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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洋花]二十世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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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早茶茶 2021-10-19, 周二 20:00

 
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德国闪击苏联,拉开了德国对外战争的东部战线。从此开始了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同时也是最惨烈的两线作战。
德国对内宣称,圣诞之前能够打下苏联,东线的士兵可以回国过圣诞。
 
0.
亲爱的花道:
展信佳。
上帝保佑,我们的攻势非常轻易地瓦解了苏军的抵抗。他们在军事上没有任何进步,即使经过了苏芬战争也一样。边境线如同不存在,他们溃散、流泪、在肥沃的苏联西部平原上束手就擒。这片平原还没有被完全开发,就像你一样……风景很漂亮,以后我们的子孙可以在这里繁衍生息。
我好想你,但是没关系,我们已经打到了——呃,这地名真难记,不过打到哪里都没有关系,圣诞节之前,莫斯科就会举起白旗,像法国一样。
我需要一些柏飞丁,你知道的,它有助于保持精神,这在战场上非常重要。部队里无法供应这样庞大的开销,因此我不得不向你开口。花道,给我一些吧,乌克兰的游击队虽不足为虑,但他们的夜袭也很折磨人……是的,你明白,我需要压缩睡眠。
弗里德里希大街135号,那间药店应该还开着。
吻你。
水户洋平,一九四一年八月二十二日。
 
1.
 
花道看着手里的信,长途的跋涉后信封已经有了辛苦的暗色痕迹。现在是九月了……九月。战事还没有结束,他的alpha需要很多柏飞丁……可是上哪儿去找柏飞丁呢?六月开始颁布的鸦片管理法已经明确规定了它是非法药物,不得私自持有和使用。黑作坊里生产的又不知道有没有副作用,那可是药啊,乱吃会死人的……
 
突然一个恐怖的念头跳进脑海:要去找仙道吗?
那个笑起来非常温柔的,嘴里吐出的话却让他不寒而栗的精神科医师。
 
“花道君这样专一,那我也不强求……花道的alpha是在服役吧?需要柏飞丁的话可以来找我,多少都管够……只是睡一晚……很划算不是吗?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说这些的时候他的表情依旧是极温柔的。他有什么理由不温柔呢?面前是他肖想了很久的omega,从他搬进来做他邻居的第一天起,他就为他的红发、他的眉眼、他的鸢尾和琥珀的味道着迷。多漂亮多符合他理想型的omega——不,简直就是长在他审美点上按着他的择偶标准来长。
所以在明知对方已经有了在服役的alpha,明知对方对自己目前并未生出半分心动。
但事在人为——挖墙脚这种事情,凭着姣好的容貌和优越的家世,仙道觉得自己也不是没有胜算。
 
东线开打之后仙道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德国并不是什么大国,原材料和人力都有限。何况国社党还没有胆大到下令战时全民动员的地步——从目前的节节胜利来看,好像也并不需要那么做。如此一来,固然国民吃到非常多的战争红利,但生产力明显跟不上,虽然工作制一改再改把大家的剩余价值压榨到极致,战时需要物资的产量依旧无法有明显提高。
——何况西线消耗了非常多的柏飞丁库存。加上禁令,直接导致东线的部队没有供应只能靠家里寄。没记错的话,花道的alpha就在东线。
听起来很像马上就要到手的感觉啊……仙道得出了心满意足的结论,从得手的可能性分析中抽离出来,看一眼墙壁的挂钟,夜里十一点整。
不久之后的这个时间段,迷人而不自知的邻居omega先生会造访吗?
 
事实证明,精神科医生的分析准确率还是很高的。某个晴朗的夜晚,他正埋头于一部情色小说并考虑哪些姿势适合用到花道身上,门铃就响了。透过猫眼看出去,鲜艳的红让他几乎要挪不开眼。
仙道迅速回忆了一下今天的日期,一九四一年九月十七日。
 
圣诞之前回德国,也就意味着还剩下三个月……他有三个月的时间享受对门omega的年轻美好肉体,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血脉偾张呢?
 
仙道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忽视腿间的的骚动,拉开了门。
 
2.
“你说过要柏飞丁可以来找你……”花道讲了半句,羞耻心就压得他几乎要抬不起头。可现在不是在乎这些的时候。洋平还在东线,他需要的东西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换,“我……”
仙道已经听不见后半句,他几乎要感谢政府了。柏飞丁没有医师证明不能购买这招谁想出来的?他的灰色收入又要肉眼可见地翻翻了——当然,他毫不怀疑很快自己的收入里就会增加上花道本人。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
这一次花道没有抗拒他的亲吻。即使表情看起来好像很难受的样子,但没关系很快你就会爽到——仙道在心里默默说。他恋恋不舍离开花道的嘴唇,对方闭上眼偏过头去露出后颈,鸢尾和琥珀,非常吸引人的味道。
“在想他吗?”仙道特意把床头灯调到昏黄,“在想他的标记?想他在东线过得如何?想他知道了……”尾音刻意停顿一下,但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花道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瓮声瓮气,细听声音还带点委屈,“你废话怎么那么多!”
“——他知道那些柏飞丁是这么来的话,会怎样呢。”
废话多的仙道终于讲完了最后一句。扯一扯被子,花道的眼神慢慢露出来。非常明亮,像一只狼的幼崽。
嗯……跟父母走散了想要攻击人类奈何身量太小,不仅攻击不来还得让人类牵回去养着的小狼崽子。
但是这只狼崽子很不禁逗……唉唉,都要哭了。
 
“很难过吗,花道。”仙道亲亲他的脸,“没关系,他之前是怎么做的,你讲出来,我照着做就好了。闭上眼睛就可以假装不是我……”花道信息素的味道忽然急剧地收敛又扩散,医科书上有说这是情绪波动非常强的体现。
但花道没有说话。夜很深了,万籁俱寂。不大的房间里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茶几上摆着精美的小物件,窗帘绣着繁复的花纹。一只猫跳上窗台,饶有兴致地打量面前的两脚兽。
“它还没有名字。”仙道开始解花道衣服上的扣子,“花道给它起一个好不好?”
没有回应。仙道并不在乎,自顾自地往下讲:“它被我捡到的时候,还很小——跟着我走了一路,我故意没有等它,它就那么跌跌撞撞地跟了我一路……”
猫眯起眼睛,甩一甩尾巴。
仙道的手部动作仍在继续,不紧不慢:“它很亲人,像花道一样摸起来很舒服。叫它小花道好不好?小花道想要认识你喔,来打个招呼好不好?”
“不要让它看着……”被剥得精光的花道皱皱眉,“它一直在看……”
仙道脱下衬衫朝刚刚得到新名字的猫扔过去。猫哀嚎一声逃到了茶几上,打翻一堆精巧工艺品。
“原来花道会害怕被看着吗?”仙道终于把他非常精神的小兄弟从内裤里解放出来,床头柜的润滑剂放在刚刚好能伸手够到的地方,真是完美的设计……仙道分出一点注意力,短暂地赞美了一下设计师。
“花道,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
温热的手指裹上冰凉的液体在他的肠壁入侵、翻搅。omega的生理反应来得比想象中快,意志在本能的侵袭下支离破碎,身体抛弃了理智开始放纵狂欢。花道努力回想洋平的脸,但脑中一片空白。
 
你在哪里呢,苏联是不是开始冷了?物资够不够,大纵深后勤跟得上吗?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得到好一点的医疗?
花道很快就发现,在这种时候想念洋平并不是最佳选项。没有被触碰的乳头擅自变硬,生殖腔里流出的液体已经打湿了床单。本能让他想要叫喊、想要接吻。陌生alpha的信息素失去了限制,铺天盖地压下来。浓重的檀香像寺庙里的幽寂气息,他们却在做着跟寺庙非常不搭的事情……
而他很享受这样的桎梏,o的天性就是对a极度服从。
 
“他会不会已经死掉了,灵魂回来在这边看着你呢?”
灼热的硬物抵在他的后庭,耳边听得理论上完全成立的话语。花道哆嗦了一下,连带着原本处于慢慢放松准备接纳性器状态的后穴都一阵收缩。仙道笑笑,在他做出更进一步的反应之前,把自己的东西塞了进去。
 
3.
“来一片?”
金发的战友递了片柏飞丁,洋平接过来,道了声谢:“你哪儿搞到的?”
“以前打波兰、打法国上头还会发,现在不行咯。”战友似乎有些疲惫地笑了一下,“听说这东西在国内现在被管制了,但你的小情人还挺能耐——”他蹲下来,险险躲过对方挥出的一拳,露出个得逞的笑容变魔术一般递过去一个包裹,“你的。”
洋平拿了包裹,也不与他多计较,只是提出怀疑:“管制?吗啡跟海洛因禁掉就算了,以前上学的时候考试前复习总是靠这玩意,管制了毕业率不得砍一半?”
战友耸耸肩,说军校不会那么严,现在到处都在打,东线西线,最缺的就是人。你看苏联,这么大一片,单是要治理好也需要很多人手。洋平说很多都是仆从国和外籍兵团在打,我们本土并不是人口大国,何况也没有战时动员。战友想了一会没有想出什么可以反驳的话,于是默认他的观点正确,转而开始谈论白天见到的明眸善睐的斯拉夫少女,从他的语气中洋平几乎能确定他今晚的动向。
苏联早秋的风吹过来,洋平靠在三号坦克的履带上,开始思考圣诞节应该吃点什么。当然,这倒不是因为战地食堂的伙食过于差劲——实际上就地掠夺政策还是相当有用的。
只是他真的很久没有见到花道了。
 
这一年他二十四岁,服役六年。
北方集团兵群里,多的是像他这样的青年。二十几岁、一腔热血、想建功立业。他读军官候补学校,毕业就出来当兵——从西欧一路打到东欧,再东进苏联。大量的药物刺激着他的神经,剂量不需要很大也并不贵,却能让他保持一整天甚至以上的清醒。
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稀奇的事情。
一战后,所有人都在服用这些有着神奇疗效的药物。虽然盛行一时的风气被国社党压了下去,但作为代替品的柏飞丁出现得很快。能够提高工作效率……保持亢奋……治疗性冷淡。他看着疗效的最后一个描述思考了半天,准备回去跟花道试一下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花道不是性冷淡。
那就没有必要了。
 
真的没有必要吗?
苏联早秋的风中,洋平掏出最后一根烟,点了好多下才点着。火星在渐渐暗下来的暮色里愈发引人注目了,但是没关系这周围都已经被征服——所以他很有闲地抽烟,并且很有闲地第三百零一次想回去扇当时的自己一个巴掌。
 
“好喜欢花道喔。”
花道在浴室里洗了第三遍,胸口的草莓无论如何搓不掉。他不敢睁眼,这间浴室是他跟洋平一起布置一起欢爱过的地方,每一处仿佛都留存对方清淡的青梅味道。那块溅满了水珠的瓷砖曾与他的后背亲密接触,镜子亦曾粘上他在洋平抚弄下射出的粘稠……可是这算什么呢。
他几乎想要流泪了,可是没有明确的理由。仙道并没有强迫他跟自己上床,洋平也没有逼着他一定要寄柏飞丁给他。如果他愿意,干净利落地拒绝掉仙道并且回一封信告诉洋平柏飞丁现在处于管制状态弄不到不就好了吗,为什么不呢?
但事实是,他的后穴在完全自愿的状态下被陌生的alpha进入、射精。生殖腔仅仅是察觉到异物入侵就迫不及待地自动打开了,任他怎样试图关闭都没有用,omega的本能何时曾屈服于理智?简直就是在邀请对方成结——仙道亦很给面子地接下这封邀请函,成结的时候还有心情与他调情,说花道的后面真是热情好客,一看就很多人来玩过。
花道有气无力地翻个白眼,明明只跟洋平做过的。
但洋平没有成结,成结意味着最终标记,花道。对方的汗液滴进他眼睛,非常温和地讲。我念军校,以后是要去服役的。标记之后你发情会顾不到你,这样不好。
 
干嘛不标记我啊。浴室的水声掩盖了他的喃喃自语。
被疼爱不久的后穴开始瘙痒。信息素控制不住地弥散开来,急切地寻找那一缕檀香。
“好喜欢花道。”
仙道温柔的声音又响在耳畔。十一月的天气开始转凉,而他去隔壁仙道家暖床的频率也渐渐增加——除了第一次,往后睡一次仙道只给一盒柏飞丁,这哪里够。国社党还没禁海洛因的时候洋平嗑嗨了三天就干掉一盒,作战期间柏飞丁更是当饭来吃。但他没办法,除了仙道没有其他的药品来源。唯一的慰藉是仙道器大活好,嘴也还算甜……呸呸呸。
 
有了那些柏飞丁,洋平会快乐一些吧。
打仗也会好受点,毕竟禁令颁布之前铺天盖地都是柏飞丁的广告,大家都在吃……也的确很有提神作用,仙道昨天心血来潮嗑了一片干他,那个生龙活虎不知疲倦的样差点让他以为自己要去见老威廉皇帝。
但仙道本人不吃这些,偶尔的尝鲜也只是为了享乐。这个人身上有种奇怪的神秘感。他风度翩翩,一看就是上流社会精心教养出来的公子。但是为什么会住在这里?这里的治安并不好……他房间里的布置也非常精美,精美到甚至不应该出现在这个街区。
并且,上流社会的贵公子都有爱捡别人家omega的习惯吗?好吧,他承认自己的推测没有证据,如何能凭那些华贵精致的装潢和价值不菲的西装就断定对方很有钱呢?但是气质却无论如何无法伪装,他亲吻他的脸颊进入他的身体都那样慢斯条理带点仿佛与生俱来的优雅……天啊,樱木花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比较他跟洋平的床上功夫吗?
 
花道关掉水龙头,用浴巾擦干身体。他开始担心自己怀孕的可能性,但同时他非常明白一点,他没有筹码跟仙道谈判,而这个搞出生命之泉计划的国家不支持堕胎。
一战后魏玛踏着德二的尸骨靠着吗啡和海洛因起家。直接导致了许多人药物成瘾,药物成瘾又怎样呢?这些并不昂贵的药物带给人们极大的快乐,虽然有副作用但也没有严重到影响日常生活的地步。于是成千上万的人吸食、服用并乐在其中。洋平那时已经在念军校,偶尔的休假他回来,嗑完之后再干花道能逼他一直到什么也射不出来……再后来国社党上台改组,德二加一横变德三,吗啡跟海洛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全国绝迹,那时候洋平还在信里跟他抱怨说搞什么退伍回来没得吃了啊。那时候谁都没想到以后会打仗,真刀真枪踏着无数的鲜血与尸骨建立不世功勋的打仗。后世的人们惊讶于那个年代的钢铁洪流与狂热信仰,涌现出无数的文学与影像试图还原当时的时代风霜或风尚。可战争从来不是风尚……因为战争,洋平必须离开。因为战争,洋平写信来求他寄柏飞丁。因为战争,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爬上隔壁alpha的床,双腿大张,朝着洋平以外的人摆出屈辱的姿势,敞开完全的自己求着对方操。
 
可是战争是好事。
战争可以拉动国内经济,可以得到更多的领土和资源,使自己的国家得到更多、更多的话语权。相比之下那些养尊处优中近乎矫情的儿女情长算得了什么?只是给别的alpha标记掉而已……或许以后还可能会生小孩。报纸和电台接连不断的大捷时时提醒他不能怨恨,因为战争,我们的国家正在变得更好,人民的生活更加繁荣安定。东线打得很顺利,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洋平会活着回来吧。
花道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很少想起青梅竹马的alpha。他的人生,从踏进仙道房间那一刻就被彻底改写。不可否认仙道长得非常符合时代的审美标准,人也非常温柔。即使只是对待床伴,依旧能耐心细致做完一整套前戏外加事后的清理。虽然大概率是出于尊重,但花道依旧感激他,仙道在用这种方式维护他脆弱的自尊,不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应召男妓。
 
东线捷报频传,又寄了那么多提神的药物。
所以洋平会回来的吧?
仙道啃咬他的乳头,在信息素和生理反应下子弹壳一样坚硬的乳头。花道,我的花道。仙道总是喜欢用如此暧昧的词语来称呼他,仿佛他们是多么亲密的爱人。我的花道在想什么呢?下面咬我咬得那么紧,是在想我射进去吗,想要受孕吗?清幽的檀香水雾一般在空气中弥散开来,花道闭上眼睛,鸢尾花盛开在少年时期的梦境装点并掩饰深不见底的悬崖,而他毫无悬念一脚踩空跌落深渊。意识朦胧的恍惚里仙道舔吻他后颈的腺体,像对待一块稀世珍宝。花道……花道不说话是默认吗,脸红了喔?仙道在他耳边轻笑起来,亲一口他的脸颊加快下身的顶弄直到他终于肯稍微放下那早就所剩无几的可怜自尊,颤声求饶。
好像,回不回来都没什么所谓了。
被非常温柔地清理干净生殖道之后抱到床上休息的花道迷迷糊糊地想。可是我还是希望你回来……洋平。
他没注意自己不知不觉就呢喃出声,仙道装作没听见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当天夜里花道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时候的他和洋平。洋平大他两岁,总是带他去玩。教堂尖顶停驻的白鸽、夏日被拔去翅膀的蜻蜓还有面包店新鲜出炉的蛋糕……梦醒他忽觉双颊有泪枕上一片冰凉,原来我们也曾有过那么多的快乐时光。
人一旦做出选择就无法回头,有些事情永远不能回到最初。
就像他现在躺在仙道怀里,全身上下都是对方的味道。
 
4.
“圣诞之前回国。”
三号坦克在苏联的大泥沼面前比一堆废铁强不到哪去。洋平打个哈欠,百无聊赖地出了坦克,摸出香烟等后勤人员来维修。
花道最近过的似乎很好。国社党纵然万般不好,就业率还是有保障的。就是工资真的有涨那么多吗?黑市的柏飞丁可不是酒馆服务生能承担得的价格,还有昂贵牌子的香烟……大概真的是魏玛的人在抹黑,其实国社党上台真的利大于弊呢?至少自己和花道这样的人,现在都过得比魏玛时期要好……不过话说回来,魏玛时期他们也不过是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是生活,什么是生存,什么又是好与不好。
小孩子呐。
日光照下来,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他还小,不懂街上为什么那么多缺胳膊断腿的年轻人,眼神都像刚从地狱回来一样死气沉沉。他的母亲每每见了都满脸不忍,似乎要哭出来一般转过脸去拉着他的手快步走过。他们都是为国而战……可是洋平,你以后不要去参军。母亲非常严肃地讲。看看他们的下场,看看你父亲的下场……死掉的人,活着的人,哪一个都没有好下场。
 
可是,我没有听您的话啊。洋平苦笑。母亲,您当年应该打断我一条腿的,这样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遥远的他人故土,为国而战,最后能活着回去得到荣耀的有几个人呢?
几年之后,是不是街上的小孩也会稀奇地围过来,看断胳膊断腿的自己呢。
圣诞之前,真的能够回国吗?
花道要是看到自己,会有多惊喜啊。
无数的念头充斥着他的脑海,似乎要在被血与硝烟填满的意识里撕裂出一道光来。可是什么才是光,国家是光,花道是光,还是国社党是光?十月末的风已隐隐有了冬日的凛冽,这里不是波兰……是的,不是波兰,也不是温暖的西欧——军部管这些的人是不是死绝了?西欧和苏联气候差异那么大,新的军装怎么还是没有发下来?照这种降温速度十二月只能去抢斯拉夫大妈的内裤当围巾了。
但很幸运现在还没有到十二月,他也不必去抢斯拉夫大妈的羊毛内裤。后勤士兵戴着M35式钢盔出现在他面前,说嗨这回又是哪里出问题,履带炮塔发动机?他看着对方沾满灰尘的脸和一张一合的嘴唇,说你好像一条鱼。
后勤士兵花了两秒来消化这个玩笑,然后给了他一拳。洋平哈哈大笑,苏联刺骨的风灌进嘴里,呛得他几乎流泪。
 
“欢迎光临!请问要喝点什么?这边是菜单……”花道熟练地重复着接待客人的工作,这间小酒馆虽然地段一般但生意不错,究其原因大概是老板长得好看还会跳脱衣舞……等等,仙道怎么也来看老板跳脱衣舞了?
“……这是我们酒馆的招牌喔,很多人点的。”花道看着仙道惊诧的脸,努力控制住试图扩散的信息素,棒读出烂熟于心的话术,“可以试试看喔。”
 
“那小子看你的眼神真像你欠了他三万马克。”招牌酒水上来之后越野象征性地喝了一口,看着藤真在台上扭啊扭的像一条蜕皮的蛇,“又是在哪欠的风流债啊你,这次终于马失前蹄跟人家狭路相逢了?那我是不是该现在就跑掉比较适合……妈的,这酒太甜了。”
“三万马克换一堆柏飞丁还蛮划算,就是追不到。”仙道少有地前言不搭后语,一片随时都有可能被举报的彩灯和音乐里他看向台上,长得像个女人一样的酒吧老板正好望向他。但他很快就无趣地移开目光,“怎么,又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准确地说是你的前议员老爹。”越野收回目光,把酒推得离自己远了些,似乎这样就能更深一层地表达自己的厌恶,“我想跟他买点东西……仙道家本身就是生意起家,做点交易很容易吧。”
“你没有可以交换的东西喔,越野。”台上藤真已经开始脱衣服,底下低低的吸气声和浓烈的信息素味道立马爆炸开来,仙道开始后悔答应越野来这个隐秘的地下酒馆谈事情,“我没有告发你,已经是看在昔日同窗的面子上。你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卡尔马克思指引你,这很好,但我和我的现官员老爹对此都并不关心。至于你说的——”他停顿了一下,喝了口酒,果然该死的难喝,这边的招牌该是他们老板才对,“无论你用来交换的是钱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不感兴趣。所以你没有可以交换的东西……结账。”
花道拿着点餐单过来了。仙道看出他的难受,在密闭的充满alpha信息素和酒精的空间,是个omega都会难受。对花道的心疼很快占了上风,他暂时忘记了刚刚的不愉快,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试图包裹住眼前的omega:“我不知道是这样的工作环境……跟我先回去吧,花道,你很难受,这里不适合你。”
喧闹声大起来了,信息素也更加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几乎要将花道的感官系统撑爆。他身后藤真正在跟某位不知名观众热吻,按照乐曲节奏来看此刻这位以美貌著称的老板应该脱得也不剩什么了……花道漫无目的地想着,随意扫了一眼桌面——仙道也是为了看老板跳舞来的吗?两杯酒都没怎么动。
 
好喜欢花道。
真好笑,真好笑樱木花道你怎么当真了。
 
檀香的味道蔓延过来。对已被标记的omega来说是非常想要依赖的东西。仙道在他面前,坐着,眉头轻蹙,身上的西装一看就价值不菲。上天真不公平,有的人只需要坐在那里,就是天生的上帝的宠儿。可以随意标记别人家的omega,可以当着被标记的omega的面看其他人跳脱衣舞……停,停了。不要再想,不能再想了。
上天给他未曾谋面的父亲,和过早操劳死去的母亲。给他温和的被国家夺走的洋平,给他虚幻的一碰就碎的幸福。
是做错了什么吗?
明明,只想要一个可以陪着自己的人而已。
 
“花道!你去哪里?”
藤真在与第一百零三名幸运顾客进行单方面亲密肢体接触时,恍惚听见某个方向传来一声惊叫。是哪里起火了吗,还是警察接到举报来查了?无所谓,所有人统统死掉蹲大牢也无所谓,反正没有明天——来啊,痛痛快快放纵,这是最后一夜,玩完一起下地狱!
于是他笑得愈发妖艳迷人,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战死北非的恋人。
 
5.
弗里德里希大街上的小药店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彦一推门进来,仙道起身,工作全丢给前来勤工俭学的少女。彦一跟在他身后进了药店的后厅,掏出个信封来。
樱木花道,一九一九年四月生于柏林。十六岁母亲去世后就没有继续念书,出来工作养活自己和念军校的alpha。
被拆开的信封里是两张照片,一张是花道的证照影印件,另一张是十几岁的花道。
“只能搞到这些。”彦一有些好奇地盯着仙道的脸,混合了非常复杂情绪的脸,“他很干净,就像一张白纸,工作也都很正常,不是文员就是服务生……老大,你怎么会认识这么干净的人的?”
“大概是我们就没有处在一个干净的环境里。”仙道收好那些照片,绝口不提自己是怎么脑子一抽搬进全柏林无业游民集散中心——也叫贫民窟——“对了,你爹上次不是说为了迷惑苏联连冬衣需要的原料都没采购就开打了吗,现在怎么样,我们的士兵不会还在穿M40吧?”
彦一愣了下:“不是吧老大,你不是一向都不关心这些的?”但仙道不接他的话,所以初冬的干燥空气里他只能舔舔嘴唇自己接下去,“妈的,本土不产棉花真的很麻烦。不过后勤部那帮人效率也没那么差,现在自然是采购完做好了……那边的冬天比我们冷得多。但是情况不乐观,苏联的铁路全他妈是宽轨我们运不上去,煤也没法用苏联的,得掺点德国煤。”听起来非常戏剧化,但的确是事实,“我们的机车和车皮根本不合适,德国车也烧不了苏联煤……听说国防部那边在想办法改建铁路,但没有那么快,我爹私下吐槽等他们改建好所有战机都没了……就地掠夺非常经济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油田也还没拿下来。报纸上只会说现在形势大好,然而我们的后勤比苏联人还令我们自己头痛。”
“我们不是大纵深一直推进吗?”从来不关心时事的仙道发现了盲点,“那些大捷总不会骗人。煤好解决,至于铁路,苏联好歹也是个重工业国家,没缴获点运力?总不能乌克兰的非政府武装专挑铁路炸,他们也没那么多炸药。”
“不愧是仙道议员的儿子……”彦一象征性鼓了两下掌,“真的老大,当初你该接叔叔的班,你哥比你差远了……不过缴获的运力比你想的少,少很多。并且得优先运吃的和弹药,三个军群呢,那么点运力哪里够。”
“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吧,”仙道已经习惯他不分场合的恭维,事实上,他此刻正在思考着别的事情,“三个军群……”
“是啊,三个军群。”彦一咂咂嘴,“妈的,老大我有预感,东线将来在史书上绝对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他越说越兴奋,眼里闪着激动狂热的光,“无论最后的结局如何,双方都将拼尽全力到最后一刻。国内的说法似乎是我们赢定了,但老大你知道的,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仙道想好了事情,收回思绪抬起头目光对焦,微笑地看着他,“我只是开小药店的医生而已。”
于是彦一很识相地不再说话。老大一向对政治不感兴趣,今天突然提起本来就很怪。说起来,今天的老大好像哪里不一样……但是是哪里不一样呢?是叫他去查一个各方面都很干净的omega奇怪,还是装作不经意问自己苏联的事情?难道是改主意准备实现仙道叔叔的夙愿去接班?那也不对啊,老大他爹不是负责北非那块的吗,自己爹这边才是搞东线的啊。
大概这就是老爹总是拽着自己耳朵叫自己多跟老大学着点的原因吧。彦一把脑袋瓜子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得出结论。老大做的事总是令人无法理解,但又都有自己的用意在。
并且是非常厉害的,所有人都想不到的用意。
——是什么呢?
——不知道,反正很厉害就对了。
脑子里两个小人都不用打架就得出了一致的结论。彦一在仙道下逐客令之前站起身,东张西望。
“你在看什么。”
“总觉得老大这边的装潢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但是好像又不是装潢,说不出来的感觉……就是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错觉吧。”仙道拿起桌上一瓶药片,似乎想来一片,但终究放了回去,“你今天不是还有个会?把自己打理整洁点,别让那帮国社党看了笑话——你好歹是前朝的公子哥,容克出身的。”
“老大你也是容克啊……”彦一抓抓头发,“国社党里头又不缺容克,除了他们老大和北非那位,高层开个会一片树叶掉下来能打到好几个容克。”
“你的层次还接触不到。”窗外熙熙攘攘,是军队经过,高昂的乐曲奏起祝颂太平盛世,血与火堆砌起来光芒万丈的盛世,“不出意外的话待会儿的会议里你是唯一一个容克,但别小瞧他们……能一把火烧了国会大厦、一上头就敢搞啤酒馆暴动的也是这些人。不要树敌,有什么事多听你爹的。”
彦一张张嘴,但仙道对他的了解远超他自己的想象。在那句“老大你真的厉害与会人员里就我一个容克这你都能猜出来你不接仙道议员的班真的浪费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脱口而出之前,仙道先一步开口下逐客令:“所以回去收拾一下,别给容克丢脸。”
 
6.
“爸爸去哪里了?”
“去了很远的地方,只要花道乖乖听话爸爸就会回来喔。”
“花道,乖乖的,不要哭,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喔。”
“洋平为什么要去念军校啊?”
“等我回来,花道。”
“好喜欢花道。”
……
每次都是这样。以为能抓住的灿烂美丽的幻象,伸出手就变黑暗。夜空中的星星一颗颗消失不见,本就微不可见的星芒一点点暗下去,几乎要看不清前方的路了。
前方的路。
前方有路吗。
藤真跳舞的样子没有被拍成电影非常可惜,但也许永远拍不成了。摇摆舞曲令人沉醉,警察也闻风而来。被带走的时候他还在笑——真像他的风格,即使对方是死神,也要妖艳美丽地去赴约会。酒馆被查封,工作自然是泡汤。房东昨天来收租,交完这个月手头就不剩什么钱了,得赶紧找一份工不然会饿死——
 
饿死好像也不错。
死掉就可以见到双亲,随着岁月长河的冲刷模糊掉面容只余淡淡轮廓的双亲。在奔赴遥远光点的道路上一点点溯回漫长的时光变成小孩,小到可以直接扑进母亲怀里撒娇。
真的见得到吗。
古老的传说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演变出千万种可能。花道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古老的传说……光点……童话……女巫。童话里说女巫会在半夜敲小孩子的门,送出包装精美的糖果,打开来都是人的心肝脾肺肾。吃下去可以实现三个愿望,代价是失去第一个爱上的人。
第一个爱上的人,是谁呢?
花道苦苦思索着这个即使得到答案也没有多大意义的问题,固执地跟自己过不去。但是女巫没给他太多时间,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明明已经交过房租……花道闭上眼睛,决定不去理会门外的女巫。
但是女巫很有耐心,隔几分钟就会敲一下门。花道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装作没听见。
 
笃笃、笃笃、笃笃笃。
你一直在欺骗自己的心。
笃笃、笃笃、笃笃笃。
你很清楚,只是一直不愿意面对。
笃笃、笃笃、笃笃笃。
你明明知道门外是谁,不开门是不想开门,还是不敢开门?
 
淡淡的檀香气味漫进来,侵蚀他的身体他的精神他的全部灵魂。花道悲哀地发现omega真他妈是个天性淫荡的性别啊——他后面开始湿了。
他知道地下黑市有那种摘除腺体和生殖腔的手术,运气好的话只要两个小时。摘掉之后omega就可以变成一个游离于三种性别之外的人,甚至连信息素都不会再有。通常被强行标记——说得通俗一点叫强奸——之后,不怕死又有点儿闲钱的omega会去做那种手术,因为国家明令禁止,肯做这种手术的医生不多,因此价格昂贵,并且死亡率极高。术后三个月的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三十,大多数omega能挺过开初的痛苦,却都死于术后的各种并发症。
 
可是,不讨厌他。
仙道虽然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邻居,但却是个非常优秀的床伴。只是床伴——那些被生理反应诱惑着脱口而出的喜欢和亲吻,温柔的清理和亲昵的爱抚,全都当不得真。生理的快感总是致命,所以被操控着说上一两句类似恋人之间亲密的话语,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所以到底在怕什么。
这个解释非常完美、极其合理,想通了就平常心面对就好,洋平还在前线柏飞丁不能断——所以是在怕什么不敢去开门?
 
“花道。”
多温柔的声音,像玫瑰花丛下彻夜歌唱的夜莺。omega的生理反应跟理智反复争夺他的身体,最终原始的本能占了上风。打开门,标记了他的alpha站在门外,一身黑色西装人模狗样,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是在担忧什么啊,我又不会死掉。
想这样说的,但是张张嘴发现连言语的能力都失去了。从脚趾开始,然后是脚踝、小腿,一路往上慢慢软成注满杂质的水,不清澈并且温热。他恨死这该死的引诱发情——檀香的味道轻柔地包裹住他,是非常安心的感觉。
 
好喜欢。
但是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
是因为十二月末的空气太寒冷了,寒冷到想要流泪吧。
 
眼睛被非常温柔地亲吻了,花道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流泪。不要哭,花道。你在哭什么?仙道摸着他的红发,连讲话都是轻到像害怕惊到他的温柔。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得到的温柔……多温柔啊,温柔得不像这个时代的人。洋平亲吻自己的时候是怎样的?糟糕,快要想不起来了。他的脸他的动作他的眼睛他的亲吻,全都被仙道覆盖掉。喜欢,好喜欢花道。
好喜欢花道。
喜欢什么呢?
 
“好喜欢花道。”
仙道又这样说了。他亲吻花道的腺体,那敏感的一小块凸起在对方的舌尖舔舐下颤抖着爆裂出更浓郁的信息素。新生的鸢尾凝在远古的琥珀里,永远绽放,不会凋零。
感情也能这样被封印住吗。永远停留在你说喜欢的时候,不管是真是假,冻住那一瞬间的温柔也好,可以吗。
反正,所有光耀闪亮的流星都抓不住。
 
仙道看出花道的心不在焉,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闯进生殖腔进行好奇的探索。花道的身体已经完全熟悉他,信息素交缠得如此缱绻以至于让他隐隐有种两个人是非常恩爱的模范情侣的错觉。应该是这样吗,可以是这样吗?好像也没有一定不可以的理由……于是嘴唇触碰到微微跳动的腺体,一口咬下去的同时在对方体内成结。两个人都非常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新生或堕落,代价总要付出。
漫长得如同任务的性爱。花道闭上眼睛,恍惚间有种灵魂漂浮在空中看自己和仙道欢爱的错觉。他的身体爽得要死,但精神却接近麻木。这算什么呢,洋平又算什么?明明是有alpha的人,现在这个样子到底算什么呢?
 
“跟我走吧,花道。”恶魔在他耳边低语,女巫的诅咒生效,“当我的omega,去我的药店帮工好不好?或者陪小花道玩,小花道在家很寂寞的,花道在家也会寂寞吗?”
窗户开着,外面的冷气灌进来。花道动动嘴唇,在心里答应一声。
“……我的alpha在东线。”出乎自己意料的,花道听见自己毫不犹豫的拒绝,“他会回来……他很快就会回来。”
国家讲了一千遍,圣诞节东线的士兵都将回乡团聚。到时候他们会是国家的功臣,死掉的会得到铁十字墓碑和盛大的悼念,在史书中永存。活着的将获得数不清的勋章与荣耀,在无数国民的欢呼中载誉归来。东线的攻势明明那么顺利,拿下莫斯科只是时间问题。
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喔,他会回来啊。”仙道看上去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讲出的话却近似于调情了,“回来看你被我标记的样子有多诱人吗?他那么喜欢你,甚至都没舍得进到你的生殖腔……真遗憾,这辈子他都没机会了。”
身下的男孩子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他,眼瞳清明如水。这令仙道感到挫败。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喜欢上我吗?那个alpha到底哪里好,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牵着他的手笑得那么开心……那时候他都没有标记你,为什么到我这里就是不行,我那么努力去接近你都不行?
 
“他会回来。”好一会儿花道才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仙道想他大概是渴了,“国家说过的,圣诞节就可以回来……”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脑子乱得厉害。所有思绪通通都缠绕成死结,无法解开,不想解开。许多破碎的画面掠过脑海。在他身上的人是仙道,但他看见好多个不同时期的洋平,微笑的皱眉的开怀的温和的,穿着校服休闲装西装作训服,最后都慢慢融成一身戎装在他额上慎重落下亲吻的青年。他甚至能听见洋平开口,语声清朗声若珠玉:“要照顾好自己啊,花道……”
想要答应的。但仙道放慢速度俯下身,动作轻柔亲吻他半张的嘴唇。一瞬间所有的幻象全部消散,没有洋平,也没有额头上柔软的触感,他仍旧在狭小的卧室里等待漫长欢爱的结束。于是那一声好就硬生生堵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像细小的鱼骨,像他不知将往何方的命数。花道别过头,试图打断这个不合时宜的吻但并未成功。
 
为什么总是喜欢在这种时候接吻呢,仙道。
那样会很像恋人,可我们不是恋人。
这样的疑惑注定无法被光明正大地问出,但本来可以。为了强迫自己不去深究是怎么从可以变成不可以的,花道安慰自己,活得太清醒也不是好事。
 
不是好事。
但还是忍不住生出新的思绪。那只叫做小花道的猫现在在干嘛,洋平在苏联的哪个地方,明天会下雪还是下雨,
真奇怪,明明后面夹着喜欢的alpha的阳具,腺体也被注入对方的信息素。对方的拥抱好温暖,嘴唇好柔软。说好喜欢花道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
明明,好像只要答应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一世安稳,过非常幸福的平淡生活。
为什么不呢。
 
大概是因为,对方并不是只喜欢自己吧。
花道,好喜欢你。
说喜欢你,又没说只喜欢你。
如果只喜欢的话,就不会去那间酒吧,不会跟陌生的beta坐在一桌看老板跳脱衣舞。
——这样的话,你跟多少人说过啊,仙道。
 
“圣诞节吗?可是今天就是圣诞节喔。”仙道结束了亲吻,并未察觉他的异常。还有什么比在喜欢的omega体内成结开心呢?虽然不是第一次,但因为对象是花道所以次次都乐在其中,“国家说圣诞节回来,他说圣诞节回来……可是没有回来喔,花道。”
花朵一样美好露珠一样干净的男孩子,是真的很干净……谎话讲一千遍就会成真,变成世人坚信的真相。但真相和真实之间横亘的大片灰色地带不能被披露。而那以及那之后的,不为人所知的真实才是历史的本来面目。
花道,大概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会笑得那么干净那么天真,像晨光里盛开的第一朵矢车菊。
于是仙道又想起花道第一次跟那位已经在东线生死未卜的alpha到他的药铺买柏飞丁的时候,赤色的火一样的发,淡淡的依附在对方身上的信息素,天真干净的眉眼。他笑起来爽朗而率性,琥珀色的眼眸像太阳神遗落在凡间的子孙。当时他就想一定要得到这个人,这个干净得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人。
现在他如愿以偿,可是花道在他身边不会笑了。
 
他哪里好。
这样近似吃醋的疑惑自然没有立场被表达。仙道在心底叹口气,面上仍是笑眯眯的:“所以考虑一下去陪小花道玩好不好?动物都喜欢植物类的信息素,鸢尾就很棒——”
 
非常诚挚的邀请。
花道闭上眼睛,花道睁开眼睛。花道重重吐一口气,花道别过脸去不回答他的问题。
花道,你在想什么,花道?
仙道有些无措了。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被教导想要得到心爱的东西必须付出相应或更多的代价。他用被管制的柏飞丁交换跟花道上床的机会,非常公平,但他想要更多——不仅仅是上床。花道的亲吻、花道的笑容、花道的一切的一切……他不知道应该拿什么去换,他拿不出更多了。
 
他想起不久前的地下酒馆,摇摆舞曲震耳欲聋,自己举起酒杯跟越野说,你没有可以交换的东西。
花道一双眼睛亮晶晶像历史悠久的琥珀,却不是望着他。他读出最委婉的拒绝。花道花道,你想要什么?
 
虽然是容克,但家里其实是做生意发家的。只是不巧赶上了好时代发得有点大,大到老头子直接戴了一顶议员的乌纱帽。后来魏玛倒台德三掌权,对家里影响其实并不很大也只是换个主子饭照样吃。哥哥入了国社党去了北非当飞行员,大家都有想交换的东西,并且各自目的都很明确——国社党需要容克的财力与话语权支持,容克需要国社党承诺的私利。互相了解就不会漫无目的,但他不知道花道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整个的你,应该拿什么来交换呢。
 
在他胡思乱想的当口,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终于肯落在他身上。“仙道,”他听见花道的声音,非常平静,“话说开了也好。”
接下来他被迫听了十分钟的樱木式理论,大意可归为三点:一是你好花看到隔壁的o就想撩不知道撩了几百个了,二是老子有alpha跟你讲了三百次你怎么就是不听?三是会去地下酒馆看脱衣舞的家伙也不是什么好男人,pass。
仙道发誓,他在最后一点听出了淡淡的酸味。
 
“那次是去见一个喜欢脱衣舞的朋友,没有很花只是喜欢花道,alpha……有件很好玩的八卦讲给花道听好了。”仙道稍稍停顿一下,想要亲吻,没有亲成,花道别过脸拒绝一切亲昵的动作,“花道……”
像小孩子撒娇要糖吃的语气。但花道非常明白,自己并不是仙道那块糖。
 
——所以不能喜欢,不能心动。仙道像遥远地方的星辰,不能触及,无法触及。虽然同样住贫民窟,但身上的气质不会骗人。端了那么久的盘子,他还不至于认不出哪些人是什么层次。
混乱而黑暗的年代,隐居的精神科医师,不能长久的露水夫妻。
是玩玩吧。
就只是玩玩而已。
 
“有一个八卦……你知道吗?花道,我们的士兵不缺过冬装备,不缺国内寄过去的包裹,也不缺高昂的士气。但是这些东西在波兰堆积如山,就是运不上去。”
“我们一直在打胜仗……是的,即使乌克兰的游击队像苍蝇一样令人厌烦,大泥沼令我们的坦克吃了许多闷亏——说起来,花道的alpha要是还活着的话,是坦克兵吧。”
“扯远了。我们一直在打胜仗,苏联的油田很快会是我们的,如同罗马尼亚的油田一样……但是是我们的又怎么样呢?运不回来,苏联的铁路是宽轨,我们的机车和车皮没有办法使用的宽轨。”
“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猜到我要说什么了吧,花道。”
“士兵们在前线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缴获了一点苏联人的铁路运力,都拿来运送食物和弹药了……我的花道啊,他在前线没有冬衣、没有柏飞丁,现在是十二月啊,花道。”
 
嘘——
不要出声,不要讲话,不要回应,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可以吗。
都是骗人的。波兰法国奥地利,丹麦挪威比利时,我们拥有这样多这样光辉的胜利,现在你告诉我——
但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仙道没有骗人。洋平的信已经许久不来,国家许诺的圣诞节团聚也早就化为泡影。但是他不敢去想,仙道如果没有骗人,东线会是什么样子,洋平又会是什么样子?他一早听过高纬度地区的可怕……原来童话是真的,他一口口吃掉女巫递过来的糖果,贪恋着虚伪的幸福于是不可避免地失去第一个爱上的人。
 
第一个爱上的人。
潜意识自动使用了这样的修辞。
意味着有第二个吗。
第二个是谁呢。
喂,女巫,告诉我,他妈的第二个是谁是谁是谁是谁是谁是谁啊?
 
“花道?”没有得到预料之中的反应,仙道有些不知所措,即使其实他也无法预设花道的完美反应。流泪尖叫并诅咒痛骂?但无论如何,他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
他的结还在花道体内没有消下去,整个狭小逼仄的卧室被两人的信息素填充。花道抬起手,拍在他额前被汗液濡湿的碎发上,力道却并不像要推开他:“第二个是谁啊?”
没头没尾又莫名其妙的话。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但是才转到一半就被花道打断:“是你吗。”
 
情况开始往仙道心中推演过无数次的方向发展。不管怎样,只要话题扯到自己身上那就有戏——赌赢了。现在他要开始第二个赌注,一切都刚刚好,花道脸上未褪的红晕、窗外的雪花、还有按自己预想发展的情境,一切都刚刚好。
“花道在说什么呢?”虽然话尾用了上挑的音调,但仙道并不期望得到回答。他知道花道此刻心里一定特别乱,问出来的是他潜意识里比较重要的东西,虽然自己听不懂不过没关系他要下注了——“是在跟我们的小孩说话喔?”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苏联。
冰雪和冻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远方蒸腾起雾气。至少这是个安静的夜晚——平安夜,虽然还是会有人死去,但没有交火已是天大的幸运。
这不是一战,完全两样的意识形态与所信奉的主义都决定这场战役不会再像一战那样,来一个温馨又宁静的圣诞节停火。圣诞节……圣诞之前回柏林。他想起半年前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天真又热血,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场为期两个月的战争将会被无限期拉长。
只是苦了花道。
他最想保护,也最顾不到的人。
 
皮靴踏在雪地的声音被夜晚无限放大,越来越近。洋平闭上眼睛,猜测着那双靴子里的脚还剩下几个脚趾。
“圣诞节了,都开心点啊。”
与他相比,皮靴的主人显然乐观得多。洋平从战壕里投射出他的目光,听得此句本想给对面来一拳,想想大冷天的打伤了手不划算,于是改为口头嘲讽:“说这个你自己信吗。”
然而寒冷与饥饿的士兵迫切需要一些谈资支撑自己,精神或肉体。国社党的许诺不算讲大话,但那太过遥远与庞大。在国际社会的话语权与德意志人的生存空间并不能实打实地给予他们温暖与饱腹感,也无法变成药物敷在伤口止痛。
 
“听说新的冬衣很快就会运来。”
适合在温暖西欧作战的军服并不能抵御苏联的严寒……
“至少不用发愁粮食不是么。我们的粮食可以撑到明年三月呢。”
有着苏联粮仓之称的乌克兰……
“唉唉,听说铁路也在改建,新的坦克也在制造了。不过说起来苏联这天是真他妈冷啊……”
“……”
洋平有些倦怠地眯起眼睛。现在是夜里四点多,睡觉的时间。但所有人都被冻得睡不着,帐篷里比战壕还冷。他不想跟这些战友讨论无关痛痒的话题,即使他知道他们并没有恶意。
但是……
就是他妈的不爽。开心?他妈的谁在这个境地开心得起来。关于冬衣的谣言一直在传,传到传播者都不相信了,可是第二天仍然互相打气般说着冬衣快要运到了,就好像这样说了冬衣就真的会运到。粮食倒是真有那么多,可是没有御寒衣物再多的粮食有什么用?占领区的居民已经贡献出他们所有的大衣和保暖衣物,不久之后就要贡献出口粮。可是不够……远远不够。苏联西部本来就地广人稀,哪里喂得饱三个集团军群?铁路改建的速度跟不上死人的速度,新的坦克倒是值得期待,前提是活到新坦克运过来那天。
 
……
就这样吗?
今天是圣诞节,他没有可供祝祷与感谢的食品,亦无清澈纯净的饮水——都他娘的冻成冰了。他在异国的土地上豁出命去,可是却无法为亲近的人做点什么。
于是他望着夜空中的星辰,想着古老的传说。花道也望着星空吗,他会不会为我祝祷,抑或错认某颗黯淡的星星是我的魂魄?花道还在那间小酒馆做事吧,圣诞节他是早早下班回家休息,还是要一直当班到深夜?或许应当建议他换一份工……那个老板,姓藤真的,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换一份清闲点的就行,钱给得少些也没关系,我可以养他……苏联跟波兰——喔,苏联太冷了,花道住不惯的——那就波兰,可以在波兰度过余生,至少不必住贫民窟……
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鸟鸣,像死去的将士临终前的呻吟。洋平的思绪被打断,他也没有心思去拼凑了。现在,他决定朝他的战友们讨要一样东西。
 
“各位……”
苏联的寒风冻裂他嗓音,原本很顺畅的一句话后半句硬是被生生摁死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卡得人好生难受。
“怎么啦洋平。”
远处有着锐利双眼的鸟类仍在鸣叫。他的战友比他还小上一岁,胡子上结满冰霜。洋平咽咽口水总算是把后半句补完:“你们谁的圣经还带在身边啊,我想给我omega念一段。”
“别拖累人家omega了,难不成你还想活着回去吗?”
“当然,谁不想活着回去?”
“我们都希望,但我们从不觉得我们能全须全尾回去——能退下去的哪个不是一身伤?357连那个小子看起来运气好,但是他整个神经系统全废了……是我们自己要来的,不留下点什么,苏联肯放我们走?国家肯放我们走?”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大约过了一世纪那么长,一本破破烂烂,沾满污渍和灰尘的,几乎要看不清封面的书被推过来。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他妈的。
那段祈祷最终也没被他说出口。洋平看着夜空中的星辰,嘴艰难地动了动:“抱歉。”
抱歉母亲,抱歉花道,抱歉战友,抱歉所有死去的和活着的那些曾经和我们在一起的人——
想要说抱歉的人有很多,但他不能说更多了。
天快亮了。
 
“花道有小宝宝了喔。”
Omega的性别劣势之一是闻不出孕期的信息素变化,beta也对此无能为力。从这一层意义上来讲,alpha的确是天选之子。
“所以,要不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呢?”
黑袍的女巫骑着扫把飞进窗口,递给他最后一颗糖果。仙道睡在他身边,怎么看都不像居心叵测的样子。
“我非常、非常喜欢花道,能够照顾花道,我会很开心。”
不会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不会有比这更差的结局。
 
之后的一切就像被设定好的程序。仙道的求婚像一场盛大的与过去的告别式,精美又生动。他试图跟小孩对话,但没有得到任何回音。不说话是默认。很久以前洋平这样告诉他。但仙道不是洋平,仙道无法解读他的沉默。于是他固执地说服自己——只是在扮演仙道喜闻乐见的样子——不肯承认其实很快乐。
因为那样的快乐来路不正,但无损它们的存在。只是暂时不能正大光明讲出来。
 
一九四二年的冬天来得非常准时。小孩在十一月底降生,从他身上继承走琥珀色的眼眸和仙道的黑发。花道由衷地希望她是个alpha,最好顺便继承走仙道扯谎的本事——他再傻也该明白,圣诞节与十一月之间的距离不止十个月。
明白又怎么样呢。
花道早就搬出跟洋平一起租的屋子,和仙道在郊区租了一间房。新的工作是当书店店员,虽然钱给得少但比端盘子来得轻松些。国家的诺言是如此经不起时间考验,一如他与洋平的感情……他甚至不知道那还算不算爱情。即便如此,他还是会按时寄包裹给再也没有来信的洋平。一开始那些包裹只是没有回音,后来都被盖上邮戳退回。他明白那些邮戳的意思,它们在跟他说,对不起先生,没有这个人。
 
东线吃掉的几百万士兵,魂魄都会在夜晚变成闪烁的星星吗。
那苏联的天空一定很宽广,不然如何容得下这许多黯淡的星辰呢。
然而小孩并没有给他太多放空思考的时间。她拽住他的衣角,眼里闪着好奇的光。花道抱起小孩,在一九四四年的初秋开始准备移民的行李。
不会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不会有比这更差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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