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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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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yvaine 2018-06-12, 周二 19:44

灵感来自纪录片《寿司之神》和一些寿司制作介绍以及自己为数不多的生活经验,关于里面寿司的制作过程和相关知识不一定对(用作寿司的生鱼海鲜有时令性,因知道的不多,实在弄不太清楚,只有瞎掰了),请勿苛刻求证。


天寒地冻时萌芽的幻影之春
大雪路上点亮家中的光明
无可抗拒的吸引过客常住
---【虫师】


【恋冬01】

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一间旧时代的小屋静立山顶一隅,低矮的檐廊上黄光微亮。

流川枫默默站在这间混迹在山中民居外观极普通的屋外良久。

若不是前辈说过,任他走遍天下各类食店的丰富经历也猜不到这其貌不扬像是普通住房的小屋会是前辈口中赞不绝口的寿司店。

可是即便前辈一再保证这是值得杂志做专栏报道的绝对美食,流川枫一开始也实在不想从巴黎风尘仆仆赶到日本。懒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要做关于日本简单自然的美食专题,他不必自己亲自前来看一家毫无名气毫无存在感的小店面,而应前往东京北海道这些有名寿司屋众多的地方,或者前去拜访当代日本国内备受崇敬的寿司之神。

可不管如何,他还是听前辈的话来到这里。

神奈川入冬后,昼夜温差变大,晚上寒风隆重,刮面而过割得脸庞耳朵刺啦啦疼。流川枫竖起呢绒面领,掀开厚重门帘,温暖气流随之扑面而来。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已经下班了,请明天再来。”椭圆形台面后,一个做着清洁的眉清目秀的青年温声说道。

“我想见见这家店的老板。”流川枫直言道。他说话时环顾四周,入目之景让他心中十分惊疑。

店内和外面太不相称,至少和他之前所见到的寿司屋都不相同。

宽敞的一间房,干净整洁,能够一次服务的客人不过五六人。入眼即是被半椭圆形宽台面围绕起来透明厨房,放置各种工具碗碟的厨柜并没有将整个墙面占据,中间镂空处一部分建造了一米高的玻璃拉窗,从中可以看见窗外飞纷的大雪。半米宽的围桌,与寿司师傅工作的台面相通,坐在这里,可以亲眼目睹看到自己所点寿司的整个捏作过程,同时也可以随时和师傅交谈,如果客人愿意的话。这屋里,墙无棱无角,左右两边镂装着传统的木纸窗户,窗下室内稀稀拉拉毫无规则地摆放着几张藤椅和木桌,都是檀青藤褐色,也包括围台上整齐放着的四个寿司盘和木筷。

所有的一切,在暗淡的光影里,朦胧得仿佛融进在了黑夜中。

这样的饮食环境,极简得近乎纯粹,正如这种从古中国传入经过历史的沉淀而成为日本传统食物的寿司一样,简单中蕴含精致。

流川枫突然有些明白前辈为什么强烈建议自己来这里,无论是从饮食环境到饮食本身,这家不起眼的寿司屋都符合关于日本美食的‘简约哲学’,这家寿司店的主人绝对是理解寿司的家伙。

可是,即使如此想,流川枫还是觉得少了什么,而这点似乎至关重要。

但是现在,他决定忽略这个让人不愉快的小疙瘩,于是他开始四处寻找菜单,却意外发现每个桌面都是空空的。

“先生,不好意思,老板已经离开。你……你好像不是这里的常客,如果需要到这里用餐的话,请提前三天打电话或者上午九点亲自来店里预约。”围台后的青年来到门口,礼貌询问。

“预约?”流川枫平淡问道,但语气已有困惑。

“先生没有看到外面的小木板?”

“天太黑。”

“……”青年笑了笑,转身从门边矮几上抽出一张白纸,快速写下一串数字,“既然如此,请先生打这个电话预约。如果成功的话,我们将百分百保证让您满意您之后的每次用餐。”

流川接过纸条,“谢谢。”稍顿片刻,补充道:“明天早上九点我会再来。”

青年无所谓地耸耸肩。

待到流川枫走出屋后,青年慌忙掏出衣袋中突然震响的手机,“喂,花道……好,交给我……没什么事儿吧?我马上过来……已经收拾好了,你……别担心,好好照顾自己……嗯,待会儿见。”

他眼中温和的疏离在接电话的同时慢慢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情和渐渐浓重的担忧。按下电话后,他快速检查完窗户,拉灭灯光,随后关上店门。

冬季萧瑟胧黑的向下而行的山间公路上,踽踽独行的流川枫身边急速飚过一辆黑色小车。

【恋冬02】

流川枫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实在有些奇怪,连续几天在这家店碰了钉子,却还是不自觉地来到这里,让自己被冬风吹得冷冰冰的脸一而再再而三因为小店中暖暖的气流而回温。

山间的上午有些凄凉,包括这间名叫“HAPPINESS”的寿司屋。

对的,这间小店的名字叫“幸福”,是那位俊秀青年水户洋平在流川枫第五天上午九点准时出现在小屋前时告诉他的。

“HAPPINESS”说这句话时他正在开门,他没有转身,毫无预兆的低音和钥匙在门孔中的转动声和在一起,是最容易被漏听的,可流川枫却听得清清楚楚。

HAPPINESS。

屋中两边的木窗拉开后,外面还有一层专门用以在冬季御寒的玻璃窗,这是这个小屋另一个细致唯美的设计。

架腿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流川枫往下眺望,灯火明灭的湘南海岸依稀可见,不由回想起那日的第二天,当他准时出现在山间这家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屋前时,发现门是紧紧锁上的。他当即拿起电话想要拨打所谓的预约号码,但想了会儿还是放弃,并转身准备离去。

也许是心里突涌而上的执拗让他死心眼儿临时决定非要见到小店的老板,于是他折了回来,背靠着屋前那颗颓败的枯树,双手插兜,像不会说话的雕塑,低头闭眼沉默不语地立在寒风中。大约中午的时候,有人轻轻拍他的肩才醒过来。

“对不起先生,让您久等了。今日本店不开门,如果您还愿意的话七天后再来。抱歉。”水户抱着一件厚厚的藏青色白花羽绒服,上面沾上少许雪末,他站在流川枫对面半米处,有些抱歉地说道。刚刚看到树下高大的身影时他愣了片刻,左思右想才记起。因为有事耽搁而忘记客人昨晚临走说的话,导致客人在凛冽残风中呆过半日,这是自己的不对。

之后连续五天,即使水户满目笑意不厌其烦委婉曲折地表达老板近日都不会再来,并以店里这几天的情况加以佐证,但流川依旧每天上午九点准点到达,晚上九点准时离开。

这个举动,他自己也不清楚原因,反而越来越想见到快成为传说的将寿司屋取做‘幸福’的神秘老板。

但是,这些天即使和水户并无交谈,他也从偶然来的几位客人--似乎和水户或者是老板都很熟得到一些信息,比如老板有个很好听的名字--花道,比如来这里用餐的多是老板的好友或者老板喜欢的人,而且一定要提前预约,比如这里只提供寿司,没有菜单没有服务员,比如老板不在,来这里的客人都没办法用餐,因为所有的食物都是叫做花道的老板亲自制作,比如花道会按照每个人每天的心情和口味调整寿司的材料配比和食材搭配,比如寿司屋每天只从下午四点到晚上九点正式营业,比如每天只招待四个人……

“流川先生,明天如果您还要再来的话,请晚上七点过来。”流川枫飘忽的情绪被水户洋平轻声打断,他平静地点点头,没有问原因。

“多谢款待。”他抓过椅背上的黑色大衣,在墙上时钟秒钟划过最上方时踏出小屋。

围台后青年的眼角带着始终疏离的笑意,望着消失在门帘后的背影,摇头道:“真固执……”

**********************

流川枫像往常一样,一个人走着下山,在山底冷清的车站旁,他接到一个来自东京的电话。

“前辈,您好。”他的声音似乎永远都像是冬季里的风,冷硬冰凉,即便是说着敬语。

“流川,你见到他了吗?他怎么样?”电话里传来的磁性低哑的嗓音不知是因为通过冬日低迷的气流传递而显得急促嘶哑还是本来就是如此。

“没有……”

“……”电话那头沉默很久很久,“他不见你?”

“不是……”

“他知道是我要让你去的?”

“应该……不知道。”流川枫困惑皱眉,“三井前辈?”

“……没事,流川,如果实在见不到他,下周我联系你去采访樱木孝宏,总部要求亚洲区日本部分的美食稿月末上交审查,你从法国过来,应该熟悉这套流程。”电话里声音越发急促,“但是,如果,如果你有时间,一定要去见见他。”像是只剩下一口气,不赶紧结束会遗憾终生,“就当是帮前辈一个忙,这两天一定要见到他……”也许电话里拥有性感声色的男人太过紧张,说话前后矛盾却不自知,到最后,流川枫听到一声很长很长的叹息。

“好。”挂断电话时,天空突然飘下鹅毛大雪,戴上有着细毛的羊毛帽,流川枫深一步浅一步朝灯火辉煌的市区走去。

【恋冬03】

昨晚的大雪一直下到清晨,虽然上午红通通的太阳游戏般挂上云头带来片刻的暖意,却仍然在午后躲进厚重的云层,于是傍晚时分,神奈川的上空又开始落下细绒的雪花,缠缠绵绵,不停不息。

流川枫晚上六点五十左右到达小屋门口。今天,他发现门口多了一盆红梅,细碎的粉雪洒在枝桠间,嵌在花瓣中,既可爱又坚韧。旁边车棚还有一辆细轮儿的山地车,车辙间全是乌白的雪渣,车轮儿下有着淡淡水痕。

难怪,上山时看到比较薄的雪地上残有长长浅浅的车痕。

直觉告诉他今天有些不一样,他快速掀起了门帘。

当再次看到熟悉得几乎都能闭眼随手指出屋中摆设的寿司屋时,闯入他眼中的那个陌生却又似乎无比熟悉的人,让他霎时明白一开始觉着少的是什么以及,自己坚持的原因。

在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冬日夜晚,犹如春日阳光的明亮之景,是过客停伫的原因。

流川枫脑中闪过这样一句话。

这个穿着白色粗线毛衣站在寿司屋中间,笑起来如同春日最明媚的那一束阳光的红发青年,是那道雪季中最吸引人的春之景。

“您好,欢迎光临。”红发青年打开围桌木板,快步走到站着不动的流川枫面前,“您是流川先生吧?洋平这几天总提到你……”

白色抹布在流川枫眼前晃荡了几秒,他才回过神来,“您好!我叫流川枫。”心中惊喜退去,他维持着面无表情的脸,礼貌而友好地伸出右手。

“啊?!?”红发青年似乎对这种过于正式的招呼方式感到不自在,停顿片刻后将手中抹布随手扔在矮桌上,快速握上流川枫的手,笑道:“您好,我叫樱木花道。”

樱木,花道。流川枫闻言拉长薄薄的嘴唇。

樱木花道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即使对着流川枫这样喜怒完全不表露的人,也能凭借自己纯然的笑容和欢快的语气将气氛拉热。

“洋平说最近你天天来,”他递给流川枫一杯冒着腾腾热气的茶,笑着说,“这些天有点忙,店里其他预约的客人都推掉了。下星期正式营业,你什么时候有空?”

“什么时候都可以,不急。”他看向樱木花道,惊讶发现他眼睛有些微肿,虽然很容易因为他好看的笑容而忽视,但在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中,这些不寻常显而易见。

“就定在下周二晚上八点,作为那天最后一位客人如何?”

“好!”

樱木花道微笑地看着流川枫,等待他接下来的话,可他却不再说一个字。

两人握着茶杯对视半天,他突然别过头轻咳两声,“唔…你想要吃什么?因为每天的菜单是根据我当天在市场看中的食材而定,如果你有特殊要求的话,可以提前告诉我,还有你的口味饮食习惯都可以说说。”

透过淡淡雾气,流川枫异常清晰地看到樱木花道的耳根和脸颊瞬间染上了粉红。他突然想起姐姐说过的一句话:婴儿脸部的皮肤很薄,所以容易因为一点点外界刺激而红扑扑的。此刻,眼前这个红发青年,却像婴儿一般瞬间红了脸,难道也受到刺激了?

“手握寿司。口味……可以到时再细调吗?”

“当然可以,这可难不到我。对了,我比较好奇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虽然我相信自己在这一带十分有名,”花道说到这里,神色十分骄傲,仿佛刚刚那个稳重成熟散发着迷人魅力的,那个因为长时间和人对视会害羞的人突然间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孩子,“但是一般都是介绍或者我自己在外面认识的朋友,像你这样随便来的客人很少。你日语说得不怎么样,是外国人吗?”

“法国人,日裔。是……”流川枫思索片刻,“是返乡祭祖无意间逛到这里的。”

“难怪洋平说你每天都来,我还纳闷呢。如果回国这段时间没事,这里随时欢迎你来,现在你是我樱木花道的朋友了,但是用餐一定要提前三天告诉我,这个规矩不能破坏。”樱木花道调皮地眨着眼睛。

“好!”流川枫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可以叫你花道吗?如果是朋友的话。”

“当然可以。”樱木花道大笑着凑上前拍流川枫的肩膀,十分自然熟稔,像是认识了许久的朋友。

流川枫抬头凝视着眼前的灿烂笑脸,看到近在咫尺的樱木花道两眉之间有个浅黑色的小小菱形痕迹,如同刀尖镌刻而下的一样,但在他眼里,则更像是在美国唐人街的古戏文中看到神灵眉间的那粒朱砂,如此神秘,如此与众不同。

冬日里,屋里屋外总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流川枫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和刚刚相识的人相谈如此之久,这短暂而令人快乐的两个小时,就像是对他前几日无人理睬被冷落的馈赠。

【恋冬04】

只是,接下来的一切让他感到措手不及。

流川枫在周一上午再一次接到来自东京前辈的电话,告诉他那位寿司之神的老先生生病住院近日里不接受采访。

“你见到他了吗?”三井前辈对这个问题锲而不舍,得不到肯定答案便不肯罢休。

“嗯。”

“真的!”流川枫几乎可以从这句回答中想象得到电话那头英俊非凡的前辈从转椅上跳起来的激动神情,“他,他还好吗?”紧张,悲伤,所有不安的情绪在这几个字中集结。

“他很好。”流川枫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因为三井前辈对他的过于关心和紧张而心里发闷,“您,认识他?”

电话那头又陷入了沉默。

“是,很早很早就认识,但是认识的时间远不及不认识的时间长。他开了自己的寿司屋,守着自己父亲所向往的幸福。呵呵,他永远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然后坚持着,哪怕……”带上低低哽咽仿佛自言自语般,“他还像以前一样喜欢笑,喜欢自称天才?一定是这样的,哪怕世上什么都变了,他依然不会变的……”

天才?

“三井前辈?”流川枫难得皱眉打断三井悲伤的叙述,他心里突然狂躁起来,仿佛一头即将破笼而出的猛兽,因为对笼外未知的太多而不安焦虑。

以前和前辈的谈话都是中规中矩,例行公事,但这次两人都带着不愿袒露的私人情绪,使得此次工作的交接迅速而又毫无进展地提前结束。

流川枫挂断电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临海山间的那座小屋,但是在半路他接到另一通同样来自东京的电话。

樱木花道抱歉地告诉他,他们周二晚上的约定暂时取消,具体的时间将等他联系自己。

流川枫是个固执自我几乎有些偏执的人。他习惯于将事情的发展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像现在这样被动的等待是他最厌恶的。

但是在尝试所有可能的方案后,这种厌恶感转变成无法宣泄的焦灼,他心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心慌意乱。

用以预约的电话永远忙音,樱木花道打过的那个号码没人接听,山间孤零的寿司屋一直无人。除了这两个号码和小屋,他几乎不知道关于樱木花道其他任何事情,他甚至打电话向三井前辈询问,对方缄默不语,得来的不过是周五晚上东京一家咖啡馆的当面会谈。

流川枫在周二的夜晚呆呆站在那株盛开得无比娇艳的腊梅前,几乎都要疯掉。

幸好,一阵急促的铃声拯救了他。

“流川,明天下午五点有空吗?”樱木花道好像有些感冒,说话时带有浅淡的鼻音。

“有!你……”流川枫站直背脊。

“……明天小屋见,上次的失约,抱歉。”电话那头吵杂起来,似乎有人在低低哭泣。樱木花道突然急切起来,他在片刻的沉默后主动结束了这次简短的谈话。

“没关系,明天见。”

流川枫很想问他这几天去哪里了,可笑的是话要出口时惊觉自己并无立场,顶多算是和樱木花道有着一面之缘的陌生客人,这种认知让他心如刀绞。

接下来,他开始数着秒针,一秒一秒等着明天傍晚的到来。

【恋冬05】

第二天,流川枫不早不慢,在五点整掀起门帘踏入屋内。

其实他以为店里已经恢复营业,但出乎他的意料,屋里除了围台后身穿白色工作服的樱木花道,其他一个人也没有。

他快步走到围桌正面坐下,刚要开口,就听到樱木花道抬起头兴高采烈道:“你来了!时间刚刚好,先坐下。”

说完转身走到厨房最右边窗下的鱼货料理台边,挥刀处理放在上面一条黑青色的大鱼。

流川枫应了声,拉开平凳坐下。身前餐位上早已放好食具以及三碟蘸料:姜醋、芥末、酱油。正对着的白色工作台边摆着各种料理好的鱼类海鲜,右侧圆宽口瓷碗中装满清水,还有一碟山葵,以及一个盖着厚毛巾的木制矮圆桶。

安静的屋里,只听得到利刀和鱼肉鱼骨相互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流川枫看着厨房,料理台里即便是正在处理着生鲜,依旧十分干净整洁。在见证自己所享用的食物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制作而来,任谁都会食指大动,心情愉悦。

“今天用的食材是早上在市场上买的,有些可是只有我才能买到的。本天才做寿司的话,只能用自己挑选的食材……”

流川枫对樱木花道突然冒出的“天才”两字不置可否,不过看到他回头望着自己的得意神情,却忍不住说道:“是不是天才,等会才能确定。”

樱木花道愣了片刻,裂开嘴笑道,“流川狐狸,你就等着认输吧。”

流川枫闻言,微耸眉尾。他将双手放在桌上,看着樱木花道对着透明窗户忙碌的背影,轻轻晃荡的与众不同的头发在漆黑窗色的映照下更加艳丽。

“不知道你对日本的寿司有多少了解。”樱木花道端着一个木制大托盘走回工作台,“这是本鲔鱼,它是寿司中不可缺少的一种鱼货。日本寿司界有这样一个不明而语的观念,无鲔鱼无寿司。这条鲔鱼可是今天市场上最好的一条。”他将盘中底上铺着窄绿叶的透明长盒放在工作台上。

色泽鲜艳的各类鱼材在流川枫眼前一一摆开,让见者难以遏制地口中生津,想要快些品尝到由它们制成的寿司。

“以鲔鱼开胃,首先是赤身…”樱木花道说着,手中薄长的刀已经斜切下一块厚薄均匀的深红色鱼肉,“请品尝。”

流川枫一时出神,还未看清他的动作,点缀着淡粉色樱花瓣的苍青长盘中间已经搁上了一个精巧的寿司。

在一片鱼肉的包裹下,短小圆润的白米饭若隐若现;赤身颜色鲜艳,上面泛着一层淡淡的褐色光泽。入口时只感到肉鲜美,肥腻适中,饭粒分明,柔软温甜。整个寿司一口下去,可以体会到饭和赤身之间存在的美妙温差感,以及不同味道带来的深重的味觉刺激。

还未来得及评价,碟中又放上两个,白色纤维纹路明细,层层叠叠穿插在鲜嫩红肉中。

“这是鲔鱼大肚肉和中肚肉。”樱木花道用白色毛巾擦完手,取出另一条生鱼肉放在工作台,微笑说道,“下面是黑鲑,它在冬季油脂更肥美。不过我先把这个处理下。为了让你尝到不一样的鲔鱼,它的下巴肉我决定先盐醋腌制微烤再用,到时你可以对比生鱼和加熟后的有什么区别。”话说完,一片片切好的鱼肉已经围成圆放在竹筛中,撒上适当的盐淋上醋,准备放进左侧的烤箱。

等樱木花道忙完这些回到工作台时,流川枫已经吃完了,他点头说道:“肉质鲜美韧道,油脂肥美甘甜,加上适温的米饭,整个入口温醇润滑,口感极佳。”

樱木花道赫然睁大眼睛,眼中满是带着疑惑的不可思议。

“怎么?”流川枫见他表情如此奇怪,用大拇指小心地摸了摸唇边,并未发现残有的食物。

“哈哈,我一直以为你只会木着一张脸点头,难得见你说这么话。是不是被本天才精湛绝伦的手艺吓到了!哈哈……”樱木花道笑得戏谑,笑得整个面庞阳光绚烂。

可流川枫却一脸正经道,虽然还是一张面瘫脸,“其实还达不到我的最好标准。还有你这样笑,很……”他见樱木花道快要竖起的耳朵,心思一转,眼中含笑,“很白痴。”

“你这只狐狸脸,面瘫公!”樱木花道显然刺激大度,手中的柳刃包丁轻轻舞动着。

“是狐狸公,面瘫脸。”

“你……本天才会让你服气的,等着跪地求饶吧。”樱木花道深呼一口气,平静下心情,半是微笑半是发誓地说道。

这一次,流川枫集中精力目不转睛盯着樱木花道的每一个动作。

富含丰富油脂的鱼肉,如果用刀不对,将会影响覆盖在米饭上那片食材的口感质感,因此寿司师傅对食材精巧适当的处理,取决于熟练而准确的刀工。而樱木花道显然是一位顶级的用刀手,如何摆放待切食材,从什么角度下手,刀在他手中游刃有余地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接下来便是捏制寿司。

握寿司讲究三点,食材新鲜度,食材的处理,以及最后的捏制。流川枫知道日本握寿司有这样一句话:三分味道,七分手势,可见寿司师傅的握制技巧的关键作用。

味道除了食材本身以及刀工影响外,更大程度上取决于握制手势。捏压力度、握制速度和手温是整个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三点。

双手蘸点清水拍匀后,左手掌心摊放鲑鱼片,从圆筒中抓出散发着清淡醋香的一小撮饱满饭团握住右手掌心,食指刮起一点山葵末铺在肉中央,放入米饭团,轻压出一条窄沟壑,快速翻转,左手支撑,右手拇指中指从两边捏住轻轻挤压成型,接着左手握起,拇指内扣,右手在顶端轻按,然后调转,将另一头用同样的方式握扣按,最后在轻轻回握,一个精巧别致的寿司就完成了。

流川枫看着樱木花道修长均匀的红润双手行云流水般完成这个漂亮利落的三握过程,心中无比惊讶。他视线上移,发现嘴角始终噙着淡笑的花道因不断动作而使得掉下的几缕红发微微颤动,这个场景让他再次愣怔出神。

简单到极致的纯粹,不单单指这家貌不显著的寿司屋,更多的应该是指眼前的这个人吧。

他似乎没有任何想念,只是沉浸在制作寿司的快乐中。尘世间所有的欲望与喧嚣,都被窄窄木门前那块凝滞不动的幕帘遮挡在外,在这窗明几净的暗淡小屋中,他的笑容,他的相貌,他的动作,他的言语,连同与众不同的发色和眼眸,仿佛都是自己未醒的一场梦。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吃?”樱木花道疑惑询问道。

流川枫回神看向他,让人食指大动,胃口全开的,或许更重要的是指眼前有这个同样令人移不开眼的‘秀色可餐’的人,流川枫想到这里,不由偏过头轻咳了两下。

“嗯。”眼前除了鲑鱼,还有不同于之前颜色鲜艳的白肉系列:白肉中仅次于比目鱼的松皮鲽鱼,以及以芥末和甜桔汁佐味的白虾。

所有食材保持着原汁原味,纯朴自然,滋味无法言语。作为米其林美食杂志的当红专栏美食家,流川枫可谓是尝遍天下美食,那些过往的沁人心脾的味视觉享受都没有让流川枫如此心满意足过,他心里滋生而起一种快乐幸福的感觉。

于是当樱木花道再次满目笑意问他感觉如何时,他脱口而出:“很快乐,很幸福……”

【恋冬06】

从看到身穿白色工作服的你开始,一直到现在,我一直处在快乐的幸福漩涡中。

樱木花道却突然红了眼,“当初母亲第一次吃到老头子做的鳗鱼寿司也是回答的很快乐,父亲他……”他像是陷入甜蜜而忧伤的回忆,一度爽朗清明的男中音此刻轻柔似水,“母亲非常喜欢吃他做的寿司,她甚至不顾外公外婆的反对毕业后独身一人从意大利来到日本找父亲,可是……”他突然摇摇头,低下头不再说话。

回忆是把过度锋利的双刃刀,无论是甜蜜美好还是痛苦忧涩,都让深陷其中的人犹如赤身裸体穿越荆棘般遍体鳞伤。

流川枫放下筷子,隔着围桌探身上去抬起樱木花道的头,然后用手指抹去他眼角的泪水,低声说道:“所谓美食就是快乐与幸福,你母亲是懂你父亲的。”

樱木花道抬头诧异地看着流川枫,这个太过温柔和意义不明的动作让两人同时怔住。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时,流川枫快速回到座位上,说道:“还有什么?”

樱木花道背过身重咳两声,转身时已是笑容满面,“是不是对本天才的手艺心服口服,还是你已经吃不下了……”

“嗯,迫不及待想尝下面的。”流川枫直直看着他,低声说道。

樱木花道就像是快乐的代言人,在片刻的失神和忧伤过后,立刻振作起来,熟练快速地完成接下来的所有的寿司:鱼肉紧实的竹荚鱼,韧劲十足的海参,特质酱油和高烫腌制的金目鲷,还有鲑鱼卵,牡丹虾等等。

两人之后的相处不再尴尬,反倒异常轻快。流川枫的肯定似乎让樱木花道非常开心,虽然知道他爱笑,可像今晚这样像是要掏尽精力的灿烂笑容让流川枫心里不时感到忐忑难安。

果然,两人在山底车站分手时,樱木花道上车前突然说了一句:幸福,我打算卖掉。然后跳上公车,消失在街头。

流川枫在飘纷的细雪中,望着冷清的街头,静静站着。

在这次周三的见面后,樱木花道又消失了,这次甚至包括水户洋平。他不禁开始怀疑,那笑得纯粹简单的红发青年只不过是山间偶然降临的精灵,让幸运的自己不幸地巧遇上。

直到周四晚上,当看到新闻中出现的一条讣告,他才恍然大悟。

‘日本当代最具影响力的被国民称作寿司之神的樱木孝宏老先生于本月21号与世长辞,他的葬礼将在明日上午九点东京公立墓场举行……”

樱木孝宏,樱木花道,寿司……

流川枫慌忙起身,匆匆离开了酒店。

周五上午,东京虽然没有下雪,却显得阴冷昏暗。墓场四周只剩下秃枝败叶的大树,被前几日接连不断的大雪压弯枝干,如同佝偻着身躯的迟暮老人。

墓场里,挤满了很多很多的人,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西装,大臂上绑着同样色系的布纱。低低啜泣的声音在人群中此起彼伏,使得最前面几排的安静过分诡异。

流川枫一身黑衣,站在右边人群后密林边,过人的身高让他毫不费力地找到心中所思念的那个人。

樱木花道头上绑着白布条,他没有流泪,只是直直地跪在墓碑前,一直到身旁一个比他还高一点的直耸着半长黑发的男人扶起他,并将他抱在怀里,附耳低声说着几句话。在那个帅气温柔的男人怀里,本就十分高大的樱木花道像个孩子一样,颤抖着双肩,开始哭泣。

流川枫看到的正是这一幕,他兜里的双手因太过用力而嘎吱直响,锐利的长眼流露出再也无法掩藏的郁苦。

前来祭拜的人一个接一个上前鞠躬,然后安慰着作为亲属之一的樱木花道。水户洋平一直站在他的身后,那个高个子的男人待在他右边。一个肤色有些黑神情肃穆的沉稳端正的男人牵着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儿站在樱木花道左边,花道偶尔会凑上去与他交谈几句,最后伸手抱起那个孩子。

天色转亮又变暗,墓场里人越来越少。流川枫一直维持着同样一个姿势默默注视着樱木花道。

最后一名吊唁者是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

在他取下眼镜的同时,流川枫发现樱木花道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当看清那个男人,他感到震惊的同时又多了一种难以言状的紧迫感。

黑衣裹身的挺拔俊朗男人正是流川枫调往东京的上司,三井寿,米其林美食杂志日本区的责任编辑。

樱木花道显然被突然出现的三井寿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反而是一旁的水户洋平十分镇定地和他打着招呼。

最后,墓地里只剩下颓然而站的三井,以及远处树林中冷漠的流川枫。

*****************************

流川枫拢上衣襟,独自一人走出流淌着轻扬乐曲的咖啡馆。

平安夜的街头,灯火辉煌,人流涌动。

他回头,看见透明的淡蓝色玻璃窗后,三井前辈双手抱头,肩膀轻颤。

和三井前辈长达三个小时的交谈,关于樱木花道近乎谜一样的过往,他知道的也不过只是他14岁到15岁的有着三井前辈身影的一年而已,逃课参加暴走族,飙车斗狠打群架,就像是所有曾经踏入迷途的不良少年,他还迷恋过篮球,还在湘南海岸一旁的桥下偷偷哭泣过……

“我喜欢看着他,看他笑,看他哭,看他说话,看他打架,甚至想要抱他,吻他。我以为这都不过是我年少时的冲动,但在那次的事故后,当他无缘无故从我颓废糜烂的生活中消失后,这股冲动开始转化成我今后生命中难以名状的甜蜜和苦涩……如果不是上次无意中在那个不起眼的小巷再次看到他,我甚至开始怀疑他曾是我年少时做过的一个热烈而荒唐的梦……”

三井寿苦涩的回忆回彻在流川枫的脑海中,这样太多浓烈的殇情让他有了一股冲动,一股想要将樱木花道紧紧抱在怀里爱抚他的激烈可怕的冲动。这种冲动即使在这天寒地冻的冬日深夜也似乎要将他烧得体无完肤。

他仰头望着漆黑得过分干净的夜空,喃喃道:或许这不仅仅只是冲动……

【恋冬07】

“无论如何,花道你一手办起来的寿司屋都应该在你手里被转交出去,这才叫做有始有终。”

年末,水户洋平不顾樱木花道的意愿,将他从东京拉倒这个小屋前。

樱木花道紧握双拳站在深黑色的门帘外,半步不挪。

将一切转交手续交于洋平打理,以为这样就不会太过依恋,他显然忘记自己是一个多么感性的人。一直想来,可现在站在这里,想到里面有个陌生人将要接手自己因为责任和承诺放弃的‘幸福’,突然间就想要哭,就像十年前在那座残颓的石桥下一样。

一缕微光从拉开的帘里透出来,樱木花道不自主抬头相望。

“流川?”

面前俨然一副厨师模样打扮的流川枫让他感到诧异。当他看到身旁水户洋平了然的点头时,一股无名的怒火腾冉升起,于是不假思索地给了两人结实的一拳后怒气冲冲转身大步朝山下走去。

转交给谁都可以,唯独流川枫不行,如果给他,那么宁愿小屋就此报废掉。

樱木花道边走边愤愤想着。山路上偶尔疾驰而上而下车辆的前后灯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在这寂寥而寒冷的山间,沉重而孤独。

山下的野间和闹市,因为迎接新的一年而热闹非凡,从这里看去,仿佛是从冷清黢黑的苍穹俯视喧哗不已的人间。樱木花道呆呆站在半山腰的一块车辆暂停让路的平台上。

“樱木…花道…白痴…”流川枫一路喊着追上来,然后站在樱木花道的旁边。

身边多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樱木花道斜一眼气喘吁吁没有换掉衣服的流川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奇怪的狐狸。”眼角渗出泪珠,没有伸手抹去,只是再度看向山底那零星而起的五彩斑斓的烟火。

“樱木…花道…”流川枫双手握住他的肩,将他扳过正面对着自己。

借助一闪而过的车灯,他看清了他脸上尚未干掉的泪痕以及微红的眼眶,流川枫心里突然而起一股熟悉的情绪。

在似乎遥远的山底轰然而起一束巨大而美丽的烟火同时,天空开始落下今年最后一次的鹅毛大雪。

流川枫隔着五厘米的距离,轻轻吻上樱木花道,飘落在脸庞间的第一片美丽而冰凉的雪花融化在两人紧紧相贴的唇间,化作热烈而轻忽的白气,萦绕在两张俊朗面庞的间隙中。

樱木花道早已目瞪口呆,那一声胜过一声的烟花爆响也无法将他的太过变幻莫测的思绪拉回来。

因为脑中此刻闪现太多的想法而完全无法弄明白现状,结果反而呆住了。

流川枫睁开眼看着眼前呆若木鸡通红着脸的青年,抿直了嘴。

他在笑。

他抬手抚摸着樱木花道细腻柔软的面庞,将他睁得大大的眼轻轻抚下合上,双手从肩头顺着手臂滑落进他大衣口袋里,与他温暖的双手十指交缠,依旧隔着五厘米的距离,然后再一次贴上他的唇。

冰冷的不属于自己温度的双手触摸到樱木花道的时候,他轻颤了一下。

这大概就是幸福吧?

连绵不断的烟火轰响,除去旧岁年华。在新年伊始,流川枫得到了最美丽的生日礼物。

他紧贴着樱木花道面颊的凉薄的唇,喃喃而语:“花道,你退一步,我就帮你走一步。今后,能给你幸福的只有我流川枫一个人。”

--What is your aspiration in life?
--My aspiration in life, my aspiration in life , would be to be happy.
Beyonce

【三花番外】殇秋

寒风凛冽的平安夜,这家街角的咖啡馆静幽清雅,与街头的喧哗光鲜构成可看见的平行存在的两个时空。

“两杯咖啡,不加糖,谢谢。”三井寿放下手中精致的点单,示意流川枫坐下,“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吧,尤其是关于…花道的。”

“是的。”流川枫将外衣脱下,随意搁在一旁的沙发上。

三井寿望着窗外人潮熙攘的街头,像是在整理思绪,“我认识花道是因为一次挑衅事件。高二的时候我是一个绝对的不良少年,难以想象对吧,”三井自嘲地笑了笑,“但是我庆幸自己曾经堕落过。我们一群暴走团飞车党听说和光中学有几个人打架很厉害,就想要去挑衅一番。第一次见花道,当时他留着湘南海岸暴走族特有的飞机头,鲜艳的红发打着卷聚集在头顶,像极了汹涌翻滚的海浪,明明是不良少年才有的让人望而生畏的发型,偏偏在他身上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自然,后来我才知道花道和水户他们不一样……”

“水户洋平?”流川枫插话问道。

“对,就是你看到的水户洋平,一个一直陪在花道身边的好友……”说最后两个字时,三井明显有些咬牙切齿,“花道其实是神奈川有名的贵族私立学校的学生,虽然不知道怎么和水户他们混在一起的,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高校不良团体中,‘樱木军团’是一个锐不可当的绝佳打架组合,对敌时他们几乎是一个整体。年少的时候,兄弟义气以及对强者的佩服是我们这群所谓的学生暴走团最看重的东西,这正是不打不相识。后来,花道带领樱木军团,正式成为我们的一份子。”

两杯无糖无奶的咖啡端上来,三井寿端起轻轻喝了一口,稍顿片刻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是秋天,我和几个死党带着花道水户他们几个经常晚上在市区飙车,每次惊扰到居民时花道都会皱眉表示不开心,他建议我们夜晚去湘南海岸上玩,”三井温柔地笑了,这种笑容有别于以前流川枫经常在他脸上见到的谑皮笑容,“我记得有次德男喝醉告诉我,是花道让他发现在海岸线上飙车比市区更让人着迷。这点花道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作为暴走族的不良少年,我们也会一起逃课找其他区的暴走族打架,事后大咧咧替对方贴绷带,取笑对方脸上的伤痕比自己狠比自己多……”

“你们一直这样?”三井寿脸上的幸福微光让流川枫有些不耐,他急切希望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而不是这种毫无进展的惺惺相惜。

“我也想一直这样,但是怎么可能?”大大饮了一口咖啡,苦涩瞬间游布整个口腔,他皱起眉头,“第二年初春,我无意间发现在湘南海岸一座废弃的桥洞下,独自一人哭泣的花道。我不敢上去安慰他,只在旁边守着他,听着他偶尔叫着爸爸妈妈。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外表总是一份恶狠狠模样,尤其是故意搞成不良少年特有的飞机头的花道只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心疼得死去活来,从而萌生了一种想要呵护他一辈子的奇怪念头。当我意识到这种诡异的想法时,我惊恐地逃开了,留下花道一个人在那里……”

“前辈,你……”流川枫唇齿有些微抖,他似乎看到海风刺骨的桥下,只有十四岁的花道一个人哭泣的画面,他紧紧握住咖啡杯,手又开始颤抖。

“我很混帐对吧……后来我再回去的时候,花道已经离开。随后花道消失了两个月,即使水户洋平也不知道他的去向。每当我想起当时水户的神情就一阵发慌。不过这段没有花道的时间,我清清楚楚明白了自己对花道的想法……”

流川枫猛然抬头。

三井寿笑得苦涩,“可是明白了又怎样?花道已经开始上高中,还是在贵族学校,不过每周末都会到我学校也就是湘北高中参加一个篮球训练营。他似乎爱上了篮球,他经常兴高采烈地向我展示各种各样的新学的篮球技术,还不断地提到一个叫仙道的家伙。我开始生气,在他热情高涨的时候泼他冷水,甚至利用自己曾经是神射手的称号用一个又一个精准的三分球和篮球经验打击他……你很奇怪吗?”发现流川枫用诡异置疑的眼光看着自己,三井寿说道:“我因为膝盖受伤不能打球才自暴自弃的。可能是借口吧,花道后来知道了告诉我,我一直都是一个胆小鬼,不愿正视问题的胆小鬼。算了……无论我怎么做,花道都不会真正生气,他会用自己的方式表示对我的不满,可同样也会用尽各种一看就知道的小手段让我教他三分球和一些防守技巧,他说他要打败那个嚣张的教导员仙道……我想他是真的爱上篮球,比起打架和飙车,篮球更让他喜欢。”

“仙道?”

“你见过,在樱木孝宏的葬礼上。”三井寿又叫服务员端上来一杯无糖咖啡,在等待的这段时间,他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感到害怕,比起之前失去篮球更让我害怕。高三的那年秋天,花道因为夏季的篮球比赛伤了背脊在湘南海岸的疗养院做复建。我常常晚上偷偷去看他,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吻他,一直到有天下午在海边时他告诉我,下个月他将搬到东京,也许再也不回来。那一刻我一直压抑着的苦闷害怕喷涌而出。我把他压在沙滩,不顾他因为背疼而微微呲牙的痛苦表情,那一刻我只想让他属于自己,于是我发狠地吻了他……”三井寿环着杯子的手和他的声音一样开始发颤,他完全沉浸在自己过往的痛苦中,没有注意到对面坐着的流川枫漆黑的眼中一闪而过冰刃般的寒光,“那群混蛋,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过来复仇……”三井寿本来痛苦万分的脸庞开始阴狠,“花道为了救我,眉心被一把尖刀刺伤,留下的血几乎布满他整个面庞,若不是他右手飞快抓住匕首,或许就死在我面前了……都是我的错,本来那天在那群混蛋来之前,花道就应该回病房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只剩下稀薄的呼吸。

流川枫握着勺柄的左手已经开始流血,他总是毫无表情的脸上开始隐忍地抽搐。

三井寿调整好呼吸,“幸好水户和仙道他们及时赶到……等我再去疗养院时,花道已经不在了,无论问谁,大家却像是商量好的,没人告诉我他去了哪里。我想他也许真的回东京再也不回来。直到上个月我回神奈川,在街头一个小巷口看到一个红发青年,虽然看不清容貌,但我知道是他。就一直跟着他,发现他开了一家寿司屋……”

“所以,你才向总部申请做一次关于日本传统饮食的专题介绍,并以民间小店为主。”

“是的,只是我没想到是你,更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

两个人突然都沉默下来。

“三井前辈,谢谢。”

“这是胜利者的姿态吗?”三井眯着眼睛僵硬问道,这种审视般的目光只在流川枫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他接着低声说道:“对于花道,我喜欢看着他,看他笑,看他说话,看他打架,甚至想要抱他,吻他。我以为这都不过是我年少时的冲动,但在那次见血的事故后,当他无缘无故从我颓废糜烂的生活中消失后,这股冲动开始转变成我今后生命中难以名状的甜蜜和苦涩……如果不是这次无意中在那个不起眼的小巷再次看到他,我甚至开始怀疑他曾是我年少时做过的一个热烈而荒唐的梦……”

三井漫不经心地搅着手中的咖啡,袅袅热气上升,弥漫在他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周围,连同他性感低迷的嗓音,混合成一种无法言喻的深重伤情。

咖啡馆中流淌而过纯纯的钢琴曲,正是“少女的祈祷”。

樱木花道之于三井寿,大抵就像是少女时代对于美好爱情的无限的幻想和执着的忧伤,只不过这种情绪比不得少女的缠绵悱恻奇思妙想,更多是带着少男年华的冲动不知所谓以及热血奋不顾身。

可无论男女,毫无结果的暗恋/初恋是一种无法忘怀的殇,如同秋日常景,虽得硕果累累却逃不了风过叶落的悲凉。

不管三井寿愿不愿意放弃,花道也将成为他今生不可实现的一场梦,一场带着殇的梦。

【恋冬08 番外】


冬末春初,天渐回暖,冰冻的天地即将融化,马上就要春暖花开,但是山中的夜间依然寒意浓重。

樱木花道一路踩着山地车从山底直奔山顶小屋。门边的红梅已开过,青褐色枝桠间隐隐有了绿意。因为过于剧烈的运动,即使在如此冰冷的夜里,他也开始微微发热。

脱下藏青色碎白细纹的羽绒服,他推开门,“狐狸?”

流川穿着工作服正搞得满头大汗,此时围桌里早已乱七八糟,昔日的整洁干净不复存在。

“笨蛋狐狸,你都干了什么啊?”樱木花道是一点就火的性子,当看到被自己视若珍宝的料理台一片狼藉,各种可爱的鱼虾海鲜凄惨无比的横尸各处时,声音不由拔高好几分贝。

流川枫面瘫已久的脸上,顿时多了一丝称得上可怜的色彩,他从后面抱住在料理台前挽着袖子忙碌整理的樱木花道,深沉而性感的嗓音幽幽而出,“我想做,就像你父亲一样。”

怀里的人动作明显停顿了,继而带着善意的嘲笑:“流川,虽然你是个美食家,但是吃和做是两码事。况且不是每个人都像本天才一样是个料理天才,你要做可以提前告诉我……唔……”

樱木花道难得逮住机会准备好好教导一下总是一付高高在上评价他们劳动成果的流川枫,结果被眼神幽沉的流川堵住了喋喋不休的嘴。

长吻过后,樱木花道红着脸扯过一条围巾穿上,“咳咳,看在你虚心好学上,天才我就小小地传授你一点。”

流川枫双手环绕在樱木花道的腰间,保持从后面抱住他的姿势,搁在花道肩上的头使劲儿地点了两下。

“你是不是应该放手?要不怎么做?”对于腰间时不时乱动的手,樱木花道并不习惯。虽然从那次莫名其妙的接吻以及之后郑重的告白后,流川枫经常这样做。

“就这样,看得很清楚。”流川枫简略直言道。

“额…好吧。注意看啊,米饭蒸好了?哦…这儿啊,好,还要等会儿,我们先把被你剁得乱七八糟的海鲜收拾一下…右手拿开点,碍着我了…喂,伸手把那边的秋刀鱼拿过来…哇,你怎么能把这小家伙弄成这样,全散了,要这样斜切…你不是要学吗?手伸出来,不要老是抱着我…对,就是这样…”

樱木花道嘀嘀咕咕说个不停。虽然无数次被嫌弃,连同放在他腰间的手和他握住教学的手也惨遭多次折磨,但是流川枫从未想过要放开手。

“花道,问你一个问题。”在被樱木花道嘲笑笨手笨脚的时候,流川突然想起一件事以及,一个人。

“啊,饭好了,先别倒出来…你说…我们现在调配寿司醋,把白醋盐糖拿过来……”花道心思全在寿司上面。

“今天你身边那个头发高高竖起的家伙是谁?”

“……你是说仙道,个头比我高一点?”流川枫重重点头,附带左手狠狠抖动了一下。

“他是公司的法律顾问,应该说之前是爷爷的私人律师。其实我很早就认识他,大概是在高一的时候吧,篮球算是他教我的……哼,本天才可不承认他比我厉害,那个时候,我还打败过他……啊,笨蛋狐狸,别倒了,醋放多了。你就算喜欢吃醋也不用倒这么多……”

酸溜溜的气味弥散在整个房间里,连着在流川鼻尖下火红的发梢都带上浓烈刺鼻的酸味。

“……”我就喜欢吃醋,流川枫把剩下的醋只能盖瓶底儿的醋瓶用力扔回台上。

他对樱木花道在回忆起过往的欢快神情感到愤懑,那段他不曾参与却是影响花道至深的时光让他时不时感到恐慌。

此刻,他一向锐利冷清的眼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过激地认为,只有了解那段时间樱木花道所有的事情,他才能真正走进他的心里,真正拥有他,才能给他幸福。

于是他吃力地将樱木花道抱上料理台,捧着他俊朗帅气的脸庞,“花道,把你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把你……完完全全给我,好吗?”

樱木花道琥珀色的瞳孔清晰地倒映出眼下的流川枫,他满是爱意的深沉目光正凝视着自己,他诧异片刻,双手环上流川枫的肩背,转而微笑道:“好吧,本天才答应你。可是那么多事情,总得花点时间……唔……”

接下来的话被流川枫强势霸道又急切的深吻吞没在交融的唇齿之间。

仿佛遗世独立的温暖快乐的山顶小屋,今宵一室春光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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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记--仙道彰

墓地里,冷风刺骨。

这是花道第二次在我怀里哭泣。一如十年前那般温暖的身体,此刻被我抱在胸与手臂之间,轻轻颤抖着。

樱木老先生让我转述的临终遗言彻底击碎了他十年试图伪装对同样固执的祖父漠不关心的心灵防线。

还记得三天前,我站在樱木老先生在病床边,他断断续续说着:帮我…转告花道,对不起…关于他的父母,尤其是…

话未尽,这个花道在世上唯一的最亲的亲人已离世。

病房外,脚步声近。

我抬头看向门口,只见花道眼眶微红,满脸泪痕。

【完结】

  Y - yva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