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Skip to Menu
  2. Skip to Content
  3. Skip to Footer>

[ALL花]小厮 1-13 -待续-

(3 次投票)

作者:three 2018-06-08, 周五 21:14

页面导航
[ALL花]小厮 1-13 -待续-
章 5 - 章 8
章 9 - 章 13
全部页面

第一章 

永尚六年,十冬腊月。

京城时疫未消。建城关外方圆几千里,下了场连绵不绝的大雪,一连三天,朝光道上病死的尸骨埋在雪堆之下,远远望去,皑皑白雪合中隆起,倒像平白无故生出了片小山坡。

樱木穿着单薄的衣服就蹲在那土坡前,那雪花落在鼻尖也像察觉不到似的,眼神空荡荡的望着那土坡一动不动,过路人喊了好几声毫无反应。仙道奉旨出京便见着这孩童跟着了魔的候在雪堆前,天寒地冻的也不知能撑多久。他便打发了彦一,让他去瞧瞧那孩子的情况。

“你怎的在这儿坐着,大冷天的。彦一弯着腰问,可那小孩跟听不见似的。彦一见他脸冻得发青,便脱下自己的外衫罩在他背上。
你爹娘去哪儿了?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那小孩似是觉察些动静了,耳朵动了动,喉咙发不出声来。头上的虎皮裘帽沾了厚厚的一层雪。彦一心想,怕是渴了饿了,没着力气说话,便替他扫落身上的雪块,决定抱着孩子先上马车暖暖。
可刚伸出胳膊将孩子一把扛起,那小孩便剧烈的挣扎起来,小腿胡乱的踢打,这浑身的劲儿可不小,愣是踹了彦一胸口好几下,痛的他不得不放下。
樱木一下地面,便牢牢地趴在雪堆上,嗓子眼儿挤出浓浓的哀怨,脱口而出,我不走!我爹娘在这儿,我不走……
声音越说越没力气,话音刚落,豆大的眼泪倾泻而下,彦一一见便懂了,一家怕是染了时疫去看病,死在道上了。

“别哭了。等雪停了我帮你好好安葬你爹娘,怎么样?彦一本来只是照着仙道的吩咐问问状况,做到这份上并没必要。只不过这小孩年纪尚幼便失了爹娘,日后得孤零零地过,又联想到自己类似的身世,不免感同身受。

小孩没答话,抬起了头望了望彦一,那眼里除了先前的伤心欲绝,也多了些许的感激。彦一摸了摸他的头,牵起了他的手,先跟着我回去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樱木见着那双修长温暖的手掌轻轻地道了一声,谢谢哥哥。我叫樱木花道。

仙道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彦一一手掀开帘子,一手抱着孩子上了车,满脸恭敬的说,主子,这孩童叫樱木花道,是个孤儿,爹娘死在路上了,小人觉得身世怪可怜的,正好府里缺些下手,想带回去培养培养。

仙道拧了拧眉,暗觉多事,此次出京要事众多,带个孩子实属累赘。但相田彦一自幼跟在他身边,秉性向来如此,也不好责怪,便睁开眼轻笑道,无妨,正好你一人做事我见着辛苦,这孩子便养你身边吧。
听了仙道这话,彦一松了口气,顺便理了理樱木的衣领,附耳轻声,我家主子喜静,你在这马车里坐着,别乱出声。
说完便放下帘子,出去驾马了。

这雪天行路多有不便,仙道坐不惯马车,颠簸的他心烦意乱,何况凭空多出了一孩童,更是烦躁,索性合上眼睛闭气凝神。

樱木坐在车上也乖巧,他还没从父母去世的哀伤里缓过来,脑子里全是平日爹娘伴在身边的景象。他父亲出身镖局,身长八尺,武艺高强,是位骁勇敏捷的大汉,而他母亲性情温柔善良,素日里轻声细语,而且一心向着夫君,每每爹爹出门送镖回来迟了,娘亲便急着落泪,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夫妻二人本是情投意合,伉俪情深。可无奈时疫来的突然,送镖的父亲染上了病症,镖局怕着传染,只打发了不少银子让他们治病。不巧城里的大夫都请去给员外家的二子治病了,一时间急的樱木娘亲白了头发,整日整夜侍候在床头照顾丈夫。病来如山倒,这再猛的汉子也敌不过病魔的爪牙,又因为耽搁了治病,才短短几天便陷入了昏迷。贯来柔弱的娘亲招来了马夫,买了驾马车,说要送病中的爹爹去湘北城的名医求治,可惜半道上母亲也染上了时疫,马夫见事不妙,慌不择路的丢了这一家子立即回城,临走把路上的盘缠也搜刮走了,年仅十岁的樱木就守在那马车里眼见着父母二人相继而亡,而母亲临死前却无半点埋怨。
花道,别哭。咳咳……娘亲并不难受,能和你爹爹相伴一世我心满意足,只是苦了你,娘亲,娘亲最是放不下你啊……咳咳……娘亲有一亲妹妹,名唤丽娘,是九王爷府里的侍妾,你便去投靠她吧。
说完便阖上双眼,撒手人寰。

樱木一想起这些,眼里便涌出了泪水,又不敢放声纵哭,只好抽着气咬着唇,肩膀随着鼻息颤抖着。
仙道听着本是安静的车厢里好好地吵闹了起来,睁开眼,只见那小孩涕泗横流的,好生丑陋。他现下生养两子,平日里还算耐心的教导,只是甚为厌烦吵闹的幼儿,小孩儿哭归哭但显然忍着声响,也还算是机灵懂事的。
但这么哭着不是办法,于是他开口说道,人死不能复生,活的人哭的再悲凄,也传不到他们的耳朵里。
樱木听了这话,更难受了,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以前家里养的土狗大宝死的时候,爹娘也是这么说的,可情绪又怎会因为道理而增减分毫呢。
这喜怒哀乐,这生老病死,就是由不得控制,由不得心呐。

只是樱木明白如今父母身亡,唯一还算得上亲人的,只有京城的姨娘了。现如今,寄人篱下,只能少惹些麻烦为好,于是他用手擦了擦眼泪,声音闷闷地说,老爷,你知道京城的九王爷吗?

“别唤我老爷,喊老了去。”仙道一听到九王爷便皱了皱眉,“你问九王做甚?”
“我……我姨娘在他府里做事。

做事?一女的能做什么事?不是丫鬟便是小妾,依照九王的个性,稍有几番姿色的美人通通安置在府上了,留恋青楼欢场倒也罢了,这些年良家妇女也敢抢了去做小老婆,这般嚣张跋扈,京城里早是诸多不满。可无奈当今圣上甚为宠爱他这弟弟,只能眼不见为净了。

仙道自是不想和这九王打什么交道,便道,回头我支会彦一几句,让他打探些消息,九王爷向来喜新厌旧,这入了府的人没几年多半要被赶出来的。你那姨娘如今也不一定在,且等回去了再说。

“恩,谢谢大人了。樱木初见仙道就知道他地位不低,那衣服的颜色花料和员外郎极为相似,甚至还要更好些。虽然安之若素的样子有点拒人千里,但耐心的答了他的问题,言谈举止修养气度均不同凡人,娘亲总说他命里多有贵人相助,这便是所谓的贵人吧。

仙道见小孩不再哭泣,眸色诚恳,眼神灼灼地看着他,也消了先前的不郁,见他衣着破旧,身上还套着彦一的外衫便开口说,回头进了城,便给你做身新衣服。

樱木点头道了谢,他穿着的衣服并不算难看,只是颜色灰暗,而且接连数日的折腾也沾了不少灰尘,头上戴着顶虎皮裘帽,那是过冬前娘亲亲手做的,那皮料是他爹爹出镖的路上打下的大老虎,以前他爹便也带回来些狼皮,鹿皮,可这老虎皮还是头一回。娘亲用那虎皮给他爹爹做了件袍子,又用剩下的布料给他做了顶裘帽,他喜欢的紧,每每带着出去,威风的不得了,巷子里的小孩没一个不羡慕他,都夸他是武松的儿子。

樱木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虎皮帽子,嘴角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这细节被仙道看在眼里,马车里光暗,容貌也看的不太清楚,但却觉得这笑容给那小脸添了不少气色,便说道。这帽子甚是好看,不过车里还算暖和,现下可不用戴着。

樱木摇了摇头,“我娘不让我随便摘帽子。”
“哦?这是何故?
我发色生的奇怪,怕吓到别人。

仙道一听便来了兴趣,常听闻世间有异发异瞳,前几年朝中来了两个西方的使者,一个生的是金发碧眼,一个是红发蓝瞳,他们骨架宽大,眼神深邃,五官和城里的人有着极大的差别。
但这小孩看着和寻常的孩童没什么区别,便脱口而出,我可不是那些泛泛之辈,你且摘了帽子,给我瞧瞧。”

樱木听话的摘下帽子,新长出来的红发垂在耳边,半长不短的甚是好笑。

“你这头发怎这样短?”自古以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孩子向来长发垂髫不堪打理,怎他像是被剃了头般。

说起这事情来,樱木脸上浮起尴尬之色,之前要和高宫比武,却不小心把他的头打破了。高宫的娘亲找上门来,樱木被好生教育,父亲觉得他素日里调皮捣蛋尽惹是非,便让他跪在佛堂前,剃光了他的头,“我教你习武是让你行侠仗义,而不是仗势欺人,你给我好好跪在这里反省反省。
被剃了头的樱木被那些玩伴笑了好久的“光头和尚”,可气恼羞愤的他也不敢随意伸拳头去教训他们,只能龇牙咧嘴便也罢了。

如今仙道提起这事,樱木不免害臊起来,支支吾吾说出了详情,仙道哈哈大笑起来,这招甚是高明。

想得樱木也是那群孩童们的霸王,被这样整治算灭了他的威风。

这谈笑间,两人又聊了聊樱木的身世,仙道觉得时间过得甚快,直到彦一停下马车,掀开车帘,恭敬的候在一旁,说道,大人,湘北城到了。



第二章 

湘北城是以前镇远大将军的势力中心,新皇登基后对将军党甚为头痛,镇远将军名为安西,从老皇帝在的时候就开始带兵出战,四十年来立过不少汗马功劳,培养出不少优秀的才将,比如三井寿,福田吉兆,皆是有勇有谋横扫千军的智将。而工部越野宏明,吏部宫城良田,乃至七王爷也曾受过安西不少恩惠。功高盖主外加结党营私,这两条足矣让新帝不得不除。从登基后整整六年,新帝联合仙道等一批机密要臣,收集了不少老将军和手下人的罪证,终是在去年除了这一心腹大患。

只不过策军统领三井寿在老将军死后,对皇上诸多不满,甚至鼓励旧部试图谋反,导致龙颜大怒,一声令下势要处死这三井寿。

仙道对老将军多有敬重,只不过手握重兵狂妄自大,时常对新帝摆出高位姿态,于礼不合。手下将领诸多闹事,行事张扬,把整个北部当做自己的后花园,乃至京城都听闻在北部,天子王法做不得数,唯有将军裁决是非。
只能说沦落到这一下场,是不够警觉自省啊。

他与三井,福田相识已久,尤其是三浦台大战后,更是交情甚笃。只不过各为其主,其心不一,此次皇帝让他来会三井,也是想试探他的忠心几许。

“唉。仙道叹了口气,难得有几分消沉。

一旁的樱木见了有些惊讶,这大人在马车里和他聊天的时候总是眼角含笑,云淡轻风,竟也有愁眉苦脸的时候,忍不住出口问道,大人,你怎么了?”

仙道没有回答,拍了拍他的肩膀,“彦一,你带他下去买身新的衣服吧,我独自去统领府上。”

“主子,这……恐怕不好吧,你知道……
不必多言,我心里有数。

相田彦一自幼跟在仙道身边习武读书,心知大人此番前来多有不悦,可圣命难违,想着现下必定有什么话要悄传三井寿,否则也不会这次就他们主仆二人前往湘北。

彦一刚想抱着樱木,却见他自己从马车上跳下来,略有些站不稳但还算利落,他便问,“怎么你还会些武艺?
我爹爹是镖局的,他教了我不少拳脚功夫。
哦?相田彦一仔细的打量着一番,确实,这樱木虽然年纪不大,个头倒是挺高,体格也别平常的壮些,会些工夫挺好,省了些麻烦,带在身边做事情也方便很多,我带你去城里的铺子买些衣服吧。

两人并肩走着,樱木头上套着虎皮裘帽,大雪天的格外显眼,彦一腰间配着把玄铁剑,上面刻着官府的图记,看起来甚是威风。相田彦一成年不久,心性不算成熟,两人聊起天来没大没小,毫无半点芥蒂。
彦一哥哥,那个大人是谁啊?
你说我家主子啊,他是当朝的太子太傅。
那是很大很大的官吗?
也不算很大,教太子念书而已,只不过地位很重要,你想想啊皇帝把自己最重要的儿子交给大人教管,得多么信任他啊。

太子太傅,樱木细细咀嚼了这四个字,本来爹爹想着开春就送他去私塾念书的,如今也没了机会。
那大人他的学识一定很多吧。
恩,我们大人当年可是状元,当朝诗词歌赋上最有造诣的御史大人,也非常欣赏主子的文采呢。

樱木的父亲是武才,却格外尊敬读书人,樱木想起隔壁的暮木哥哥,每次找他玩,他都在看书,眼睛都要凑到书本上了,像个呆子一样。他听着那些之乎者觉得无聊透了。可爹爹特别喜欢,总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要他跟着娘亲识些字。
所以他平日里被娘亲逼着背了些三字经,孝经,论语,虽然他对文学没什么兴趣,但天分较高,吸收也快,学的不算费劲。

当彦一问起他日后的志向,樱木毫不犹豫地说,“我要当上大将军!
你对行军打仗这么有兴趣啊?
那是当然,我要跟镇远大将军一样,打得那些坏人屁滚尿流!
彦一听了立刻捂住了嘴,你可千万别在大人面前这话,现在将军倒了台,站在将军那边的可都跟着倒霉。
樱木不懂这皇权之道,只是心里觉得大将军做了那么多,为什么还会倒霉呢?
他点了点头,既然不能说,那他就放在心里好了。

之后彦一带他去铺子里挑了件青衫,肃静的颜色绣着常青绿叶,又配了件黑云纹样的长靴,穿上身甚是俊朗,气质像极了官家出身的小伙。正当彦一要脱了他的帽子,樱木却牢牢地捂住了,“不能脱!我娘给我做的!
相田心想这孩子挺重情的,便顺了他,只不过没想到这帽子一戴便是好多年。

另一边的仙道奉旨铲除将军的余部,却不带一兵一将前来,一方面他想劝诫三井归顺圣意,即便不能为朝所用,至少也能保住性命。再者,福田失踪,皇上怕他去了九王七王的账下,命仙道去查探虚实。

统领府上从仙道的马车过了关就接到了密报,三井不慌不忙,早在将军出事的那天,他便知道自己有此结局,可恨这墙倒众人推,昔日靠着他们福泽恩惠的那批人,早就溜得无影无踪。仙道先前派飞鸽传书让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可将军是自己最敬重的恩师,他怎能咽的下这口气!只可惜军队里出了叛徒,给那狗皇帝通风报信,若要他让他查出来必定碎尸万段!

仙道从后门入了府邸,早有人候在那儿,领着他往后院的阁楼,三井铺了一桌奢靡的桌宴,只道是接风洗尘,笑后会无期。
这一面,两人并未主动提及旨意,反倒是先扯起了桌子上的菜肴。
三井兄真是出手阔绰,如此一桌满汉全席,真是让鄙人受宠若惊呐。
哪里的话,我和阿彰你也是生死相交的好兄弟了,宴请兄弟哪有小家子气的道理。

见着仙道甚是满意,三井会心一笑,他这府邸的厨子本是京城名手,给先帝爷做过庆寿宴的,硬是被他请上了府。人这日子无非是柴米油盐,吃得好便什么烦心事都少了。

三井邀仙道坐下,随意便好,又示人抬上了酒窖里最好的杜康酒,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随后从桌席里夹了一筷子金汁鸭肉,递到仙道的碗里,阿彰,这道凤凰展翅最费心思,这鸭子不是家养,是我昨天去野外打来的,雪天里本不易捉到这等美味,大概是天公作美,碰巧让我寻着了,想着野鸭肉最为鲜美肥嫩,定要做来与你尝尝。

“真是让兄长费心了。”仙道瞅了瞅桌上的菜,“鲤跃龙门,如意竹荪,凤穿金衣,松鹤延年……倒都是些吉利的名字。”

“吃着吉祥如意,是福气。三井这么说,端起杯子敬了仙道随后一饮而下,毫爽至极。
仙道见着三井并无愁色,也知这般纵横沙场的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想来三井一直都是重情重义之人,安西对他恩重如山,他定然不会追随圣上,何必再多费口舌呢。
索性举起碗自顾自的倒了一杯,畅然一笑,拿酒杯喝可不是三井兄的气度,在营帐的时候,我可记得你是抱着酒坛没半分拘束的。

是是是。三井似是回忆往日,将士作战最需得与部下交好情谊,谁也不会拿乔摆架子,尤其他三井不是高官之子,本就是从守城卫做起的,平日里混迹在军队里,和兄弟们推心置腹,从不在意这些繁缛细节,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好不快哉!甚至有时候他和将领们还聊些窑子里的胡话,世人皆知他的雄豪奔放,常称他,混世将军

这一说起过去便停不下话匣子,几碗酒打肚,嘴里插科打诨全是些胡话。想起当年三浦台一战之后,两人身负重伤,并排躺在营帐里,闲着无聊纷纷讲起了年少开荤的段子。福田是个未尝鲜的,每到了这个话题就坐不住的羞出营帐了,着实被仙道和三井两人笑了好久。

如今仙道成了家,夫人是宰相的女儿,身份之高本难攀高枝,但宰相之女也不知在哪儿对仙道一见倾心,便求着宰相向先帝请旨成亲,饶是喜好自由的仙道也断然不敢抗旨,赶着过年就娶进了门。而三井就不同了,他常年在外征战,回不得几次家,娶个媳妇也见不着几面,何必耽误良家,不如单着一人。即便皇上下旨赐婚,他有将军罩着,拒绝也没什么大碍。偶尔欲望来了,去青楼打发打发,也不怕憋得慌。

放到眼下,三井觉得自己挺睿智的,至少没再祸害一个女人。只是走前却显得形单影只了。

“我真是羡慕三井兄轻松自在啊。世人都以为他仙道交了好运,取了宰相之女,又平步青云,步步高升。谁知道这大门户出身的女子没几分宽容和善,常对着奴才施骂喊打,而且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总是和他府上原来的侍妾对着干,闹得鸡犬不宁。
“你啊你啊,现在成了京城有名的耙耳朵啰。三井笑着敬他。
“倒是别笑话我了。

畅谈往事,时间飞逝,阁楼外明月高升,楼下有抚琴吟歌的女子萧然伴奏,此情此景,仙道不禁诵道,月初东望楼,靡音伴长歌。谈古论江山,唯有君相和。

“好一句唯有君相和。三井拍了拍手,眼里含着几分真诚,“阿彰,我知道是狗皇帝派你来的,也明白你的难为之处。无须担心,我去意已决。而吉兆他,自幼和我一同在将军麾下,我不忍见他也随将军而去,便保他去了西南做个乡野村夫。

“皇上让我打探他的消息,也是怕他被别人所招用。
放心,我了解他的个性。他对将军情谊深厚,断然不会为任何人所用。只求你们放他一条生路。”

“好。仙道点点头,郑重的答应了。阿福同样与他交情甚深,甚至比三井还来得密切些,可彼此各事其主,阿福对安西忠心耿耿,其心可鉴。大将军被弹劾之时,他曾托人传话,盼仙道能帮上几句,只是皇上杀意已决,他此时出口,只能是自寻死路。
保不了将军,但阿福的事情,他必定要竭尽全力。何况,三井死后,皇上想必不会逼得太紧。

两人皆长叹一声,不言其他。那吉祥如意的满汉全席却是再无人动过。




第三章 

仙道第二天便命彦一驾车回京都,此番前来他背着皇命不能久留,来前就知道三井定然不会为皇上左右,皇上也心知肚明,想必这两天,就要派兵捉拿回京。至于福田的事情,仙道左思右想,总要寻个由头断了皇帝的心思。

仙道正苦思冥想,耳旁却听到樱木的询问,大人,你吃桂花糖吗?
你吃就好,我不用。
我娘说,想事情的时候,吃些甜的就能思绪畅通。樱木伸出小手递到仙道的目前,油纸抱着几颗新鲜的桂花糖,彦一哥哥买给我的,只剩下这些了,都给你好了。
“哦?仙道笑了笑,拿过一颗含在嘴里,要是我吃了还没想出来,那怎么办呢?

樱木歪歪头,这他还没想过,今天从刚上车就看着仙道彰一言不发,端坐在椅背上紧皱着眉头,都一个多时辰了跟座雕像似的,让樱木好不自在。
昨天夜里樱木想起爹娘哭的撕心裂肺,相田彦一整晚守着他哄他睡觉,清晨又特地跑去集市买了桂花糖。这滋味甜腻入喉,一时间吃的他停不下来。要不见仙道皱着脸,他才不舍得分给别人呢。

若是你没想出法子,那就是你不够聪明。”樱木童言无忌,脱口而出。
仙道也不恼,继续逗着他,这么说,你可算是聪明的?
那是自然,我娘亲说我天赋异禀,以后肯定能当大……樱木本来要说大将军,却想了昨天彦一的话,只好吞回了肚子里。
大什么?
大官!对!我要当大官!

仙道笑了笑摸了摸樱木的脑袋,“小小年纪想当大官,多大的你觉得满意?
樱木可不知道那些官名,除了大将军之外,他就知道……
我要当太子太傅。
“哦?你要和我做一样的官?仙道来了兴趣,常人小儿好武的想当将军将帅,好文的想当学士御史,这太子太傅听着威风,可伴君如伴虎,并没几分自在可言。
对啊,太子可是以后的皇帝,做未来皇帝的老师多威风啊。
威风?仙道笑笑,可不是这么简单,当今圣上不是太子却登上了皇位,而之前的太子党们早被打压的风流云散。但他何必打击小孩子的积极性,便说,想当我这官啊,要学不少东西,诗词歌赋不仅要擅长,骑射拳脚也要涉猎。也就是说啊,你什么都得学。

“啊?什么都得学啊?”樱木皱着张脸心想,当个教书先生有那么难啊,也是,毕竟是教皇帝的,而且皇帝是天下最厉害的人,能教皇帝的一定是比皇帝还要厉害的人。
怎么?这就怕了?
我才不怕!这有什么难的,我便都要学了去!

豪言壮语一出,仙道笑不可仰,这小孩可爱得很,与他交谈时,眼睛从来都是直直的望向他,毫无半点畏惧或是怯懦。而且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有任何的谄媚奉承。如此心性,实属难得,确实是个可用的人才。

“若你真有这个天赋,我便平日教导你些。

一听到这话,樱木有些高兴,这……这不就是说他有师傅了吗?而且还是教未来皇帝的师傅!
太好了!樱木雀跃的从马车上跳起来,兴奋地抱住坐在对面的仙道,之前的几分距离荡然无存。仙道低头见着那小手牢牢地攥在自己的衣服上,而脸上绽放出灿若桃花的笑容,在虎皮帽的衬托下,活像个精力十足的红毛猴子。
还没等仙道说些什么,樱木立刻跪下,对着仙道磕了三个响头,他看过西游记的戏折子,拜老师就得磕头行大礼,还得说,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画面着实有趣,这官家的孩子拜师从不磕头,敬茶行礼即可,不过受这般大礼也没什么不好,仙道弯着腰扶起了樱木,眼角满是愉悦,好徒儿,起来吧。

经此番闹腾,仙道便忘了先前的烦忧,也不知道是不是桂花糖的影响,还是这怡然的情绪作祟,救福田的法子便想出来了。

既然答应要教导樱木,在路上他便给樱木讲起了四书五经。仙道教书不似樱木娘亲,不求甚解,只逼他会背会写。仙道呢,是连着那些史实,诗歌一通讲与,时而还穿插些山海经,天子传的小故事。

樱木听着本是晦涩的词句被仙道三言两语讲解的极为透彻,一时间入了迷,连着午饭都不愿停下直嚷嚷着还要还要。仙道敲敲碗,故意板着张脸说,徒儿是想饿着为师了?
这话放出来,樱木只能作罢,不过饭食的极快,吃完,眼巴巴的瞅着仙道,两手叠在下巴上撑着,还时不时眨眨眼睛,盼不得他早些食尽,继续开讲。

一旁的相田彦一摸不清头脑,怎一上午工夫,主子就认了个徒弟?他可清楚仙道并不好为人师,尤其坐上了太子太傅一职,私下里对教书常有怨道,也不知道怎么就生出兴趣了。
不过樱木确实性情醇厚,大方开朗,而且是个习武的好苗子,昨天彦一和他买完衣服去了湘北城东的曲苑竹林,那里常年绿色林立,翠竹环绕,是文人墨客常会客饮茶的地方。恰好那天有人在那儿对诗,他本想带着樱木也凑凑热闹。
可樱木摇了摇头,他捡起竹林中掉落的竹刃拿在手上,比划了起来。

彦一见他似乎学过剑法,便要他使出来看看。樱木平常在家父亲每天督着他习剑打拳,三岁的时候就会打虎豹拳,虽然力气不够,但招式一板一眼。这些年下来,他跟着父亲学了很多,扎马步练功舞剑已是常态。
因此,樱木也不矫揉造作,拿着竹刃就使了套归心决。归心诀一共二十八式,招式简单利落,讲究的是准与快,出招速度要快,剑心要直,没什么花招,只是好与不好下便看平日练的基本功了。

相田彦一也是会这套剑法的,但樱木小小年纪能将此剑招使得有七八分功力,假以时日,便能炉火纯青不在他之下了。
说起来这般天资聪颖,真是令他平生几番羡慕。资质这话最难点解,聪慧的人占着天机。而他向来愚笨,若不是努力勤快些,也不是今时今日混的怎般模样。

相田彦一见着樱木那练剑的认真眉眼,便也捡起地上的竹刃,说是会上两招。为了不占樱木年幼的便宜,他说,我只防你的招式,不主动出击,只看你如何将我击倒。
“好啊,你看不起我!”樱木不知相田是仙道身边数一数二的高手,只觉得这哥哥年纪轻轻,待人温和,不像是个厉害的人物,眼下却说只防不攻,也太瞧不起他了。

樱木拿起竹刃便往彦一的左胸刺去,他一个闪躲将剑挑开,樱木见势,将手突然松开,迅速转身用右手接住,竹刃落到右手往反方向刺去。而彦一向后跳去,右脚抬起将那竹刃顶折,才不过两招,樱木那武器就脱了手。速度之快,让他措手不及。
樱木输了。

心理再不快,但得心服口服。樱木表情上有些闷闷不乐,但嘴上还是认了哉,彦一哥哥这样厉害,还跟我比试什么。
相田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对,樱木年纪尚幼,招式所学不多,怎么都是在他之下的,可能见着樱木耍剑模样认真,自己也跟着入境,倒是以大欺小了,是哥哥的错,花道别气。
“你哪里有错,是我技不如人。
花道你年纪比我小,自然还需要时日磨练,哥哥答应你以后常陪你比试,教你招式,怎么样?

彦一很会哄人,这话出来樱木立刻喜逐颜开,捡起地上别的竹刃说,彦一哥哥答应我的!可别忘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说罢樱木又与彦一比试起来。

彦一本以为樱木只是好武,想不到他对读书也有几番兴趣,回程的几日里,车厢内常传来樱木的笑声,孩童的嗓音洪亮清脆,也不知道主子说了些什么,引得他这般眉欢眼笑。不过也好,总好过想着父母病逝天天愁眉苦脸。

行了七日,终于到了京都,彦一才把马车停在门口,就见着管事匆匆忙忙的从府里出来,跪地大喊,主子,不好了!
马车内的仙道不慌不忙的掀开帘子,下了车,什么事情这么惊慌?
“大少爷……大少爷他出事了!

 

 

第四章 

“彦一哥哥……你说师傅他今日会来吗?自那日回府,樱木已有五天没有见到仙道了,相田给他找了间偏僻屋子安置他住下,寻着空就跑来后院陪他打拳练剑,樱木开心归开心,见不着师傅总空荡荡的,屡屡问起仙道的去处。
大少爷已经醒了,主子一直看在旁边,大概明后天就能见了吧。

说起这事,相田就唉声叹气,仙道膝下育有两子。大少爷六岁,是府里的侍妾兰秋所生,兰秋是当年仙道初为人事,老夫人赏的四个丫鬟之一。
二少爷才刚八个月,是夫人的孩子。大少爷出生的时候,正是新帝夺嫡时局动荡之时,仙道彰每日忙着朝政,无心顾着后院,没曾想兰秋原是丫鬟出身,素来孱弱,身形娇小不易铲子,呕心生下大少爷便撒手人寰,而母胎的弱症也跟着进了少爷体内。仙道怜他自幼丧母又体弱多病,总是不免疼爱些。不仅单独给他造了间院子,还免了他日常的功课,甚至连他时常的药膳也是请了宫里的太医特地照看。

夫人是当场宰相田冈茂一的独生女水月,是四年前进的府,别的倒也还好,只是为人善妒,时不时折磨别的侍妾,令仙道极为厌恶。有时候仙道宿在别的院子里,第二天趁着他上朝,水月就赶过来对着侍妾一顿打骂。仙道警告过也责骂过,可水月从来不听还总摆出宰相的名号,田冈是仙道的师傅,总不能休妻失了老师的颜面,没了办法,仙道只好遣走府里所有的侍妾们。而这些官宦人家出来的侍妾多是被送去青楼妓院,仙道心里清楚,只能时不时去那地方照看她们,也不算狠心绝情。
可即便如此,却想不到夫人的念头竟动到过于受宠的大少爷的身上。

趁着仙道出府办事,水月便借机找少爷的麻烦,就在回府的前一天,夫人借故考察大少爷的功课,当众众人的面,说着背不出便去屋外跪着。这天寒地冻的,哪是大少爷身子骨受得了的,更何况平日里少爷常常咳嗽,仙道嘱咐过功课可暂且放下,身子养好了比什么都强。夫人这突如其来的抽查,岂不是故意生是非。有人想要存心刁难,少爷也没什么办法,被迫一跪就是三个时辰。

管事和下人们多番求情,直到大少爷脸色发白晕倒在地面,夫人才知大事不妙。这体弱的身子本就经不起半点折腾,若不是仙道命大夫拿人参当归续着命,怕是少爷早就……
不过,彦一听照看少爷的丫鬟们说,今天的情况已有好转,少爷已经睁开了眼,还和主子说了几句话。
想来再过几天,病便能痊愈,樱木也能见到他了。

樱木听闻仙道再过几天就来,便放下了心,他这师傅来的巧妙,讲课时谆谆善诱,偶尔还指点他拳脚功夫,听彦一说,仙道的功夫比他的还好,只不过他并不好武就是了。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听闻师傅的孩子生病了,连樱木也跟着焦虑起来。

以前每次他生病,娘亲就彻夜的守在他床沿,端药擦身,有时候厨房里还炖着参汤,听闻屋子樱木恍惚的叫声,忙不迭的赶到床前,抱起樱木摇晃着身躯。樱木生着病,娘亲跟着瘦几斤,想来师傅也是这样的吧。

可天不遂人愿,到了夜里,大少爷的情况突然顷刻而下,陡然恶劣。大夫只道白日那是回光返照,怕是少爷撑不过今夜了。
仙道守在床前眼瞅着孩子断了气,不知觉,眼泪竟涌了出来,这孩子出身就是个药罐子,房里从没断过苦味,他却仍是乖巧懂事,虽不能和寻常儿童出去玩乐,也不能跟着彦一学武,可他却能静下心来读书,从不让仙道操心。
然而……老天终究要把他收走了吗?

仙道抹了抹眼泪,也好。跟着自己过不上好日子,来世投个好人家,生个健康的身体,有爹娘宠着安然过一辈子。仙道这么喃喃的念着,竟不自觉的守着那逐渐变硬的小小尸体过了一夜。

翌日,仙道命人安葬少爷,还请了庙里的主持来府上作法事。又派人送夫人出府回娘家,只道外人说她思亲情切,却是再不想见这妇人半分。水月本是不从,可仙道沉了脸色,威胁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
……你若敢动我,我就告诉父亲去。
呵呵,那你便是去啊,只是那时,可别怪为夫心狠手辣。

那语气狠毒之极,全不似仙道贯来的作风。夫人惊怕只好听从,想来这事情却是自己过了头,水月心想,来日方长,等他消了气再回府便是。

仙道消沉了两日,直到相田彦一找上他来,“主子,樱木他……他说想见你,正候在外面。
樱木?仙道抬了抬眉,哦,那小子啊,让他进来吧。
一会儿,樱木端着一盘自己做的梅花香饼缓缓地走到仙道面前,“师傅,我亲手做的,你尝尝吧。
你怎么会做这种东西?
院子里的姐姐们教我的,说梅花香饼甜而不腻,冬天吃最好了。
可仙道却毫无胃口,摆了摆手,我吃不下,你自己吃吧。
“师傅……”樱木把盘子放在桌子上,我听彦一哥哥说你两天没吃东西了,我以前伤心时母亲常做藕粉哄我,甜点最能让人开心了。
甜嘴不甜心,都是些假把戏。
不是的!以前我爹出镖回来的晚了,我娘就守在门口哭,每次我一捏糖人给娘亲,她立刻就好了!你试试看啊师傅!樱木边说着,边拿着一块香饼递到仙道的面前,恨不得替他吃下。

仙道见他言辞诚恳,眼神真挚,那话里句句透着孝心竟微微动容。他摸了摸樱木的头,想到樱木那日趴在雪堆上的模样,他便知道这孩子极有孝心。可没想过他父母才过世不久,反倒安慰起自己来了。仙道情不自禁地抱起樱木,搂他坐在怀里,极为温柔地说道,“你知道吗?你娘开心是因为她想到你还在身边,而不是你捏的糖人。

樱木被仙道搂的极紧,想必是被当作那逝世的儿子看了,那怀抱极暖,暖得烧心,让他想起爹娘来,好久……竟有那么久……没有被爹娘抱在怀里了。
樱木鼻头一酸,两手牢牢地抓住仙道的腰,师傅……不要难过,徒儿,我还在你的身边……说完凄然泪下,这些日子樱木一直饱受着丧亲之痛,夜里孤零零的躺在床上便开始流泪,又不能纵情大哭,只好掩上被子抽泣。

仙道感受着胸口那被眼泪沾湿的热度,竟不如先前那般哀痛,这世上孤苦伶仃的人不止他一个,“花道,你便陪着我……
恩。
不要离开为师……”
恩。

那眼泪好似不会断绝,渗着衣服却抚慰了仙道哀思难抑的心。



  花之乐园历年征文 - 2016年匿名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