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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花]Stay Go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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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oonlight 2021-12-24, 周五 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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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花]Stay Gold
章 4 - 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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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间重温动画,想着还是要留下点热爱的证据,于是有了这篇文。

主仙花,流川在里面有一些比较重要的戏份,但暂时先不标tag,如有不妥处再及时改正。

我永远爱SD(和其中的cp)。


 

太阳落下去,月亮和星星却升起来。

——————————————————————————————————

1.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冬日清晨,仙道彰从舒缓的睡眠中醒来,听着音乐洗漱、吃早饭、给盆栽浇水,检查行李箱中熨烫妥帖的西装外套、笔记本电脑和文件夹。低头看看表,时间还充裕着呢。

 

从东京搭乘电车去镰仓,只需一小时多一点的时间,就可抵达美丽的相模湾。曾有同事自我标榜时宣称:“我年轻时的生活就是白天去镰仓冲浪,晚上回东京泡吧。”从这种意义上来说的话,镰仓就像东京商圈的后花园。然而镰仓又是实实在在的历史古都,是无数文人墨客心中的圣地,夏目漱石在此参禅,所著的《门》《心》等作品都留下了镰仓的痕迹。不止如此,这座海滨小城还是天然的宜居之所,太平洋暖流给这片海岸带来了温和的气候,冬季也常年不下雪不下霜。

只是,离开得太久,记忆有了失真的可能性。

在这个富士山飘雪幽幽的季节,仙道彰从繁华的东京出发,穿着大衣裹着围巾,拉着轻便的旅行箱,前往那个天高云淡,海水湛蓝的地方。

 

一路顺利。午间时分,他在镰仓前站下车,去踏切①的红绿灯处站了一会儿。取道身后的小路多走三分钟,转去那所学校②看看。时逢午休,人流如织,高中生成群结队,呼朋引伴,穿插着脚踏车滴铃铃的清脆声响,和少男少女活力四射的追逐打闹。

闲杂人等不准进入。告示如是说。

他深深凝注校门口的名牌,微笑转身,前往约定的酒店。

一路走去,以为至少会遇到一两个熟悉的面孔,然而并没有。毕竟,他的老朋友们都是各行各业的忙人,偶尔电话联系时也常倾诉社畜的烦恼。在这样一群人中,工作日里,可能只有他仙道彰才会这样不紧不慢地边走边逛吧。

 

书店里的畅销栏摆着美学专家松浦弥太郎的《Cheap Chic》,引导大众用最少的钱穿出最高级的品质感。旁边的优衣库看上去已经在准备展销春季的款式,“ON SALE”的标牌贴满了一尘不染的玻璃门。相比起来,酒店门前倒是热闹。比真人还高的宣传海报立在正门,红色字体标明了包括今晚和明天在内的几个时间点,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穿梭着布置桌椅,像是准备签到处一类的东西。

仙道习惯性地向每个和他眼神接触的人点头致意。进入大堂,正中一副照片映入他的眼睛:点缀着银色浪花的海岸线延伸至遥远的蓝色天际,那里伫立着白雪皑皑的富士山。海岸线的右手边,错落排开灰调的房屋与电线。左边,一座幽绿的小岛宛如宝石般漂流在海水之中。

 

“啊,您就是仙……”

“请您直呼仙道就可以了。”

“您真是太客气了。这是您的房间,稍后我们会将午饭送上来……请您安心休息,一切由我们来准备。”

“好的,我知道了。非常感谢。”

 

一个小时后,仙道休憩已足,轻装上路,搭上了前往江之岛的列车。

他本来没打算去的。但那照片引起了他一点久远的思忆。

都到这里了,走走也无妨。

 

单看照片的外地人,或许会以为江之岛是个幽深的避世之所。但曾在少年时代数次造访此地的仙道彰知道,这是神奈川县最有人情味的所在之一:岛屿虽小,却有数不尽的姻缘神社,俯瞰全岛的瞭望灯塔,鬼斧神工的岩屋洞穴,充满现代气息的水族馆。这里还曾经举办过1964年东京奥运会的帆船比赛,到如今也隐约存留着不可泯灭的热血余温。而且,如果要欣赏最具神奈川县特色的南部海岸线,没有比江之岛更合适的地方了。

果然,出站没多久便踏入了密集的人流,有本地欧巴桑欧吉桑,手挽手的妙龄少女,带着孩子的青年夫妇,牵着狗的年轻情侣。仙道一边走一边为人让路,时而还笑眯眯给人指路。每个同他对视的男女老少都对他投以笑容,年轻女孩更甚。走过海鸥和苍鹰盘旋的弁天桥,途经有名的江之岛温泉和各色传统日料店,江之岛神社已在眼前,入口处还有灯塔和岩洞景点的售票处,他饶有兴致地停了一会儿,在路边小店吃了一份美味的拉面,与店主惬意闲聊了一番,随后又走走停停地穿过了大片居民区与手工艺品店。

四点钟的时候,日光已然西斜,游人归返,路上不少男女与他相向而行,有男孩子兴奋地说:“如果龙恋之钟③真的有用的话,我们一定可以永远年轻,永远恋爱。”也有怀着感伤的少女喃喃细语:“都说镰仓和江之岛永远都是夏天,没想到现在海风那么冷。”年轻人的快乐和忧伤大多都是那么单纯,令人忍不住投以微笑。

 

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仙道一个人来到了海岸边。

夕阳余晖散去,清冷的海风与墨蓝的天空接管了这个世界。回头望去,来路的商业街上灯火零星,那种人情味像是一下子被吹散了,留下的只有海浪的声音,在缓缓升起的明月下,渐次回响。

 

和从前相比,这一切好像丝毫没有变化,又仿佛具有不说自明的天壤之别。

不只是江之岛海岸线,整个日本的时空,连同许多人的命运一起,都已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十五年前,平成大萧条④还没有降临这片太阳升起的土地。在繁华时段的大阪街头挥舞着万元大钞,打不到一辆五分钟路程的出租车。传言中如果卖掉东京所有房子,可以买下整个美国。而在那时候的美国,打砸日产车是汽车工人家常便饭的发泄活动,因为经济繁荣的日本火力全开,抢夺了制造业的数以千万计的就业机会,连雄霸太平洋彼岸的美国人都束手无策。太阳神天照大神的后裔披着闪闪光辉,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也极目远眺,展望着似乎永远美好光明的未来。

 

仙道彰的高中二年级,正是这辉煌画卷中平平无奇的一笔。

那一年,他所在的神奈川县镰仓市陵南高中篮球队,无缘参加全国高等学校夏季篮球联赛。因为在县大会比赛的最后一轮里,他们以四分之差,输给了湘北高中篮球队。

 

不同于退役后做了厨师、还要赶到现场去恨铁不成钢似地加油怒吼的前队长鱼住,目送海南与湘北众人踏上征服全国的旅程后,仙道就没有再对全国大赛做出特别关心。只是,湘北对阵山王那场后来人人称道的生死局,他巧合之下没有错过。

电视直播了多久,他的心也跟着跳动了多久。

然后归于平静。

 

再后来,在初秋的江之岛海岸线偶遇熟人的事,也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罢了。

 

红头发的湘北球员樱木花道看起来和从前没有多大区别,能站能走,只是减少了跳动奔跑。笑容夸张,似乎增加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成熟气息。或许这一切都只是幻觉,他仿佛是从狼藉的座椅中反弹跳起,穿过人潮涌动的球场,走出冷冰冰的电视屏幕,走到仙道面前来一样。

 

他看到仙道时瞬间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大吼一声:“刺猬头!你也是来炫耀球衣的吗?混蛋!”

仙道哈欠连天地举着海钓鱼竿,在脑中回忆了片刻早晨出门的穿搭,确认只是干净利落的休闲服后,他挑起眼皮,现出了和从前没有一丝分别的、懒洋洋的笑容。

“原来是樱木啊。我是来钓鱼的。”

“什么,居然跑到本天才的地盘来钓鱼了!你有问过本天才的意见吗?”

“这里什么时候成樱木你的地盘了?”

“嘁!这个嘛,本天才在全国大赛打倒山王工业时,不小心滑了一跤,现在正在这里的疗养院作为复健界的新星冉冉升起!星星照得到的地方,都是本天才的地盘!”

仙道做了个“原来如此”的表情,不知道他是要表示获悉“不慎滑倒”,还是表示明了“新星地盘”。他知道不良少年有圈地盘划领域的规矩,既然自己是外来的闯入者,那么按理是应当拜个码头的。但十七年的生涯里还没有过拜码头的经验,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眼前的红发少年满意。

于是他笑眯眯摊了摊手:“那么,钓上来的鱼,送你怎么样。”

“我要你的鱼干嘛!”樱木没想到对面人会给出这种不着调的回答,但好像又在情理之中。仙道没有打进决赛,连受伤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享受荣光。除了这样无所事事,他还能干什么呢?

秋初的海风吹来,吹不倒刺猬头用一吨发蜡立起来的头发,却将他的眼睛吹得和大海一样平静又壮阔,好像什么都能容纳,又好像有很多永远不会说的话藏在心中。

故作高深,这家伙……樱木愤愤地想。

 

“鱼住现在是非常不错的厨师,不想试试他的本事吗?”仙道摸摸下巴,“我记得他好像在比赛时盖过你的火锅。啊,灌篮的手,突然变成摸鱼的手,不是很有趣吗?”

他说完这句就后悔了。脸上维持着笑容,眼神却聚敛起来,不动声色地扫描着眼前人,好像要读懂对方每一寸的反应和气氛。

就算只有一丝的厌恶和抗拒,他也有本事即刻领会出来。同时,他有一百种方式来圆回这句无心之失,把变得恶劣的关系修补回它原来的样子。

不管愿不愿意,这都是仙道彰与生俱来的本领和技能。他生而拥有它们,而它们也生而为他服务。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修炼不出的待人接物的技艺,化在他身上,是自然而然云淡风轻的闲适和从容。

但他心里明白,上天很公平。他同时也不曾具有另一项,活在这世上的关键技巧。这使得他的世界里少了一块关键拼图一样的东西。

不过,就应付日常生活来说,他已经能过得挺好了。

 

“真的吗?猴老大给本天才做鱼吃?哈哈哈哈哈,那可真是精彩呀!”樱木叉腰大笑,但刚挺直背脊,又往前扑了几步,好不容易立住脚,立刻扬起脖子,抱臂道:“既然你产生了这种觉悟,如果本天才拒绝的话,那也太不近情理了!”

 

果然他什么都不会发现。真是个头脑单纯的家伙。是自己多虑了。

仙道微微而笑:“那就一言为定了。”

 

“等等,刺猬头,你该不是陵南派来侦查本天才复健情况的间谍吧?”

“啊?”

“可恶,本天才不会让你如愿的。”

“看来樱木你还没有底气复原,才会说这种话吧。”

“我可不只是篮球场上的天才,同时也是复健界的天才!不信的话,敢不敢跟着本天才沿海岸线走一圈比比看?”

“这……”

“走!”

 

于是,仙道彰,在十七岁初秋的寻常下午,提着钓鱼的全副装备,行走在江之岛的海岸线上。

他不知道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而且耳根也不得清净。

 

“你看没看全国大赛?我说的当然是对战山王的那场……对,就是那个绝杀上篮,本天才投的!不过却是死狐狸传的球……美中不足,美中不足啊!”

“喂,听晴子说你现在是陵南的队长了,怎么还有空出来钓鱼。啧,那个暴躁的老头子有没有气疯?”

“你知道死狐狸入选青年队了吗?他前些日子穿着印有Japan的球衣过来炫耀……这个混蛋居然趁本天才不在的时候,顶替了本天才的名额,这可太不要脸了……”

“哎呀,平时疗养院都不准本天才出门,这次总算走远了一些。哎,干脆搭电车回湘北怎么样?”

“刺猬头,你知道吗,那个疗养院真是没趣,如果不是有奖金让本天才在那里白吃白住的话,才不要呆在那里呢。住了那么多老人家,房间小小,衣柜也小小……之前洋平送换季衣服过来,在一个好远的房间才找到一个够高的衣柜可以挂住本天才的整套衣裤。而且连篮球场也没有……”

 

仙道默默听着这一切,偶尔应一声,回应一个得体的微笑。夏天刚刚过去,海风带着余热轻轻拂过他的脸孔。他像走在一个漫无目的的梦境里。

很多时候是这样,在校园里,在篮球场上,在所有人山人海之中,他都像这样平静地走着。身边的事物自有它们的乐趣,他也有他的小小天地。

 

突然间惊醒过来,一片红云飘到眼前去。

有人打招呼,说的是英语。樱木热情迎上去,却只有抓头发的份。

原来是一对问路的外国的情侣。仙道突然记起来,江之岛是有名的恋爱胜地,岛内遍布传闻许愿很灵验的神社,吸引着国内外不分年龄的痴男怨女前往盟誓。

仙道放下装备,给他们指路。他高一才来镰仓上学,却已将神奈川县的地图印刻在脑中。

情侣甜蜜接吻,欢呼道谢,临走前祝他和身边的红发帅哥地久天长。

 

仙道笑了。还能这样?什么玩意?以樱木将近一米九的体格,不像是会出柜的类型。而且他俩也只是高中生球员之间的普通交情,就算从初见的练习赛开始算起,彼此认识的时间还不到半年呢。虽说每次见面都很有趣就是了。

樱木却不觉得好笑,他看着仙道和两个外国人叽里咕噜的说话,一句也听不懂,急得抓耳挠腮,手舞足蹈。

仙道向他解释道:“他们要去龙恋之钟,你知道那里吧,传说中五头龙对天女一见钟情的地方。如果一对恋人在那里一起敲响金色铜钟,他们的爱情就能如神话故事中一般的天长地久。”

世上有没有跨越时空的永恒的爱情,仙道不知道,于此也没有特殊的兴趣。但他确信刚才学到了一个很美好的句子,和某个作家曾经打动过他的一句话异曲同工。这点妙手偶得的发现,使今趟漫无目的的跋涉仿佛存在了一点意义。

但也该到回家的时间了。

“樱木,天色不早了,我想……樱木?”

转过头时才发现,红发的少年已经倒在了沙滩上。

 

2.

秋天的又一个下午,仙道从镰仓搭乘江之电,前往江之岛。

江之电的列车已有将近百年的历史,长长的车厢可以从第一节直接望透最后一节⑤,椅子是绿色的,阳光是暖黄色的,窗外吹来的太平洋海风却是浅蓝浅蓝的,仿佛沾染了深邃的海水,带着秋天的清爽和凉意。

 

仙道从镰仓去江之岛看樱木花道,这是第三次。

第一次他偶遇红发少年后,经过毫无意义的对话与漫步,少年伤病突发倒在了海滩上,仙道将他背回疗养院。第二次带着鱼汤去赔罪,吃了闭门羹,不仅樱木不想见他,护士小姐也劝他不要和孩子计较,反倒带着仙道参观了整个疗养院。

这第三次嘛,至少把鱼住的便当盒拿回来吧。

 

虽是为了便当盒而来,却是先一步去到了康复室的训练场。

一走近便见几个医生护士齐齐退出来,屋内传来惊人的巨响。

护士小姐朝他摇手:那孩子最近的情况不好,正在里面生闷气呢。不过这和上次走路过度没关系,是他太心急了、身体的恢复程度跟不上而已。还是先别进去比较好。转念又说,仙道君是不是也打篮球?或许可以劝一劝他。我们走远一点,一切拜托仙道君。

 

仙道被独个儿遗留在核爆现场,成为了自投罗网的准受害者。他站在虚掩的房门外,一时不知要做什么。

突然间想起那个画面:扑球,横飞,撞到桌子,桌子轰然倒下,人也像破布娃娃一样重重跌落,桌布盖在身体上,身体在颤抖。然后爬起来撑到终场,绝杀山王。

 

篮球运动员获胜有多难,受伤就有多容易。樱木在短短的篮球生涯里,扑球扑到桌上地上板凳上的画面,他见过很多次,自己当然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听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但也可以不是小事。

那种身体素质强悍到可谓天赋异禀的家伙会被送来住院治疗,想必已经远远不是平常人能承受的程度了吧。

 

不用做手术,能自主站立,能慢走,甚至走过一截不短的海岸线(当然这里面肯定有不少逞强示威的成分),证明脊柱应该没有大问题,但跑跳失常,运动能力下降,除了软组织损伤之外,部分神经应该也受到了波及。

何况上次确实走了不少路,虽然是樱木的一厢情愿自作主张,但与他也是多少有点关系的。

 

仙道想,到底是站都站不起来比较惨,还是能走能站,却再也不能在篮球场上出风头惨呢?对于仙道来说,答案是不说自明的。

但对于天才篮球手樱木花道来说,答案会是怎样。

 

仙道想,这应该就是自己去而复返的缘故吧。

他的好奇心,实在太重了点。

 

门里仍然没有声音,却隐隐传来低压的气场。

按道理来说,这时候他不该贸然进去。樱木肯定不想看到他。他也不想惹麻烦。

 

但他下一秒就推门进去了。

 

“樱木,我来拿鱼住队长的便当盒。太久没还给他,有点过意不去。”他这么平平常常地说着,走到红发少年的面前。

樱木穿着球衣短裤,仰躺在一个仙道叫不出名字的器械上,双手搭在两个推杆上,冷冷瞧着他。

 

“刺猬头,你要找便当盒去房间找就是了。别想找借口来偷看天才复健——你果然是间谍,上次只是没得逞而已。”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不方便的话,我会请护士小姐帮忙找找看。”

“没有护士小姐。全部被本天才吼走了。你如果不想作为被吼走的一员,就快点自己走掉吧。”

“樱木,对女孩子这么凶的话,是不可以的哦。”

“那对男人这样没问题吧。再不走,本天才作为打架界的天才,可能会你点颜色看看。”

“……”

“你看什么?”

“樱木,你是不是,起不来了?”忍不住还是这么说了出来。

“刺猬头你这个混蛋,我在做复健,当然不可以随随便便起来了!上次也是!不是伤病晕倒,而是本天才困了!困了!嘶——”不知道牵扯到哪里,少年的五官皱成一团。手臂和大腿的肌肉颤抖着,胸膛起伏得像极了那天的海浪,一脚就能松松软软地踢开了。

 

仙道想起从前在球场上看到樱木各种生龙活虎鲤鱼打挺的样子,突然生出一种淡淡的怅惘。这种感觉在从前感叹他精力旺盛、学习力强的时候,也曾一闪而过。樱花飘落无疑是美的,但一旦已经飘落,那就是谢幕的起始了。

但这一刻他及时地终止了这个念头。他绝不会同情樱木。

不是因为自己是个绝情冷性的家伙,而是对于付出代价争取胜利的勇士而言,这种同情也太卑鄙轻蔑了。

他自然地蹲下身来,和樱木平视:“来。”说着伸出手。

樱木看都不看他:“仙道彰,你把篮球看得很重要,平时比赛也很拼命,应该不会不懂吧。”

 

仙道想说,篮球对我来说不是最重要的,虽然它可以是。但是他没说出口。

他不知道怎么给复健之路漫漫、可能失去篮球事业的樱木解释,篮球对自己有时候还比不上钓鱼和睡觉的乐趣。不是不爱打篮球,而是世界上不止篮球一项事业而已。探索世界才是最美好,最重要的人生意义。

他不知道樱木会不会因此误会,所以还是决定不说。

 

他不作回应,只是将手伸到樱木面前去,食指勾了勾:“快点。”

樱木呲牙道:“上次握手还没得到教训吗?”练习赛结束后的友好交流时,他可是下了“杀手”。

仙道笑笑说:“就当是球场上拉你一把而已,没别的意思。”话虽这么说,手却莫名有点红肿热痛。

“是吗?像队友帮把手那样吗?可是,就算是打球,我们也只会是对手。虽然死狐狸也不是好人,但他至少懂我。”倔强的声音里冷冷道,“总之,我的事不用你管。”说着他闭上眼睛,连一眼都不想看仙道了。

 

“好吧。”仙道耸耸肩,起身走了出去。

做朋友是两方的事情,而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冲动。他仙道也不缺朋友。

看来好奇心没必要延展下去。

何况那答案其实不是应该早知道的吗。

 

走得很干脆,身影很潇洒,非常之仙道。可那天他还是忘了拿鱼住的便当盒,不得已之下只能几天后再一次去而复返。

这一回他学乖了,特地选择了樱木复健的时间,直奔空荡荡的病房而去,打算拿了东西就走。

结果一进门就被护士小姐们围住了。

 

“什么,樱木不见了?”

“是啊,到了训练的时间,床上却不见人影,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那孩子应该出不去疗养院的呀。仙道君……能不能请你帮帮忙?”

“……”

 

没有这样会惹麻烦的十六岁孩子,恣意妄为,变本加厉。而且这一次事件,和他没有一点直接关系。

他本来不想在这里多作停留,但被女孩子这样恳求的话,他不介意帮点小忙。

而且,都是篮球选手,至少不要给别人留下这么任性又软弱的印象。更具体点的话,就算给友队挽回一点形象好了。

以他的记忆力和观察力来说的话,这个疗养院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藏下一个将近一米九的高中生吧。

除非……

 

疗养院的主楼历史悠久,旧楼梯和新通道交错纵横。仙道挑选了一个比较隐秘的路线,来到了一个房间。

 

门没锁。墙角处果然有个高耸的衣柜。

 

那个衣柜在他走近时咯吱了一声。是那种很有警告意味的咯吱。

在发生衣柜杀人事件之前,女孩子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樱木缩头缩脚藏在柜子里,眼睁睁看着仙道和一个护士小姐一前一后走进来,然后他们开始站在衣柜前聊天。

“仙道君找到那孩子了吗?很抱歉跟在仙道君后面,因为觉得仙道君一定可以成功的,但没想到会走到这么偏僻的房间来。”

说什么蠢话啊,刺猬头凭什么一定会成功?

但刺猬头为什么的确是找来这里了?

他为什么又来疗养院啊?

 

一时情绪不好,便跑来了这里。结果又像上次在训练室内那样,给他抓个正着。

好像住进疗养院之后的倒霉事情,都与这个人有关。

 

仙道回应着护士小姐,很自然地伸手靠住衣柜。

拉不开。

手劲不小啊。但他没空在这里玩幼稚的游戏,他只想帮完忙赶紧回家。

 

“所以仙道君找到樱木君了吗?”

“樱木君的话……”

 

说话的瞬间眼神顾盼,扫到衣柜缝隙时,停了那么一秒。

他看到了一双黑暗中星星点点的瞳眸。

 

樱木见仙道并不回答,却看着自己,于是只能回看过去。

仙道的脸孔在灯光下白得发光,从柜子门缝里透进来,只有一点点光亮,像被重云遮蔽的、清淡的月色。天生含笑的眼睛,眉尾却微微向下一撇,似乎真有海一样深邃的心灵。

短暂对视后,他率先撇开视线。护士小姐就在旁边,很容易给人发现的。

求人不如求己。樱木施展出在球场上诅咒福田投不中的手上功夫,对着柜门外的仙道念念不休:“说不出,说不出,说不出……”

可能是他的诅咒起了作用,下一秒,仙道转头向护士小姐展露出一个迷人微笑:“抱歉啊,我还没有找到那家伙。我和您分头行事,如果有消息,我一定尽快告诉您。给您添麻烦了。”说着躬身一礼,风度翩翩。

 

护士小姐娇俏地说了点什么,花枝招展地扭出去了。

 

樱木听高跟鞋声走远,立刻伸出两只大手展开柜门,他在里面快憋不住了。

这一开就迎上了仙道的脸。

为了不让柜门打中仙道——不管怎么说,虽然不太愉快,天才也还是有那么一点良心的——他双手一缩,可涌向前的腰背却没能急停,他一个不稳差点扑到仙道怀中,还好哪怕有伤在身也仍旧出类拔萃的身体素质挽救了他,也挽救了差点被压扁的仙道。他维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在千钧一发之际把住柜门刹住车。

仙道上下扫他一眼,微微而笑,并不说话。

 

他想立刻大骂刺猬头没有眼力价儿,却碍于在逃身份不敢大声喧哗,只能十足警惕地说:“警告你,你没看见我。”他不想和仙道说话,也没兴趣知道仙道为什么来疗养院,为什么找到他,为什么不暴露他。

仙道说:“是的。但你看见了我。”他也没打算解释。

“我看见了你,然后呢?”樱木举起拳头。

仙道说:“然后你发现我对这个疗养院各楼层的路线很熟悉,知道怎么能避开所有人的视线,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到樱木花道的房间。”

“嗯?”樱木的拳头凝在半空,若有所思,“所以呢?”

仙道说:“所以你打算跟在我后面,就这样回到床上去。然后我找你不到,只有和护士小姐一起回你的房间想办法,然后就发现——原来樱木他就在床上睡觉啊。诬赖天才樱木逃避康复训练的事情,也太逊了吧。”

樱木圆圆的眼睛瞪大了,仿佛怀有一分自己也难以相信的犹疑:“……是这样吗?”

仙道说:“虽然樱木很想尽快回到球场,但他也深知康复训练的意义。既然当初选择救球,获取胜利的荣誉,自然也会承担与之匹配的代价。来都来了,在这里也留下辉煌的战绩吧。”

然后他以诚恳的眼神征询天才本尊的心意,“是这样的吧?”

 

樱木沉默片刻,收回拳头,又再度捏起,随即还是收了回去。

无数人跟他说过类似的话,这一次却似乎有点不同。

他不由得问:“有多辉煌呢?比死狐狸入选青年队还辉煌吗?他的Japan球衣,我也会有一件吗?”

“可能比他那件还厉害。辉煌到,这段经历再提起时,会成为明星之路上有趣的插曲。”声音不大,但似乎非常肯定。

“……真的吗?”

“真的。但全看你自己能不能撑下去。”

“……”拳头又举起来了。

 

仙道谨慎地望着他。他倒不是怕樱木打他,毕竟一个连器械都爬不起来、还会躲到衣柜里的家伙,根本不具备什么威胁。但自己既然冲动地说了那种话,多少还是有点希望得到什么回应的。

如果友情确实是很难发展出来的东西,总要有人努力试试看的。

不过,如果连这样也没用的话,仙道连便当盒也不想要了。

 

到底是怎样呢……樱木,要不要做朋友,就看你的了。

反正你也不缺朋友的吧。

 

有一世纪那么长,有一皮秒那么短,红发少年已经蹑手蹑脚地窜到了房间门口。

“跟紧本天才,刺猬头!”

 

仙道有点发笑地跟上去。

樱木的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他青春单纯,没什么坏心眼,也没有孤傲可笑的过度自尊心。他沉闷时是真的沉闷,快乐时也全情快乐,没有任何矫揉造作的情绪,没有丝毫欲拒还迎的伪装。他真的是用全部的热情和力气在对待生活和命运的。

或者说,他确实在勃发地成长和成熟着,像学习篮球技巧一样,努力吸收着生活与命运给予他的所有知识和养分——哪怕它们同时也对他降下了可怕的诅咒。

好奇心强烈的仙道,在十七年的人生中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瑟瑟秋风中,在电线杆加绒麻雀的注视下,两个长手长脚的大男生,一前一后、鬼鬼祟祟上楼道。左转,右转,下楼梯——躲在角落里!右转,往前走——停!

仙道及时拦住了樱木,两个人挤在楼道转弯处缩起身体,观察着不远处的敌人。仙道的手臂横在樱木胸口,感到他一颗心砰砰乱跳。仙道也紧张起来,呼吸加快,但他是那种享受紧张赛场的选手,于是送给樱木一个颇具感染力的笑容,换来樱木一个虚空一握和俯头一撞的动作,仙道决定先不逗他了。

 

敌人终于走不见了。

 

“樱木,你振作点,你怎么啦?”

“混蛋,本天才有点,喘不过来……”

“再不走的话,会被发现哦。到时我会把你撇得一干二净。不然护士小姐会对我印象大跌。”

“什么,刺猬头你想叛变?”

“这时候打人也没用,要是我叫出声音,会引来不少人呢。”刚才有人时不叫,现在没人却偏偏这么说。

“可恶……快走!”果不其然还是上当了。

 

两个人像捉迷藏的小孩一样,怀揣着砰砰心跳,施展着扭手扭脚的运动天赋,偷偷摸摸地完成了一次冒险游戏。

等回到病房躺上床时,樱木已经流了一身的汗。

这趟蹑手蹑脚的探索,像和陵南打了一场比赛。这回他终于等到和仙道1v1的机会,只不过,这次的1v1,两人站到了同一边——虽然说那混蛋刺猬头随时有叛变自己的可能,但他毕竟没有那么做。

 

抬眼望过去,仙道如有所感地向他眨眨眼,向他展颜一笑。

这家伙……

 

接下来的剧本果然如仙道所说。得到消息的护士小姐推门而入,发现樱木躺在床上,满腹疑虑被仙道几句话打消,最后只好向天才道歉致敬。

 

这个刺猬头居然也没那么讨厌……赶走两人后,樱木在被窝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他抛开这个想法,决定好好睡一觉——只是他可能做梦也想不到,在护士小姐进门之前,仙道彰在背后向她比了个ok的手势。

 

这一觉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安心留在这里养伤就是了。

在这里留下辉煌的战绩吧。那个人说。

是真的吗?……

他好像还没拿走窗台上的便当盒。

 

樱木决定不再想下去,要好好做个梦,梦里有晴子,洋平,良田,小三,大猩猩,眼镜哥哥……还有一只死狐狸。

然而夜色却黯下去,黯得看不清任何人的脸孔,只有淡淡的月色洒下来,照亮铺满荆棘和鲜花的前路。

 

3.

秋末的一个天气尚好的周日下午,仙道彰准备从江之岛搭乘江之电,回镰仓去。

早上越野一直抓着他不放,一定要他答应黄昏前回来球场。作为球队的队长,他最近逃避训练的频率不低,作为副队长和好朋友的越野对此颇有微词,毕竟,田岗教练的怒火和唠叨,也不该由他一个人承受呢。

 

其实不是故意逃避训练。明天的夏天虽然还早,但现在就应该开始为全国大赛做准备了。海南的阿牧阿神、湘北的赤木木暮都会升学引退,翔阳的高三长人们却固执留下来,把希望留到冬季选拔赛。在秋天尚未结束的时候,神奈川县的老朋友们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至今为止的道路,仙道好像都是随遇而安走过去的。国中毕业时田岗教练来找他,他恰巧也看腻了东京的繁荣,于是来到相对慢悠悠的镰仓。鱼住去做厨师后,队里群龙无首,练习时一次组织进攻后,不知谁喊了他一声队长,之后他就开始做队长了——至少在换上球服时,确实是有认真起来的。毕竟,队友都是交情不错的朋友,教练也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而且,自己也不是没有强烈的好胜心。

只是,之后呢?打入明年的全国大赛,打败湘北、爱和、山王、名朋、海南、博多商等等队伍,然后退队准备共同学历考试,然后像当年从东京到镰仓那样,再去到另一个风景如画的城市,开启大学生活。可是要去哪里呢?还是说,等着学校来找自己?

听说赤木最后没有被深泽体育大学提前招录。而三年来都站稳年级第一位置的花型,可能会投考东大。

将近三年过去,竟然还没有回过东京一次,倒是时不时会到江之岛来走走。一边想着“要想办法做点什么”,一边懒散地继续消磨时间的样子,确实是他每天对着镜子打发蜡时看到的脸孔。

 

意外的是,和樱木花道的交情确实增进了。他这个月数次来江之岛,和红发的朋友见面,有时会遇到樱木军团,有时会碰到宫城良田和木暮公延,还有一次撞见了鬼鬼祟祟的清田信长和蹦蹦跳跳的相田彦一。更多的时候,他与樱木独处,围观那家伙枯燥无味的康复训练,从中获取稀奇古怪的笑话,带着比钓了一天鱼还舒缓愉悦的心情,回到熟悉的日常生活里去,继续争分夺秒,继续无所事事。

 

于是在这寻常的一日,仙道再次收获了一天的乐趣,准备回去了。

谁知有人竟然在等他。

“刺猬头,不是急着走吗?怎么又去医生办公室搭讪护士小姐了?”

“这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吧。啊,现在疗养院的大门不再锁着你了。值得祝贺。”

“嘿,所以本天才就来送送你。”

“抱歉啊樱木,我是不会买票带你去湘北的。”

“刺猬头,650円会要你的命吗?”

“不会。”但可能会要你的。

“要不是洋平搜走了本天才所有零花钱,存在了小气巴拉的疗养院账户里,我才不会落魄到为了650円抓心挠肺的地步。再说,我只是去旁观和指导他们的训练,又不会自己上场,哪里不可以了?”

“这话对水户和宫城去说可能会比较好哦。”

“反正我今天一定要走。都到门口了,没有回去的道理。我牢牢跟在你后面的话,你要想甩掉我也没那么容易吧。”

“你试试看好了。”

“好啊,我今天就要打倒你!”

 

江之岛是全国著名的旅游胜地,与它得天独厚的海岸线脱不了干系,温柔、细腻的湛蓝一直延伸到澄澈的天际,纵使人来人往,也依旧保持本心的淡然与瑰丽,在褪去夏日激情的秋天,温柔的海水与浪花,仿佛可凭爱意私有,又好像伸出手去也碰不到天际。当然,也有人觉得这种天然的美丽,及不上精心雕琢的情趣。听说宫崎县就斥资2000亿建造了世界上最大的室内沙滩,哪怕三公里外就是真实的日本海海岸。说起来,宫崎县的人不会在室内沙滩上钓鱼吧?

 

“喂,刺猬头,这不是去车站的路啊。”

这家伙居然还跟在后面。真是难缠。明明已经取笑过他今天训练时的样子了。

算了,护士说,现阶段慢走对他有好处。

仙道干脆停下来。樱木也虎视眈眈地收住了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后脑勺。

这刺猬头好高……

 

仙道在沙滩上发呆了很久也没有看表,他心里有数。这附近有条小路,可以抄近道前往车站。稍微耽误一会儿的话,没什么关系吧。

“自己不训练,还不准别人训练。陵南队今年由你带领的话,打进全国大赛很难吧。”终于按捺不住出声,咬牙切齿的音调有一点点好笑。

“很难,可能只比湘北简单一点点。”不为所动地打了个哈欠,“其实当队长并没你想象中那么有趣。对了,之前的汤好喝吗?”

“你自己没试过?”提起这个来,似乎怨气更大了。

“没有。”本来是想试试的,但想到篮球运动员鱼住变成了厨师鱼住,那种心情是很难感受的。

在极盛的时候带着遗憾引退,却又不肯断个干净,放任自己成为彻底的围观者,只有替别人加油助威的份。

鱼住真的是心甘情愿的吗?

 

“刺猬头,如果当初拿到全国大赛的是你们,一切都会和现在不一样吧。”

是啊,不一样。至少你不会变这样子。

“但就算再来一次,输的也一定是你们。”一只手搭上了肩膀,“不过,刺猬头,别灰心嘛。”

……确实,如果再来一次,不知道你会不会变这样。

“你现在多高?”毛茸茸的红头就在耳朵旁边,让人不能不注意,于是顺口这么发问。

“全国大赛时189.2。你呢?”

“之前和你们比赛时190,最近长了0.2 。”

“骗人的吧,我不信。我怎么觉得我看着比你高大很多呢。嘶——”

“……怎么了吗?”

“哎呀,每次挺背,都有那么一点点痛。医生说,为了本天才将来能够彻底扬眉吐气地抬头挺胸,现在稍微放松点肌肉也没什么关系。所以,比你矮1 cm只是因为本天才没有完全挺直而已,没什么了不起!”伸出手掌按了按高高竖起的黑发,“何况刺猬头还有这种不要脸的作弊技巧。”

“还是那句话,你要赢过我,还需要拼命练习呢。”

“哼……我正在拼命呢。”

 

两人相视而笑,似乎真有点莫逆于心的味道。

仙道想,这个朋友交得确实很有意思。希望樱木也能继续和他一起,把这段友情维持和发展下去。

 

“那是不是,要赶快回湘北去练习呢?”红发少年笑眯眯,“本天才不能辜负你的期待啊。”

敢情在这儿等着呢。看来今天不给个交代,实在没法脱身。

 

“来和我们打一场练习赛吗?”仙道说,“这里沙子很软,海浪也很舒服。”

“湘北和陵南?在这里打比赛?”樱木收回手,满头问号。

“就是这里。就是现在。”把包随意丢在沙滩上,身体也一屁股陷进沙子里,“哨声吹响。赤木和鱼住跳球,赤木得手,宫城拿到球。”

“什么?传给我,传给我,良田!”立刻就面对面跪坐下来,生怕漏掉一个字。

“然后我从你们中间擦过,顺手带走了球。”

“你!狐狸不会放过你,他盯上你了。”

“那我就压低重心,背身运球,一个转身到流川枫前面去。”

“也好,快点甩掉那只死狐狸。本天才丢的球,本天才自己抢回来。”

“还没有甩掉,他追了上来,我运球到禁区,一个晃身把球传给阿福。”

“臭阿福,本天才对他的防守无懈可击,他休想从我这里突破过去。”

“好,你的防守确实有了很大的进步。阿福在外线把球给了鱼住。”

“猴老大!大猩猩在哪里?”

“赤木和鱼住拼力量,他不断地把鱼住往外挤,可鱼住也不示弱。”

“猴老大犯规四次了吧?他不敢挤的。”

“不是刚刚才开始比赛吗?怎么就犯规四次了?”

“嘁,他那个脾气,犯规四次是早晚的事,就这样决定了。”

“鱼住没有机会灌篮,于是把球回传给我。这时离30秒终止已经很近了,我只能跳起来上篮。”

“本天才就来盖你火锅!”

“不,赤木和流川枫在你前面,他们跳起来挡住了我,然后我在空中换手……”

“我在他俩后面跳起来盖你火锅!”

“……好,你跳起来了。你的手慢慢地打下来……”

“不对,我又不是中年人、小宫、大猩猩他们,不会上你2+1的当,你休想诱本天才犯规。我不挡了。但你自己没投进。”

“……”

“眼镜哥哥在场边大喊‘篮板球’!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高大帅气的身影跳了起来,一下子把球抢到手,紧紧抱在怀里,晴子在看台上高喊‘篮板王樱木花道”!然后我一个转身,把球传给良田。

“……宫城高喊,‘快跑啊’!然后把球传给了流川枫。”

“什么?!为什么要传给死狐狸?”

“流川枫跑得真快,但我们也不慢,马上做出回防。流川枫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会打独球的家伙,他没有硬来,而是把球传给了宫城。”

“为什么不传给我?”

“宫城盯着越野,做出要穿过去的样子,但左手突然一摆,把球传给了三井。”

“小三!小三加油啊!”

“三井退后一步,举起双臂来。他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越到绝境就越强大。可是植草和越野在联防他,他没有机会出手。他把球传给赤木。”

“猴老大,四次犯规也没什么关系,在全身心鼓捣难吃的鱼汤之前,怎么都要拼一把啊!”

“……鱼住牢牢钳制赤木。赤木移动,他也移动,赤木后退,他就前推。这时,流川枫拿到了球。进攻之鬼自有他的一套办法,他已经突袭来到了篮下。”

“怎么又是那家伙!”

“你要怎么做?”

“啊?”

“你想投篮吗?”

“……没关系,山王一战,最后是死狐狸传球给我,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风头,给他出好了。下一球,下一球一定是本天才的!”

“好。那我要抢他的球了。”

“……”一双眼睛看了过来。

“……好,流川枫上篮得分。下一球,我再来重新组织进攻。”

“好,那本天才就要来大显身手了!”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西沉,眼目所及之处都是融融夕光。

两个人站在沙滩上,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打完了整场比赛。说到最后,大家都不记清比分了,算不出胜负。

两人身上都出了汗,坐在海滩上,晚风吹过来,脸孔闪闪发光。

鲜亮,热情,沸腾,奇异,青春之光。像月亮和星星一样悬在夜空中,在太阳沉下去的世界里,将所有未知的黑暗和永恒的孤独,融解成柔软的海浪。

 

不知过了多久,樱木说:“刺猬头,我们真喜欢篮球。”

“嗯。”

“我要去打篮球。”

“嗯?”

“不,不是现在,是以后。我想明白了,我要去美国打篮球,去做NBA巨星。”樱木望着辽阔的海面,语气平淡。

那神情不像是开玩笑说大话。

 

仙道也望着海面。突然间想起此前医生跟他说的话。

“以樱木君的恢复情况而言,日常生活应该没有问题。但要想恢复以前的运动水平,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一件事。现有的运动医学和康复医学还远远没有发展到那种程度,不要说国内,连欧美也很缺人才。”

当然,也不是绝对没可能出现奇迹。但如果可以的话,请慢慢帮助他接受这个现实吧。总之,这是很令人伤脑筋的任务。可如果是仙道君这样的朋友,应该是可以做到吧。医生最后这么说。

 

虽然什么也没答应对方,并得以保留着友好、热情、周到的形象,成功从医生办公室全身而退。仙道心里还是疑惑得很。

怎么就“可以做到”了。他想不明白。

他很愿意帮忙樱木,但这事不是那么简单。

 

同一个孩子般纯真、魔鬼般暴戾的天才一起走,用很长很长的时间陪伴他,用很多很多的刚柔包容他,抚平整个世界给予他的诅咒和伤痕,同时保护他不受来自自己的伤害。这是多么宏大的命题,不该是男孩子友情的题中之义。

更不在仙道想象中的人生道路里——虽然对于未来的一切,他也并没有真正明确的蓝图。

 

“听起来不错。”他只好这样接话。

 

“那是当然。日本打篮球的环境其实并不怎么样,要和真正的高手在一起比较和学习,才能成为真正的篮球选手吧。天才定目标嘛,要定就定大的。”樱木双手比出大喇叭,朝着海水大声宣布:“既然真的喜欢的话,我是不会放手的!一天,一年,十几年,一辈子都不放手!”

 

这么幼稚的话,这一刻从樱木嘴巴里喊出来,居然有近似振聋发聩的作用。

海水把回声一浪一浪传回来,海风又把声响一波一波飘远,荡去悠悠的天边。

除了探索世界的好奇心,仙道从来体会不到这种执着的热情。事实上,探索世界是个非常虚空的目标,要怎么探索,有没有资格探索,他完全不知道,所以心安理得地随遇而安下去,一天,一天,再一天。

明明过得还不错,但偶尔就是会有这样的场景跳出来,提醒他:仙道彰,你缺少一项活在这世上的关键技巧。你的世界里缺少一块关键拼图。所以你的“探索世界”,很可能最后只是一团不宜呼吸的空气。

搞不好,樱木天生就有他没有的东西。

嫉妒羡慕也好,不服不甘也罢。他可能真的是个天才。

 

樱木喊累了,见仙道看着他,于是说:“那你呢,刺猬头,你以后要干嘛?”

“我?”仙道想了想,“我没有想过那么远。但我想,我也会有毕生的追求吧。”就算有关于“探索世界”的一切都不甚明了,至少也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缺少了关键拼图的世界仍是浩大宏阔的,他可能会做的事情还多得很呢,不想一时冲动决定自己的未来。

“但打篮球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于你,如果最后能去美国打篮球的话,当然是很好很好的。”这么说着的时候,记忆里星星般明亮的眼睛从黑暗中浮上来,毫不保留地将光芒投入自己的眼睛。

他清了清嗓子,学着樱木的样子,向海水看台里的鱼虾蟹贝观众们大声疾呼:“接下来出场的是篮球巨星,Sakuragi Hanamichi——”

 

“我真的做得到吗?”声音比他还大,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真的。”大声喊出来。如果有奇迹的话。一定会有的吧。

 

一定会有的吧。比赛时常常关注的,活力四射的你,进步惊人的你,一定会迎来属于你的奇迹。而好似能将一切从容看待的我,那个会在看台上对你说“上吧”的我,总有一天也会找到属于我的完整世界。

到时候,如果还能在这片海滩相遇……

 

樱木抬头伸脚踢出一颗石子,石子准确击中仙道的脚,再咕噜咕噜滚进海水。

“仙道彰,你可不要骗我。你的话,我会当真的。”

红发少年清脆又有点沙哑的声音拖出一点尾音,低得怕人,仙道差点听不到,但他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它像那颗石子一样击过来,刚好投进自己深海似地眼睛里,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仙道彰无由来哆嗦了一下,从脚到头,从眼到心都战栗了一下。他看着樱木,樱木也正看着他。对视片刻,对方那张绷着的脸突然绽出个笑容来。那笑容混着海风吹向他,吹得他飘起来,落下去,又轻轻飘起来。

这时候,远处不知道哪里传来悠悠荡荡的钟声,和他的心跳一起,毫无章法地回响起来。

仙道霎时间困惑起来,不安起来,他想说点什么,可是刚才喉咙喊哑了,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想临时原地躲回他的小天地,避免疑虑升级,却有人固执地跟在后面,用尽各种技巧都没能闪过去,还把手臂圈了上来,似乎毫无保留,全心全意,又仿佛一触即痛,脆弱美丽。

 

夕照中湛蓝海浪轻轻涌上来,柔软地在脚边打个转,再慢慢退下去。克制,洁净,莹然有光。

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向樱木微微而笑。

幸好樱木也没有追问下去。他似乎也生起了一点心事,望着遥远的海面,什么也不说了。

 

十七岁的这个瞬间,仙道彰好像窥见了关于内心,关于江之岛冬天的一点秘密。它们从脚下的海岸线延伸出去,一直去向遥不可及、美丽无比的天际。

和太平洋的彼岸。

 


 

 

 

 

4.

冬天的时候,仙道在江之岛租下了一间小小的房间。

刚刚结束了陵南篮球队独具特色的高强度集中训练期,过几天又要进入繁忙的考试周。在短暂的假期里,高三的仙道彰需要私密的独处空间来彻底放松和调整自己。今年江之岛的冬天特别冷,附近民宿的生意随之失去了红火的势头,美丽的景色加上清净的环境,构成了仙道选择短租地点的理由。

 

而且,他与樱木有阵子没能见面,电话里没法讲清楚的日常生活需要得到彼此交换的机会。而且,与其把零用钱花在车票和话费上,不如在江之岛休憩几日好了。

 

两人形成了好朋友的默契,也取得了医疗团队的信任。在院方的允许下,樱木会跟着陪伴自己康复训练的仙道彰去他的临时小窝吃晚饭,一口气吃掉四碗拉面。如果太晚的话,第二天早上再回去也没什么关系。仙道在学业和比赛的双重压力下,本来没有那么好的胃口和精神,但也慢慢调整了心情和状态,笑眯眯地同樱木在日常琐碎中你来我往,也积蓄继续向前走的力量。

对于未来要怎么走的事情,他似乎有了一点方向。

 

这一天樱木晚饭后拉伸时,仙道拿出功课自习。樱木拉伸完毕,他也立刻合上课本。

两人照例去海滩走走。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什么话。海风吹来,吹得裹着围脖的两人瑟瑟发抖,却都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血气方刚的少年,正是要吹吹冷风才够清醒呢。

 

樱木早就看仙道学习的样子不顺眼了,于是先开口说:“刺猬头你不用连饭后时间也要做功课吧。”

“英语组词填空,只是随便做做。考试挂科的话,没法参加明年的比赛。”

樱木对这个答案显然不够满意,他声明道:“我就没有这种挂科的烦恼。” 转念间又开心起来,“刺猬头,你没参加过大猩猩家的补习夜真是可惜,本天才一晚努力,就可以通过七门考试呢。而且还在大猩猩脸上画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哦。”

他见仙道仍是默默走着出神,并不趁机赞美自己的光荣事迹,一瞬间迸发了奇思妙想:“所以那个你写了好几遍的词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你假装做功课,却迷上了什么外教小姐吧?彦一的姐姐还有来找你吗?”

仙道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偷看我做功课?”

樱木道:“混蛋,本天才是正大光明看的。那到底是不是女孩子的名字?”他停住脚步,伸出脚尖,凭借不知从哪儿来的记忆力,将八个字母歪歪扭扭地画在沙滩上。

以他失恋五十次的经验来看,仙道如果真的有追女孩子的行动,倒是一个可供偷师的绝好机会。只是看不出来,仙道会有这种,春心萌动的一面。

这个情报告诉彦一的话,他一定会惊讶得下巴都掉下来吧。

 

仙道也停下来,看着他笨拙灵活画出一道道鬼画符,微笑说:“这个词,是大笨蛋的意思。”

 

“诶?”

“没错的,大笨蛋。”

“你说谁大笨蛋?”

“谁画的就说谁。”

“所以你写那么多次,你一定是大笨蛋中的大笨蛋了。”

“樱木,你居然好像变聪明了……”

“那是当然,我可是天才!——慢着,什么叫‘变’聪明?”

 

“哈哈,好啦,不闹了。stay gold,你忘了吗?

 

黄昏的沙滩上,那对情侣低低细语:

“My Darling, Stay Gold.”⑥

 

“Stay,是停留、保持,Gold,原意是金色、金子。”仙道说,“打个比方,前些日子有厂商售卖镶钻球杆三件套,定价1亿日元,3天内就卖出650套。还有种更贵的纯金球杆,取名叫‘金色之梦’,那个价格就更夸张了。Stay gold就可以用在这里。”

樱木恍然大悟:“所以stay gold,就是保持那个龙恋之钟永远金灿灿,就是维持这种金色之梦,一直钱包胀鼓鼓?”

仙道笑道:“字面意思上是可以这样理解的。但引伸开去,staygold,更像是请对方保持原样,闪闪发光的意思。樱木,以你的英语能力来说,去美国真的要下一番苦功才行哦。”

可能是因为话题终于转向了聊得来的篮球,可能是因为仙道的语气真的非常温和诚恳,樱木出奇地没有嘲讽和反对,他斜眼说:“刺猬头你的英文不是不错吗?”

仙道说:“我小时候在东京进过英语补习班。东京的升学考试一直很有压力,不太适合我的性格。”

樱木似乎发现了新大陆:“对啊,你是老头子挖去陵南的,当时你怎么没想过来湘北?如果你来湘北的话,现在就可以被本天才带领前进呢。”又想起了什么,不满道,“死狐狸说和你私下进行过一整天的1对1,哼哼,陵南队长,你这可是通敌罪。”

仙道满脸无辜:“是他来找我。而且……”而且,对方似乎有种说不出的敌意,这敌意传染给了仙道,所以那场1对1才维持了一整天,并在之后的很多时候不经意从仙道脑子里冒出来,提醒他,湘北的队伍里,有个伺机而发、不可小觑的敌手存在。

在这么温柔的月光下,回忆和品味敌意及其背后若隐若现的深意,实在有点破坏气氛了。仙道于是笑了:“这个秋冬我和你呆在一起这么久,要说通敌,也是从你头上算起吧。”

樱木不屑道:“开什么玩笑,本天才可没有和你1对1,怎么是通敌?本天才要在正式的赛场上光明正大地打败你!然后告诉所有人,输掉的刺猬头从此就是本天才的跟班了!如果老头子再逼你练球,你尽管告诉本天才!本天才替你讨回公道!”

仙道又笑:“你对我这么好啊,那你这是叛变哦。”

樱木叫了一声:“没有的事!湘北才是本天才出道的圣地,你叛过来的话,我还可以给老爹说点好话,看看有没有一星半点的可能收留你。唔,不过,你打控球后卫,来抢良田的风头的话,那是万万不行的。”虽说有个仙道跟班会很有面子,但要舍弃好兄弟宫城良田,厚脸皮如樱木也会有点良心不安的。

仙道善解人意地提醒道:“没关系。我也可以打小前锋。”他是锋卫摇摆人嘛。

樱木如梦初醒一拍手:“那你就可以赶走该死的狐狸了。但那样的话,他会不会厚脸皮趁机赖在青年队不回来呢……这可太不要脸了,不行不行。”他挣扎权衡了半日,终于给他想出一个好办法来,“那就早点去美国好了!哈,最好是赶在死狐狸之前,看他还得意什么……”

仙道的双眼拂过他微微佝偻的背脊,说:“也不用那么急。去美国的话,要存很多钱才可以哟。”他说完有点犹豫,怕樱木会解读出别的意思——比如,他是不是在质疑樱木花道的家境。但他无由来又觉得,自己不用那么担心。樱木是绝对不会误会仙道彰的。

不只因为樱木是个头脑单纯的家伙。

他们是,好朋友嘛。

 

果然,樱木说:“你刚才不是说日本人现在很有钱吗?到时候随便什么奖金,都可以资助本天才的吧,就像疗养院这件事一样啊。”

仙道说:“其实这种富有也不是丝毫没有忧虑的。比如说,现在东京的房价真的非常离谱。一户60平米的小户价格都在五千万円以上,按四百万円的工资标准来讲,要不吃不喝15年才能买一套。”

樱木瞪大眼睛:“对哦,你是东京人。那你家在东京,不是天生就比外地打拼的年轻人轻松15年吗?可恶啊刺猬头,看不出你居然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

仙道笑了:“房子如果不买卖,永远都不会变成让人富有的钞票。可一旦买卖起来,房子就变成了冷冰冰的商品,而不是供人歇憩的温暖的家。其他都是身外物,家,可是很重要很重要的。”说完之后有点想笑,窄得差点挤不下两个高中生的民宿房间,在这寒冷的冬日,竟然给了他家的错觉。

 

樱木啧啧不已:“你果然是装模作样假潇洒。要不直接搬来疗养院住,免得你成天跑来找本天才。”说完愣了片刻,仿佛意识到整天跟着仙道回民宿的也是自己。为了不让仙道指出这个事实,他连忙说,“本天才可不会一辈子呆在疗养院的。说不定有一天连美国也瞧不起了。你要早点想好要来哪里找本天才好。”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完全不觉得话里有什么问题。

 

仙道努力不去在意这话外的余韵,因为他不能确定这是随口说说还是有心有意。为了不产生抑制不住的联想,他只言简意赅地续话道:“哪里都好。”

哪里都好,哪里都可以。只要是你所在的地方,就会有人想办法抵达那里。

可恶,还是开始联想了。

 

樱木没注意仙道懊恼又快乐的情绪,他只摸着肚子嘿嘿而笑:“哦,你是担心本天才买不起房子吗!哼,等本天才成为篮球巨星,一定能赚很多钱,不要说东京的房子,就是月亮上的房子本天才也是说买就买,买了房子,批准刺猬头来拜访,来吃饭,来聊天,来打篮球,来……”他想象匮乏,来不出别的了。

总之来就是了。

 

这瞬间他用眼角瞥到仙道。而仙道正若有所思地望着那轮明月。

 

冬日的月光撒下来,像轻纱,像羽衣,淡淡地披在仙道身上。他的双瞳望着明月,如同大海倒映着银光,星点斑斓,流转顾盼,几乎真的是一片幽明闪烁的海洋,却远远没有它们本身辽阔深邃。天生含情带笑的眉眼里,有洒脱,有放浪,有坚定,有自守,还仿佛藏有无数秘密和心事,等待着被读懂,或者,永不能读懂。

 

“樱木,你知不知道夏目漱石?”

“什么速食?”

 

不知道是因为刚才那点除了自我触动以外毫无屁用的言简意赅,还是因为明确了对方不知道所以可以趁势吐口小气免得憋死,仙道心中的懊恼被自己的吐息轻轻吹去,只留下不保留的愉悦之情。他破例外露地翻出一个白眼,笑眯眯道:“没那种事。”不知道就好。

 

他随即轻轻说:“樱木,今晚月色真美。”

 

那声音充满了磁性,柔和地融在风里,极近极远,极远极近,任谁听了也会动心。

樱木仰头研究了一番月亮,好半天点点头:“可见月亮上房价不便宜,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啊,本天才是星星,理所应当就要,和月亮一起闪闪发光的……”他瞪大圆溜溜的眼睛,努力寻找着月亮附近的星星,可惜什么也没找到。

星月交辉什么的……骗人的啦。

不要紧,这说明有些东西,就是天上无地上有的。

这才叫天才嘛。带个刺猬跟班小菜一碟啦。

 

“希望以后还会有这样好的月色。”仙道眉毛一挑,“樱木,你听到没有?”

 

“什么啊刺猬头,本天才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你干什么突然不高兴?”樱木正在想象中放纵遨游,得意洋洋,一时间冷不防遭遇这样一句,不免有点扫兴。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像一直很淡定很臭屁的刺猬头,在别人面前好像全无破绽和波动,自己却偶尔能感到他的不高兴呢。而且,莫名其妙就不高兴了。

而且不高兴时,眉目似乎更深刻起来了,在脑袋里飘来荡去,打都打不走。

难道是因为……

 

“没有不高兴。如果非要说的话……可能是物哀之美?因为日本的地缘天灾多而且资源贫乏的缘故,所以从很早以前起,我们就生有一种飘忽不定的不安全感,和万事万物即将转瞬即逝的失落感……”

仙道的声音打断了樱木的因为。

事实上,就算不打断,他也因为不出下文来。

他只知道,刺猬头不高兴的话,自己也会有一丢丢烦恼的。

真是的,连累本天才烦恼,真是罪大恶极啊。

 

“胡说八道,本天才也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怎么没有听说这种事情?拜托你不要装模作样充好学生。你是解物理题的大猩猩和眼镜哥哥吗?真是伤脑筋……”樱木抓耳挠腮,仙道的似有若无让他像撞在网里的鱼一样找不到出口,晕头转向,七荤八素。他很想讲些粗话来打破这种仙道无形中立下的规矩,让他那点完美轰然碎地,然后像小人物一样屈服在天才的光辉里,再也逃之不去。

不过,那好像也不像仙道了,是不是?

年轻的天才——篮球界、打架界和复健界都是——樱木花道,竟然对物理题一样狗屁的物哀之美,有了一点似懂非懂的感悟。

明明还没有失去,为什么就开始感受到不复存在的感伤呢。

可能是因为,本来就没有拥有吧。

怎么能是没有拥有呢,明明刺猬头在这里陪着自己,断断续续地,数着江之岛最冷冬天的日子。一天,一天,又是一天。很快,春天的樱花会洒满湘北的校园,天才樱木花道将会闪亮登场,重返球坛,果然征服全国这种事情,要靠本天才的吧!

可是,从前相处的时间却是太少太少了:和刺猬头比过两次赛,输一回,赢一回;自己全国大赛之前的所有正式比赛,他都在看台上;陵南和海南的比赛,自己却看到人家大出风头后,就气呼呼溜回去训练了。

他说,拼命练习才赢得过他。他说,撑得下去就可以留下辉煌的战绩。他还说……

这家伙说的也太多了。

不过,和敌队队长做好朋友这种事……不会真的算叛变吧。如果算的话,要怎么选呢。老爹,大猩猩,良田,小三,眼镜哥,大姐头,晴子,洋平和樱木军团一共11票,还有死狐狸,这个算0.1票,一共11.1票,都在可怜巴巴地仰望着自己呢。

按高中生的水准算了下,11.1居然比1大,震惊。

何况还有安田角田一众小弟,也勉强算人的。

樱木花道开始有点不高兴了。

同时他注意到,海滩上的天才杰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浪花卷得无影无踪了。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轻轻飘进耳朵里。

“请你这颗星星努力stay gold,闪闪发亮。月亮的事情,一直一直交给我就可以了。”仙道突然转过头来,这么说。

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英俊脸孔似乎在发光。天生适合微笑的脸庞,这一刻笑起来真的是一点缺憾都没有的。

樱木有点看呆了。几乎没有反应时间地,他也跟着笑起来。无意之中挺直腰背,想要弥补那1 cm的差距,变得和眼前人一样高大。

他差点就做到了,可惜肌肉猛地一刺痛,他差点一个趔趄扑进仙道怀里。

好在仙道及时稳住他。并用一种异常温柔的笑容替代了对他身体素质的打趣。

于是樱木也可以不计较太多,只用笑就可以了。

他笑得莫名其妙,但又实实在在地笑着。

他确信刺猬头有种魔力。他不高兴时,会连累自己。他高兴起来后,又能取悦自己。看来刺猬头天生是要给天才樱木花道服务的。

 

他想到这里,高兴得打了个喷嚏。该死,今年江之岛的冬天实在有点冷。擦鼻涕的手冻得通红。趁仙道不注意时,全数揩在了他大衣后面。

反正刺猬头也不会知道。

 

5.

深冬的时候,仙道终于要正式搬回镰仓。一开始想着只是住几天,但后来发展到每周六上完课后,晚上都会准时出现在这里,直到周日的晚上才带着写好的功课回去。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离共同学业考试越近,压力也随之增大,把时间花在通勤上实在有些不值当。而且篮球队的事情越来越多,作为队长,在加紧练习的同时,也要照顾队友们的心情啊。

 

这天晚上他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准备搭乘最后一班电车回去。临时舍友樱木也要彻底回到疗养院,之后的复健训练排得越来越满,在外过夜的机会肯定是不再有了。早在晚饭时两人就约好了打电话的时间,其他的闲话也说得差不多了,现在要赶紧出门去才行。

 

“刺猬头。”樱木抓着背包,有点犹疑地在背后喊住他,“有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要告诉你。”

 

“是关于湘北队的经理晴子小姐吗?”仙道摆出了看热闹的神情。晚饭时就看他心事重重,偏偏遮遮掩掩地不肯吐口。说起来这也有所预兆:前些日子水户和赤木的妹妹一道去疗养院看望樱木,却正好撞见他俩从海滩散步回来。水户意味深长的眼神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并不以此为意。倒是那位小姐果真是非常可爱,陵南的球队经理要是也这样动人就好了。

他笑眯眯一揣手道:“啊,是不是最近没有收到晴子小姐的信了?哎呀,如果说她现在寄信给我的话,你不会介意吧。”

“嘁,你都在说些什么啊。晴子才没可能理你。你以为全世界的女孩子只会围着你转吗?你有那种浮夸得一点品味都没有的拉拉队吗?”

“我可是听说你一直以博取晴子小姐的喜爱而在球场上努力呢。不过据我的观察,她好像更注意你们队的流川枫。”

“刺猬头你能不能闭嘴?”

“我说事实而已啊。听说樱木你国中时期连续五十次告白失败……哈哈哈,这是怎么做到的啊?还是说,晴子小姐这第五十一次也失败了吗?”

“啊啊啊你这个家伙,不是晴子,也根本没有第五十一次!”

“肯定会有的,迟早的事。”

“你少自以为是!怎么说呢?我确实是因为晴子才打篮球,而且也曾经幻想过有一天晴子也在意我。但我也知道她的眼睛一直追着那个死狐狸……而且山王那次比赛我也真的明白了,我是真的喜欢篮球,并不是想耍帅追女孩子……”他拍了拍胸脯:“本天才的帅不用耍出来都是那么耀眼夺目。但是……”余韵里长长叹了口气。

“所以你在烦恼什么呢?”仙道这么漫不经心地问着,心里却有生出了隐约的不豫之情。

 

“是那只死狐狸……他把他的宝贝Japan球服寄给了我。”樱木蹲下身去,从包里翻出一件被揉得皱巴巴的篮球服来。

“他家的生意好像出了点什么问题,他没法去美国做职业篮球手了,只能回家帮忙。本天才真的不能明白这种事。明明你之前说,东京的房子贵得怕人,日本的经济好得不得了。为什么在死狐狸硬邦邦的嘴巴里,在他歪七八糟的信纸上,他要是不回家帮忙,他家就要破产了一样,会有整个公司的人跟着遭殃。嘁!我看他是想出风头做救世主吧,可恶!”樱木的拳头垂下来,咬紧的牙齿间呼出一口气:“没用的家伙,真的是太可恶了。”

 

“所以他要你承继他的梦想,成为耀眼的篮球明星吗?”仙道听见自己这样问。

 

“哈,那倒没有那种事!是那死狐狸认输了,终于明白了本天才的厉害,决心拜倒和隐退,再也不用他那点萤火虫的亮度与我这颗超级明星争辉。算他有点自知之明,从今以后,一切都要看本天才的了!”做了几个大展雄风的pose之后,樱木原地而立,咧嘴而笑,将那件写着Kaede Rukawa的篮球服摊在身上,伸出手掌一点点抚平。

他和流川枫身量相当,那件衣服在他身上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服帖。

衣服是冰冷的,衣服下面的心却是火热的。

樱木摊着球服,挺直腰背,望着仙道,咧嘴笑着,笑容光辉灿烂,仿佛那颗心的热度也是他笑容的一部分。或者,为了维持那点热度,他是决心要不计代价这样笑一辈子了。

 

这是仙道习以为常的,属于樱木花道的独家笑容。这一刻却令他无所适从。

其实不应当无所适从。带着流川枫的心愿去美国,也一样是去美国,和原计划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对自己来说,是真的没有区别吗。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从什么时候开始,樱木是为了别人而笑?还是说,从一开始,他就是因为旁人这样打着闹着,快乐着也难过着呢?

这段友谊一直就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

县大赛决赛时,一口气穿越他们两个人的防守,扣篮得分。时至今日所面对的,依然是他们两个人至始至终紧密联结的组合吗。

 

明明听说是脾气不投的队友,一开始就有过节,却一直相互影响和激励着对方,直至在全国大赛时用一个击掌震碎山王的冠军梦;明明只是来找自己1v1,却要以自己不再来观战湘北做赌注,没有输给他,却也就真的没有去现场观看全国大赛;明明已经去了青年队,却还要时不时出现在江之岛,以想得到想不到的各种方式,一再地宣告自己似乎早已超越了坚实队友的身份和地位。

难道说,他和他,才会是一直走下去、散不掉的组合吗。

 

走得那么急,挺得那么直。一定很痛吧。仙道想。

不知道是流川枫痛点,还是樱木更痛呢?

好像都不是。

 

为什么流川枫可以任性地做出这种嘱托,为什么樱木可以理所应当地接受?为什么他们或不近人情,或没心没肺的外表下,都不约而同拥有着这种能力呢。

为什么偏偏是他这个看似全知全能、无所不至的仙道彰,不具备这项活在世上的关键技巧呢。

也自始至终,没有这个机会呢。

 

“总之,就算是这样了。狐狸做不到,我偏偏可以。反正本天才也是要做星星的。”樱木将球衣几下叠好,塞进包里,“我想着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你也要努力,一直一直好好打篮球,不要被天才轻轻松松甩下了。”

 

仙道说:“其实,我没打算大学打篮球。”

忽然之间,他这么说。话音落下的时候,感到一阵贯穿全身的轻松。

“啊?”樱木转过头来。

“这次全国大赛之后,就算完成了对陵南的责任。之后不打算打球了。”平平淡淡的声音。

“开什么玩笑,刺猬头。你是最近功课做了太多,烧坏脑子啦?还是突然畏惧起天才的光环来,才说这种丧气话?这种气势的话,在NBA是打不上轮换的。”

“我没有开玩笑。篮球对我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我想将来找点别的事情试试看。”他说得很认真,也很平淡。

 

偶尔的偶尔,也不是没想过:打进全国大赛,捧起金杯,于是深泽伸来橄榄枝。以深泽为跳板,去美国的路就会比较顺畅。所以努力学习,至少达到文化课的分数线。然后就可以……

他偶尔放纵自己这样想,为此甚至曾经查询过美国各地的房价。明明知道那起码是十年内不用考虑的问题,也要急不可耐地提前支取这份喜不自胜的欢喜。为了全身心投入这种热情带来的愉悦,他把更理智的声音埋在月光也照不见的地方,头一回只以轻飘飘的心情规划未来的图景。

然而这一刻他砰地落了下来。仿佛投了一个万无一失的上篮,触地回头看时发现并没有篮筐;或者,带着精美的鱼竿,从东京来镰仓,从镰仓到江之岛,最后却在宫崎县的室内沙滩垂钓。

万物俱静。只有那个被他刻意忽略的声音向他眉花眼笑:

其实你很明白,即使你有本事按这个计划走得稳稳当当,那个不会出现的奇迹,依旧永远不会出现。你只会带着你一厢情愿的热情,一辈子孤守在你残缺的世界里。也许这种恶意,才配得起你。

 

原来是这样吗。

所以,此情此景,是特地来好心提醒自己,提醒自己不要陷落下去、也别将另一人推至深渊里吗?

抑或只是,另一种命运的恶意?

辉煌的,光明的,各自为王的恶意。

似乎也是相当美好的。

 

“至于你。”仙道于是微笑道,“樱木,等你去了美国,成了NBA巨星,说不定我能看到你的比赛。”

“那天的话我听到了。医生把你叫进办公室说的话。我能回到球场的几率,很小很小,对吧。”

仙道一时间愣住了:“……你听到了?那你为什么还要说去美国?”

说完最后一个字,突然领悟过来。他当然,要去美国了。

 

“那你为什么要说‘真的’?本天才信了你,所以那么努力……”樱木似乎也在发愣。

你说天会亮,太阳第二天就会升起来;你说夜会黑,月亮一定也会在当晚挂上天空。你说冬天会过去,春天回来,不下雪的江之岛第二年必然会飘起樱花,顺着海岸线一路飘扬,飘到湘北和陵南的校园,飘向大洋彼岸的陌生国度和人间天堂。你说“真的”,那么就会有人哪怕身居死荫的幽谷,永无重见天日之机,也会日复一日地忍耐下去,等着仁慈的月光洒下来,撒在深邃的海面上。

 

“我随便说说。”仙道耸耸肩,好像觉得有点好笑,“难道我要说,你不能去美国?”

“我能不能去美国是我的事。你为什么不继续打篮球?”

“不想打了而已,早就想好了。”

 

突然间就被推到了墙上。后脑砰一声撞上去,刹那间蛮横的痛楚炸裂也在脊柱上。像是比赛进行到了关键时刻,身体狠狠甩飞出去,却不是为了救球,只是眼睁睁看着它越滚越远,并对此报以微笑。

 

“仙道彰你这个大混蛋!”樱木攥着他的衣襟,把他抵在冰冷的墙面上,“凭什么?凭什么本天才费尽努力要获取、如今却离我越来越远的东西,你就这样,就这样轻飘飘地说不要就不要了?”

仙道看着他,垂下眼,微微叹了口气。

他轻轻笑说:“樱木,有些事就是很不公平的。我也有,拼上所有心情也想要得到的东西,可别人站在一伸手就可以拿到的位置上,也不会想到要费心多看它一眼。”

他说这话时,自认已经完全想通,却忍不住披上一层月光似的惆怅。但是,上大学后不一定非要打篮球,这是早就想好的事情,并不是赌气和冲动的决定。何况他天性潇洒豁达,没有那么多伤春悲秋。

从任何角度看,他都不该惆怅的。

但就这一次吧,神奈川的冬天即将过去,江之电的车厢也一年年老去,熟悉和陌生海岸线旁的鱼儿约好似地越来越不识趣。关于这个第二故乡的所有一切,都应当在新的一年存入记忆,然后一年年模糊,成为惊鸿一瞥一样偶然在脑海中浮现的场景。

明年的全国大赛和共同学历考试后,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就能回到东京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带着三年经历里收获的乐趣与遗憾,开启成年男人的新冒险。

那里不会再有这么多烦恼,这么多不着调,这么多伤感,这么多……

 

“所以是为什么呢?你明明很喜欢篮球。”樱木眼里全是不能理解和无法接受,他死命攥住仙道的领子,一句接一句地追问着,“是什么?你有完好的健康,你有良好的家境,你根本一点也不需要发愁,更用不着退却。你什么都有,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或许看起来什么都有的人,才是一无所有、一败涂地的丧家之犬吧。最后能维持的,也仅仅是这一点体面了。仙道想。这么想着,他发自内心地露出淡淡的笑容来,凝视眼前的红发朋友。

上一次他们这么接近时,似乎是真的很近了。当时却出于不知名的情绪,只懂扶稳对方。

而这一次,却是要从此渐行渐远了。

缺失那种能力的自己,注定就是要面对这种终局的吧。

想到这里,他浑身上下生出一阵异样的轻快,真心实意地温情起来,头一次以完全放松心情,用目光轻轻摩挲眼前人的轮廓。

 

你是我未曾拥有无法捕捉的亲昵,你是我从不明了无可触碰的谜题。

我永远不能真正了解你,正如你无法了解我一样。

但是没关系,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

 

“樱木花道,你听好。你想要实现那些梦想的话,我是一定不会去打篮球的。”他一字一句,郑重地说。

这是惆怅意味散去后的真心话,理智上情感上都是这样。抛开那点嫉妒和羡慕,光论仙道彰的本心的话,曾经有那么一瞬间,自私的情感压过理性,放任他去做梦,幻想成为一轮房价很高的月亮,但现在回头看来,如果自己会因为星星的光亮不为自己独自绽放而不甘的话,其实根本也没有做高价月亮的资格吧。

既然如此,理所应当恢复绝对的冷静和理智,做出最有利的选择。一旦头脑清醒,情感也随之认命。

或者,高傲点说,是他主宰了命运,而不是他输掉了比赛。

只是,这样的友情,实在有点苦涩了。

 

“混蛋,你以为你是月亮,就一定会掩盖星星的光芒吗?你这个叛徒……”樱木的拳头已经就在眼前了。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也没关系吧。反正,我其实从来没有答应过你,要去美国打篮球。好多东西,也全然没有那么真。”仙道回视他,毫不退让。

“……”

仙道彰始终是那个仙道彰,他好像天生懂得怎么说话让人最愉悦,同时也明白知道如何措辞才能击中别人的痛处。哪怕对方只是个单纯的傻小子,没有真的会为此而绵绵长恨,这一点迎头仰面的,对一厢情愿计划的打击,也足够精准有力了。

只不过,一厢情愿的人,其实不是对方而已。

真可笑,明明从前友谊还不坚固时,自己还为了照顾他的心情,不说出“不打篮球也没关系”这种话。结果朋友交到这个地步,反倒连瞬间翻脸、甩手不干、一走了之的事情都做得顺理成章了。

仙道彰啊仙道彰。

 

下一秒,樱木放开了他。

轻飘飘地,他就这么松手了。

像篮球手松开球,像溺水者松开稻草。握下去是那么不容易,放手却只一瞬间就做到了。

星星一样的眼睛,布满了被强烈情绪掏空了的倦意,仿佛被海水洗涤过的瞳孔里,再也没有月光的照映。

 

仙道靠在墙上的身体喘息几下,慢慢恢复了平静。

还以为会挨揍呢。结果没有。

到底是不够欠揍,还是太欠揍了呢。

比赛结束了。

 

他微微笑了:“那么,再见了。樱木君,希望你早点成为NBA的巨星。”

“你一定会做到的。”他轻轻说,笃定,真诚,豁达。

他也只能这样了。

 

“仙道彰,你其实是为了你毕生的追求,才掉头走掉的,对吧。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仙道在走到门口时,听到樱木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

 

这小子,是为自己保存尊严,还是真的学会体贴别人呢。

总算是,不枉做了几个月的好朋友。

不过,自己似乎实在不值得他体贴。

但既然他有此一问,不妨也就直白地回答他。

 

“是的。”仙道答道。

然后他迅速推门而出,消失在江之岛的冬天。

 

6.

所以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呢?在山海里跋涉,在人群里穿梭,一直一直往前走,努力爬到世界名画般的雪山之巅。不停下来喘息,也不回头怀缅。成年人的世界从来没有简单的时候。青春时代的物哀之愁,早就抛得一干二净了。

 

天色黑尽了。月亮升起来,照在海面上。银色的广阔的大海,无法凭爱意私有。

夜色已经深了,现在回酒店也来不及了。

但继续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确实,他所做的一切事情,有意义的并不太多。

 

未知的含义就是在那一刻接近的。和脚步声一起。

“刺猬头,这么晚在这里做什么?”

 

会这么叫自己的人,天底下只有一个。

仙道回过头来。红发的男子穿着运动款飞行夹克和牛仔裤,大喇喇从海滩的那一头走来,步子不大不小,步调不紧不慢,长身而立站定在不远的对面时,朝自己扬了扬下巴。

 

在做梦吗?仙道想。他没道理做这种梦的。他很早以前就不再做关于神奈川的梦了。偶尔的偶尔,浅眠时面庞上会吹过陵南校园里夏天的风。这样的冬夜海岸,他是一次也不曾梦见的。

 

有无数次,他想过,如果再见一面,哪怕是梦里,要怎么打招呼。但鉴于做梦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优待,他也就不曾做好这样的心理建设。

 

应该没关系吧。反正一切都过去了。

 

“仙道,你现在多高了?”

“啊,你呢。”

“195.2。整整6 cm。”

“196.2……不加头发高度。”

“可恶。”伸脚将一块碎石踢进海里。

“哈哈。”也踢了一块。

 

两个人临海吹着风,男性的呼吸此起彼伏,确实不像是梦境。

仙道很想问他过得好不好。话到嘴边就散了。

樱木花道,THE STAR,NBA乔丹球队的明星球员,有自己代言的球鞋⑦,日本篮协的宣传单上都有“你就是明日花道”的宣传语⑧,于日本篮坛来说,是标志式样的人物。他球队所在的城市,成了无数日本人的主场,有他出场的比赛,空气里会长长回响一个名字。

“Sakuragi Hanamichi!”

高中时一起打篮球的那么多人,最后只有他,实现了最初的梦想。

这不只是奇迹,也是天时地利人和中累积起来的无数才华和努力。

他大约确实是天才吧。

 

相比起来,自己默默无名那么多年,才得来一点点厚积薄发的资历和机会。这几年在学术上有所成就,同时也确实帮助了不少人。但论起初衷……其实根本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啊。

 

仙道只好由衷笑了:“祝贺你,樱木。你真的成为NBA篮球巨星了。”

“哼,那是当然的了。怎么,你看过我的比赛吗?”

“……”

“电视转播呢?”

“这个……”

 

不是他刻意不看,而是没有刻意去看的必要。随着篮球运动在日本的推广,仿佛大家身边都会有一两个喜好打篮球的朋友,就算不会真的上场,各种篮球资讯却追得比前沿的文献还紧。有时候会有新同事冷不丁来一句:“你听说过那个人吗?他好像是神奈川人,离我们东京很近。”每逢这个时候,仙道就回答:“喔,是这样吗。”偶尔会有更多的话涌到嘴边,内容包括天才的出道史及其一系列稀奇古怪的笑话,衣柜深处的白蓝球衣和Converse运动鞋,以及,同样曾经闪闪发光的一群人……

当然,最后还是什么都不会说。

 

“没关系,反正你就是这种人。但你应该看看我的采访,有人问起过我复健的事情。我有提到……朋友们对我的帮助。”

“哈……是的吧。”

“不过,其实我什么都没有说……这种事情,不想告诉别人知道。何况,也没有那么有趣。”

“嗯……”

“那个便当盒,我去美国前扔掉了。”

“好的。真对不起鱼住。”

 

“刺猬头,你这么晚来这里,是干什么啊?”樱木似乎对仙道漫不经心的回答很不满意。

他长高了也变黑了,说话声音中气十足之外,别有一番成熟男人的荷尔蒙气韵。月色将他的高大身形投成巧妙设计过的阴影,仿佛是过往岁月凝成的精怪在这寒冷的冬夜偶然显形,如同路过仙道彰的生命一样,随随便便地出现,也将无声无息地消散。

 

仙道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那么久不见面,突然碰了头,用这种彷如老朋友的方式说话,真有点出乎意料。

何况,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的那段短暂友谊,最后也没有特别愉快。

但如果对方还是像以前那样大大咧咧的话,随便点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反正也会消散的。

 

于是仙道回答道:“随便走走而已。你怎么在这里?”声音带着特有的磁性和柔和。

 

这句话仿佛触发了什么引线,樱木的嘴巴一下子打开了,从飞机晚点到交通阻塞,从电梯停摆到网路失灵,统统吐槽了一番。边说边活动长臂长腿,大口大口地呼吸海风中的氧气,看得出他虽然对久别的故土碎碎念,骨子里还是充满了虔诚的向往和渴望。

这是一片承载了青春记忆的土地和海水。做梦也忘不掉的地方。

 

“现在看来,日本的金色之梦确实破灭了。”他最后说,“看这个架势,包括美国,全世界的经济都有点这样那样的问题。不过也好,免得篮球鞋卖那么贵。”声音里丝毫没有代言人的觉悟,也没有讲,日程满满的NBA明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江之岛海岸的冬夜里。

 

仙道微一点头,望向起伏的海浪,似乎也充满了感悟:“十五年了。”

 

“是啊,十五年。你去了东京后,就再没了你的消息。我也争取到了去美国治伤的机会。说来奇怪,在江之岛一直反反复复的伤情,去了美国,居然真的就自己痊愈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我想到你一走了之的表情,我就发誓一定要完全好起来,好好打篮球。后来我就在美国上高中,读大学,然后就留下来打球了。相比起来,学英语什么的,完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仙道:“……”

避而不谈的事,成了脱口就说的事。毫无征兆跳到面前来,如同怪兽扼住脖子,海啸卷起村庄。偏偏他娓娓道来,丝毫没有做作和矫情,让人没有指责他失礼的余地。

说起来是寥寥的几句话,背后有多少心绪却是无从探知,不可深究。

仙道很想不提这件事,但如果有人提起的话,他确实没法装作失忆。

何况,这个人是樱木花道。

 

“本天才的大名,总算响彻NBA赛场。死狐狸眼热得不得了,却又一点办法都没有。啊,如果说,他有什么勉强能和本天才比一比的,大概是他早早结了婚吧。告诉你,现在日本经济在转好,死狐狸和他夫人的美股公司也有在努力哦。”

仙道的眼神不自主移向樱木的手,没有在修长的手指上发现任何戒指的痕迹,他干笑一声:“喔……”偷偷瞥瞥自己的手指,上面除了刻痕之外,同样是什么都没有,不由得叹了口气。

算起来他们都到而立之年了,他还比樱木大一岁,飘飘荡荡,兜兜转转,竟然是这样的下场。相比起鱼住、越野、赤木、宫城、阿牧、阿神、花型、藤真……他们实在太失败了。

 

樱木阴着脸孔,做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像是嘲讽,又像是问罪。好像只要仙道应上一声,他就能抓住什么破绽把他打回原形。

可仙道不肯再接一句话,他也没法独自继续下去。

等了又等,仙道还是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月光静静撒下来,他只好闷闷出声。

“这些年所向披靡的背后,也不是没有小病小痛。五年前有次拉伤稍微有点麻烦,于是住了一个赛季的医院。队医恰巧从什么康复医学的学术会议回来,闲聊时他说起有个日本的年轻学者大出风头……他发罗马音像吃饭噎到喉咙,本天才只好勉为其难去指教他。”

“日本运动医学与康复医学界最年轻、最著名的专家。”樱木花道吸气,呼气,用最标准的发音,像吐露一个最深邃的秘密一样,说出一个名字来。

“Akira Sendoh……”

 

仙道一时愣住了。

 

樱木抱臂欣赏着他的全部表情:“怎么,不认得这人吗?东京人士,高中时来到神奈川陵南高中念书,司职小前锋和控球后卫,高二那年成为神奈川五佳球员之一,高三时作为王牌球员身任篮球队队长,带领陵南捧起了全国大赛的金杯。随后彻底引退,成功考取东京大学医学部,一路念到博士毕业留校任教……刺猬头,我怎么觉得,这人我认识呀?”

 

仙道:“……”

 

“怎么回事。我居然好像认得这个名字。怎么回事,那种人居然做了医生。怎么回事,我当初好得那么快。怎么回事,他怎么学得那么慢。怎么回事,我怎么没机会再受点重伤……”

樱木的脸色冷下去,一瞬不瞬地望着仙道,大吼道:“怎么回事啊,我终于来问你了。大混蛋,你说说怎么回事?!”

 

仙道也望着他,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他来镰仓参加学术大会,作为主办方的特邀专家,却翘了欢迎晚宴偷跑出来独处透气,没想过会遇到樱木花道。

更没想过,会这样给人当场揭穿。

那家伙,终于还是发现了。

漫漫学医路里也有好多次殚精竭虑耗尽力气的挣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头脑充血,肌肉酸胀,心动过速,耳鸣眼花,连呼吸都成问题了。

十五年里,他偶尔曾经预设过这个下场,幻想这个有生以来最任性也最深沉的选择会至少能引发一丝半点的感应,却又极其冷淡断然地拒绝这种结果,同时暗自嗤笑这种虚幻又难为情的奢望。但当它像头槌一样击中自己时,才知道过往的一切想象都太缺乏血肉和情感了。

 

——仙道彰,你其实是为了你毕生的追求,才掉头走掉的,对吧。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是的。

确实是这样的。

 

毕生的追求,一时的兴起。敌手,朋友。自由,家。散漫,专注。陪伴,背叛。月色,星光。篮球巨星,康复专家。

仙道彰,樱木花道。

哦,还有个商业巨子流川枫——姑且算是吧。

不,还有很多人,曾经的队友,曾经的对手,想必都在各自的人生里追求着毕生的追求。

因为他们就是那样的一群人。

记忆里的青春延续到现在,还是那么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只不过,碰巧仙道彰和樱木花道,是其中最大的大笨蛋罢了。

 

海浪涌上来,退下去,温存地抚过两人相对而立的印迹。夜风冷冰冰地擦着脸吹过来,牵得衣角翻飞,围巾飘扬。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谁也没追问两个人过去所作所为的情理因由。

比如仙道为什么似乎不反对去美国,最后又不愿意了;比如仙道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樱木自己要去学医;比如樱木为什么不肯知情后立刻来找仙道;又为什么终于还是回来这里,找到了仙道。

只是结果摆在眼前:偶然重逢之后,没有人坠落,没有人忘怀。而且大家还站在同一条美丽的海岸线上,只不过来路不一样而已。

只是这辉煌灿烂的来路,走得实在是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孤单。

 

仙道叹口气:“我不是单纯要帮你,也不曾真正帮到过你……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很高兴……”

怎么说呢,就像解释当初一走了之的导火索其实不单单是流川枫,还有不够好的自己一样解释不清,聪慧敏锐如他仙道彰,要想说明白这件事,就算发达的现代医学令他凭空长出几颗心和几张嘴,也是讲不清楚的。

而且,当时忍着难过转身而去的自己,真的有够高兴吗?

但那种心情回想起来,是那么的温柔和幼稚啊。

 

只是,为了一回自以为是的孤身冒险,为了一趟自作主张的孤注一掷,伤害你、辜负你、丢下你、别离你。一天一天不能再想起你,一年一年不敢再见到你。明明想过“哪里都好”,临到头却要靠你穿越世界尘埃来找到我自己——在大洋彼岸、天空尽头的日出国找到我,在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的东京城找到我,在自我囚禁、积雪深沉的富士山找到我,在惊心动魄、死不瞑目的江之岛找到我。

你一路都是怎么来的啊。

 

仙道彰,三十一岁,平素体健,却在突发心动过速的同时,又临时患上了失语症。

他望着樱木花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幸好现在的超级明星似乎懂得自持身份,不肯轻易打人,不然还有挨揍的风险。

 

过了不知道多久,对面的樱木突然呼出一口白气。

“算了。本天才不计较了。不管是怎么回事,事情都已经是这样了。”

他这么哼笑地说着,就这么赦免了一路的风霜雪雨。

算了。不是原谅从前的你和自己,而是算了。

青春岁月里,本来就是有很多说不清的东西。

而它们都是需要用时间来融解的。

 

“但是,我在美国这些年,学到很多东西。有一件事,我以为我永远都学不明白。但后来我突然间就知道了。”他这么说着,神色凝重起来。

 

仙道的心跳和语言功能也渐渐恢复过来。出色的医学专家,没机会救助作为学医初衷的伤患,倒是成功完成了对自己不动声色的急救。

他缓和气氛地笑道:“天才还有什么发现吗?”

 

樱木冷冰冰说:“Stay gold,根本不是你从前解释的那些狗屁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仙道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问,同时感到浑身再次急速发烫,更可怖的症状正在一寸一寸地侵袭他。从胸腔到背脊,每一寸肌肤和神经都在炙热战栗,久违的、少不更事的物哀情绪不合时宜地弥漫上来,那感觉就更像濒死的酸楚、伤痛和诅咒。迫近又清晰,锋利又柔情,他完全没有抵抗它们一分一毫的气力。

医学课本和前沿文献都不曾报道过这样罕见病例。享有这个殊荣的不是别人,是立志要克服疑难杂症、创造生命奇迹的仙道彰自己。施加这个诅咒的也不是别人,而是差点被命中厄运恶意诅咒、跌入万丈深渊的樱木花道本身。

 

“和‘今晚月色真美’,一个意思。这么久了,我还在当真。”

 

海风将他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到仙道耳朵里。

温柔的,委屈的,埋怨的,赞美的,羞涩的,勇敢的,悔恨的,渴望的,属于樱木花道,独有的,成熟又青春的声音。

 

樱木花道望过来,像望向十五年前的月下海边的仙道彰。同时也将自己十六岁的影子,轻轻投入仙道大海一样的双眼里。

那时的他们还那么年轻,剑眉星目,言笑晏晏,少年意气里藏满了别样的温柔情意,一投足一举手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是那句若隐若现的细语轻言。

只是那时候,他们还不够明白。

只是那时候,他们还不能够明白。

 

十五年过去了。留给彼此的最后一个谜题,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解开了。

时到今天,每个向他投去的眼神中,仍保存着新鲜如昨日、璀璨却不比明天的狂热和迷恋。

而也有人真的做到了,一天,一年,十几年,一辈子都不放手。

用很长很长的时间陪伴,用很多很多的刚柔包容,抚平整个世界给予的诅咒和伤痕,同时保护对方不受来自对方的伤害。

虽然没有做到,但确实是义无反顾彼此为对方这么做着的。

如同从来没有真正为他们敲响的钟声,却在放任时间流逝的同时,矢志不渝地指示着此时此地的这一刻。

他和他既不在过去,也不是在未来。他们就是要在此时此刻的冬日江之岛海岸,参悟属于对方的,最浅最深的,全部奥秘。

 

“两位要地久天长哦。”异国的陌生人说。

什么嘛,一开始就有预兆的东西,非要绕那么多圈才回到原地。

第五十一次,真是有趣。

 

“喂,刺猬头,你振作点,你怎么啦?”

“没……我有点,喘不过来……”

“你,你真没用,本天才可就……”

“你满脸通红满头大汗了。”

“可恶,江之岛的冬天变热了!”

“你当年在这里可是冻得不轻……别擦在我身上啊!”

 

不知道是谁率先噗嗤了一声,面对面的两个人猛然间哈哈大笑起来了。

空气涌进他们的肺叶、他们的眼睛,幻化成风儿托起他们的身体,吹到高高的夜空中,俯视美丽的夜景,盏盏跳跃的灯火伴着一湾明镜的海水,像另一种形式的星月交辉。

江之岛的冬夜,再美也比不过这一刻了。

 

“刺猬头仙道彰。”樱木笑够了,缓缓伸出手,“今晚月色真美。”他伸着手,心里读着秒,要是三十秒内球不入框,他就要打人了。

果然,仙道立在原地,黑眼睛一转,像极了从前比赛时的狡黠与灵敏,他看看樱木的脸,看看樱木的手,好像在盘算,是要随时抢断呢,还是直接打手犯规也在所不惜呢。

“大混蛋!你……”撸起袖子,这次不如直接把他的手握断吧。

“好的。Stay gold,花道。”仙道欣赏够了那个笨拙又天才的三十一岁少年,赶在挨打前笑眯眯做出了回应。并以流利无比的接球姿态,迎接了构成仙道彰全部世界的最后一块,也是最关键的一块拼图。

再不消散,永不别离,从此他不再缺失任何技巧,有资格巡游整个世界。

凶巴巴、红通通、毛茸茸、暖呼呼,久久守候、从天而降、魂牵梦绕,生死攸关的,整个世界。

所以说他早就想得很明白,探索世界才是最美好、最重要的人生意义嘛。

仙道彰,也是不折不扣的天才呢。

 

那么,天才和天才,成人和成人,少年和少年,笨蛋和笨蛋,像从前那样走一走吧。

远远望去,月光下的江之岛海岸线,还是那么悠远绵长。

一起走的话,会走到尽头的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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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懂非懂的参考注释:

①??道口。铁路与公路在同一平面上交叉处。文中指的是出现在动画版片头的,晴子和樱木打招呼的地方。

②??镰仓高中,即陵南高等学校的原型。

③??实际上在平成8年(1996年)铸成。

④??日本泡沫经济是日本在19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初期出现的一种经济现象。随着90年代初泡沫破裂,日本经济出现严重倒退,此后进入了平成大萧条时期。

⑤??取自陈绮贞的《坐火车到传说中的湘南海岸》一曲。

⑥??取自大橋トリオ的《Stay Gold》一曲。

⑦??2014年,“樱木花道”这个角色以明星球员的身份代言了Jordan BrandSUPER FLY 3球鞋,他的10号也被印在了Air Jordan6复刻版球鞋上。

⑧??井上雄彦的另一部漫画《REAL》中,宣传单上出现了“你就会成为明日的花道”样式的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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