觉,分辨危险和猎物的准确率非常之高。
不过,都派不上什么大的用处就是了。你一边小心翼翼地循着前方的爪印,一边这么想。
可这一瞬间分神的后果是可以致命的。
当眼前那只不知名的怪兽张开血盆大口扑过来的时候你没打算闪躲,眼神一暗,握刀的手紧了紧。却没留意身后的一抹红色嗖地窜了出去,像一团火一样左右飞速移动着吸引怪兽的注意力,成功后又是咻地一转方向---------
你飞跃起来,刀子深深插入怪兽的脖子,死命抱住因痛苦而力大无穷的躯体,经过地面几个大力的翻滚撞击之后再度把刀插进了它的胸口。
轰---------
残喘的挣扎终于宣告结束,分秒之中胜负已定。你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把身上的怪兽尸体推到一边。
这时你看到了身边的那一抹红色,一动不动的,在那里。
于是你爬起来,一步一步走过去。
干的不错,你说,虽然笨手笨脚的。
他却一反常态地沉默,这种反常一直保持到了晚上。

12岁的少年一个人浑身是血地拖着无数狩猎好手的眼中钉来到村子里的消息,像是久已生锈的老钟突然发出了回音悠长的声响,引来了全村的关注。村长做主,举办了一次宴席,庆祝12年后最为出色的猎手的出现。而作为本意只是想拿吃不掉的猎物来换东西的人,四周喧闹的喝彩声鼓励声一丝不曾进到你的耳里,倒是桌子上映着灯光的酒瓶吸引了你的注意力。
为数不多的记忆中,似乎老爹喝多了这种东西就会变得很多话……

四、
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家时,尚存一丝清醒的大脑不忘时刻注意脚下歪歪斜斜得更夸张的影子。
猜对了。
白痴和你虽然基本到哪里都不同步,却还是保有一种共存的状态。也就是说你吃饱时,他也是餍足的;你睡得好,他同样精神奕奕。那么现在,你醉了个七七八八,他也别想逃。
推开门,努力保持手稳地点起蜡烛,你卸下最后一丝力气,倒在地上,看向身边。
你在等。
“嗯……狐狸……”
来了。
自从那次野兔事件之后,他开始叫你狐狸,狡猾的狐狸。
“白痴。”你也总是毫不客气地回敬。
目光从未移动过一寸,你盯着你红色的影子,等待着下文。
半响那边没有再发出声音,当你开始疑心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属于少年的清澈又带点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那时不是问过我,为什么是红色的吗?”
他怎么想起这个了。是的,第一次见面时你无声提出的第二个问题。
“我啊,其时以前也是和其他影子一样的啊,黑黑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跟着人的动作而动作就可以了。但慢慢地,我就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对,即使我是个影子,也不觉得像这么存在着就可以了。”
“所以本天才决定要做自己,才不要像别的影子那样只会学人的样子。”
“在我做这个决定之后,天就刚好亮了,红色的太阳就那么出现了,而在那个时候,本天才就发现自己也变成红色的了。和太阳一样的颜色,哈哈,怎么样,我是天才吧~说变就变!”
这么一段说完后,他又安静了下来。你听得见他轻轻的呼吸声。
然后他提了个问题,
“呐,狐狸,其实本天才是可以让人看不出变化来的,你知道为什么那天你能看见我吗?”
“因为啊,本天才那时看到了一只孤零零的小狐狸,一个人呆在屋里,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就那么足足呆了半个月。就想,让天才出马来安慰下你这个小小的人类吧。”
“结果你这家伙,都不会感恩的。话那么少,还硬邦邦的一点也不可爱。”
“可是今天那个大家伙扑上来的时候,天才第一次感到害怕了啊。想着要保护你的,你要是消失了那可怎么办……”
“天才可是从来没害怕过什么的。”

这么念念叨叨了好久,似乎是累了。这句话说完后,他就真的不再出声了。
屋里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和你的心跳声。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你缓缓撑起上身,凝视着身旁那一团暖暖的红,慢慢伸出手。
一寸一寸地靠近,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终于,指尖触到了看上去凌乱而柔软的头发顶端,一点一点地向下描绘那侧面的轮廓。
划过光洁的前额,绒绒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到微张的双唇,继而流连忘返。
之后你重新躺下,在你的影子旁边,对着那个方向虚空地张开双臂,好像你在拥抱着他。
“白痴。”你喃喃出声。
触感是冷硬的地面,你却觉得那么温暖。

五、
“流川君,你……一直一个人,不会感到孤单吗?”
一天,又一个拦路者难得完整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也难得认真地想了想,摇头。
有他,他蛮吵。

他是真的很吵,每天每天他跑去和各个影子打交道,然后回来告诉你,村长的影子和本人一样是爱咆哮的大猩猩,村东头那个刺猬头的影子喜欢在钓鱼时偷偷用手拢拢自己的发型,铁匠铺的小个子学徒,他的影子也和其主人一样无可救药地爱着铁匠师傅有着卷卷头发的漂亮女儿同样头发卷卷的影子。
你半睡半醒地听着,一半烦躁一半窃喜。
烦躁的是他与其他影子的交流你听不见。
窃喜的是只有你的影子是特别的,和任何人的都不一样。
虽然这些情绪你统统都不会让他知道。

白痴也有不会说的事情,比如说被女人的影子拒绝。
他所喜欢的大多是那种看上去可爱的年轻女人(在你看来毫无趣味)的影子,总是轻易地被吸引,然后满怀热情地去告白。
可是结果总是失败。
也正因此他对于你对女人全然冷淡的态度颇为不满。

白痴被拒绝时就会格外安静,似乎还能隐隐听到周围响起蹩脚地试图表达忧伤的曲子,很像是时不时路过村子的那些衣衫破烂的吟游诗人口中哼唱的小调。
你数了数,这种情况大概出现了50次,也就是说村子里半数左右年轻女人的影子都拒绝了他。
这让你觉得非常满意。
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
她的名字好像叫晴子,是村长的妹妹,除此之外你再想不起别的。
哦对了,还有,她的影子是大白痴最近喜欢的对象。

她的影子常常出现在白痴身边,因为她的主人总是来找你。
“流川君,我哥哥想找你商量一下下次的狩猎计划。”
很烦,你想。
更让你烦躁的是大白痴的反常。
这次他居然一直没有去告白。
那个女人的影子是温柔而有耐心的,这一点你在一刻不漏的观察中注意到了。
常常是白痴兴高采烈地滔滔不绝,她很安静地听着,笑着,回应着。
而你的容忍度则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交谈中濒临破表。

直到某次交流结束后,你听到白痴小声喜悦地重复着:“晴子小姐,她喜欢我的红头发。”
喜欢。
你终于忍无可忍地冷冷开口,
“不要再和那个女人说话了,你是我的影子,别想偷懒。”
“死狐狸,你说什么?!”
你的红色影子瞬间爆发,愤怒燃烧得像沸腾的水。

白痴不知道,你隐隐约约看过他的样子。
家里并没有镜子,作为男人,你不在乎,而他,你认为不需要。
到河边汲水时,他又总是跑到没影的地方,你也不曾留心看水面。
于是你一直以为你们除了颜色别无二致。
有天狩猎结束,村长叫住你,拜托你帮妹妹带件东西。
你顺手接过来,晃晃悠悠往回走。
好困,你一路哈欠着,直到被脚下一块石头绊了一跤,手中的东西碎了一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狐狸你真是笨死了!!”
你依旧茫然地爬起来,拆开布包检查损毁程度,那原本应是面铜镜,不过现在成了渣渣。
突然间,盯着手中的碎片,你愣住,全然清醒。
碎片里模模糊糊映着一个灿烂的笑脸,笔直的浓眉,弯起来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绽开着日光,一头红发像燃烧正旺的火。

也是那次登门道歉,你的白痴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的影子。

六、
那次争吵之后你开始对于村长的妹妹避之不见,又或者,说成视而不见比较恰当。
白痴还是没心没肺地四处逛,回来依旧会向你报告各种见闻,而对于那个女人,他却也从不再提。
可你始终平静不下来,越发沉默地在林子里转悠,直到所有的飞禽走兽都被你鬼气森森地架势吓得躲到深处,你才无事可做地回家,决定翻找那块更好用的磨刀石开开你的猎刀。
直到---------
“哇!狐狸快看!你小时候多可爱,怎么长大了就越来越像只狐狸了呢。”
你回头,才发现在刚刚乱无章法的一通乱翻中,两岁时你父亲为你所作的画像不知从哪里飘落在地。
俯身捡起,看着看着,却有越来越重的无力感压了上来。
你都记得,
他的一头红发像燃烧的火,而你的头发漆黑如墨,
他的眼睛漾着琥珀阳光,你的眼睛暗夜般深不见底,
他总是滔滔不绝并手舞足蹈,你擅长的却是缄默不语和蒙头大睡。

更重要的是,别人的影子都是静静跟在主人脚下,你却一直追逐在你的白痴身后。

于是你开始感到愤怒,你觉得自己比他更像是影子。

“别再靠近我。”
所以当那个女人再次出现在门口时,你全部的怒气瞬间破闸而出。
然后你转身离开。
“等等流川君……”她突然拉住了你的手臂。
她的影子也拉住了他的。
大白痴似乎全身都过电般地轻颤了一下,你注意到了。
你回头看向她的眼睛,那里映出的是白痴的样子。
低下头,你望着地上贴在一起的两个影子,
突然觉得十分碍眼。

“别碰我。”

为什么我无法触碰到你。
为什么。
你是我的,
不是么。

七、

用力甩开那个女人的手,你狂奔向河的岸边。
扑跪在潮湿的泥土上,你紧紧盯着平滑如镜的水面。

那是你第一次清晰而真切地看到他,
那双明亮的眼睛此时正燃烧着不知名的情绪,
却偏偏牢牢吸引着你的全部。
这样最好,就这么燃烧吧,烧得不分你我。

于是你俯下身, 缓缓向那一团火靠近。
距离一点一点缩小,直到终于毫无间隙。
那是多么温柔而虔诚的一个吻,轻的如同一声叹息。
继而你伸出双手,慢慢浸到水中,
你的双眼一刻不曾离开他的。
我终于触碰到你了啊,你的一点一滴正慢慢浸透我的身体。
这是你们之间第一个拥抱,所以你一寸不落的,将全部的自己安心投入。

“狐狸你疯了吗,本天才这边的世界不是你的,你不要这样做。”
不你错了,你是属于我的,而我也属于你。

如果之前一直不能触碰你的话,那我也成为你好不好。
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会来打扰了。
于是你满足地闭上眼,在四下默然静寂的流水声中,环抱着你的红色影子,陷入了沉睡。

  B - 白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