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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花]来自神的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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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麦子 2020-07-26, 周日 07:23

清晨,古刹。

 

绵延的群山在曦光中显出浅淡的轮廓,山林秀密,清泉淙淙,被竹筒细心引入禅院的一脉细流在大殿前汇聚成一汪浅浅的碧潭,青石砌成的方台上搁着几只竹筒,以供来客漱洗之用。

禅院中绿意深浓,青苔侵上古老的墙壁,亦漫过石道旁林立的佛像。或高或矮,面目各异,错落在林木之间的石像,已在此处矗立了数百年之久,见证了国家的兴起,亦见证了嗜血的杀伐,和得来不易的安宁。

此时天色尚早,还未曾听见佛鼓诵经之声,啾啾的鸟鸣渐次响起,后山一个小小的偏殿之内,沉重的大门被推开,古旧的门扉发出了咯吱咯吱的轻响。

一个小沙弥自门内慢慢走出,边走边睡眼惺忪地系着胸前的衣带,褐色的斜襟短僧衣,白色的布袜一高一低,尚未牢牢绑在膝盖上。他走到小池边俯身洗了脸和手,又去执了笤帚打扫地上的落叶,接着拎着一只竹篮去殿后喂鸡,待他做完这一切,红色的霓霞已缓缓升起,鸟雀在林间互相应和,远处的大殿响起沉沉的钟声,惊得小鸟儿扑棱棱直冲天际。

古木参天,静谧的林道上人迹稀少,小沙弥料理完院子,匆匆往前殿走去,他的师兄们和师父都在等着他去做早课,绝对马虎不得。

他的脚步却被一滩深浓的血迹给拉扯住了。

一块方砖之上,不知何时多了如墨的印记,断断续续洒往平日用来存放经书的紫阁。

小沙弥掩住将欲跳至喉咙的心脏,缓缓推开了那扇朱漆的大门。

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听到某处角落发出一声轻响,随手执了门闩在手,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一排一排的书架,平日里自然有洒扫僧人前来料理,他最多不过是偶尔前来寻一寻少见的古籍,是以并不常踏足此处。

流了那么多血,定然伤势极重,却不知是何方人士,是歹人还是……小沙弥心头乱糟糟理不清思绪,他只是稳着心神握紧了手中的木棍,缓缓走过去。

预料中的角落并没有人,青石砖铺就的地板上空空如也,他愣了愣,下一秒便被人扼住咽喉拖入一处更为幽暗的所在。

这是书架尽头,一些无从归类的竹简高高堆在地上,形成一座天然壁垒,遮挡了来自外界的窥视。

沉重混浊的喘息近在耳畔,扼住小沙弥的那只手不住颤抖,他的视野被黑影牢牢笼住,抬头便见到了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孔。

浓眉深目,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因失血而苍白,他轻声问道:“你是何人?”

小沙弥皱了皱眉,那男人已一头倒了下来,眼看便要压垮层层堆叠的书简,他奋力推住他,奈何身高只及男人胸口,僵持许久之后,小沙弥唯有席地坐下,让那男子倒在了自己怀中。



出家人需常怀慈悲之心,秉一念之善,可救人于水火,免生灵于涂炭。

那一日的早课,小沙弥迟了半个多时辰,他的师兄泽北睁着大大的眼睛悄声问他:“是不是昨夜贪睡,起得迟了?”坐在上首的师父冷冷横了泽北一眼,落在小沙弥脸上的视线却多了一抹关切,他朝师父摇摇头,师父便继续垂目诵经,未再过问此事。

木鱼声声入耳,本该让人心神澄澈的诵经声,此时却让小沙弥心惊肉跳。

他已经换了衣衫,也将手洗了又洗,仍觉得自己周身漾着一股血腥味。

那个男人,伤得极重,一支利箭贯透前胸,在他离开之时,一直不曾醒转。

他长得那样好看,理当不会是什么歹人吧?

小沙弥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将此事告诉师父,他早早地离了家在此处禅院修行,极少去麻烦师父和方丈,因为他晓得,自己的存在,已足以让大家提心吊胆,难以安宁。

早课一结束,小沙弥就立刻跑回了自己独居的院落。

院子里的血迹已被他冲洗干净,青色的石砖上水迹都寻不着一丝半点。他下定决心要独自处理这桩事,是以谁也不打算告诉。

无论那人是谁,又是因为怎样的缘故来到此处,他都决心当做是一场历练。

紫阁之中,他已经铺了厚厚的被褥,在角落里打理出一个尚可栖身的小窝。旁边放着清水和几个馒头,若是男子醒来时他仍未赶回去,他也可勉强获得一些吃食。

小沙弥蹑手蹑脚地进入紫阁,书简后头传来一点声响:“是你吗?”声音嘶哑,仿若粗粝的石块刮过石墙。

他探出头去,见到男子勉强露出一点笑容来。

这是极适合微笑的一张脸,哪怕精神萎靡,那点笑容仍点亮了他原本就极为英俊的五官。

小沙弥一脸严肃地走过去,手里提着一桶清水。他跪坐在临时铺就的床褥旁,从怀中掏出一把极为锋利的匕首,又取出了一团洁净的白布,一瓶金创药。

“你……要替我疗伤吗?”

男子伸出手来,搭在小沙弥的手背,手指修长,指尖微凉。“你为何要救我?”

小沙弥将怀中的物事一件一件摆出来,仍未说话。他从前曾见过宫里的御医替一只不小心跌断腿的兔子疗伤,此次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

伤口已经凝固,衣服与那枚箭粘连在一处,小沙弥有些头痛地叹了口气。

男子穿的银黄色外袍缀着金线,刺绣精美,一望而知出自一流绣师之手。

小沙弥取过剪子,小心地剪开袍子,用清水擦拭了两遍伤处,然后握住了箭柄。

“你不会说话吗?”男子的声音中带了点疑惑,“为何不同我说说话?”

这还是小沙弥第一次替人疗伤,他有些紧张,他料想面前的男子大约也是如此,然而他根本无法分神安慰。

拔出利箭花了不少时间,男子紧紧咬住唇一声也未吭,直到小沙弥拔出那支箭递到他手中,才脱力晕了过去。

血流如注,小沙弥花了许多时间为他包扎,金创药被鲜血冲开,他都觉得怪异,为何人体内竟可以流出如此多的鲜血。

下午他将紫阁上了锁,匆匆去找泽北师兄练剑,练到一半师兄便被师父叫走了,他松了口气,偷偷溜回了紫阁。

男子终究还是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中一遍遍说着胡话,其中夹杂着许多他听不懂的言语。

这是个异乡人。

小沙弥拿棉布沾水涂着他干裂的唇,在他灼热的呼吸中忧心如焚。

他本意是想救他,若是反而因此害了他,恐怕连神佛都不会原谅他的愚蠢和自负。

小沙弥双手合十,望着外头沉沉的暗夜,虔诚许愿,不论他是谁,不论他因何负伤,请让他醒来,请让他痊愈。



男子醒来是在两日后的夜里,小沙弥靠着墙睡着了,月光中的睡颜比白日里瞧着要更为沉静,显出几分与他年龄不同的气质来。

他伸出手去,想要取水,小沙弥猛地跳了起来,见到他时眼睛一亮,咧开嘴笑了。

笑着的他,仿若一朵盛开在艳阳下的春花,又仿佛是艳阳本身,炫目得教人移不开眼。

他自幼便被人伺候惯了,这个小沙弥笨手笨脚地替他倒水,又掰了一点馒头喂他,他硬是笑眯眯地咽了下去,无话找话。

“你一直在此处守着我?”

小沙弥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怕我是坏人?”

小沙弥直愣愣地瞧着他,眼睛里露出单纯的疑惑,仿佛在问,你是坏人吗?

“我当然不是坏人。”他想也没想就否认了。“你救了我,我欠你一条命。”

他还十分虚弱,说了几句话之后便闭上了眼,小沙弥取了布巾默默地替他擦脸,又垂头替他上药。胸前的伤口很狰狞,不过已经在慢慢愈合,替他上的药,泛着异香,绝非寻常的创药。

大约是他的醒转让小沙弥放了心,刚直起身想要离开,他却鬼使神差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别走……陪陪我。”

回握住他的五指很暖和,却极坚定,他不过是个孩子,在这静谧的夜里,却是他唯一的依靠。



接下去的几日,二人便在紫阁作伴,他只能侧躺着,听小沙弥轻轻地在他耳畔读书。

“原来你不是不会说话?”

他喜欢逗他,得到的回应却极少。只是他的表情极为丰富,纵然不说话,眼眸闪亮,倒比修饰过的言辞更为直接。

后来两个人熟悉了,他便以不吃东西做要挟,逼问他为何不愿多说话。

小沙弥捧着热乎乎的馒头,犹豫了许久,才开了口:“我小时候的侍卫,因为说错话,被……被我爹爹拔了舌头……”

他的心猛地往下坠,心尖上隐隐生出些陌生的疼痛来。

“你吃吧,热的。”

他伸出手掌摸了摸小沙弥的脑袋,问他:“跟我走,好不好?”

手掌底下的脑袋猛地抬起,水光潋滟的眼中慢慢升起了一层雾气:“你要走了是不是?”

“嗯。”他不愿骗他,也不能骗他。“舍不得,便跟我一起走。”

“我不能跟你走。”小沙弥直起身子,继续替他上药。伤口已经结痂,剩下的便是漫长的静养,他再留在禅院,确实殊为不便。

“那你一定要等我回来找你。”

按在他胸口的五指温热柔软,像是直接按进了他的心里。这不过是个未长成的孩童,还称不上少年。

简直像是被摄了心魂,他竟生出些难以启齿的期待。

“不,”小小少年摇了摇头,“我不会跟你走……什么时候都不会。”

他走的时候,小沙弥还在前殿做早课,他只带走了那一枚箭头。若是终有一别,不如走得悄无声息。

森森古木之中,他回望这座宁静的禅院,阳光下似乎镀了一层温柔的华彩。

他收回眷恋的目光,掉头而去。



三年后,陵南储君仙道彰遣使庆贺湘北王寿辰。

宴席开了七日七夜,王城之内张灯结彩,就连隐避山林之间的禅院也点上了长明灯。

昔日的小沙弥已长成英俊高大的少年,朗目剑眉,生机勃勃,如一柄刚淬火的宝剑,正等着一试锋芒。

陵南王的使者要来这座禅院进香,师父淡淡地吩咐他:“有客人来,你便安心呆在后殿,无需到前头来了。”

“是。”他仍不爱多说话,离开早课的大殿时,却拉着师兄泽北奔往后山。“我找到一窝猴子,还是刚生的崽子,一共有三只,带你去瞧一瞧。”

师兄比他大了三岁,向来最是疼他,唯有在师兄跟前,他才有几分跳脱模样。

“你自己可不就是一只猴子?”

……

回到后院时,远远便瞧见了一个人。

高高大大的背影,银黄色的袍子,银灰色束腰,长身玉立,静静站在紫阁外。

“你是何人?”

想是脚步声惊扰了他,那人转过身来,平顺的浓眉底下,是含着笑的双眼,这世上再不会有更适合微笑的一张脸。

“我说过,会回来找你,”他笑着开口:“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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