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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花]天蓝云白 1-11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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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滚滚 2020-11-14, 周六 10:29

1.
“喂,你别跟着我走。”
“有人打电话约我出来,不跟着他我跟着谁?”
樱木撇了撇嘴,面对那个刺猬头,向前了跨一步。
然后两个人就肩并肩了。
“我是说你别走我后面,总是回头本天才脖子累。”
“诶诶,刺猬头,你笑什么?”
“没什么。”
樱木看着仙道亮闪闪的眼睛,知道分明不是没什么,完全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奇怪的刺猬头。”嘟囔着,樱木抬头看了看天空。
天很蓝,云很白,于是他说:
“刺猬头,不如我们去吃红豆冰吧,老地方,本天才请客。”
 
所谓的老地方是一家不大的甜品店,就在樱木曾经住过的疗养院附近。
老板是一位漂亮的阿姨,她念高中的女儿有时也会过来帮忙。
“阿遥小姐,要两份红豆冰。”
不一会儿,两碗红豆冰就端了上来,加了超多分量的红豆。
“说起来,这是樱木你第一次请我吃东西啊。”
仙道一手支着头,一手轻敲着桌面。
这是在控诉吗?
 
刚刚住进疗养院之后的某一天樱木坐在被阳光烤得热烘烘的沙滩上,远远看见一个朝天发出现在海边。他走到自己面前,手里提着两盒红豆冰。
“刺猬头,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啊。”
“为什么来看我?”
“来看朋友不行吗?”
“我们又没有打过架。”
樱木一边说一边接过红豆冰大口大口吃起来。
之后就总是有红豆冰吃了,有时是和仙道一起分享的,有时是护士小姐拿给自己的。
“樱木君的朋友真多啊,篮球少年的人缘都是这么好吗?”
一碗一碗的红豆冰,吃不到的时候就会有些想念。
背伤康复之后,也会时不时和仙道来这里吃冰,每次都是仙道付钱。
自己请客这真的是第一次。
 
“那你该高兴了吧?”
“不会。”
“什么?你这个刺猬头!”
“因为谁请客我都是一样高兴。”
“呿。”
樱木对这种文字小把戏很不屑,他不想看某人小把戏得逞后的笑脸低头扒了一大口红豆,用力吞咽之后又开口了。
“仙道,本天才有一件事想要你帮忙。”因为刚刚吃得太猛,樱木的脸有些红,表情是少有的认真。
被樱木用郑重的语气拜托仙道有些不习惯,虽然他帮助过樱木很多——教他打篮球请他吃东西——但那些帮助都似乎都被两人默认为是理所应当的,仙道好奇地等待下文。
“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本天才补习英文?”
这虽然不是什么奇怪过分的请求但是由樱木提出来就格外耐人寻味。
仙道支着脑袋的手臂放了下来,他稍稍坐直了些,慢悠悠地开口:“为什么突然知道要用功学习了?”
“我就是想学了啊,你帮不帮?”樱木眼里闪动着热切的光芒,仙道觉得自己的好心情被那种光芒衬托得冷淡而无趣。
“好啊。”沉默了一会儿,他这样回答。
然后他又说:“不过我觉得你有别的原因哦。”
“什么原因?”
“当然是——”仙道也往嘴里送了一勺红豆,慢慢咀嚼,欣赏着樱木因为自己的停顿而变化的表情。
“当然是因为害怕挂科而不能参加比赛啊,天才也会因为成绩差而不好意思说吗?”
“怎么样,”樱木像松了口气,“你成绩好了不起吗?本天才用功起来让你刮目相看!”
这个仙道倒是不怀疑。
得到应允的樱木很开心,一碗红豆冰很快就见了底。仙道倒是没有他那么好的胃口,他搅动着勺子,看着冰块慢慢融化,和破碎的红豆混在一起变成颜色污浊的冰水。
 
“喂,刺猬头,美国是打篮球最好的地方吗?”
“可以这么说。”
“怪不得那只狐狸……那所有的篮球天才都会想去美国吗?”
“是。”
所有的篮球天才吗?那当然……
这些对话一字一句你来我往地拉扯着,撕开天才大方请客的真相,原来是为了这个……如果一碗红豆冰就要自己做家教来回报,那么吃了自己无数碗红豆冰的樱木又准备拿什么来回报自己?仙道突然恶劣地觉得之前的那些理所应当——都有些可笑,于是他反悔了。
“樱木,我突然想起来,”他做出苦恼的样子,“我不能帮你补习了,我要考大学,会很忙,没有时间,真是抱歉。”
每多说一句,好朋友眼里之前一直闪烁的小星星就熄灭一分,仙道看着它们熄灭却并不感到愧疚,一点都没有,甚至怀疑是否一开始自己就是这样计划的,他为自己深藏不露的恶劣感到惊讶。
不过几句话的时间,承诺就被宣告无效,毫无心理准备的樱木来不及生气,他等着仙道继续开口,等待着一句证明刚刚的言而无信也是他的文字小把戏的话——然而没有。
“那你今天为什么有时间跟我出来吃红豆冰?”这是樱木搜肠刮肚后的不明白不甘心。
“是啊,我现在应该在家里做习题才对。所以再见了,樱木。”
说完,他就真的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他那碗红豆冰只动了一口。
 
 
2.
那天之后樱木一直没再见过仙道,周末的甜品店和小公园也不见两人的身影,像是有默契一般。沉默更显得那天的“补习事件”尴尬而突兀。
 
“洋平,那小子最近太奇怪了,他又在看着天空发呆了。”高宫往樱木的方向偏了偏头,对洋平说。
那时候樱木正和他的军团坐在天台上吹风,他抱着膝盖仰着脑袋,任由头顶那片一望无际的碧蓝铺满自己的眼睛。
 
“该不会是晴子小姐向流川枫表白了吧……”
“要庆祝樱木花道的第51次失恋了吗?”
“啊,实在是太想念樱木失恋之歌了!”
不怕死的和光三人组做好了迎接头槌的准备。
但他们失望了,因为樱木只是带着困惑说:“晴子小姐为什么会喜欢那只狐狸?”
没有不甘,没有愤怒,没有预料中的头槌,三人组虽然惊讶但樱木的问题倒是不难回答。
女孩子大概没有不喜欢流川枫的吧。
 
“不管怎么样,流川枫长得真的很帅啊……”
“而且,篮球打得又好。”
“人也不错,虽然看起来酷酷的,但别不承认,你受伤的时候他也经常去看你了。”
 
樱木想了想他们的话,觉得有些对又有些不对。
“可是天底下,长得帅,篮球打得好,人又不错的家伙又不是只有狐狸一个。”
 
“喜欢就是喜欢,原因只有晴子自己才知道吧,不过也许她自己也不清楚呢,能说得清讲得明的就不是爱情了。”
 
爱情吗?说不清讲不明却可以占据一个人的双眼和心灵,那应该是怎样美丽的东西。如果按照洋平的说法,樱木觉得自己并未失恋过。
他庆幸自己并未失恋过。
 
“流川枫那只狐狸明年要去美国了,晴子小姐会很难过的。”
他记得很久之后,自己是这么说了一句。
然后他向后仰躺了下来,枕着天台坚硬的水泥地,闭上眼睛,把那片碧蓝封入心底。
 
 
“洋平?”
此时洋平正倚在篮球馆门边,他冲红头发 好友笑笑,摇了摇手上那瓶饮料。
“洋平,我不是说不用等我了吗?”
因为做完额训练时间都不会早,所以樱木已经告诉过洋平不用等他。以前没这么拼命的时候,好友总会等待自己练习结束,然后一起去打工的拉面店。
“哦,我今天不用打工。”洋平把饮料递给了樱木。
接过饮料的人一口气喝完。“嘭”——垃圾桶里发出清脆的响声。那瓶饮料好像不是流入胃里而是刷过眼睛,樱木的眼睛现在像水洗过那样明亮。
“花道,你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啊。”樱木又回头冲同样留下来练习的队友喊:“喂,狐狸,你自己锁门,我先走了!”
转眼他和洋平出了篮球馆。
“花道,”洋平停顿了一秒,“你最近有些不一样了,篮球对人的改变这么大吗?都开始学功课了?今天课间你居然在看英文,我差点吓死。”洋平夸张地拍着胸口。
“怎么样?不行吗?”问题的主角倒是满不在乎。
“不是,我其实很高兴但又有些担心。”洋平不再玩笑,认真起来。
被好友关心的樱木没有说话,只是突然跑向前去,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来了个平民上篮,当然没有篮球也没有篮框。他站定,转身,对自己的好友说出自己的经典名言。
“因为我是天才啊!”
一句话就解释了所有,洋平懂了。他追上去拍着红头发好友的肩膀,轻快地说:“那我请辛苦的天才吃拉面吧。”
“不要,”天才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我要吃红豆冰。”
 
 
女孩对有阵子没见过的红发男孩说:“樱木同学,好久不见啊。”
樱木抓抓头,笑了笑。
“还是两份红豆冰吗?”
“对!”
 
 
 
洋平环视着这一方小天地,陈设简单而有趣味;超大分量的红豆冰味道也很棒,但是他并没有樱木吃得那么起劲。
“花道,你以前都是和谁一起来的?”
樱木被洋平X光般的眼神盯得不自在。
“什么和谁一起来的?”
“不对哦,”洋平摇摇头,“那位小姐熟悉你要点什么并且说你很久没有来过,说明你以前经常来;‘两份’说明除了你还有一个人;不要告诉我你一个人吃两份,如果是那样的话,现在摆在桌子上的就应该是三份。”
分析完毕,洋平便开始自顾自吃起红豆冰来,吃得非常专心。
樱木觉得冷气呼啦呼啦的声音特别吵闹,让人心烦意乱。
“总之,总之是一个讨厌的人。”过了一会儿,樱木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哈哈哈……”
“洋平你笑什么?!”
“讨厌的人你还和他来这么多次,花道你确定你真的讨厌他吗?”
“洋平!”
就在头槌离洋平的额头只有0.01厘米的时候,樱木像时间静止一般地僵住了。因为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熟悉的温和好听的声音。
甜品店虽然很小,但布局却是相当有层次,从樱木和洋平坐的地方并不能一眼看到门口,等樱木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声音的主人已经走了进来。
 
于是未完成的头槌以和未完成的接吻几乎相同的姿势落入了仙道的眼里。
 
那天之后未再见面的两人都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虽然时间、地点、人物都跟自己预期的不同并且略微尴尬,但是仙道觉得这不能成为阻碍他坐下来享受甜品的理由,那是他的正当权利,于是刚刚消失笑容重新回到脸上,他礼貌地询问是否可以同桌坐下,右手已经拉开了樱木身边的一把椅子。
洋平无视了好朋友的眼色,抢先道:“当然可以。”
 
 
褐色的木质桌面上出现了三个洁白的瓷碗,它们各自占领着一块区域,在深色的背景上醒目对立,看守着纠缠不清的红豆和刨冰,洋平觉得这幅现代派画作太有趣了。
 
 
“樱木君,这次又是别人请客吗?”仙道率先打破沉默,笑着问。
被问到的人怔了怔,那突然改变的称呼配合着拉长的语调让樱木觉得有些冰冷的东西刺得自己浑身不对劲,那些冰冷的东西跟仙道脸上的完美微笑毫无关系。他用力地张大眼睛,像是要从仙道脸上看出什么破绽——这个仙道只是和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冒牌货的破绽。那个人虽然有时会说一些让天才生气的话,然后笑着跑开,等天才反应过来追上去就会发现自己也不是真的生气,不然他的额头早就被天才的头槌废掉了。那个人从来没有让自己真的生气过,哪怕是上次的出尔反尔后扬长而去。
 
“仙道君,是我请客,”洋平好心地替樱木回答着,然后他又耐心地纠正,“不过,我并不是‘别人’。”
仙道还没有消化完被加重音的两个字完樱木已经站了起来。
“洋平,我吃完了,走吧。”樱木居高临下地看了仙道一眼,末了他又加了一句,“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家里做习题吗?”
 
直到红头发的朋友和他的同伴走出店门仙道都没有说一个字。
 
3.
又一天社团练习结束,樱木没有回家,他在夏季漫长的傍晚中不停地行走,思绪多得让空气都沉重。他又抬头看了看天空,被夕阳浸染的天空是漂亮的紫红色,已经不再是纯净的蓝色,他竟有了一丝难过。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因为一些注定要发生的事情而变得敏锐而容易伤感,这跟是不是男子汉没有关系,跟够不够强悍没有关系,只是十七岁的樱木花道还未完全懂得,他现在只会因此而懊恼。
 
“可恶的刺猬头……”
专心胡思乱想的樱木没有注意到急急刹在自己面前的小绵羊。
“樱木,你没事吧?”
“诶?海南的神宗——”
“叫我阿神就好。”阿神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一刻樱木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两个字是“三郎”……
阿神看樱木没事就下车去捡地上的东西,樱木这才发现有两个很大的盒子滚到了路边。他帮阿神把那个滚得比较远的抱了回来。怀里的盒子有些灰扑扑的,盒盖也裂开一条,本来就懊恼的天才更是觉得愧疚,然后他又听到了让他变得窘迫的事实。
“糟糕,车子好像发动不了。”阿神反复拧着小绵羊的手柄,只是听到越来越没有力气的嗡嗡声,轮胎还是顽固地一动不动。
樱木蹲下身子看了看小绵羊的排气管,又转动着轮胎的轴承:“啊,只是小问题,你刚刚刹太急了,可惜天才手边没有工具,不然马上帮你修好。”
樱木的爸爸是汽车修理工人,这种熄火的小问题对从小在修理厂长大的樱木来说不算什么,他看了眼那两个沉甸甸的大盒子带着歉意对阿神说:“你要去哪儿?本天才帮你推过去!”
 
得益于天才非常人的体力,路途没有想象中累。本来是交换推,但在樱木的坚持下,后半段几乎都是他在使力气。每次阿神要把小绵羊抢过来,樱木就像是安在车上人形马达,乌拉拉带着熄火的小绵羊冲到前面很远,这样三番几次之后阿神也不和他争了。推车的时候樱木还不忘询问阿神“中年人”和“野猴子”,当樱木说着“每次野猴子面对那个中年人我都以为他要开口叫‘叔叔’”的时候,阿神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觉得小绵羊熄火也不是完全的坏事。
 
大约一个钟头之后,他们到了。
樱木瞪大了眼睛,简直有时光倒流的错觉。
他确实记得女孩的校服是海南的,只是没想到阿遥小姐是阿神的表妹,原来那两个大盒子里满满都是红豆。
“阿神,为什么我以前没有在这里见过你。”
阿神只是笑笑。
“樱木,我要怎么感谢你呢?”
“不用了,说起来是我害你……”樱木想到自己的心不在焉脸又有些红了。
“不行的哦,推了这么长的路很辛苦的。”
在阿神诚恳的坚持下樱木想了想说:“你知道怎么学英文吗?”
阿神愣了愣,然后笑着说:“学习英文的事情三言两语讲不清,如果樱木你真的有困扰我可以帮你补习,我英文还不错。”
阿神的这一长串话,流利得不给人思考的间隙,樱木眨了眨眼睛,然后开始努力在记忆里翻找所有的关于阿神的部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但除了篮球赛实在是找不出更多的线索。
“你不用考大学做习题吗?”
阿神又笑了。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樱木每个周末都会到这里补习英文,顺便还能吃到阿神请客的红豆冰,时光像是真的倒流了。
第一次补习的时候樱木有些忐忑,他觉得应该找一个更加合适的地方,自己家?阿神家?好像更不合适;湘北?海南?对其中一个人又会太远,最终还是在这儿——这个像是和自己有着宿命羁绊的甜品店。
 
“樱木,你在找什么东西吗?”第一次补习的时候樱木总是时不时瞥向四周,阿神这样问道。
“不,不是。”樱木赶忙回答,重新把注意力放回那些abcd上。
几次之后樱木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这里确实是个适合补习的地方,清凉舒适最重要的是——没有人打扰。店里那些来来回回的好像除了阿神和自己都是情侣,他们生怕别人窥视到自己的二人世界,怎么还会大声喧哗骚扰别人呢?
但是樱木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尤其看着阿神耐心地帮自己改错题的时候。
——那天明明是自己不看路害阿神的小绵羊熄火,结果他居然主动帮自己补习还请吃东西,而且他不记得自己与阿神有任何私交,想不到答案的樱木只能用阿神真是个好人来说服自己,比某个刺猬头好太多了,同样都是三年级同样都是篮球队队长,樱木不相信那个喜欢翘训练的刺猬头会更忙。
 
“啊啊啊,又错了,为什么老是搞不清这个地方?”
樱木苦恼地抓着毛茸茸的红发,阿神已经熟悉了樱木的各种夸张表情和动作,和同校的清田很像只是更加让人意外。
“没关系,多多练习就好了。”阿神温柔地鼓励这个学弟。
樱木,多多练习就好了哦,某个刺猬头也说过类似的话。那也是一个和阿神一样温和的人,尽管突然变得莫名其妙阴阳怪气。
 
那天“重逢”之后他和仙道又失去了联系,天才并不是个小气的人,他只是不懂……他也不愿听到那种语气第二次。
 
4.
今年的选拔赛已经开始,湘北暂时还没有一场失利。虽然赤木和木暮离开了,但是三井为了弥补之前错过的三年选择了重读一年高三,依然留在队里,而且得益于去年湘北在全国大赛上的英勇,今年部里新来了不少很有资质的新人,总的来说湘北依然是县内最被看好的球队之一。不出意外,今年全国大赛的的两个出线名额还是会在湘北、陵南、翔阳、海南之中产生,这四支强队也即将碰头,湘北的下一战就是海南。
 
由于湘北和海南即将比赛,所以英文补习暂告段落。
 
赛前最后一次补习的时候樱木竟然怀疑自己是敌队的探子,帮他补习是为了套取情报,阿神哭笑不得。
 
“樱木,我只是单纯地感谢你并且想帮你,赛场外的事情和赛场上的事情没有关系。”阿神说完继续用红笔帮樱木圈出拼错的单词。
两秒之后阿神的背受到了猛烈的拍打,他差点趴到桌子上。
“阿神,你真是个好人啊!”
阿神对这句话已经很熟悉了,几乎每次补习的时候樱木都要说一次。
“樱木,我只是个好人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阿神依然在埋头画着红圈圈。
樱木被问住了,“好人”难道不好吗?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就直接抛出疑问。
 
“‘好人’也不是不好,”阿神抬起头来,大大的杏眼里倒影着樱木困惑的脸,“但我不想只是一个‘好人’。”
樱木还是不懂,阿神看起来不像是说笑,他又问:“难道你要做坏人吗?”
“樱木,你真是太单纯了!”阿神用他手上那支红笔点了一下樱木的脑袋。
“诶?”樱木皱了下眉,这个动作只有洋平对自己做过。有时自己苦恼烦闷纠结难断的时候洋平就会这样敲一下自己的脑袋。他摸了摸刚刚被笔尖碰过的地方,眨了眨眼。
“你是觉得本天才是小孩子吗?”就像阿神不满意樱木对自己的评价,樱木对“单纯”那两个字也很有意见。
“当然不是,”阿神把笔套套上,关上书本,“单纯就是超级无敌可爱的意思啊!”
樱木愣住了,如果说这句话的是其他人那么很简单直接一个头槌,但是这个人是阿神,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阿神看着樱木变换莫测的表情,等待着他的反应。
 
“本天才是男子汉!可爱是形容晴子小姐那样的女孩子的!”不能赏头槌的樱木抓狂地为自己申辩,他的样子在阿神看来只是更加可爱。
“樱木,我只是开玩笑的。”看够了樱木的“可爱”的阿神终于开口平息天才的怒火。
“阿神,你,你怎么跟那个刺猬头一样喜欢说捉弄人的话?!”提到某个让人不愉快的人樱木有些微的后悔。
“刺猬头?你说的是仙道吗?”
“是啊,就是那个陵南的头发竖起来自以为很帅其实很讨厌的莫名其妙的人。”一大串的形容词好像都不足以描绘仙道的样子。
“这么说起来,仙道的发型的确很像刺猬啊,不过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讨厌的人啊。”
“是!”斩钉截铁。
“怎么呢?”阿神看起来很感兴趣。
“其实这个人原本也不是很讨厌,他和你一样原本脾气也是很好的,当然没有你的脾气好了,但是突然就变坏了。”樱木愤愤地说,好像那个人现在就在他面前接受他的批判。
“那可能是有人做了让他生气的事啊。”阿神帮樱木分析着。
“不会。”樱木没有刚刚回答得那么快,但是依然很肯定。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哈哈哈,所以说樱木你太单纯了啊。”最后又绕回了这个结论。
不等樱木开口阿神接着说:“也许我知道原因。”
他一本正经,跟樱木坐近了一些,樱木也靠近了一些,认真地等着阿神说下去。
“我和仙道都是三年级,又都是篮球队的队长,樱木你可能不知道,作为队长真的很辛苦,三年级的课业又很繁重,在这样大的压力之下人的情绪会很容易变得恶劣,这种状况好像被称为‘高三病’呢。”
“是吗?可我看那个刺猬头不像那么用功的样子啊。”(这个人人都看得出来……)樱木不太相信。
“那很有可能是恋爱了,恋爱时人的情绪波动也会很大,而且听说仙道很受女孩子欢迎啊,连我们学校都有他的爱慕者……他那么有魅力的人很难不跟女生有纠缠吧,有了恋爱的困扰人就会变得莫名其妙,这再正常不过了。”
 
听完阿神这番论述,樱木没有说什么。
有理有据,让人信服,任何人都不能说什么。
然后看起来被说服的樱木拉过桌上的英文习题册,翻开某一页开始认真地研究那些被红色圈出来的错误。原来错误这么多,红色多得触目惊心。
 
“樱木,”一阵沉默之后阿神的声音传来,“你当时怎么没有给我起一个外号呢?”
完全不相干的话。
“樱木,我们来打个赌吧。”
又一句不相干的话。
樱木终于抬起头来。
“我们来赌下个星期的比赛是湘北赢还是海南赢。”阿神满眼笑意。
“当然是湘北!”脱口而出,谁都想得到樱木会这么说。
“我赌海南。”
“赌什么?”
“如果我输了我就送你一份很贵的礼物,如果你输了你就送我一份很贵的礼物,怎么样?”
“贵”那个字挡在了天才的嘴边,答应的话左躲右闪都绕不过去。
“你没信心的话——”
“一言为定!”
阿神双手合十,抵住下巴,莞尔而笑。
 
 
5.
“喂,白痴,要睡觉就回家睡。”流川踢了樱木一脚。
 
樱木背伤康复之后,几乎每天都会和流川在只剩他们两个的篮球馆练习到很晚,他们大多数时候各自占领着球场的一端,互不干扰,偶尔来个一对一。
今天社团练习之后的篮球馆只有流川一个人,他只花了一秒来奇怪樱木为什么没有出现,然后就继续做着自己的额外练习。
 
居然能够在更衣室睡得这么香,白痴就是白痴,流川在心里补了一句,完全忘记了去年对翔阳的比赛之后大半个球队都睡死在更衣室里,而且他自己就是个可以在赛场之外的任何地方睡着的爱困鬼。
 
 
被队友一脚踢醒,樱木揉了揉眼。
 
“白痴,你不是无限体力王吗?”
常规练习后累到睡倒在更衣室里实在不是樱木的风格。
樱木从地上爬起来开始换衣服,竟懒得和流川斗嘴,他之前居然穿着汗透的衣服就睡着了。
 
“你很累?”流川忍不住问。
社团训练的休息时间樱木从来都是活蹦乱跳,偶尔还要去骚扰宫城和三井,最近他居然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坐下来补充体力。流川有点奇怪但是也没有太在意。
 
一直背对着流川的樱木拔出衣柜的钥匙,转过身来,年轻蓬勃的脸上看不到刚刚的困倦疲累。
“本天才累了,吃一口菠菜就会好!”
“……”流川知道白痴又在说白痴话了。
“你这只狐狸不知道大力水手波佩吗?”樱木睁大眼睛看着流川,表情很夸张,好像流川不知道而他知道是一件有些小得意的事。
“……”
流川当然不知道波佩是谁,他不看TV动画只看NBA直播,不看漫画连载只看篮球杂志。
“波佩也是一个天才,吃一口菠菜就会变得力大无穷,尤其是奥利弗需要他的时候。”樱木竟认真地解释给流川听,说到奥利弗的时候语气有些微微的不一样。
“你刚刚没有吃菠菜。”流川毫不留情地指出事实,虽然他预感到接下来是一场无意义的对话,但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次都不听预感的劝告——又酷又帅的MVP偶尔也会执着于没营养的小问题,可能是某些当事者都无法言说的原因,也可能只是语言的惯性。
“那只是一个比喻,比喻啊,狐狸。”樱木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
流川倒也真的把波佩,奥利弗还有菠菜这几个词搅进了脑子里。他看着樱木,樱木知道他是在示意自己说下去。估计樱木是这个世界上极少有的几个能够分辨流川不同表情的人,而这种默契在球场上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波佩其实也可以没有菠菜。”天才这样解释。
这句话不但流川不懂,即使是看过《大力水手波派》的人听到也不一定懂。如果有人能够懂,那他就会了解这个看起来神经比树干还要粗的单纯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少年心中的敏锐和智慧。
 
流川最后也不知道天才和菠菜的关系,他也懒得理会樱木的某些奇特思维,很早他就明白了这一点,然后在一次又一次试图推翻自己结论的时候被现实无情地打击。
他放弃。
 
“不要影响比赛就好。”
 
这是最重要的。
 
已经把篮球定为终身事业的流川未来还会有无数场战役,但是即使在多年之后斩获无数荣誉的他依然觉得高中时代的全国大赛尤为珍贵,因为那个时候他才开始体会到在球场上配合的奥妙甚于单打独斗百倍。已经决定去美国的他不确定以后还能遇到这样契合的搭档,今年是他们最后一次实现“称霸全国”的机会了。
 
“放心吧,狐狸,我们这次一定会拿下那个奖杯!”?
流川枫不相信白痴的各种奇怪理论,但是在这一刻,樱木眼睛里的灼热和坚定映入他的眼睛,同时在他的瞳孔里燃烧,他心里升起前所未有的信心。
 
“喂,没体力的狐狸,你踩不动就让本天才来!”
被樱木感染得一时有些小沸腾的流川提出载樱木去他打工的地方。樱木大笑着搂着他的肩膀说狐狸本天才待你不薄终于知道回报了的时候他只是在心里说了一声白痴,然后默默拿掉了肩膀上的那只手。
 
这个白痴拼命练球还要打工怪不得会累得在更衣室睡着,流川还不知道他嘴里的大白痴除了这些还要做功课学英文。
 
现在瘦弱的女式自行车在两个近190公分的篮球少年的压迫下显得不堪重负。尤其是后座那个红头发一直不安分地张着双腿“哟嚯哟嚯”地大叫着,挥舞着长长的手臂。结果两人耗了半天连校园门都没出。
 
“白痴,别乱动!”
“狐狸,本天才不是乱动,本天才在抓蝴蝶。”
“哪有蝴蝶。”
“落叶就是蝴蝶啊。”
“白痴,夏天哪有落叶?”
在流川的认知里,只有秋天才有落叶。
“有的。”
高大的树木枝叶繁茂,郁郁葱葱,比篮球员还要长的手臂在高处相握,遮蔽住天空,夕阳最后的光辉在被他们遗忘的地方躲躲闪闪,樱木在颠簸的自行车上仰望着,不断闪烁的光影像是蝴蝶又像是落叶,他伸出手也分不清自己想要抓住的是落叶,是蝴蝶还是注定要消逝的光辉。
“狐狸,你不知道吗?盛夏就是开始落叶的季节。”
带着一丝叹息的语气。
这时真的有一片叶子飘落在流川眼前,像一只翩飞的蝴蝶……
樱木那句话他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那只“蝴蝶”飞啊飞,最后轻盈地停在了流川的眼睛上,然后不负重望地——他们翻车了。
幸运的是没有撞到校门坚硬的的大门,不幸的是他们不但自己人仰马翻还殃及池鱼。
 
那条池鱼就是在樱木的生活中消无声息退场了很久的——仙道。
 
 
6.
一些物理学家说宇宙起源于一次大爆炸,William Blake 说“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有的人只会说两个字——命运。
 
这世上几千几万年间循环往复的相遇,相识与分离就像宇宙中上百亿年间星系周而复始的靠近,碰撞与毁灭,它们被人类测量,统计,分析最后变成剧作家笔下或绮丽婉转或缠绵悱恻或苍凉哀伤的故事,而剖析到最后总留下有一个无法被分解的内核,那就是——狗血。
 
 
空荡的校园回荡着塔楼的钟声,夕阳的余晖已经尽数褪去,肌肤触碰地面感受着阳光眷恋后的余温,当然,如果能够换一种方式感受。
 
时间退回到那狗血的一刻,那片被命运挑中的叶子随着风从流川的左眼飞到到右眼,惹得他的视野黑了大片,在流川即将把它抖落的那一秒,自行车的前轮已经撞上了某个朝天发的腿,后座上那个只顾看天的红头发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随着车一起栽倒在地上,而那个朝天发闪避不及也跌了一跤。
 
本就不堪重负的女式自行车已经伤残,樱木半仰躺着,一只脚被压在自行车的后轮下面,突然,他头顶的天空被一片深蓝完全占据,然后那片深蓝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到一双强壮的手臂托起自己的肩膀,心跳一阵加速之后,他像没有多少关节的牵线木偶般被那双手臂拉着僵硬地站了起来,对上了那双手臂的主人的眼睛——那双充满关切与担心的眼睛——仙道的眼睛。
 
 
“伤到了吗?”语气里的焦急和担忧真真切切,仙道的手一直没有离开樱木的肩。他又向前走了半步,和樱木只有一只鞋的距离,他的左手从樱木的肩膀滑到后背,触碰到肩胛附近的一个地方,停下。
“这儿呢?痛么?”
 
樱木觉得仙道的手此刻停留的地方生起一股电流,心脏与那个地方的距离太近,被那股电流麻痹而跳动艰难。
 
“没,没事。”樱木终于开口,兵荒马乱的大脑没有多余的空间来安放更多的思考,所以他只能看着仙道的眼睛。
“真的?”仙道再次皱着眉询问,他又走近了一些,现在他们只有半只鞋的距离了。
预感到大脑里有些东西正在溃败的时候,樱木慌忙向后退了两步。
 
 
“大白痴,你!”
流川毫无预兆地冲过来掀起附在樱木背上的T恤,声音里有谁都听得出的狂乱,然而带血的布料下是光洁的肌肤,找不到血迹,找不到伤痕。
 
“刺猬头,你的手!”
 
 
仙道这才发现左手手掌已经鲜红一片,掌心的血肉之中有一小块玻璃正静静地冷冷地闪着光,应该是摔倒时弄伤的,可是自己居然一直未感觉到痛,早先的伤口居然在刚刚那一刻才开始疼痛。他扯出一个笑容,“哦,还好。”
 
 
“去医院吧,小心感染。”流川看那道伤口不浅,眯了眯眼睛。
 
樱木像是回过神来一般。
“狐狸,你呢?”
 
流川摇了摇头。
 
 
樱木是真的害怕了,有些东西红得刺目。从自行车上摔倒只是小意思,他们又都是皮糙肉厚的大男孩,但如果磕到什么危险的东西就糟糕了。从小在汽车修理厂长大的樱木听到过太多可怕的故事,更何况受过背伤的他比谁都清楚身体对篮球员来说意味着什么。
 
“真的没事,大白痴!”看起来冷漠的少年并非不能读懂别人的关怀。
听到“大白痴”樱木终于放心了(这是什么心态)。
 
但是还有另外一个不能让人放心的人,樱木走向那个人只对他说了一句:“去医院。”
 
 
 
 
急诊室的时钟滴答滴答,消毒水的刺鼻味道让人清醒又焦躁。
 
白色的纱布被强行剪断,用不到的一大卷被隔离在医用盘,仙道手掌上那条纱布的尾端也被剪开成两束,那两束在掌心分离后各自绕过手掌半圈又在手背相遇,最终互相缠绕成一个漂亮的结。
 
在那个结被定型完毕的时候,樱木拿着一杯水走了进来,一直走到仙道身边。
 
 
“给。”
“你喝吧。”
“本天才不渴。”
 
 
没人愿意接收的纯净水被樱木倒进了清洁池。他看向窗外,星星和月亮已经结伴出来了,高高矮矮的房子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朦胧的轮廓,那些发光的橘色窗户像是没有依托悬浮在空气中的火种。
流川现在应该已经在家里呼呼大睡了吧。在樱木说完那句“去医院”之后他们就分别了,跟狐狸不用交代太多,这也是流川最大的优点之一,至少对樱木来说。之后他和仙道也不知道是谁跟着谁,反正即使一路都在看鞋也算走到了这里。
 
 
他把纸杯扔进垃圾桶。
 
 
 
 
“那本天才走了。”
除了分别好像也不能做什么了。
那个人没说话。
转身的时候手却被抓住,然后一个闷闷的声音说:“我请你吃红豆冰吧。”
“笨蛋刺猬头,现在哪里还有红豆冰。”
他不动,也不看那个抓住他手腕的人。
然后手被放开,恍惚中他觉得被抓住的手在被放开的那一刻因为力量的失衡有一瞬间的虚弱。
“我说有就有。”
拉链被拉开的声音,布料摩擦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
真的有两盒红豆冰,透明的食盒已经有些扭曲,刨冰已经完全融化,但是大部分红豆居然躺在冰水里安然无恙。
 
 
 
 
7.
“看来这个冰包不怎么管用。”
刚刚的沉默似乎都是用来可惜这个。
 
打了声招呼就跑掉,越野和田冈教练应该气炸了吧。除了仙道自己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儿,他也没有事先通知那个他要见的人,因为他知道那个人除了周末每天都会和一个队友训练到很晚,在只有两个人的篮球馆。他不害怕见不到那个人,却害怕冰会化掉。结果还是化了,看来自己急急跑去便利店买的冰包毫无意义。
那个不管用的黑色冰包现在被抛弃在水桶袋里。两盒化掉的红豆冰摆脱了暗无天日重见光明,看起来却可怜兮兮的——等待着同样的被抛弃的命运。
 
“扔掉吧。”
他这么说着,手却没有动,好像有点舍不得。
“还要吗?”
把难以决断的东西扔给别人也不错。
他终于把目光转向那个刚刚得到生杀大权的人,那个人却没有看他。那个人的眼睛对着那两个弃之可惜的东西,视线又似乎没有聚焦。
不说话。
 
“那还是扔了吧。”
既然对方也没有挽留的意思,那么自己扣着两个食盒不放就显得太寒碜了,毕竟不过是两盒红豆冰,又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要扔也要站起来吧,但是扔哪儿呢?他又需要决断了。他在思考最近的分类垃圾箱在哪儿,一路走过来似乎都没什么印象,想着想着,他又想带回家了,毕竟红豆还是好好的,带回家冰一冰说不定味道还不错,但是水、蛋白质和糖的混合物在这个季节能够在密闭的盒子里支撑那么久吗?会拉肚子吧……依然没有动。
再这样下去自己都要嫌自己寒碜了,所以还是先出去吧。找分类垃圾箱至少也要先出去吧,想要带回家至少也要出了急诊室的门找个没人的角落角落偷偷把它们塞回去吧。
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终于被大脑通过神经传达给四肢——他站了起来。
 
“你拿勺子了吗?”
这一刻,仙道觉得被神经传导的不是无聊的指令,而是在下丘脑和脑垂体腺中疯狂分泌的多巴胺。
 
为了奖赏他记得拿勺子而疯狂分泌的多巴胺。
 
“拿了。”
他想控制一下笑容,但是没有镜子他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有人“哦”了一声。
他俯下身利落地把两个食盒塞回去,走到门边,即使没有镜子他也知道现在自己的表情。他花了一秒来给微笑换挡,然后转过脸对那个没有跟上他脚步的红头发男孩说:“走吧,去个能吃红豆冰的地方。”
兜兜转转,这才是离开急诊室的最佳理由。
 
 
 
 
吃东西的话,医院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是个不错的选择,有冷气,有座位,合情合理。仙道却坚持去稍远一些的小公园,他的理由是那个小公园有栀子花,很香。樱木还没有权衡好栀子花值不值得自己跑远路,仙道已经径自往前走了,暗自骂了一句“自作主张的刺猬头”之后他也脚步不停地跟了上去。
 
 
 
既然仙道说了有栀子花,樱木就抱了幻想,结果迎接他的是萧瑟荒凉的现实。
 
 
 
“这就是你说的栀子花公园?!”
樱木看了看四周,觉得这个破败的小公园有鬼火的可能最大。
“哎呀,我记错了,确实有一个开满栀子花的公园,我给记成这个了。”仙道确定自己看起来是愧疚的,他摸了摸鼻梁。
樱木小跑了一圈,在锈迹斑斑的桌椅、秋千和高大的树木之间张望,想找到一些可以取代栀子花来抚慰自己受伤心灵的东西,结果只是更加失望。
然后他愤怒地对某个记性很差的人大吼:“刺猬头,你这个骗子!”
被控诉的“骗子”无辜地说:“樱木,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只是记错了而已,下次我带你去那个有栀子花的公园作为补偿,行吗?”
无可奈何的樱木只能接受,但眼里的怒火似乎没有完全熄灭,这使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也明亮不减。仙道看着那双眼睛觉得即使有栀子花也不会比现在的状况更好。
 
“那我们坐哪儿?”刚刚已经四处看过的樱木确定那些桌椅只会弄脏衣服。
“就那儿吧。”仙道指了指一处看起来比较干净的空地。
 
然后两个篮球少年就席地而坐了。
仙道把那两个被挤压得更加可怜巴巴的盒子拿出来,并排放在地上,触摸盒身的手指已经感觉不到一丝冰凉。
樱木打开一个盒子,觉得里面那滩东西叫“红豆汤”比较合适。
 
“刺猬头快把勺子拿出来。”
“哦,对了。”仙道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又低头去翻自己的水桶包,越翻越久,久到让人产生不好的预感,尤其是让已经遭受过一次打击的樱木。
手一直在包里越掏越深,被自己的阴影淹没表情的仙道终于抬起头来,一个被塑料纸包装的小勺子借着月光被某人的手摇得忽闪忽闪。樱木舒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吐尽,那个拿勺子的人就说话了。
 
“怎么办,只有一个。”
“你这个笨蛋刺猬头,怎么记性这么差?都是你非要来这个破公园,要是在便利店里还可以免费拿一个!”
回去便利店已经是不可能,再次受到打击的樱木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怨愤 。
“那你吃好了。”记性不好坑害别人的人还算有一些良知。
樱木盯了那双苦恼又无辜的眼睛一秒,然后伸手夺过那个理应属于他的勺子,送了一勺“红豆汤”到嘴里,味道意外的不错。
一勺又一勺,吮吸咀嚼的声音由于没有回应在空荡的小公园里显得格外寂寞。
 
 
吃得津津有味的人看着另一个一直没有被打开的盒子终于停了下来。
“刺猬头,你不饿吧。”
被问到的人一副“你说呢”的表情。
“你肯定不饿。”樱木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话。
“反正是你自找的。”说完他又心安理得地继续吃“红豆汤”。
“给我吃一口吧。”快饿晕的人终于忍不住开口请求。
“你不会端起来喝吗?”
“那样太难看了,而且只能喝到水。”
“不关我的事。”
被拒绝的人没有说话,一直在吃的人也没有理会。
 
没有路灯的小公园只有月光笼罩,虽然没有理想中的栀子花,但是树木散发着醉人的清香,樱木觉得来这个小公园也不算完全被坑,最后那一点残留的埋怨随着某人胃里传来的“叽咕”声烟消云散。
 
他看了看仙道略有些可怜的眼神,又看了看手里泛着口水光泽的勺子,终于下定决心。
“算了,可怜你。”
有人笑了。
 
 
 
 
 
 
8.
那个熟悉的人毫无预兆地回来了,就像当初消失一样。
 
仿佛夏季的气象新闻预告朗朗晴天,结果猝不及防地来了场倾盆大雨,但是大太阳一出,马路上的雨水又被蒸发得干干净净,能够证明雨水来过的只有变味的空气和在暗处悄悄滋长的可爱的小霉菌。
 
对于之前奇怪的种种,仙道的解释是“高三病”。
 
高三病?樱木想起了自己的课外英文老师——原来真的有这种病啊,阿神说的都是真的。疑问被解开的高兴却又因为另一个认知而黯淡下去。
 
 
承认自己得了“高三病”的人愿意重拾之前被他废弃的承诺——帮樱木补习英文。
 
“好”字在出口的瞬间被吞了回去,花了两秒和“不用了”掉了个包。面对仙道挑高的眉毛樱木说的是“天才不欺负得了高三病的人,天才自己学,少看不起人。”
 
他没有为自己的小小谎言而心虚——天才不是要自己学,天才是想要让某人刮目相看。
 
很久以前的一天,在一个小球场他听到了那句话,阿福亲口说的——他是让仙道刮目相看的男人,看来阿福也不是那么讨厌。既然这样就更加让那个人刮目相看好了,这是天才的小心思,带着一些小狡猾,一些小窃喜。况且阿神真的是个很好的老师,曾经浆糊似的名词动词,各种时态语气现在竟也慢慢地不那么面目可憎,偶尔还能心甘情愿地把一些“有趣”的英文句子当即记下,刺猬头当老师不一定比阿神好呢……而且,有些天才也不明白的东西阿神好像很懂,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要问洋平,不是吗?
 
这些心思在心里停留的时间比红豆在胃里停留的时间要长得多,天才现在还把它们揣在薄被里反复碾压,饱受蹂躏的单人床发出艰涩的抗议声。
 
樱木把闷在枕头里的脑袋挪出来,久违的新鲜空气重新进入鼻腔,瞬间清醒了不少。
 
时针与分针重合于12,樱木的目光从12扫到4然后开始一步一步沿着表盘走着弧线,三步之后停了下来,在分针挪了一挪的时候又退了一步。
 
“阿神真是个好人啊……”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樱木自己都有些意外。目光在前进一步后退一步之间来来回回,好像踩出了一段虚空的轨迹。若隐若现的弧线好像心中隐隐的挥之不去的疑问——如果高三病正在泛滥,那阿神应该也是受害者吧。那句“不欺负得了高三病的人”隔了几个钟头之后倒开始让自己在意起来。
 
虽然阿神没说自己也得了“高三病”,看起来也不像,但是当队长辛苦,课业繁重毕竟是他亲口承认的。所以中年人当队长是海南的传统吗?阿神不愧为中年人的接班——没有中年人的脸也要有一颗接近中年人的心。
 
睡意是彻底无了,因为他饿了。樱木翻下床,来到厨房,拿了一个干面包回到与卧室相通的阳台上,嚼着,觉得后脑勺痒痒的,回头一看,是那件T恤正在被晚风吹拂轻轻摆动。衣服洗得还算及时,干透之后血迹应该看不到了。
 
说过再见之后,仙道又叫住了自己,说如果自己反悔了随时可以再找他补习,任何科目都行。那家伙真的得了高三病吗?樱木问自己。
 
半干的棉质T恤柔软的下摆拂过他的鼻子,害他打了个喷嚏,用力不让面包喷出来的结果就是差点噎着。
 
“死小子,快点睡觉!”老爸不客气的吼声传来。
“知道啦,老头子。”一样不客气的儿子。
 
最后一口面包吞掉,樱木走进房间重新把自己闷进枕头。
 
 
 
湘北对战海南的日子终于到了。这场比赛的被期待程度看座无虚席的体育馆就知道,而且看起来湘北的支持者一点都不少于海南。
 
“由我樱木花道率领的湘北一定会赢!”
“樱木,我才是队长”
“大白痴。”
“死狐狸,你也不是队长!”
 
赛前湘北的休息区,三井抚额。已经脱离问题儿童军团的火焰男现在想给赤木和彩子烧一柱高香。他回头看了一眼安西教练,教练只是一如既往地嚯嚯嚯嚯。
 
把队长的担子交给宫城是队里除了樱木之外的全票通过,三井自己并没有仗着资格老而有异议,何况复习一年的他现在和宫城一样是三年级。少了赤木的铁拳和彩子的纸扇,那三个小孩子(好像自己多老一样)果然不知道适可而止,安西教练也不管管,晴子从来就没有指望过,最终每次都是自己出面叫停。
 
“你们——”给我适可而止还没来得及说,另一个清亮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
“樱木。”声音何止清亮,还有些柔柔的。
被唤名字的人停止了和流川斗嘴,呆住了。
不止樱木呆住,整个湘北都呆住了,除了流川和安西教练呆不呆看不太出来。
阿神?如果海南的新队长过来问个好什么的不奇怪,但是,他喊的是樱木的名字。
 
呆住的樱木看着阿神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方向不偏不倚,视线重叠无一丝一毫偏差。
扑通,扑通,扑通,心脏随着两人间的直线距离越来越短而跳得越来越快。
 
 
手里突然多了一个沉甸甸冰冰凉的东西。
低头。
一瓶运动饮料。
 
“樱木,加油哦,别忘了我们打过赌。”清风一般让人舒爽的声音。
樱木只顾眨眼睛,不知怎么说不出话。
 
 
 
 
 
9.
一直在门上乱撞的钥匙,在某个随机的瞬间滑进了钥匙孔,明白就是这样一瞬间的事。复杂的问题也好,简单的问题也好,无非是在门外停留得或长或短,最后都是短促的一声——“啪嗒”。
 
单纯如樱木,有些事他也明白了,一瞬间。
 
有些人因为不被理解而烦恼,殊不知不被理解要么就是太被忽略,要么就是太被在意,一半苦涩,一半甜蜜吧,而夹在中间的透彻也未必是最幸运。
 
 
比赛已经结束。
打完延长赛的篮球员们已经精疲力竭,他们惊诧于运动量最大的樱木还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低气压的海南队,找海南的队长说了些什么,高头教练应该计划过谋杀,樱木或者整支海南队。是的,海南输了。虽然这个结果被一半观众期待着,但真的出现了,又有些难以置信,包括赢了比赛的湘北。
 
“小宫,我有重要的事,先走了!”这是樱木留给队友们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他就跑到了这儿,有些话迫不及待想要和阿神说,无奈那时高头教练如一只黑山老妖,随时准备一阵黑风卷走身后一帮垂头丧气的小子们,他只能匆匆和阿神约定两个小时后在甜品店见面。
 
 
“海潮之声”——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这块招牌,竟觉得有些陌生。
 
看店的不是老板阿姨,也不是阿遥小姐,是一个没见过的中年男人。
 
 
“大叔,阿姨和阿遥小姐都不在吗?”
“哦,你说老板和阿遥小姐啊,阿遥小姐的学校要和一个什么高中打比赛,篮球赛。她表哥是他们学校的篮球队队长,他们都去看比赛加油了啊。”
虽然没有看到阿遥小姐,但是看不到才正常,那么大的体育馆,刻意寻找都不一定能找得到什么人,就像他没有在观众席找到那个说过会来看比赛的人。
 
来得太早,还要等很久。可他宁愿等待的是自己,而不是阿神。
 
时间异常凶猛,不停地把那些迫不及待要说的话挠散撕碎,然后自己又费力地把它们拼凑起来,比打比赛还要累。在不断的粉碎重组中那些话已经变了几番样子。
 
等待的时间短的像一刹那,又长的像一个世纪。
 
看着秒针做着圆周运动,一股洪水般的倦意突然涌了上来,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下垂——延长赛的后劲终于出现了,其实他也早已体力透支。
勇气总是在未曾想过的地方出现,而且多得惊人。
 
 
“樱木?”
模糊的视野里突然出现阿神的脸,樱木惊了一下,看看时间,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刚刚睡着了。
 
恍惚了一小会,才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可恶的是,趁着他睡着,那些让人劳心费神的东西不知道飘去了哪个天涯海角。
 
“樱木,恭喜了。我们可是被教练骂死了啊。”这是沮丧的话,也确实听得出难过,但阿神还是给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笑得温柔。
如果是野猴子,那现在可以尽情地得意了吧,或者是其他任何人,可偏偏是阿神。难道要安慰?自己明明为湘北的胜利高兴雀跃,要他说安慰的话,说不出口。
 
 
风铃善解人意地发出轻响,是晚风,还有潮汐声。
 
“出去走走吧。”
“好。”
 
海潮声就在耳畔,轻柔又深沉,说的是大海的心事。
两个篮球少年站在夜色初上的海边任海风随意吹拂过他们的衣服、头发、脸颊。
 
“这个名字真好,不是吗?”
“嗯?”
“海潮之声。”
 
樱木在阿神脸上的两潭湖水中看到了微不可觉的涟漪,还有不真切的自己的影子。
 
“你喜欢我?”
意料之外的平静。
湖水终于起了波澜。
“你终于知道了。”
接下来该怎么回答?虽然并没有慌乱。
“那樱木你喜欢我吗?”
他垂下眼帘,那50个女孩子是怎么说的?
“我有喜欢的人了。”
再次对上那双湖水般的眼睛。
 
湖水好深,不是只有大海才能淹死人……越来越深,越来越近,甚至可以看见那个红头发的男孩随着水波微微晃动,再近的话,连那个男孩的眼睛都可以看清了。
 
 
 
就快要看清的时候,湖水突然被完全遮蔽了,整个世界都像撑起了一把大伞;脑袋感受到一股力量温柔的撞击微微向后仰去。
 
诶?诶?不对吧……被拒绝也不至于给头槌吧?!
 
但又感觉不到痛,反而有些痒,眼下被长长的颤动的睫毛刮着,额头被短短的柔软的发丝挠着,嘴唇被软软的暖暖的东西覆盖着。
 
不对,这个不是头槌,这个是……吻。
 
 
海浪的声音突然大起来,大到可以把耳膜震破。海风也跟着起哄,把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吻?!
 
虽然电视剧里是这么演的,但是没经历过谁知道这是不是?只是嘴唇碰到一起,这个是吻吗?这些热热的气是什么?这不是吻是什么?!——糟糕!!!
 
终于意识到糟糕并且要结束糟糕的时候他才发现身体已经被对方的双臂锁住。
这个看起来单薄的阿神怎么力气这么大?!个子也不比本天才低?!(樱木你终于发现了)
樱木努力挣脱禁锢,结果用力过猛,没站稳,两个没有完全分开的人一起倒在了沙滩上(太狗血了,受不了了)。
 
 
沙滩是柔软的……
 
 
 
 
家里没有灯光, 老爸已经睡了。
 
樱木打开书包,拿出了那个最新款的sony随身听。
 
“我早就买好了,不管是海南赢还是湘北赢都会送给你,你可以用来听英文磁带。”
“那如果湘北输了,本天才可买不起这个。”
“樱木,你觉得我会在意吗?”
 
这些话还回荡在脑子里,出奇地没有让自己心烦意乱,只是有些遗憾,遗憾英文补习泡汤了。可要阿神继续帮自己补习,天才做不出来。
 
 
十七岁的樱木花道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一种东西的残酷,不再是凭借想象,那种东西叫做失恋,虽然他是拒绝的一方。
那个和樱木军团在在天台吹风的下午,洋平说爱情是说不清讲不明的东西,但是樱木觉得那种失去后的悲伤是那么清楚明白,不然他从阿神眼里看到的是什么?
 
喜欢还是不喜欢不能骗人,即使是天才也不行。
 
 
原来自己真的没有失恋过。
 
 
”哇呀呀,怎么老是想这种一点都不男子汉的东西!“樱木用力拨乱红发,鄙视着那些”不男子汉“的多愁善感。
 
 
 
 
 
 
房间很安静,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樱木的的心情又好起来,因为——湘北战胜了海南!这是一份可以压倒一切的喜悦。
 
他想打电话,向一个人炫耀胜利顺便问问他没去看比赛的原因。
 
还没拿起听筒拨号,来电铃声倒是先响了。
 
“刺猬头?本天才正准备打给你。我们湘北打败海南了!厉害吧,你们陵南也等着被打败吧!哈哈哈哈!对了,你为什么没来看比赛?你明明说过要来看的,没见识到本天才的英姿是你的损失。”虽然对方看不到,但樱木还是不满地咬了咬嘴唇。
 
“樱木,对不起了,我睡过了。”有些懒散的声音还带着信号波动的滋滋声。
樱木对这个理由无语,但这确实是仙道干的事。
“你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说你睡过了?”
“当然不是,没去现场,电话祝贺一下总要吧。对了,听彦一说比赛一结束你就跑掉了,连湘北的庆功宴都没有参加,太不像你了,你去哪儿了?”
“本天才回家了,老头子请我吃大餐,才不稀罕和狐狸他们抢东西吃。”捏着听筒的手紧了紧。
 
没有声音,可能是信号问题造成的延迟。
 
“刺猬头?”
 
很安静,滋滋声都没有了。樱木把听筒拿远了一些,皱了皱眉,断线?迟疑着要不要挂断的时候,信号又恢复了。
 
“在,刚刚好像是信号问题。”还是带着滋滋声的慵懒声音。
“哦。”樱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刚刚他屏了两秒钟的呼吸。
“总之,天才很厉害。找个时间请天才吃饭,你可以具体讲讲今天的比赛,让我这个没去现场的人好好感受感受,顺便打听一些情报,希望我们陵南碰上你们的时候不会太惨。”
“吃饭可以,打听情报休想!”
“那再见了。”
“哦。”
 
樱木没有马上挂电话,对方也没有,在等什么,是在等那个可有可无的“再见”吗?
 
“那个……”要说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什么?”
什么呢?
 
“呃,再见。”
电话终于挂断了。
房间真的很安静。
 
 
10.
 
放下听筒,左手却不收回,紧握着,直到掌心开始疼痛。
 
揭开掌心的纱布,伤口依然没有愈合。
 
明明只是皮肉之伤,却因为篮球员的使命,在每次快要愈合的时候,被毫不留情地撞开。淌不完的汗水也不长眼睛,不会退避,肆无忌惮地流过每一寸肌肤,在散发着血腥气的沟壑里长出利齿,制造着不深重但绵长的痛楚。
 
仙道仔细地用蘸了碘酒的棉签给伤口消毒,敷上药膏。
 
那时候竟然完全感觉不到痛……那小子就那样在自己眼前倒下,身体离花坛尖尖的围栏那么近,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除了害怕还能感觉到什么呢?
 
受了伤却浑然不觉,曾经也有过一次,很久以前。
 
记忆倾泻而出,夏夜山间的风声和蝉鸣,隔着久远的时空,一阵阵传来。
 
一个小小人/儿光着脚丫子在乡间小路上不停地奔跑。四周黑漆漆的,他看不清路,也追不上那些抛下他的大孩子们,只能凭着直觉向前,遇到小溪就淌,遇到小土丘就爬,爬到最高的地方就一定可以看见了吧——那些哥哥们说的最盛大的烟火。
 
摔了好几个跟头之后终于爬上了小土丘的顶端,视野豁然开朗,他满怀期待地与安静的夜空对视。然而天幕清澈透明,如一块无垠的深蓝的宝石,坚硬冰冷,狠心肠地岿然不动;星星月亮也都抱歉地摇着头,沉默不语。
 
烟火呢?
 
六岁的小孩子一屁股坐到地上,胡乱抓起手边的泥土到处挥洒。来晚了,来晚了!烟火没了!他愤怒地大声叫喊。山间的夜风凉飕飕,钻进他的裤管和袖口,催促着他赶紧回家,但他不走,继续怨恨地用泥土把衣裤弄得更脏。
 
来晚了,没用了,没用了……呜咽的声音。
 
一切历历在目,仙道觉得小男孩是个没用的傻瓜,轻笑之后,他再次按下回忆的播放键,紧接着巨大的声响在脑海里炸开,同时划破了十二年前的乡野苍穹。
 
“啾——嘭——嘭嘭!”
 
小男孩陡然发现原来有许多狗尾草和叫不上名字的小野花围绕在身边,它们承受着从天而降的金色粉末,不住地颤抖。
 
天空中是一团团一簇簇的,前仆后继地,不断绽放,绽放,绽放到最大,瞬间便凋谢的花朵——烟火!染红了整片天空,璀璨无比的烟火,仿佛近在咫尺,仿佛全世界的流星都在这一刻坠落,仿佛消逝的光亮是被小男孩伸向天空的小手抓住,偷偷藏进荷包里,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迷失于绚烂之中,对其它的事物毫无察觉,包括早就扎进左脚脚后跟的那块玻璃。最后一朵烟火落尽,他飞奔回家,心急如焚的外婆捧起他的小脚,伤口鲜血直流,瞬间疼得昏天黑地。
 
嘶——仙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整只左手像着了火一般。炎症有些严重,药膏开始发挥作用了。
 
这孩子,脚受伤了都不知道,幸亏我今天没去城里,不然这个时候哪儿去找大夫?算他走运。他还记得已经去世很多年的乡村医生吉田爷爷的话。
 
走运,真的很幸运吧。仙道觉得自己的人生像是被那场烟火和吉田爷爷祝福了一般,不能错过的东西好像都会为自己等待,偶尔去迟一些也无妨,至少教练从来没想过把自己赶出球队,至少化掉的红豆冰也有人吃得有滋有味。
 
回忆至此,心口有点堵。
 
那个六岁的因为看不到烟火就大发脾气的小男孩又开始吵闹了,声音越来越大,震得耳膜生疼却毫无办法。仙道惊觉那孩子也许并不是被自己从回忆里放出来的,那孩子也许从未被关进时间的牢笼,他只是躲在了一个伸手可及但是无法被找到的地方,潜伏着。现在,他又跑了出来,活生生的,就在眼前,狼狈又不甘心,恶狠狠地朝自己撒了一掊黑土。
 
该死的,仙道骂了一句。消炎药也不给面子,药盒空空如也。他把高大的身躯重重地摔进床里,不知道是放弃还是赌气反正不去买药。
 
不要化脓就好,除了比赛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他不能输。
 
 
 
准决赛进行得非常快,翔阳能进入四强似乎只是抽签的幸运,在遇到湘北陵南时只是比去年的武里好了一些,遇上海南的结果几乎可以不用考虑,不得不让人唏嘘感叹,盛极一时的翔阳也就此没落了。
 
如果湘北在对陵南的比赛中胜出,那么就会成为神奈川县第一支出线的队伍。
 
周六一眨眼就来了,体育馆里人声鼎沸。
 
“嘿!”
樱木顺着声音看向观众席,阿神正朝自己挥舞着手臂,天才到底还是脸红了,极其不自然地向阿神打了个招呼。虽然发生了一点“小事”,但是男子汉不应该太过计较。
“樱木加油!”阿神把双手捧成喇叭状,又喊了一句。
 
“神前辈和樱木前辈,怎么回事,我完全不记得他们关系这么好啊,难道是我记漏了吗?”彦一最爱大惊小怪,飞快翻着笔记本。
“那个不懂礼数的樱木花道怎么会跟神搞到一块儿,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嘛!”越野也撇着嘴。
 
海南的其他队员们只是稍微挪动了一下屁股,不算特别很惊讶。阿神说过自己和樱木的私交很不错(清田不屑),他们也在上一次的比赛中窥到一些。阿神的性格其实不像看起来那么清淡,而且他也不是在意周围眼光的人。
 
“你跟海南的神什么时候这么铁了?!上次送饮料,这次跑来加油。”宫城用手肘捅了捅樱木的腰,笑得促狭。
樱木一脸凶神恶煞,但这对于熟悉他的人来说毫无威慑力。
“花道,你的脸红什么?”宫城真的有些惊奇了,那红毛小子的反应不正常,自己也没说什么啊。脸红就罢了,眼底那一抹羞涩又是从何而来?
“大白痴,就会招惹敌队的人。”流川也凉凉地掺一脚。
“死狐狸,要你管!”
 
安西教练去国外交流,不能到场监督,问题儿童们更加肆无忌惮,但是三井没有像平时那样劝阻。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观众席上的阿神,思及上次和海南的比赛,低头一笑,揽过红头发的学弟,凑到他耳边。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混蛋小三”,三井吃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头槌。
 
 
比赛还没开始,湘北这边就吸引了无数的眼光。那些眼光里有惊讶,有戏谑总之就是等着看天才的好戏。
 
 
 
那些无聊的人!樱木咬牙切齿。
突然,像灵光乍现一般,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他脑子里说了一个名字。于是他望向对面,他想知道那些眼光里有没有一道是来自一对浓眉下的双眼皮深刻的眼睛。
可惜视线被扬起的水杯挡住,看不到。
在他就要放弃的时候,那双眼睛从蓝色的水杯中露了出来,对上了自己的。
那双眼睛漆黑深邃,十分平静,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戏谑,什么都没有。心跳有些快,一股异样的感觉如微风掠过,想抓住,但却徒劳无功。
视线交缠了三秒,那家伙给了自己一个与往日毫无二致的和煦笑容后便转身和越野说话,侧脸的每一个硬朗转折都在声明着队长的认真和严肃。
 
 
仙道最近很不一样,训练的刻苦程度前所未有,看在这个份儿上,田冈教练没有对他在赛场外把手弄伤这件事责怪太多。
“仙道,如果需要止痛或者其他的措施,示意我。”
“谢谢教练,不需要,我很好。”
“那好,上吧。”
 
 
所有来到现场的观众都觉得不虚此行,这场比赛太过激烈精彩,所有的球员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尤其是陵南的7号,他的表现如机器人一般无懈可击。比分交替攀升,咬得很紧。离下半场结束还有4分钟的时候,湘北落后陵南5分,喊了暂停。
 
“仙道今天吃了兴奋剂吗?真难对付!”其他人沉默,算是默认了宫城的话。
三井喝着饮料补充水分,流川闭着眼睛靠着墙壁,比分拉得不开但是大家都打得很吃力,包括那个体力王樱木。
 
 
樱木的目光瞟过宫城话里吃了兴奋剂的人。那人正坐在椅子上,低垂的脑袋被一块白色毛巾搭着,看不见脸,肩膀随着呼吸的节奏起伏得深重,十指的每一个指尖都在滴水。那家伙不不对劲,不只是比以往更具杀伤力的球技以及写满了“我要赢”的眼神。那家伙的体温很高,身体碰撞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脸上还有不自然的潮红,他绝对不会看错。而且上半场结束去休息室之前,他瞥见陵南的经理小姐抱着药箱朝那家伙奔了过去,田冈老头子的表情像便秘一样。
 
 
 
“靠,小宫你居然说出这种长敌人志气的话,太过分了!管他仙道是吃了兴奋剂还是吃坏肚子,赶紧把陵南干趴下!别让陵南以为老爹不在我们就会手软!”
总之,要赢,并且要尽早赢,他不想像上次对海南时那样打出延长赛。
 
 
 
离下半场结束还有5秒的时候,樱木英勇救下一球,传给三井,三分球应声落网,计分板的数字变动,湘北拿到了第一张去全国大赛的入场券。
樱木在他还不长的篮球生涯中第N次从一堆椅子中爬起来,和冲过来的队友们抱作一团,大声欢呼。
 
 
输掉比赛的一方自然是一片愁云惨雾。
“你们尽力了,我们还有机会,先去列队吧。”田冈教练表情严肃,语气却是柔和的。
其他队员们都陆陆续续走到场地中央,唯独仙道不动。他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脸埋在胸前。
“仙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快去吧,你是队长。”
还是没有动。
 
“喂,刺猬头,输了比赛也别装死啊!”
那双红黑相间的篮球鞋出现在模糊的视野里,仙道想笑,但他要留着力气直起身子。
“喂,仙道。”樱木用着跟刚才高亢嘹亮完全相反的声音叫着仙道的名字,循着本能与他靠得更近一些。
睫毛糊满汗水,就快承受不住,仙道只能祈祷着它们自己坠落而不是滑入眼睛。
吧嗒吧嗒,鞋带有几段的颜色变深了,樱木能听见汗水打在篮球鞋上的声音。
“喂。”他伸出手想做点什么,然后手心也被打湿了。
 
“混蛋。”
混蛋?樱木皱眉,手僵在半空中。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便看见了那张通红的脸。好像不会倒的朝天发现在很没有型地粘在额头上,化不开的浓眉也被洗刷成一缕缕,原本点漆般的眼睛此刻藏在湿漉漉的睫毛里没有精神——太衰了,衰到让人不忍心发笑。
 
接下来的一刹那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脑子无法一一记录,樱木忘记了体育馆,忘记了队友,忘记观众,只记得自己的双手像是有预感一般,像是排练过无数次一般,自然地接住了那具突然倒向自己的滚烫的身体。高温的额头抵上自己的肩膀,那个人的声音在胸腔嗡嗡震动。
 
 
 
“你这混蛋,又做那种傻事……”
 
11.
 
小小的病床边围着十来个高大的男孩,他们身着黑色调的服装,他们神色肃穆一脸悲悯——病床上的人是仙道彰。
 一小时十五分钟前,仙道彰倒在樱木花道怀里。樱木花道把仙道彰扛到了隔壁医院。陵南众人虽因输了比赛对湘北十分不爽但是不得不感动于湘北如此有情有义……而全部真相是,宫城是因为樱木花道留下的,宫城思索着过樱木留下的原因,但瞬间思及樱木父亲和安西教练的过往,便不再多话,反正不能留花道一个人。队长不走,其他人自然也不敢走了。至于流川,他当然不是会被民意裹挟的人——只是大家都不走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去(没骑车)。
 所以仙道彰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这追悼会一般的大场面。
“你没事吧?”这是仙道彰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你没事吧?”这是樱木花道看到仙道彰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两句话在这拥挤的病房里撞了个满怀。
 从当前的情况以及樱木花道的视线方向可以判定他是对仙道说的,而仙道,应该也是对樱木花道说的;虽然从除两人之外的其他人的视角看,无论哪一种角度都无法把仙道的视线精确到一个人身上,但是这就是人类心理经验积累发挥的作用的时候了——通常来说,两个看起来非常像主角的人异口同声地说出某一个问句,八成是在互问对方。
 于是,大家都等着。
“大白痴,他指的是你那里。”等待的空档一直倚着墙瞌睡的流川枫突然开口了,说完他便出去了。
于是,大家继续等着。
 此刻之前在仙道彰和樱木花道之间游移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樱木花道的身上,而宫城良田的视线在樱木花道的背上。仙道彰的视线在樱木花道的眼睛。
“本天才好得很呢!倒是你,你怎么搞的仙道?”
“因为你。”在一群突然变得或震惊或慌乱或愤怒的面孔里,仙道的脸平静又坦荡。
“因为,你及时扶住了我,才避免了倒地可能造成的头部损伤,谢谢你。还有我没事了。”在众人的腹诽的神色中他的脸依然平静又坦荡。
 人们经常说的直觉其实也是一种人类心理经验积累后瞬间释放的结果,眼神语言动作记忆情感被时间织成一张网,在世间浩瀚的信息洪流里帮我们过滤掉沙砾尘土,去伪存真。就在刚刚,樱木花道的直觉告诉他——刚刚的第二句是假的,第一句才是真的。
 
 
 阿神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流川枫已经在门外的长椅上睡着了。他透过门上的透明的磨砂小窗他只能看见一片影子,但是足够他找到他要找的人。他不知道他和樱木的英文补习还能否继续,也不知道再次私下愉快的见面是什么时候——今天他来看他比赛,带上了他当他的课外英文老师以来整理的所有的笔记。
 一小时十七分钟前他错过了交付笔记的机会,三十分钟前他在笔记的某一页的背面看到了一个不是自己笔迹的“神”字,二十九分钟前他发动了他的小绵羊,现在他敲了敲门。
 
“阿神?”樱木循着敲门声望去,看到了站在门口头发被风吹得四仰八叉的阿神。
 这个病房真是不能再挤了。
阿神还是走了进来,他看着病床上一手挂着水一手缠着纱的仙道彰露出抱歉的神情,微蹙着眉头说:“仙道你还好吗?很抱歉在这时候来打扰到你,只是今天有些东西我一定要交给樱木。”说完阿神继续往前走到樱木花道面前,他从黑色背包里拿出一个干净厚重的淡蓝色磨砂壳文件夹。
“樱木,这是这段时间英文补习的所有笔记和错题集,我都整理过了,里面还有我自己的一些笔记。本来打算比赛结束给你的,但是……”顿了一下,他低头笑了笑,“反正最后还是想今天把这些都给你。”阿神并不知道樱木花道在哪儿,他只知道比赛结束后的那一刻他去了医院,所以他现在也只能在医院,背后像有一股无名风,推着他,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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